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小说《德伯家的苔丝》和《复活》分别是19世纪后期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和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代表著作,它们讲述了两个命运相似的社会底层女性的人生际遇和爱情悲剧及其各自的抗争史。文章对小说《德伯家的苔丝》里的苔丝和《复活》中的玛丝洛娃两位悲剧女性进行了比较研究,同时以存在主义哲学的视角诠释了她们的悲剧内涵和人生价值,以期从中获得对人的主体性和意志能动力的崭新认识和深刻思考。
关键词:存在主义;悲剧命运;苔丝;玛丝洛娃;比较
作者简介:王若菲(1996-),女,河南信阳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27--03
引言:
小說《德伯家的苔丝》是19世纪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的代表作,《复活》则为19世纪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经典著作。这两部小说分别讲述了两个命运相似女性的人生悲剧和爱情命运,同时展现了她们在各自抗争中的精神世界变化轨迹。而存在主义作为西方人本主义哲学流派之一,它同样关注人的主体性价值和本质生存状态。由于《德伯家的苔丝》和《复活》都反映了个人与时代的密切关系,也都涉及人生命运不可逆转的悲剧色彩,因此,本文将在对《德伯家的苔丝》和《复活》里的女主人公苔丝和玛丝洛娃的悲剧命运进行对比分析的基础上以存在主义的视角来阐释其深刻的哲学内涵。
1、对存在主义的阐释
1.1“存在主义”概念和内涵
存在主义是西方当代的哲学流派之一,作为一种人本主义学说,它关注人的主体性价值和其本质的生存状态。存在主义的创始人德国哲学家海德格曾在《存在与时间》中指出,“此在”是人的生存状态,它的基本结构是“在世”。而作为“此在的在世的烦”指的是人与外界的一种“敞开状态”。在人类现实世界中,“烦”这种状态又是通过“畏”来外化的。在海德格尔看来,“畏”是人的“沉沦和异化的根源”。只要有“畏”,人活的本质就是荒诞虚无的,他人即是我的地狱。因此,在实际生活与社会活动中,作为生的人一般都是生活在非本真的状态下的,因为人要维持“常人” 的存在。所谓“常人”的存在,就是“我”必须在他人的规定性中获得认可和自我认同。在这种状态之下,人很容易就沦落为平庸、呆板、缺乏自我、消极负面的主体,即海氏所说的“非本真”。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非本真”可能会持续贯彻到人的一生中去,让他们麻木隐忍地生活在虚幻的安宁稳定之中。但存在主义也认为,一个人通过“畏”向他人妥协认输的过程最终也会被死亡打断,死亡对人的意义非同一般。因此,偶然荒诞、“他人即地狱”、自由选择成为存在主义及其文学创作的主要命题和创作主题。
1.2人的异化观念
在存在主义基本观点统摄下,人的异化成为必须被关注的议题之一。对异化的研究,海德格尔将其视为是人类生存的普遍状态,而马克思和卢卡奇则进一步将它和人类的私有制联系在一起来进行社会批判。萨特则调和了二者的观点且对造成异化的原因做出了解释。他认为,异化源自于匮乏的自然物数量上的不足,即“在匮乏的环境下,人被人所否定乃是人被物的否定。”因此,萨特的存在主义论认为,正是由于匮乏的物质关系衍生了人的异化。在这种条件下,人的实践活动就失去了其纯粹性,打上了“惰性”的符号,从而人就成了“他物”而不是人自己。在这个意义上,萨特的存在主义被视为是“明确地渴望把人类世界建成一个和物质世界不同的价值总体。”
2、苔丝和玛丝洛娃的悲剧性对比
一般而言,人类社会出现的所有悲剧的核心命题实际上都可视为是存在主义的变体。因此,本节我们首先将两位悲剧女性放置在社会、文化、时代视野中加以对比审视,以便为后面的存在主义阐释提供必要的证据和支撑。
2.1悲剧命运的相似性
2.1.1雷同的个人遭遇
苔丝是19世纪英国现实主义作品《德伯家的苔丝》中的女主人公,而玛丝洛娃则是同时期俄国名著《复活》里的女主角,她们不论是在性格出身、人生遭遇还是命运走向上都存在很多相似之处:比如二者都生而卑微,纯洁漂亮、心地善良。苔丝遭人奸污后因为自我坦白而被抛弃,当恋人回心转意时她又选择了宽容,但最终却因杀了仇人自己也被判死刑;玛丝洛娃也曾遭到贵族少爷的诱奸玩弄从而堕落为妓女,最后被诬陷为杀人犯流放边地。当贵族少爷聂赫留朵夫良心发现为其争取上诉并愿与之共甘苦时,玛丝洛娃却不忍牵连他而拒绝了他的求婚。可以看出,她们都是从纯洁善良的灵魂一步步沦为社会底层,却都能在此过程中秉持自己的善良天性、反抗不公,赢得人生中带泪的微笑。因此,正如哈代给苔丝冠名为“一个纯洁的女人”一样,两位女性尽管命运曲折,但她们都是善人遭难的代表。公允地说,苔丝和玛丝洛娃的悲惨遭遇是在以男性利益为主导的时代和社会里女性的必然结果:她们或是男人的附属品,或是被消遣和娱乐的牺牲品,且不论如何努力抗争,其结局多以悲剧告终。苔丝和玛丝洛娃的不幸正是男权社会和阶级分化的透视图,当然也是女性性别意识觉醒的微弱星火。
2.1.2相通的爱情“圣徒”观
爱情,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长盛不衰的话题。苔丝和玛丝洛娃作为哈代与托尔斯泰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她们都拥有高尚纯洁、宽容隐忍、牺牲奉献的美好品质。但恰恰有时这种拒绝权力财富诱惑、甘心为爱人赴汤蹈火、以牺牲尊严和生命来追求自由之爱的“圣徒”品性也是她们悲剧命运的帮凶。当苔丝面对心上人的“坦白”而交代自己的“罪孽”时,她就已经游走在命悬一线的“钢丝”上;为了与爱人长相厮守,复仇杀人又将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她甘愿用死亡去换取炽热的爱情,并不惜拿生命去交换仅仅五天的幸福光阴。同样,在玛丝洛娃最为挣扎的日子里,她也从内心深处怨恨聂赫留朵夫:“……你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但最终,她还是选择宽恕这个将自己命运搅得天翻地覆的始作俑者。在对真爱的追求上,她们都表现出一种夏娃受难似的大无畏精神,独自承受爱情带给自己的苦难,俨然一副虔诚无比的圣徒形象。尽管这种愚痴的爱情观往往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应该看到在那种男权当道的社会中,她们也只能依靠这样的圣徒光芒去照亮自己唯一的希望,救赎已有的“罪孽”,期盼有限的光明。
2.2 背景际遇的差异性
苔丝和玛丝洛娃所处的19世纪中后期正是资本主义社会由传统走向衰落、宗教日渐式微、启蒙运动如火如荼的特殊历史阶段。随着大众对资产阶级所取得胜利的逐渐淡化,整个资本主义社会迎来了一个相对窒息的平庸时期:“在历史舞台上只剩下一群群资产阶级的庸夫俗子,……现存的是鄙陋、可厌的实际生活”。在人人逐利、追求浮华奢侈的社会中,苔丝和玛丝洛娃的浪漫主义天性、纯真善良的个性往往更容易成为自身幻灭的催化剂。尽管如此,在有限的抗争中她们还是为自己争取到了精神上的救赎。
在和恶势力的斗争中,苔丝一直都捍卫自己的尊严和名声。面对亚雷的强奸和金钱诱惑,勇敢的苔丝一度选择离开,拒绝亚雷虚伪的救助,安贫乐道,坚决抵制依靠容貌换取生存的捷径。而当她誠实地向爱人坦白过往遭到克莱尔伪善、懦弱、薄情式的抛弃时,她依然坚持自我、百折不挠地继续与生活抗争,以一个女性的担当来嘲讽男性社会的虚空和伪善。与苔丝相比,玛丝洛娃似乎要幸运一些。哈代不仅在革命者中间为玛丝洛娃找到一条出路,还让她的个人情爱升华到了对劳苦大众的博爱。为此,玛丝洛娃不断纠正恶习,洗刷过去,终于与政治犯们建立了良好的友谊,还赢得西蒙松的爱。因此,聂赫留朵夫的忏悔和西蒙松的赤化最终使玛丝洛娃的精神世界得到了救赎,使其在人性的复活中迎来了新生。
3、苔丝和玛丝洛娃悲剧命运的存在主义解读
古希腊悲剧理论常常用“宿命论”来解释人类悲剧的原由,但实际上,从苔丝和玛丝洛娃的悲剧命运来看,她们所引发的对人和世界关系的思考与存在主义哲学不谋而合。荒诞的外部世界、他人即地狱以及人的自由选择,都高度体现出二人存在主义悲剧的实质内涵和深刻的哲学意义。
3.1共栖荒诞的生存环境
存在主义哲学认为,人类生存的外部世界都是荒诞不经的。作为个体的人总是要面临世界和社会的种种逆境和约束限制,时常要感受痛苦和死亡的威胁,外部世界永远是使人烦恼、恐惧和绝望的生存之境。
苔丝从一出生就面临这样的生存困境:父亲懒惰无能、愚昧酗酒,母亲庸俗不堪、虚荣无知,这种家庭错位直接导致了苔丝“认亲”贵族的人生悲剧起始。而日益加剧的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会巨变和贫困局面更加剧了女性对男子的依赖和顺服:因为不小心撞死了“王子”苔丝迫于责任去相亲;只因想避开别人竟不设防地跳上亚雷的马车;当发现亚雷不轨却没有决绝离开反而对他送给家人的礼物产生负债感……哈代似乎一来就将苔丝置身于这样荒诞不羁、无处遁形的可怖世界中,让她自己一步步走向好像早已设定好的厄运里。与苔丝相似,卡秋莎·玛丝洛娃也是这样荒诞社会的寄居者。半奴半主的童年生活似乎给了她可耻的幻象,直到聂赫留朵夫的出现彻底让她认清了现实。突如其来的诬陷、草菅人命的判决、流放苦役的路途、政治犯的生活都给玛丝洛娃上了一堂堂深刻的社会课:“人人都为自己活着,为自己享乐活着……为什么人世间的一切事情安排得这么糟,弄得大家相互残害,人人受苦……”
诚如此言,苔丝和玛丝洛娃其实都生活在一个荒诞不经的社会中,也共同挣扎在一个充斥着不公和不济的时代命运里,从而不可避免地成为存在主义现实写本中的悲剧女主角。
3.2分处残酷的“他人地狱”
正是由于处在这样一种荒诞不经的外部世界中,所以社会个体之间的关系呈现出支配与被支配的畸形形态,人与人充满着戒备、压榨、矛盾和互相残杀。存在主义所谓的“他人即地狱”似乎早为每个人的厄运加上了可怕的诅咒。
身处幼年不幸与畸形父母关系中的苔丝,由于母亲的攀龙附凤、父亲的颓废无为而被迫去贵族家认亲,遭到贵族表亲的糟蹋玩弄,开启了她一生的悲剧。此后,这个恶魔犹如鬼魅一般阴魂不散地困扰着苔丝。尽管克莱尔一度温暖安慰过苔丝的心,但他虚假的开明思想和固执的道德观念又间接造成了苔丝的死刑之苦。毫无疑问,苔丝生命中的至爱和至恨几乎都是她的“人间地狱”,他们或从精神上或从肉体上一步步地毁掉她的尊严和基本生存所需,让她饱受苦难。而在托翁的笔下,玛丝洛娃的精神死亡状态几乎也是他人的“杰作”:出生在牲口棚的玛丝洛娃无权选择自己的母亲和家庭;随着自我意识的觉醒,她逐渐引起了寄生家庭的不满和驱逐;被聂赫留朵夫抛弃后她去县警察局长家做使女,但总是受到骚扰纠缠;林务官乃至中学生的猥亵甚至强奸再次令她靠双手吃饭的日子陷入泥沼;姨母给她找的苦工又让人望而生畏……最终,她不得不做人情妇、沦为妓女,以此获得“有保障的、安定的、合法的经常通奸”。然而苦难并没有到头,她被诬告谋财害命进了监狱,被押上审判台。“他人即地狱”在玛丝洛娃赶往车站看到聂赫留朵夫那一幕尤为震撼人心:“他,在灯管明亮的车厢里,坐在丝绒的靠椅上,说说笑笑,喝酒取乐。我呢,却在这儿,在泥地里,在黑暗中,淋着雨,吹着风,站着哭泣……从那个可怕的夜晚起,她再也不相信善了。”
3.3勇于抗争的“自由选择”
存在主义认为,人要去蔽、要摆脱畏就要做到海德格尔所说的“先行到死中去”。也即,只有当最终领会了死亡是人类无法自主控制和回避的问题,人才能最本身地、最自由地实现生的价值和意义。因而相对于生,死亡是“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确知的”东西,人要主动地在对死亡的认知和预习中去摆脱异化和沉沦,抑或对荒诞的人生进行不畏生死的自由抗争,才可能实现自我的本真状态。
或许正是无畏生死,玛丝洛娃的自由选择在托尔斯泰那里最终成为对“同志式”现实生活的渴望:“他们当中有些人原是属于特权阶级的,却为了平民而牺牲他们的特权,他们的自由,甚至他们的生命。这就使她特别看重他们,佩服他们了。”而对于苔丝,她的反抗则充斥着原始的野蛮和复仇的力量。在杀死亚雷后,哈代用夸张的色彩烘托出苔丝的胜利快感:“这个长方形的白色天花板中间,添上这样一个红点,看来好像一张硕大无比的幺点红桃牌。”
不管是为爱付出生命,还是用生命去升华爱,苔丝和玛丝洛娃都在遵循自由意志的引领而无惧现实的荒诞,“因为灵魂在高处,所以我们应该作出崇高的选择。”就苔丝和玛丝洛娃而言,驱逐虚伪的道德和狭隘的男权、追逐自由之爱就是她们存在的价值。纵然在荒诞的世界中、残酷的他人地狱里她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甚至生命,但理性的选择、追究存在的本质、取得有限的意义已经完全可以安抚她们死去的肉体和崇高的灵魂。
结语:
爱情作为女人的必需品,它不过是社会存在的一种折射和反映,爱情悲剧也不尽然只是因为个体因素和际遇的不济所致,因为在其背后存在着经济、阶级、政治、社会等诸多外力的影响和制约,这也许就是在苔丝和玛丝洛娃身上被称为“悲剧命运”的东西。但不论是苔丝还是玛丝洛娃,她们的俗世苦难都共同指向了存在主义哲学对生存意义和生命体验的反思沉淀:由于人的理性失落和物化异化,我们必须遭遇痛苦、荒诞、苦闷和空虚。但由此而来的抗争和救赎也许才是所有悲剧人物“复活”的起点与旨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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