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见月亮

陈凤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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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上初二。作为一个乡下的黄毛丫头，除了并不紧张的学习生活，我的空余时间无非就是挑猪草，煮猪食，帮父母做饭洗衣等。这是任何一个农村女孩必备的生活技能，也是单调生活的主要内容。

我的母亲只关心我挑猪草时是不是又带了许多泥，洗衣服时有没有将污垢洗干净，烧火煮饭时会不会又捧着一本书……我的父亲偶尔会关心一下我的学习成绩，然后重重叹一口气，不再多说一句。

那时，我眼中的语文学习无非就是背背课文，组词造句，划分句子成分，做点阅读训练。作文呢，无非就是写写《暑假里难忘的一件事》《寒假里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上语文课也无非就是划分段落层次，概括人物形象，归纳中心思想。

这时候，洪老师成为我的语文老师。他应该刚从师范学校毕业不久，二十多岁，帅气潇洒。更让我们耳目一新的，是他的课堂活泼新鲜，永远充满激情与活力。

2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依旧记得他给我们背诵《羊脂球》的片段：她是一个妓女，因为身体过早发胖而出了名，外号叫羊脂球。她身量矮小，浑身到处都是圆圆的，肥得要滴出油来，十个手指头儿也都是肉鼓鼓的，只有骨节周围才凹进去好像箍着一个圈圈，颇像是几串短短的香肠。

那时写一个人肥胖，我們的作文水平还停留在“很胖”“非常胖”这样的陈述上，洪老师让我们知道了什么叫“描写”。

顺着莫泊桑的小说，洪老师又给我们讲述了福楼拜指点莫泊桑提升写作能力的训练方法。

洪老师说，当年莫泊桑觉得自己作品平平，毫无特色，于是向著名作家福楼拜请教。福楼拜说：你家门前不是天天都有马车经过吗？你就站在门口，把每天看到的情况，都详详细细地记录下来，而且要长期记下去。莫泊桑照着做了，还是一无所获，觉得观察那些马车很是单调。福楼拜老师启发道：怎么能说没什么东西好写呢？那富丽堂皇的马车，跟装饰简陋的马车是一样的走法吗？烈日炎炎下的马车是怎样走的？狂风暴雨中的马车是怎样走的？车上坡时，马怎样用力？车下坡时，赶车人怎样吆喝？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这些你都能写得清楚吗？你看，怎么会没有什么好写呢？

洪老师讲的故事令我们入迷，更让我豁然开朗的是，原来写文章需要如此细致用心的观察。

那时，每每镇上有集市庙会，学校都会放假，洪老师也会布置一篇作文，要求我们细致观察，写一篇关于赶集的作文。

我的作文让洪老师刮目相看，内容是我详细描摹的一个卖花摊位。那段时间，我正好读完了父亲购买的一本关于种花的书——《花谱》，觉得那些描写花儿的优美语句在头脑里汹涌澎湃，我就决定从精神审美需求的角度，来写老百姓的富裕生活。在那篇作文下面，洪老师批复了四个字：角度独特。

拿到作文本，我眼眶温热，为平庸的我难得一次的被肯定，为老师对我作文水平的认可。

因为洪老师，我对作文有了狂热的兴趣，也不能满足于两周写一篇作文的节奏。洪老师喊我去办公室，单独交给我一本作文本，说：“想写就写吧，你写我就改。”那时，我的心雀跃得要飞起来。我成了洪老师的特殊照顾生，这样的待遇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于是，我越发热爱写作，热爱阅读。

洪老师说：读书，一定要做摘抄。洪老师还举了许多名家摘抄积累的例子。从那时起，我开始摘抄，并且只要读书就动笔墨的习惯一直保留到今天。

3

许多年过去了，我走过很远的路，经历过很多的事，甚至学了六年的理科专业，但最终我还是选择做了一名语文老师，还是选择用文字修行人生。这一切，只源于洪老师给我播下的一颗文学的种子。并且，我也愿意把这颗种子播撒给我的学生们。在无数个课堂里，我带着学生们抬头看见月亮——那远远超越生活的精神高标。

不久前，忽然收到一份快递，打开后赫然见到一本装帧精美的书——《一生为一件事而来》，打开扉页，一行文字让我泪目：感谢遇见，成为您的学生真好。落款是：您曾经的语文课代表。

不禁想起四年前，我的第一本散文集《抬头看见月亮》出版，第一个打电话告知的，就是我那位已经退休的语文老师……

编辑 东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