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苍茫

张日红

2

灯光的眼泪

蝴蝶的娇欢

在一条路的尽头   黄昏隐秘而暧昧

我摆设自己如满足的石头

如彻夜的酒馆   如异域的孤独

站牌   路标   气流   迁徙中

的鸣叫

我把你的爱藏在每一个地方

我的身体有一个星球的布局

流沙   废墟   博物馆

我爱你如不息的时间

如迂回的走廊

8

无处不在的循環与对流

一次就是一千次   一千次就是一次

相逢与遭遇   节日

破土破壳破茧

一次一次的凌空与璀璨

一次一次的恩情

骨殖磷火灰烬

我说过   一根头发也是要的

那没有分量的影子和气息

你的声音顺着我的血脉

发出吆唤   那眼神中的

痴迷与摇摆

58

打翻的激情   壶口

众勇士悲壮的纵身一跃

脱缰的野马绝尘而去

壶口   横在你上空的彩虹

与玄想   集三世为一体

的水雾   比勇武更勇武

比绝望更绝望

只有如此  一个人才会被真正掏空而转化

而浑身是水

他迷狂   他战栗   他豁开自己

他是他的悬崖   他是他的炮仗

他是他的雷阵   他

如野狼的遗子

59

困兽状   他想打破每一个折套

孤狼的嚎叫与慌不择路

他打碎了自己

在突围的泥潭冲突

他抓住了一些疗伤的地名和人名

爱与孤独   光裸

他不可能随一股青烟随意溜走

时间如棉絮堵着一个人的出口

他放出了他的鸟

和黄昏

他正暗下去   暗下去

62

和解吧酒精

和解吧   大地的法则

一想到我是过客

我就放开了自己

一想到我是过客

我就对一棵卑微的草爱上三遍

对于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事物

我带着身体和意识形态

每一阵风吹过   我就复活一次

一想到我是过客

我就会更加爱   像温和的光

像血液爱上肌肤和骨头

像一根火柴爱上自己的磷

66

爱吧   多边形与极限函数

数字与图形

对望如时间的两级   如律令与规则

如暗度陈仓的马蹄

一座变形的城堡

藏着太监与宫妃

我们   如一根粉笔的真理

急于写出

审判的答案

急于如落雪   匆匆

写下欲盖弥彰

的白字

72

日子的碎叶草

记忆的剖面与重影

恩怨的香灰

我们在一张桌前坐下

一盏灯一杯酒的唏嘘与堰塞

在手指间变暖   毕竟

我们已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积怨

毕竟   那一闪念中

的灵魂脱壳

毕竟   这老去的身体

不愿再经历更多的误解

与破坏

79

转身

抑制泪水流出的时刻是美的

是吞咽与转换之美

是无字的波澜与独自的承担

利用墙角的阴影

烧制一具崇高与悲凉

的杯盏   或许   也是一次长久的拥抱

神与神的对话风暴

肉体的传递

手指深陷于一枚剑柄

的萧萧寒光

88

夏夜之美

在于它蝉翼一般的凉风

在于一阵一阵的凉风

扫去了燥热的苔藓

在于他如光裸的蛙声   悬着两壶寂静

一口长出的气   找到了自己

的枕靠

看看   路灯下的水波

多像慵懒的身体

多像累掉的心

多像爆炸后的灰   回到了

正常的脉息

一滴血为另一滴血找到了正常的管道

89

呼呼呼   风一样的火车

我惊异于车厢挂钩嘎嘎嘎嘎

的咬合力

多么沉重的撕拽

我惊异于四野被车窗切割

切片纷纷掉离如失去的时间

是啊   我们有过共同的日子

如此纷纷扬扬

我惊异于自己的平静

好像胸中并没有多少海洋

在起点和终点之间

乡村遗失

城市何其糜烂

我惊异于我的旅途离你越来越远

像一次撤退

93

我和你度过了美好时刻

耕耘   解密   滋生

一根蛛丝闪动的亮光

神经   细胞   毛细血管所触动的

就是我们彼此所触动的

恩情与绻缱

一滴露珠落地的过程

羽毛在羽毛的怀里   互为解释

互为扩充   互为蒸腾

那倾泻而下的月光

守护大地的皮毛如守护甜蜜

我们彼此为云   留恋   依顺

脚步轻轻

97

天地发言   由东向西的一列火车

囊括了北方的辽阔

乡村横卧   气血两旺

我是我自己的画笔

自己的喷泉   接近于狂欢

我是我暗中较劲的千里平畴

挣脱与解放   示意與接纳

我是我阴山内部的一颗心脏

为了一次命定的相逢

盛大的落日

漫进了车窗   对于一座山

我有燃烧与陨落之美

对于你

我有认命的愚钝

99

我离开是不是为了想你

制造了忘记这个词是不是为了想你

一路消失在土默特平原

是不是为了想你   整整两天

我采摘转悠奔忙喝酒

对外乡的事物充满好奇

我熬夜是不是为了想你

我在一座博物馆徘徊

穿越

我拍下古代的石器箭簇马鞍火焰

是不是为了想你

我迷失自己

是不是为了想你   所有的极端

是不是为了想你？

104

仅仅是爱

是无限感情的无限衍生

搅拌机   洞穴    深渊

有多少未知就有多少爱的对应

固化   演绎   凹陷与隆起

身体与身体的蝴蝶效应

物理与化学的

语言的发音艺术

是爱的挖掘与修复

麻雀的五脏   尘埃与尘埃的结晶

天地交合

从地平线升起的太阳

它有燃烧不尽的物质

和寓意。

105

爱过

凋零也是美的

没有哪朵花是废话

没有哪朵花是浪费

夏日茂密   夏日裸露   夏日

无道德约束般的饱满

情绪激动

一瞬   一天   一季

昙花与蜉蝣

我爱蝉声的短暂如爱一棵千年古树的年久

没有一朵花一只昆虫不是携着雷电的

我爱青蛙的短处

同时也爱一条蛇的长处

爱你的驻足

也爱你的转身

106

一滴水

投身于沙海   远比一百只一千只飞蛾扑火

更炽烈更悲壮   一滴水

殒命   失去自己甚至失去自己的名字

一滴水震动沙海的呼啸

翻动它身体内的上千头巨蟒

和尸骨

或许只是一缕烟气

的彩虹与海市蜃楼

哧——

这虚无的转化

感动人的爱如此   无以解读

无迹可寻

141

光在光上

光在海面上

秘密的水族在搭建它们的黄金宫殿

飞鱼在锃亮的声音之上

暗涌与潮水   在一个人

的身体之上蹦跳如彩虹的羽毛

不可言说   他的脉动和水系

来自群峰冰雪之美

色彩的锁链与环佩   鱼群穿梭

如晶莹的铙钹   响亮   聚集

一颗心有千万颗心的漩涡

他吞吐静默

而本身已无法掩饰的匆忙

匆匆而过的人    还原天地寂寂

的祭坛

心坟盛大

滚动的经纶敲响的木鱼在山顶

牧放遍野的石头草木

有福的人

把自己活成泥胎    有福的人

双手合十

尘土与清音

自己找到了自己的怀抱

比黄金闪亮    比水滴清澈

有福的人

把时间作为命运的水草

214

睡去吧

我用一口深井想你够不够

用断了线的名字想你够不够

用秋风与秋风的交接仪式想你

够不够

我倾心于一座废弃的石窟

它睡在自己的胃里

用自己残朽的回音

嚼牙齿

我倾心于一副岩画的大不顾

一只被射中的岩羊继续死亡

太阳神还是如疯狂

的病猫     睡去吧    睡去吧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你要像一截失去功用的础

在元上都

在西夏王陵

有事没事    顶一顶南来北往

的风

226

薄冷

在重新組建的秩序中

一枚落叶脉络分明    一枚落叶

露出它灵魂的底色与形状

包藏不住的

谁还不咳出一滴血呢

涨幅之间的消弭    幸福与苦难的

等边对峙    如纸幡

自己给自己引路

它知道它的分量根本不值得大呼小叫

坚硬的一半正好等于软弱的一半

那么爱    那么无奈

它一生的曲折

就是托付这斑斓的死亡

把自己缩水为灵魂

的21克

247

我低矮

我迎风流泪

我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障壁

我举手投足

遍走江河

我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障壁

立着

就不想坐下

我有望远的目光

就有向下的力

我是某种顽固到底的根

正在减去某些缠绕攀附迎合混同

的枝节

倘若说我突然喜欢上了黑夜

的大孤独大自在    那我也告诉你

我和这个世界真的

隔了一层障壁

257

听从自己身体的指令

听从日渐成熟的思想

听从爱与生殖的崇高本性

生物都有伟大的共性

爱与距离

聚首与离散    听从一堆木头的大无畏

那种干脆    散发着木香和

阳光的味道

听从一只狮子在险境中

顺从于饥饿和灾难

的滩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