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新亮
说起香蕉,现在就连2岁的小孩都知道,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水果。然而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这种热带水果运到内地还是很难的。首先是它保鲜时间短,易烂;其次是由于交通不便,它们价格非常高,在边远山区它可以说是稀罕物。我第一次吃香蕉还是6岁。当时父亲在地质队工作,全家都住在距临川(今抚州市临川区)县城7里路的火焰山上。
火焰山是一个孤独的山包,东临抚河,西临206国道,向北是临川县城,向南则是一片马尾松林的广阔丘陵。山包原是墓地,古木森森,1958年“大跃进”炼钢时林木几乎被伐尽。山包被削平后,建了一个蔗糖厂。厂里有一根约40米高的大烟囱,几里外都能看见。糖厂倒闭不久,地皮被912地质大队买下,建了大队部。地质大队迁到这里既保留了野外特性,野外津贴不减,又离城不算太远。大队驻地有商店、子弟学校,还有临时菜市场。当时父亲是大队组织科科长,每月工资56元,收入算是高的,但家里人口多,母亲又没工作,我们四姐弟读书、吃饭、穿衣等都是不小的开支,生活很是拮据。我是家里男孩中的老大,从小就没穿过什么新衣,印象中一块帆布改成的衣服,姐穿过后我穿,然后再给弟弟们穿。那时获取零食唯一的方式就是以物换糖。我们时常收集些破烂,等待着敲着“叮叮当”的换糖收货人。我总盼着父亲出差,因为父亲出差总是会带点吃的回来。
有一次,父亲去海南出差带了几根香蕉回来。香蕉是热带水果,我们从没见过,更别说吃了。父亲分给我们四姐弟一人一根。我接过香蕉,去皮后三下五除二就吞下了肚,香蕉到底什么味道都浑然不知。小弟那根黄黄的香蕉皮都还未剥,他爱不释手,在手上左嗅嗅,右看看,馋得我围着他直转。我承诺给他许多好处,他才极不情愿地让我咬了一大口,我终于感觉到了香蕉味,那味兒在我记忆中留了很久很久。后来父亲再也没买过香蕉,因为太贵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艰难地过着,我们每天都在那封闭的火焰山上读书、玩耍。这是我们的地盘,很自由很安全,从没有发生过小孩走丢或被拐卖之事。那时物流不发达,香蕉在市场上很难见到,慢慢地我也就把它淡忘了。
1975年,我高中毕业后被下放在流溪村。一年后大队内招,我回到912地质大队做测井工。所谓测井工就是打完钻后将感应器放入井下,通过电磁曲线的变化,为大队找矿提供分析资料。我经常要往返于各分队之间。一次,师傅先走了,我一人要赶到鹰潭银露岭二分队与他们会合。中途在向塘转车,正准备吃午饭时,我突然发现车站旁堆满了香蕉,又多又便宜。蕴藏于心底的久远记忆被打开了,我决定用香蕉当饭,于是买了香蕉,坐在站台边的水泥台阶上吃了起来。第一根我狼吞虎咽,太好吃了。第二根我细嚼慢品,发现滑润香甜的香蕉中还透着一股淡淡的酸味。第三根、第四根……怎么感觉这香蕉已没有小时候那么好吃了?我有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看着街边叫卖的其他水果,都是我小时候没见过的。我又各样买了点,但奇怪的是,我再也找不到小时候那份惊奇与激动,难道是因为生活条件好了,品位越来越高,味觉记忆疲劳了吗?
好多年过去了,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国家的物质越来越丰富,物流也快速发展,街上吃的、用的应有尽有。如今,香蕉早已成为非常大众化的水果,但童年的那次吃香蕉的记忆我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即使现在退休了,家庭生活水平较之前提高了不少,我还会时不时去买几根香蕉回来尝一尝,以寻求记忆深处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