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祯
1
我永远记得三年级发生的事情,是在那一年我认识了杜学东。
那一天,我,东明和小波刚刚偷了两颗西瓜。我们蹲在桥洞子里,一边啃着西瓜,我一边向他们打听赵德荣的消息。他们好像提前商量好的,任凭我怎么追问,一个字也不肯透露。我感到相当的无聊,生气地把一个瓜皮扔出洞外。瓜皮顺着长满青草的沟底飞行了数十米,最终,落入了一处草丛。随即,我把脑袋从洞外探出,又快速缩了回去。太热了。太阳明晃晃的,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拿出爸爸的太阳镜,又向外面望了一眼,大路上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东明啃完西瓜,说,看什么呢,外面有小姑娘不成?我把太阳镜推至额头,说,你们是想把人给憋死吗。我拿着太阳镜在东明两眼间晃了晃,说,你告诉我,我就给你戴。东明朝着我扑了过来,我以为他要抢,顺势放在身后。这家伙却冲我打了个饱嗝。我闻到了一股韭菜味,对他破口大骂。东明哈哈大笑,说,你去偷一个瓜,我就告诉你。
石庙村的瓜田临近一条沟,沟里无水,长了一些墨绿色的杂草。我在沟里走着,走几步,就向四周打量几眼。有时候,我扭转过头,突然向身后望去。临近中午,路上和沟里看不到人。我还是有些害怕。
你踏入过瓜田一步吗,东明的话在我耳畔盘旋。
我趴在溝边,慢慢往上挪动身子,一个占地半亩左右的瓜田渐渐展现在眼前。我没多想,直接跑了进去。我扳起离沟边最近的一颗西瓜,使尽浑身力气,把它从瓜蔓上扯下。我喘了几口粗气,紧接着,两只手抱起西瓜,一步步向沟底挪动。我感觉衣服湿透了,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往下坠,像淋了雨一样。
没多久,我不热了。我感到背后有人,浑身颤抖,像一位从冰窟窿里打捞上岸的溺水者。我迟疑了几秒,丢下西瓜,疯狂地向瓜田外跑去。在奔跑的途中,我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一个戴着草帽的男孩正盯着我。我看到他有一双阴鸷的眼睛,还有一个兔子似的嘴巴。
2
很快开学了,我蹲在三年级一班的门口,看着周围的雾气渐渐散去,看着太阳慢慢地升到学校的屋顶。学生们出现了,一个个地陆续进入校园,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朝各自的班级走去。随后是老师,他们穿着一身身西装,站在各自班级的门口,欢迎学生们进班。唯独三年级一班门窗紧闭,我和另外四十几名学生站在教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太阳越来越毒,同学们的争论也越发激烈。没有人知道我们班主任赵德容到底去了哪里。我渐渐从门口蹲到树荫处,虽然有树荫遮挡,但是开学那股热情的劲儿,还是被太阳蒸发干净。我感到双脚发麻,身子发虚,只想快点进入班里。
那几天,校长天天往我们班跑。不但给我们上语文课,放学前,他还给我们班多加了一堂教育课。校长站在讲台,安慰我们,不要担心,学校一定会给我们安排一位更优秀的班主任。紧接着,他警告我们千万不要把这事传出去。否则的话……话往往说到这里,他就不说了。他表情严峻,目光凶狠地看向每一个学生——好像随时要把我们开掉似的。
一周后,我们班迎来了一位新班主任,紧接着又过去了一周,班里又多了一名新学生。这名新同学比我还要厉害(整整两周没来上课)。他还没有出现已然成了班里的风云人物。
咸辉说,你们知道为什么赵德荣跑了吗?因为他的私生子被分到了咱们班。
马超说,他的私生子是谁?
咸辉悄悄地在他耳畔说出了名字,两人偷偷地笑,望向我课桌空余的位置。
马超说,怪不得父子俩都不敢来上课呢。
他们口中的私生子就是杜学东,石庙村的,大我一岁。
我不知道赵德荣是不是因为杜学东才离开的。不过,杜学东在十里八乡是赵德荣公认的私生子。我盼着杜学东有一天能够来到学校,这样一来,我就能看到他的模样了。那一段时间,怀揣着这种想法的同学不在少数。他吸引我们的还有留级生的身份:据说杜学东多门功课挂科,校长直接命令他,从四年级转到三年级。当班主任把他领到我们班,叫他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在讲台上扭捏了好久,才说出“杜学东”三个字。他的声音很小,带着一种莫名的哭腔,像是在鼻子里发出的。我揉了揉眼睛,打量了好几遍才认出是他,那个瓜田里长着兔子嘴唇的男孩。可是,又完全不像他。他站在讲台上实在是太羞涩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点声,蚊子吗。全班哈哈大笑。我们的动静极大,把隔壁班的班主任都招到了门口。班主任以身作则,第一个收敛住笑容,朝着我们台下的每一个人扫视了一眼。她说,你们就是这样欢迎新同学的吗。我们安静了下来,纷纷拿起课本,一时用功起来。班主任指了指我的位置,杜学东就此成了我的同桌。
我的这位同桌成绩差劲得要死,考试连连挂科不说,老师把他喊起来回答问题,他站在桌前,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他说话带有浓重的鼻音,而且,从来不肯把嘴巴张开。即使坐在他的身旁,我也听不清他讲的是什么。我有时候会怀疑他真的上过三年级吗。渐渐的,他好像习得了‘隐身术,与他坐同位跟自己一张桌子没什么区别。老师不再喊他回答问题,命令他上交作业,他不来上课,老师们也不会发现班里缺少什么。同学们对待他也是视而不见。他们打弹珠,跳绳,追逐打闹,整个校园里就是看不到他。大半个学期过去了,我发现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3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课间,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男生们玩着弹珠,女孩们在跳绳。我无事可干,蹲在教室外的一角,慵懒地享受着阳光。不久,学校里传出消息,厨房里的煤气着火了。班主任和隔壁班的班主任疯了似的向厨房跑去。我没有过多犹豫,撒腿跑出了校园。我们校园只有几间简陋的教室,没有墙壁遮挡,我远远地看到男生们玩着弹珠,女生们在跳绳,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难道不怕死吗。当时,我真为他们捏了把汗。不知道什么时候,杜学东站在我的身旁。他冲着我默契地一笑。
那个下午,我们朝学校望去,期待着煤气罐把整座学校炸上天。
后来,我们成为了朋友,并且,我认为自己是杜学东唯一的好朋友。因为不管是在三年级,还是四年级,我没看到他跟别的同学说过话。杜学东却坚定地说,不是这样的。他说,他还有另外一个朋友。我问是谁,杜学东指了指天空。我朝天上望去,天上除了几朵云和红彤彤的太阳,什么也没有。我有点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难道他说的是外星人。杜学东说,太阳是我最好的朋友。说完,他就闭起眼睛,尽情地享受着阳光。他浑身金灿灿的,像《七龙珠》里超级赛亚人,可把我羡慕死了。杜学东随口说道,看到了吗,太阳正在给我补充能力。我没有说话,感觉有点难过,我一直认为是他唯一的朋友。杜学东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主动把太阳介绍给我。我学着他的样子,沐浴在阳光中,补充维生素,矿物质等等一系列人体所需要的微量元素。并且,我学着他的样子和太阳说话。我向太阳说了好多话,希望它能够赐予我力量,使我变得强大,像动画片里的人物一样强大。只是,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太阳的回复。
同学们平日里看不到杜学东,但是,一有什么小动物受伤或者死亡,他们第一个想起的肯定是他。我和杜学东亲自在同学们手中接过一只死掉的麻雀,合伙把它埋在了一棵枣树下。杜学东家里饲养了很多小动物,有野兔子,麻雀,蚕茧等等,都是他在野地里抓的。当他邀请我去他家,去石庙村看那些小动物的时候,我犹豫了。
杜学东住在石庙村。他的村子距离鸡舍很近,大概有三公里。天气晴好的时候,我喜欢去屋顶乘凉。站在屋顶上方,我可以清楚地看到石庙村的标志建筑——凤凰台。这是个高高隆起的土包,高八米,通体发黑,有四亩地大小。凤凰台为什么那么大,它是个坟吗。我和东明争论过无数次。东明说,你说得不对。坟那么大就叫墓了。古代的人死了后,都埋在那么大的墓里。我说,墓的主人肯定很有钱吧,死了都要住那么大的地方。你知道墓底下埋的是谁吗?东明说,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墓的主人好像是商代的奴隶主。到底埋的是谁,你去找那个年代的人问问吧。我想了想村里的几个老头,他们都没有活到几千岁。要想弄清楚,只能下到墓地,去找墓主人谈谈。我只好作罢。小波说,不是奴隶主的墓。我爷爷说过,这里原先有个将军庙,叫做凤凰台。将军拿着一把大弓打跑了来村子里抢家劫舍的土匪,剩下的被活捉的土匪,将军把他们埋到了地里,只露出个头……到现在还能在地里挖出没有头的人骨头呢。
他们村经常挖出人骨头,还有那些皮大胡子,夜里,它们喜欢在大土包附近出没。它们附着在路人身上,让他们失去意识,变成一个个被操纵的傀儡。我最害怕皮大胡子了,一听起村里的老头讲皮大胡子的故事,我浑身就直冒鸡皮疙瘩。东明和小波比我胆子大,但是,它们对这个物种也十分忌惮。我们逛遍了我们村子附近的所有村子,唯独没有去过石庙村。除非万不得已,像我们那么大的孩子,是没有人敢去的。
4
杜学东邀请我去他家玩的时候,我是不敢去的。我怕皮大胡子,但是,我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可不想让我的朋友知道我是一个胆小鬼。不过,他邀请了我无数次后,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在去之前,我做好了周密的计划——他必须早上九点钟出现在石庙村的石桥,不然,我是不敢闯入他村子的。
那一天,杜学东早早地站在了桥上,我看到他远远地向我挥手。我立马不害怕了,也举起双手,在空中兴奋地舞动。随后,我们两个朝着村子里走去。我问,你们村的那些事是真的吗?杜学东说,什么事。我说,就是关于凤凰台的事。他想了想,说,我不清楚。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又紧张了起来。我说,那皮大胡子呢。他说,什么皮大胡子?我十分诧异,杜学东身为一名土著竟然不知道皮大胡子。我说,你不知道吗。你们村的皮大胡子老是往人身上附的事。杜学东打量着我,像在看一个白痴。他说,这世上没有鬼。我说,皮大胡子不是鬼。我就把我们村的老光棍洪磊去石庙村喝酒,夜晚遭遇皮大胡子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杜学东。在皮大胡子的捉弄下,洪磊围着石庙村整整走了一个晚上。杜学东说,我在村里生活了十多年,怎么一次没见到过。我一时无法反驳。他又接着说,不但是我,我爷爷也没见过。
在杜学东刚满月的时候,他的妈妈浇地,不慎跌入了一口水井。他是跟着爷爷长大的。有人说,他妈妈是自杀;更流行的一种说法是杜学东的大伯受不了村里的谣言——杜学东是赵德荣的私生子。他怀恨在心,把杜学东的妈妈推下了水井。杜奎是杜学东的爸爸,杜学东刚刚会跑的时候,他就去了广州。头两年,他回来过几次,后來音信全无。杜学东一直跟我谈起杜奎,在他的眼里,杜奎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他说,很小的时候,杜奎给他买了一个小火车。说完,他从抽屉中拿出。我看到一个锈迹斑斑的火车,早已不能走了。他还说,小时候,杜奎给他买了好多名牌衣服。每一次杜奎即将返回家乡,村里的孩子们早早就堵在了他家门口。那时候,他的爸爸总是会带一大包好吃的回家。
想起我爸,我更加羡慕杜学东。我爸也给我买过很多好吃的,但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父爱。在杜学东的一次又一次对杜奎的讲述中,我发现一个问题。既然杜奎深爱着杜学东,为什么他到现在也没有回来。难道杜奎死了吗,还是早已遗忘了杜学东。这个问题萦绕在我心里,我一直没好意思问。有那么几次,我向妈妈打听。妈妈说,村里人都知道他是赵德荣的儿子,杜奎还怎么有脸回来。妈妈的观点和咸辉如出一辙。我有些伤心,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杜学东就是赵德荣的私生子,他们一个姓杜一个姓赵。妈妈说,你看看杜学东,长得是越来越像赵德荣了。我说,我长得也不像爸爸。妈妈一下子生气了,她说,胡说。瞎打听这些干嘛,你作业写了吗。一说到学习,我立马不敢作声了。我的成绩特别差劲。
5
杜学东消失了,一个月没来上学。我每天蹲守在教室的一扇窗户下,遇上天气晴朗,我会向太阳打听杜学东的消息。等着他再次出现,已是冬天。好像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了冬天。
我急忙问他去了哪里。杜学东堵住我的嘴巴,示意我好好听课。那一堂课,我一点心情也没有,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向身旁的杜学东,他不时挠挠后背,不时翻翻抽屉,心情也不在课堂上。他学习不好,甚至比我都差,但是,他在课堂上从来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那一天,他在课堂上的表现分外古怪。
我捱到了课间,又想问他了一遍。杜学东一时紧张起来,从鼻腔里发出一阵怪音。我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也被他弄得紧张兮兮的。我说,你别急,慢慢说。杜学东看了眼周围的同学,把我拉到了操场。在确定四下无人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能把话说清楚了。他说,我找到爸爸了。杜奎竟然没有死,我比杜学东还要激动。我们两个手拉着手兴奋地在操场上跳了起来。
回来后,杜学东开始在操场上跑步。一圈又一圈,不知疲惫。操场十分简陋,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和土地上面安装的两个篮球架。有时候,他跑得起劲了,一跑就是一整个下午。慢慢地,学校里的那些课,他懒得上了。好像来学校就是为了跑步的。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们两个坐在篮球架下,望着马路上种植的白杨树发呆。我问他,你要是真去找你爸爸了,老师问起你,我该怎么说?杜学东皱起眉头,说,我学习又不好,他们不会问起我的。我说,要是万一呢,万一别人问我,你去哪了,我该怎么回答。他思考了片刻,说道,你就说我死了,被埋到了凤凰台里。杜学东在跟我开玩笑,我却感到一阵悲凉。
有一天,杜学东跑了一圈就蹲在了篮球架下。他状态不对,平常跑上四五圈,他都不会喘气。我一边用课本遮挡着阳光,一边问道,累了?杜学东摇了摇头,单手拖着下巴,像美术课本上的罗丹。我说,要不要我陪你一块跑。我起身,活动身子,作出准备跑步的姿势。只等杜学东一声令下。他说,光这么跑也不是办法。我说,你不是要走去广州吗,不锻炼,怎么会有力气。他没有回答我。看他没兴趣跑下去,我又坐在他身旁。我说,我妈妈说咱们这儿离广州2000多里呢。他说,是啊,我已经练好了耐力。可是,上了路,我吃什么呢。
那几天,杜学东整天呆在教室,一步也不肯挪动。他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我看到他用小刀疯狂地在课桌上刻画,课桌表面面目全非。我喊他出去玩,去操场跑步,他也不为所动。好像不立马解决钱的问题,他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我劝他,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第二天,我把存钱罐塞到杜学东的手中,再三强调,等着你找到爸爸,可记得还给我。那可是我全部的家当。杜学东把存钱罐放在耳旁,使劲地晃了晃,就交给了我。他说,不用担心,我会筹到钱的。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杜学东见到了爸爸没有。发生了那件事后,他就离开了学校。
我都没来得及给他一个拥抱。
6
爸爸喜欢给我买一些课外读物。比如说,儿童版的《三国演义》等等。在我读完一本讲一帮少年去溶洞探险的故事后,那些儿童读物开始变得索然无味。出于好奇,我把书架最上层,爸爸的一本小说塞进了书包。这本书叫《苔丝》,书皮背面清清楚楚地写道,这是一本讲女主人公苔丝被强暴的故事。我没有注意,直接把这本書拿到学校,用来打发闲暇的课间时光。自从杜学东开始在学校里发呆,我整天依靠读闲书度日。
我不记得这本书是怎么落到班主任手里的,那一天,在我记忆里特别模糊。我记得,那是一堂语文课,我提前把准备好的小抄压在了作业本下。班主任没有按照昨天的要求,命令我们默写古诗。她径直走到了我和杜学东面前。她脸色暗红,一言不发,好像我们侮辱了她。那一刻,我以为班主任发现了小抄。我右手紧紧地握着藏在作业本下的小抄,尽量控制着身体和手不要抖动。可是,我的身体却像是上了发条似的,一刻不停地颤抖。我不知道她盯着我们看了多久。手上的汗水慢慢打湿了作业本,渐渐显露出小抄上的字迹。我更害怕了。
这书是谁的,班主任问。
她是一位精瘦,面容干枯的女老师。我被她吓破了胆,只感觉耳朵嗡嗡作响,根本没有弄清楚什么情况。等我抬起头,才发现她手中紧紧握着《苔丝》。
她原来说的是书的事。
我顿时轻松不少,准备抬起右手,向她承认错误。虽然,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她补充道,那样小的年纪就看黄书,你不知道羞耻吗。紧接着,她把书重重地摔在了桌上。这个时候,我才留意到书皮背面的简介。我不知道我的脸是不是红透了,只感觉脸和耳朵发烫。我的手像失去了知觉,再也无法抬起来。我的班主任叫王秀华,五十多岁,是附近几个村子公认的好老师。她在批评一个孩子看黄书,她用了“羞耻”二字。她接连把“你们不知道羞耻吗”这句话重复了两遍,声音极其嘹亮。那时,我九岁,对很多事情已经有所理解。我体会过后悔,体会过伤心,体会过难过。可是,羞耻是什么。
班主任说,那么小年纪就看黄书,说到这里,我体会到了。泪水顿时涌了出来。
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我好像经历了一场重大的车祸,脑袋里的记忆神经受到了严重的损伤。我只记得,杜学东站了起来。他把书塞进桌洞,随后说道,老师,这是我的。
后来,杜学东再也没有来过学校。
7
十年后,麻店镇成为了我的故乡。爸爸带着我回老家探亲,我又想起了杜学东。我向东明和小波打听他。东明说,杜学东变成了小流氓。整天在县城里跟着几个混混游荡。小波说,杜学东变成了贼。他跑到赵德荣家里,白吃白喝,在临走前,还把赵德荣藏在枕头底下的钱全部抢光了。
我不关心这些,只想知道杜学东想到办法了吗。他见到爸爸了吗。东明和小波同时朝我摇了摇头。我只能当面去问杜学东。可是,我真正在大街上遇到他,他却用起了‘隐身术。我看到杜学东像个陌生人一样,在我身边匆匆走了过去。我都没有敢打声招呼。
他原来早已被我埋进了凤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