李倩
[摘要]杜甫生活在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转折时期,晚年漂泊西南。其中,寓居成都草堂时期是他一生中的重要时期。后世诗论家对杜甫入蜀后的诗作极为推崇,认为杜甫在成都草堂时创作的诗歌是独具特色的,并且对于研究杜甫诗歌情感有较大的价值。文章试图通过分析中学教材里出现的一系列杜甫草堂时期的作品《客至》《春夜喜雨》《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江村》《去蜀》,来探究那个时期杜甫的情怀。
[关键词]杜甫;草堂时期;诗歌;情怀
[中图分类号] G633.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6058(2020)25-0028-02
苏教版高中语文《唐诗宋词选读》中的“沉郁顿挫的杜甫诗”这一章节选编了杜甫草堂时期的作品——《客至》。《客至》是上元二年(公元761年)春天,杜甫在成都草堂所作。杜甫在历经颠沛流离之后,终于短暂地结束了漂泊的生活,迎来了他一生中最为安稳静谧的时光。此诗前两句讲述成都草堂附近的景色清丽优美,令人向往,且每日都有鸥鸟飞来作伴;后六句写有客来访时杜甫的欣喜以及竭尽诚意待客的场景。全诗流露出杜甫淳朴闲适的情怀和迎客的喜悦,其在此诗题后自注:“喜崔明府相过。”诗中把富有情趣的生活场景刻画得细腻逼真,表现出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人情味。
首联“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写到了草堂周边的景色。“舍南舍北皆春水”,可见彼时的草堂春意盎然。处在这样优美的风景中,杜甫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但见群鸥日日来”,此句中的鸥鸟形象在杜甫诗歌中经常出现。比如大家熟知的“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旅夜书怀》),“自来自去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江村》),“细动迎风燕,轻摇逐浪鸥”(《江涨》)。其实,白鸥的意象最早见于《列子·黄帝篇》:“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后人常以鸥盟、鸥鹭忘机喻指隐居自乐。在杜甫的诗作中,白鸥成了淡泊名利的隱士的象征。居住在成都草堂的杜甫不就像这远离世俗纷扰、悠闲自在、淡泊名利的鸥鸟吗?“但见”,意为只见,含弦外之音:群鸥日日来,却不见人来,生活着实有些无聊和枯燥。这就为引出贯串全诗的喜客心情,巧妙地作了铺垫。
颔联“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采用互文手法,扩展开来即为“花径不曾缘客扫,今始为君扫;蓬门不曾缘客开,令始为君开”,突出了诗人见到老友的激动喜悦的心情。杜甫为何如此做?因为来访者是崔明府。崔明府与杜甫有什么样的交情呢?这值得读者进行深入的思考与探究。
前两联描写的都是客来之前的事物,后两联写的则是具体的待客细节。“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这样的家常话语听起来十分纯朴,我们很容易从中感受到主人的热情和歉疚。确实,从“蓬门”“旧醅”可以看出那时的杜甫的生活非常拮据。家贫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但是杜甫却毫不回避,十分坦率真诚地说明家中的拮据状况,不怕对方嘲笑,没有心理负担。从中我们可以进一步解读出主客关系的亲密、真诚。如此挚友来访,杜甫能不欢喜吗?只要言语投机,即便是粗茶淡饭又有何妨?颈联中杜甫对于自己所居住的草堂的称呼发生了微妙的改变,由首联中的“舍”改为了“家”。“舍”的本义是“客馆”。这是一种简易的屋子,大致由大柱、横梁、基石等建成。《说文解字》中对“家”的解释:“居也。从宀,豭省聲。”甲骨文中的“家”上面是“宀( mian)”,表示与房室有关,最早的房子是用来祭祀祖先或家族开会的;下面是“豕”即野猪,野猪是非常难得的祭品,所以最隆重的祭祀是用野猪祭祀。可见,“家”比“舍”多了一份人情与温暖。友人的到来让草堂中的杜甫找到了久违的家的温情与惬意。
尾联“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即使撇开了客人不提,也依旧表现出了杜甫高兴的心情。这样的描写,别有一番情趣,把席间热烈的气氛展现了出来。其与陶渊明的“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有异曲同工之妙。无须事先约请,随意过从招饮。尾联充分展现了杜甫人际关系的融洽及其随性、率真、洒脱的个性。“尽余杯”中的“尽”字颇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味。
杜甫草堂时期的很多作品都反映了这种恬淡、自得、喜悦的心情,是杜甫诗歌中难得的清新之作。《春夜喜雨》《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这两首诗也是杜甫寓居于草堂时所作的。《春夜喜雨》写于上元二年(公元761年)春。作此诗时,他已在成都草堂定居两年。他亲自耕作,种菜养花,与农民交往,对春雨有很深的情感,因而写下了这首描写春雨夜降,润泽万物的诗作。杜甫“喜”的是“知时节”的好雨,是“润物细无声”的好雨,是能带来庄稼丰收、安定生活的好雨。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作于广德元年(公元763年)春。杜甫听闻收复失地的胜利消息后,“漫卷诗书喜欲狂”,恨不得马上回到和平、安定的家乡。同样是喜,如果《客至》《春夜喜雨》中的喜是淡淡的、含蓄的,那么《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的喜已然是狂喜了。
草堂虽好,却挡不住八月的秋风。公元761年秋天的那个夜晚,也就是杜甫客居草堂第二年的秋天,杜甫做了一个广厦之梦。“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他说,只要能实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自己甘愿献出生命——我们应该相信诗人的真诚。至此,我们会发现真正能够掀起作者巨大情感波澜的事物往往不仅涉及自身,还与国家、社会紧密相关。用“身在草堂,心忧天下”来概括杜甫居于草堂时期的心情和胸襟再贴切不过了。
评论家冯至认为草堂诗歌“有如暴风雨中暂时的晴霁”。有人认为草堂生活带给杜甫的喜是短暂的,而忧是长久的。他的柄居是被动的,他不是一般的但求其穴的蝼蚁之辈,他始终没有放弃他的价值取向,始终怀着“致君尧舜”的政治抱负和“穷年忧黎元”的民本思想。杜甫一生怀着建功立言的雄心抱负,对不公正之事总是直言不讳,这样的人在官场上往往很难生存下去,加上时局动荡,他的人生理想经历着不断破灭的悲壮历程。在成都草堂获得的难得的宁静,也因为现实的残酷而不断遭到破坏。杜甫的一生都在追寻他的理想家园,追寻他的家国理想。
《江村》创作于上元元年(公元760年)夏。“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来自去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做钓钩。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从这首诗中,我们似乎感受到杜甫已经无欲无求了,但真的是无欲无求吗?环境优美,生活安定,拥有这些对于饱经离乱的杜甫来说,自然是满足和喜悦的。但是这一切却是建立在亲友资助的基础上的,是不坚固的。再说,杜甫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诗人怎么会满足于独善其身呢?杜甫在自嘲,饱含无奈、愤懑和孤独。
永泰元年(公元765年)四月,杜甫的朋友剑南节度使兼成都府尹严武去世,他在蜀中失去依靠,于五月离开成都。乘船东下时,他写下了这首《去蜀》:“五载客蜀郡,一年居梓州。如何关塞阻,转作潇湘游。世事已黄发,残生随白鸥。安危大臣在,不必泪长流。”
全诗展现了杜甫心系国家安危,时刻为国家忧心流泪的情况,其中有痛惜、有激愤、有宽慰,意蕴极丰。这首四十个字的短小五言律诗,总结了诗人在蜀五年多的生活,笔调堪称恢宏寥廓。
寓居草堂的杜甫享受了他人生中难得的静谧释然的时光。生活虽清贫,但是能在动荡的社会中有一个落脚点,对于一个终年漂泊的人来说,应该是满足了的。可是杜甫还是用“客”字总结了自己的草堂生活。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客居之心呢?苏轼说,此心安处是吾乡。拥有这样的生活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幸福的,但杜甫不是,他的心仍不能平静。他的内心为什么不能平静呢?“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绝句》),要归到哪里去呢?哪里才是他的心安之处?联系当时的社会背景,处在安史之乱中的国家、人民无一不牵动杜甫的心,我们仿佛可以理解杜甫的不安了,可以懂得他对“客”的认知了。《客至》中的崔明府是客,寓居草堂的杜甫又何尝不是客呢?他的身体居于草堂,灵魂却无处安放。杜甫孤独、无奈,他期待有志趣相投的客人到来,所以当崔明府来时,他才会如此欢喜。可是对于一个长年漂泊,胸怀政治理想,因为避难才来到成都草堂的人来说,他期待的仅仅只是客人的到来吗?可能还有朝廷的青睐,国家的重用,君王的理解……但是那时的他似乎早已被世人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草堂诗篇不乏轻松闲适、自然可爱的韵调,但又会在字里行间渗透出愁苦抑郁,给人幽深婉曲的感觉,而这才是杜甫草堂诗歌情感的主调。闲适不过是特殊时期和特殊环境孕育出的情感,而忧国忧民才是其生命底色。
杜甫在离开这片安逸之地后,乘船东下,最終病死在湖南的湘江上。“归路从此迷,涕尽湘江岸。”(《逃难》)杜甫的一生是一个个人悲剧,也是一个时代悲剧,更是一个民族悲剧。透过杜甫草堂诗歌中这些或恬静或悲壮或凄凉或孤独的文字,我们能够理解一个人的命运,理解一个时代的命运,理解一种寄望与无奈的情愫,同时也能够理解诗歌的含义,理解文学的价值。
我们要感谢草堂,它给了这位诗人短暂的柄息之处,从而让我们能够看到他的愁苦与欢喜。当杜甫来到成都草堂,这个破败的地方便成了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块圣地。人们也许会忽略杜甫的出生地和死亡地,却总也忘不了成都草堂。
[参考文献]
[1]萧涤非.杜甫诗选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2]冯至.杜甫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3]曾枣庄.杜甫在四川[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
[4]浦起龙.读杜心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1.
(责任编辑农越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