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范当世的次韵叠韵诗

内容摘要：范当世作为晚清诗坛的重要诗人，次韵叠韵诗是其创作的一大特色。从其次韵叠韵诗的主题内容来看，主要分为感时伤世、忧嗟身世、故园清嘉等;艺术特色则表现为诗风沉郁悲凉，遣词造句精当，用典化用妥帖。

关键词：范当世;次韵叠韵诗;主题内容;艺术特色

范当世（1854-1904），字无错，号肯堂，又号伯子。早岁与张謇、朱铭盘游，得“通州三生”之称，与其弟锺、铠号称“通州三范”。以诗文著名，为近代“同光体”之巨子。范当世在晚清诗坛上的地位，可见一斑。范当世原有诗集19卷，其中次韵叠韵诗有400余首，是其诗歌创作的一大奇观。

一.范当世次韵叠韵诗的主题内容

晚清战争不断，范当世虽是一介儒生，却有兼济天下之志，故其诗歌流露出忧国忧民的情怀。加上疾病缠身，怀才不遇，所有情绪一并写入诗歌。范当世常年漂泊于天地之间，其诗多处表达了对故乡的思念，游子之心见之于笔端。

（一）感时伤世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1]战争不断，国家民族陷于危难之中，范当世以强烈的人文关怀意识，蒿目时艰，将现实写进诗歌。如“饥凤悲时，孤麟泣遇”。[2]范当世受儒家济世文化的熏染，诗歌中满是“老怀忧国切，生计入诗宽”的担忧。“沧溟激荡洪波起，广野萧条落日悬”是国家面临倾颓的真实写照。“燕雀纷纷噪余粒，老凤茫茫何处投”指出朝廷官员沆瀣一气。“妖姬犹传粉，群贵尚鸣珂”讽刺慈禧把持朝政，群臣阿谀奉承。范当世同情民生疾苦，其诗歌“泣涕中皆天地民物”。[3]如“四民皆疮痍，国成定谁秉”，“四海瘡痍今若何，九疑云物皆如梦”，“正作麦秋仍有害，可怜萌庶欲无生”，写普通民众的苦难，彰显出其民胞物与的情怀。

人生失意，国难当头，范当世对传统文化产生了质疑，其诗流露出了文化反思之意。如“空能言语似苏黄，真到古人亦安用”、“贫贱几何身亦老，文章无用臭相关”……写国家危亡，儒冠误身，面对战争，文人只能“伤心鼙鼓外，缩手地天中”。对传统儒学的反思进而转化为乾坤腐儒的自伤，范当世次韵叠韵诗中多次以“迂”、“腐”、“贱”等字眼修饰“儒”，如“惟独迂儒生，言语尚寒噤”，“谒帝南来感离索，建牙先与腐儒欢”，“至竟贱儒难改性，犹能一喙载双肩”等，儒生迂腐，诗人感时伤变，却无力改变，唯有在诗中寄托悲凉。

（二）忧嗟身世

个人与国家命运，如同“一马之奔，无一毛而不动;一舟之覆，无一物而不沉。”[4]身处乱世，范当世对自身命运多有感慨。“往矣平生真自可，悲哉寸步莫能行”是人生受缚的悲叹，“平生偃蹇诗无草，十载飘飞命若丝”是辗转漂泊的无奈。诗人此生长途碌碌，一命遥遥，借诗歌抒怀，感情多沉郁悲壮。

光绪十四年，范当世就婚安福，后来一直生病，由此病患意识成为其诗歌的重要内容，身体的病痛已然神伤，精神的折磨更是痛苦。“肝脾数数病支离，惭愧风前黑鬓丝”、“一病容颜成老大，百年身世忽凄凉”，写病中无奈，无限凄凉。病患不断，再加上生活穷困，范诗始终弥漫着悲愁的色彩。如“贫无问仙鼎，病莫忆神针”、“贫知日月销精易，病觉江湖隔路多”，读之不欢。

贫病交加，怀才不遇，范诗浸满了牢愁孤愤。他曾“九度霜风困棘闱”，遂绝意仕途。其诗《挚父先生来书劝乡试……》有详实的记载：虽然“君口哓哓不可关”，但“吾心峣峣亦不还”，表明心迹。诗人一生飘零，命微如草，诗中多是个人心绪的感叹，愁绪无限，“天南地北愁无限，火速成诗慰两翁”是愁之广;“人去谁怜屋乌好，诗成愁有蛰龙知”是愁之深;“一云吾兄持节行，忽向樽前鬓愁老”是愁之久。

（三）故园清嘉

范当世一生漂泊，其次韵叠韵诗自然流露着故园之情。诗人涉足过许多地方，但最忆的还是家乡，指出“吾乡风土实清嘉”。范诗中少有写景之句，但对故乡景物的描绘却不吝笔墨，如“秋田逢旅雁，春树息流莺”、“荷芰风长好，藤萝月正赊”等，皆笔调清新畅快，清丽整饬。

对于家乡的五山，诗人更是有独钟之情，其次韵叠韵诗多次吟咏。如《去黄泥山二十五年……》。光绪四年，范当世携弟范铠读书养病于黄泥山新绿轩，从此新绿轩成为心中圣地。晚年故地重游，怎会不心生万千感慨？

范当世次韵叠韵诗中不仅写家乡风土，更有人情贯注。如《与内子登狼山……》开篇云：“世态更改年复年，山色向人无变迁。所以古之倦游者，往往归结青山缘”，慨叹自己命途漂泊，却能够在青山中寻求安慰。末尾一句“临门一照长江水，人与山容皆静娟”，优美静谧，豁然开朗。

二.范当世次韵叠韵诗的艺术特色

范当世诗歌成就极高，转益多师，兼学桐城派与同光体，再加上范氏诗文世家的文化传承，诗艺登峰造极。

（一）诗风沉郁悲愤

钱仲联云：“肯堂己亥后诗，感德宗幽囚而作者，多沉郁悲愤，驱迈苍凉之气，贯虹食昴之词，直欲抗韩杜而攀《离骚》”。[5]自甲午战后，范当世诗歌风格明显转变，浸满了穷愁苦恨，如“莫我惛惛竟无辨，冥然真对海山苍”、“天寒海昏怒涛动，孤客坎凜真能堪”，皆沉郁悲壮，是诗人心中之词发而为诗。

范当世后期诗风主要表现为感情的悲痛和诗歌意象的凄凉。其后期次韵叠韵诗中多“泪”“涕”“泣”“愁”“哀”等字眼，如“涕泪乾坤焉置我，穷愁君父正和戎”、“老寡泣血胡归休，子莫啼冤冤者众”、“君在云天在草莱，深堂脉脉亦堪哀”等，诗歌总体基调沉郁哀伤。次韵叠韵诗意象多萧飒枯败，如“檐风飒飒摇枯桑，寒雀只向窗虚翔”、“时危复有忠奸论，俯仰寒蝉只自同”等，选取枯桑、寒雀、寒蝉等意象建构出衰飒哀伤的意象群，寄托遥深。

范当世诗风的转变多师法杜甫沉郁顿挫的风格。二人生活的时代背景相同，异代同悲。如《人日和杜公追酬高蜀州诗用其体韵》，直接次韵杜诗，风格与杜诗如出一辙，“宁我独无经世才，知君亦乏匡时略”正话反说，其所抒泄的悲愤更为刻骨铭心。

（二）遣词造句精当

范当世次韵叠韵诗中遣词造句，皆参之放炼。李猷《近代诗介》云：“故虽平凡之语，亦用字不同，诗虽不为雕饰，而其句法奥衍，回环曲折，着力处如拗钢铁，密栗处如琢古玉，且不假一二词藻以增其色彩，亦不故作倔强以示坚挺，总之纯任自然，写其心中之意，毫无斧凿，天成苍劲之姿，即令老杜东坡诵之，亦当敛手。”[6]范当世出生于诗文世家，家学传统深厚，用字多流畅自然。如“一世只须平淡过，百年莫作等闲看”、“砚墨滃然随笔尽，壶冰清绝为茶煎”，用韵、对仗自然浑妙，宛如天成。

叠字的运用也是一大特色。叠字可以使诗歌音韵和谐，情感更富表现力。如“忽忽入室年将半，怏怏当门路即歧”、“终年望望诸君意，隔岁依依半子情”、“燕雀纷纷噪余粒，老凤茫茫何处投”，“忽忽”言时间易逝，“怏怏”是心中郁结，“望望”是天涯遥望，“依依”是为不舍，“纷纷”是燕雀聒噪，“茫茫”是前途渺茫。

此外景物描写也多用叠字，情景交融，形象生动。如“景物依依存昔梦，风光蔼蔼恋晴晖”、“怀风黯黯青灯字，负雪嵬嵬白下山”、“惨惨风云错，悠悠天地随”，“依依”、“蔼蔼”摹写景物，“黯黯”写风尘昏暗，“嵬嵬”写积雪之高，“惨惨”、“悠悠”分别写风云、天地之狀。这些叠字既写景，也暗示时事黑暗。

（三）用典化用妥帖

诗歌用典不仅含蓄蕴藉，且庄重典雅。范当世次韵叠韵诗多处用典，如《中秋次韵高季迪张校理斋玩月》“浪说吐茵不宜逐，坐对丞相车龕鬖”用《汉书·丙吉传》污车茵的典故。“李彪设具范云;，岂论明日无黄柑”用《南史》李彪为范云设食，范云饱餐之典。“丈夫行止有尺寸，但惜玉貌非好男”典出《史记·鲁仲连传》，是范当世以鲁仲连自况。一首诗中多处用典，可见其才学深厚。“自古人高誉始迢，至今颜氏有箪瓢”用“一箪食，一瓢饮”[7]之典;“人间富若贵，纯若夜行锦”用项羽“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8]之典。

此外，范当世次韵叠韵诗多化用他人诗句，浑然一体。如“怕萦春草池塘梦，何止桃花潭水情”化用谢灵运“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和李白“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逍遥鹏翮吾知反，浩荡鸥心汝可盟”用黄庭坚“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逼仄复逼仄，我居滬南子滬北”用黄庭坚“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范当世一生布衣，中年患病，仕途失意，诗歌中多是个人心绪的抒怀，其次韵叠韵诗的主题表现为：感时伤世，忧嗟身世，故园清嘉。其次韵叠韵诗的艺术成就也极高，诗风沉郁悲愤;遣词造句独树一帜，另其诗歌多次用典，或化用前人诗句，含蓄蕴藉，言近而旨远。

范当世次韵叠韵诗的创作不仅显示出其非凡的才情，同时也可看出南通范氏诗文世家传世文化中所蕴含的济世情怀，范当世深受家族诗学理论的熏染，继承了这种人文精神，是文化传承的一种体现。

参考文献

[1]陈国安，孙建.《范伯子研究资料集》[G].镇江：江苏大学出版社，2011.

[2]马亚中，陈国安校点.《范伯子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3]钱仲联，《梦若庵诗话》[M].济南：齐鲁书社，1986.

[4]钱仲联，《清诗纪事》[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

[5]谢遂联.范当世诗歌研究[D].暨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1.

注释

[1]王英志编选.《袁枚赵翼集》.凤凰出版社，2009年，第284页.

[2]钱仲联.《清诗纪事》.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4324页.

[3]钱仲联.《清诗纪事》.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4323页.

[4]庾信撰，倪璠注，许逸民校点.《庾子山集注》.中华书局，1980年，第606页.

[5]钱仲联.《梦若庵诗话》.齐鲁书社，1986年，第121页.

[6]陈国安，孙建.《范伯子研究资料集》.江苏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43页.

[7]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2011年，第85页.

[8]司马迁撰.《史记》.中华书局，2011年，第268页.

项目：江苏省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项目（KYCX19_2042）

（作者介绍：刘佳，南通大学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硕士在读，主要方向是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