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安
连续六天,大清早出动夜漆黑归来,在学校封闭的密室中忙碌,完成了每年初例行的突击性工作。每天睡前,都重读两篇向田邦子的短篇小说,几天下来,把她的短篇小说集《回忆,扑克牌》读完,很入心很幽沉。
这本小册子轻得像一把折扇,包含12个小故事。每个故事里面的人物都不是坏人,却都活得心神不宁,藏着种种喧哗的心思。尤其是男女之情,处处发散着不祥的气息,像碎了一只翅膀的蜻蜓,奋力飞起来,顷刻又掉入庸常。印象很深的《格窗》中,中年男人江口正在回忆母亲阿高的风流情事,出嫁的女儿又返回娘家,逃避裂痕累累的婚姻。雪上加霜的是,偏偏这个关口,他忽然发现妻子美津子与医生的暧昧……生活仿佛万花筒,每一次转动,都是一堆碎片。
小人物如同小镇,具有四面八方的可能性,但都很难实现。人生贵在意难平,也毁在意难平。内心有种种摇曳的欲望,与其铲除它,不如细细地体会,辨别哪些是生命的必须,哪些是一生的支点,哪些是过眼烟云。这需要对世界有广阔的理解,对生存有深切的珍惜,对人世有纯朴的过滤,对改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向田邦子笔下的人物,缺少的正是这些关键的要素,没有拨开纷纭的能力,仿若顺流而下的鱼,偶尔甩出几个浪花,又淹没不见。
人生不乏美好的相遇,却经常被廉价地处理了。《五花肉》里的公司部长半泽,生涯波澜不惊,眼看盖棺论定,突然与秘书波津子燃起了私情。
真情和余情的区别不在开始,而在展开。苏联作家帕斯捷尔纳克小说《日瓦格医生》中的爱情被人理解,是因为它不畏严寒,不辞生死,是穿行在风雪狼嚎中的一首纯诗。而《五花肉》里的速生速灭,只能说是一朵飘摇的烟花,从来就没有扎根地面的力量。半泽后来去参加波津子的婚礼:
“恭喜恭喜。”
半泽高声道贺,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声音有点儿过大了。
波津子笑容可掬地回礼:“前部长大人。”
半泽抬头看了看她身边的新郎。
……
读向田邦子,最大的收获,是知道不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她揭开了那些人为什么失去了自己的生活,讓人看到茶杯里的风波是如何骤起,玻璃心又如何泯灭人的一个个可能性,把人生变成一场不痛不痒的挥别。这些故事交给美国作家舍伍德·安德森来写,会肃静凝重,俯瞰庸众的畸形。而向田邦子写得清逸飘灵,每一行都溢着日常的生趣,让读者有滋有味中品出怅惘,不由得放下手边的杂乱,默默想想自己的过法。
这样的作家才分太高,足以让人扫除自得,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文学。在校园生活中,看到骄傲的文学人,经常会推荐他们读读向田邦子。差距不仅仅在笔头,更多的是对生活深处的体察。
编辑 王冬艳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