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真实的神话:《炖马靴》的温情叙述

2020-09-26 09:12林润藤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0年9期
关键词:迟子建神话温暖

内容摘要:迟子建的《炖马靴》延续其“写温暖”的创作风格,在“斥佞”的现代小说中间有着自己的坚守。她讲述了炖食马靴的军旅故事,带有神话色彩,将温情在人的代际、动物的代际以及人与动物之间同时扩散传递,体察了人性深处对于温暖的渴望,而故事细节的勾画却又使故事变得真实。

关键词:迟子建;炖马靴;温暖;神话

迟子建的小说常常戴着无法一眼洞穿的题目,《炖马靴》也不例外,足以引起读者的好奇。马靴何以食之?为何食马靴?

紧接着开篇父亲对寒冬腊月军旅生活的回忆,一下子带读者进入了一个军旅生活的场景。这个故事容易被读者预判为饥饿之中炖食马靴的故事。一旦延续常见的革命历史小说,这无非是要讲述大家艰难行军途中大家如何砥砺前行,如何饥不择食挖草根或者炖掉马靴,最终取得革命胜利。

但这篇小说有所不同。炖马靴不过是个钥匙,借助这个小小道具,打开了门后的温情神话。

一.温情从未绝迹

短篇小说因其短小,对于针砭时弊有着快准狠的疗效,有着敏锐体察现代人的精神图景的天然优势。但迟子建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作为一个有着丰富创作经验的作家,她并不跟风走入现代主义“斥佞”之途,邪恶、荒诞的披露非其所好,她有自己的坚守。她始终没有忘却惨淡生活之下人性对温情的执着渴望。抗战题材故事而不将中心放在战争的惨烈,极端的处境成为温情的遥远回音。在冰天雪地间,在人与狼,人与人之间的双重交锋下,她碰撞出的是人道主义的动人火光。即使经历了与敌手你死我活的角逐,父亲也未赶尽杀绝,放敌手与心爱姑娘的相片一起化灰,了却其最后的心愿;而父亲对母狼所有的怜悯,也在火光升起处得到了回应。饥肠辘辘的母狼死死咬住小狼的尾巴,护住了这个落单的人。就像当初他在艰难的行军途中,仍时时挂念着给落群的瞎眼母狼留下一把骨头。

迟子建身上,浪漫主义从未绝迹。作家不是看不见恶,而是不愿意打开恶的水龙头。一如孙犁所言“看到真善美的极致,我写了一些作品。看到邪恶的极致,我不愿意写。这些东西,我体验很深,可以说镂心刻骨的,可是我不愿意去写这些东西。我也不愿意回忆它”。[1]仁爱和悲悯的情怀并不自然导向廉价文学。在利益与个体捆绑紧密的时代里,早已不乏精致利己的平庸之恶可以言说。但迟子建有着对温情的坚守。作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作家确实不难,然而将丰富的情感隐藏在节制的语言背后缓缓流出实属不易。“她有效地避免了女作家俗常的困境”[2]朴素向善的品格在世俗泥淖间成为读者心中的出水芙蓉,显得弥足珍贵。

二.探索温情的传递

此文本不是第一人称的行军记录,也不是上帝视角的动物神话。迟子建的巧妙处恰恰在于借助转述将温情在人类的代际间和动物的代际间同时蔓延。父亲叙说记忆以抵抗遗忘,将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传递到后人手中,连那个时代的技能也不肯遗漏。父亲严格待我,让我学习那个年代行伍的本领,每次过年也总要重温炖马靴的故事,俨然已将这个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当做传家宝来对待。耳熟能详的我“落下了一个毛病,父亲去世后,每年腊月二十三,我也给我的儿子,讲炖马靴的故事。”[3]父亲中弹的棉绒秋衣放在抗联博物馆陈列室的橱窗里,这个故事将被后人一代代传递下去。动物也没有被逐出温情的行列。母狼抚慰着饥饿的小狼,孝顺的小狼对母亲发出的哪怕它不喜欢的指令也俯首帖耳。小狼的尾巴就是两只狼生命的脐带,饱含着母狼对小狼知恩图报的精神教育。

与之前的小说不同,这部小说蕴含着迟子建对于希望来源的一次新探索。如果说在之前的小说里希望是艰难处境下坚韧的人性,那么这里的希望是一次主动创造的结果。父亲给身处困境的母狼留下了希望的“骨头”。这无疑有着农夫与蛇的风险。战友们以人的常见伦理思维劝诫父亲不要喂狼,因为“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喂不熟的”,但父亲仍有不忍。战争之下,人性未泯,他看着本应威武的狼,虎落平阳被犬欺,沦落到被乌鸦挤在一边的境地,动了恻隐之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父亲开始了不计回报的投喂。而母狼每次得食之后,都发出“像小孩子没吃饱奶时的吭叽声”[4],撒娇之态宛若人子。所有生灵都有对温暖的渴望。在贫瘠坚硬的野性之土上,父亲播下的种子温暖中悄悄发芽。

但渴望温暖不代表软弱。奄奄一息的敌手眼光锐利而又绝望,他至死没有做出投降的姿态,将手牢牢“贴在胸口,像是守卫最后的堡垒”,输了战局也不输气节。听从母亲指示的小狼也没有丧失狼的傲骨,与父亲临别时仍略带威胁“他给两条狼作了个揖,瞎眼狼无法看见,小狼却并不领情,对着他又是一声长嗥,好像在说,少来这套,没吃掉你,算你走运!”[5]

人与自然的关系和谐而又紧张。迟子建对周围的环境有着近乎超验的感受。与自然的亲密接触,让她的天性保持着对自然的敬畏。在她看来,大自然“有灵性”[6]。她以浪漫主义的情怀证明了即使是食物链中的人与狼也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白眼狼”“狼喂不熟”等等人类世界关于狼的成见在她这里被消解。留下的骨头建立起了人与狼难以言说的信任,也为人在极端處境下的生存奇迹预留了可能。而小说艰苦的自然环境背景下仍复现着她以往作品中的“火光”意象和“花”的绚烂。冰天雪地里“雪花纤尘不染,就像老天送来的润眼膏,无比清凉。”“每个战士都是滑雪高手,在冬季,滑雪板就是他们的战马。”[7]饥寒交迫间,父亲却盛赞那夜的篝火“将它周围飘舞的雪花,映照得像一群金翅的蝴蝶!”[8]万物在她笔下都有了鲜活的生命。

三.让温情贴近真实

固然万物有灵给她的小说增添了虚构的色彩。但现实主义的根基让她更乐于把这个故事贴近大地。第一人称“我”的反应穿插在父亲故事讲述的途中,两种声音相互补充,互相对话。我作为一个生活在抗战胜利后的孩子,讲父亲的故事间不时多几句揣测和评点,将故事的间隙和读者的疑惑在问答间逐一打消,也使得情节更为缜密。而紧张时刻插入“我”的第一人称回忆也让叙述节奏变得从容沉稳,例如在写父亲与敌手对战的千钧一发之际竟插入对父亲枪法的调侃,沉重死寂的氛围下有了一丝轻快。这些自如的视角运用和丰盈的细节支撑了迟子建作品的诗意,而小说中很多看似琐碎的闲笔,捕获母亲芳心的手枪、父亲对敌手死法的模棱两可反应等等无不赋予这个年代久远的神话以真实感。于是,神话找到了地基。

留住温情,留住真实的神话。

参考文献

[1]孙犁.孙犁全集第五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241.

[2]谢有顺.忧伤而不绝望的写作——我读迟子建的小说[J].当代作家评论,1996(01):66-71.

[3][4][5][7][8]迟子建.炖马靴[J].钟山,2019,1:4-12.

[6]方守金,迟子建.自然化育文学精灵——迟子建访谈录[J].文艺评论,2001(03):80-86.

(作者介绍:林润藤,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在读,主要研究方向为当代文学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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