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达
中山公园“保卫和平”石牌楼
牌楼是老北京比较典型,也是常见的建筑。说到牌楼,您自然会想到牌坊这个词儿,在现实生活中,这两个词儿常常是混着用的,有人习惯把牌楼说成牌坊,也有人把牌坊说成牌楼。实际上,最早的牌楼跟牌坊,还真没有什么区别。
说到牌楼,人们常引《诗经》里的一句诗:“衡门之下,可以栖迟。”以此来证明早在周代就有牌楼了。
周代就有“牌楼”?这没错儿。不过这个“牌楼”要打引号,因为那会儿的“牌楼”,只是两根柱子上面加一根横木而已。有人考证过,真正意义上的牌楼一词,是到了唐代才出现的。
不过,在老北京,牌楼是主要街道“坊”的标志。历经辽、金、元、明、清五代的北京城,“坊”是行政区划的一个单位,相当于现在的街道。
“坊”的下面是若干条胡同。每个“坊”都有牌坊,上面写着“坊”名,它们就建在重要的街口,所以人们叫它“牌坊”。
后来,“坊”的建制取消了,牌坊也不再只是街道的标志物,在园林、宫苑、陵墓、寺庙、祠堂的门前也都建有牌楼,而且规模越来越宏大,建得也比较讲究。
这些牌楼有木头的、石材的,还有砖木的、琉璃的,再后来还有水泥的、钢铁的等等材料。不过,到了今天,牌楼只是建筑群的一种装饰物,或者说是一种标志物而已了。
建国前西单牌楼大街老照片
北京是帝都,牌楼可不是随便建的。京城的牌楼不但规制上有讲究,而且非常重视文化内涵。
您会问了:这文化内涵怎么解释?举个例子吧,京城的牌楼讲究对称,比如东长安街建一个牌楼,与它相对的西长安街也要建一个牌楼。东边大市街的十字路口,每个路口都建了一个牌楼,跟它对应的西边的大市街,每个路口也要建一个牌楼。
北京现存最老的牌楼,是朝阳门外神路街的东岳庙(北方最大的正一派道观)山门外的牌楼,上面的匾额是“永延帝祚”和“轶祀岱宗”,相传是严嵩写的。
这座牌楼始建于元至治三年(1323年),原来是木制的,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改成了琉璃牌楼,现在保存相对完好。
据史料记载,到清末民初,京城街道上的牌楼只剩下27座。这27座牌楼,几乎都有说法。
西单牌楼上的匾额,题的是“瞻云”,跟它对应的东单牌楼上的匾,题的是“就日”。
您瞧,对得多么巧妙!东边是太阳出升的方位,所以要“就日”。西边是太阳落山的方位,夕阳西下,霞光万道,“瞻云”绝对是一道美丽动人的风景。
关于这两个牌楼,还有一段趣闻:
民国初年,袁世凯当了大总统。他对北京的地面儿熟呀,当然知道牌楼的作用,为了彰显自己当了中华民国大总统的“荣光”,特地授意将东单牌楼上的匾额改成了“景星”,那意思是自己这个大总统,是东方的一颗巨星,老百姓都要对他景仰。
东单牌楼上的匾不“就日”,改“景星”了,西单牌楼上的匾额也得变呀!于是改成了“庆云”。
把“瞻”改成“庆”,那意思还用说吗?
但是,袁世凯的野心忒大,当了总统还觉得不过瘾,非要当皇上。他这一恢复帝制,激恼了全国的老百姓,有示威的,有抗议的,有举旗的,有起义的,闹得这位大总统惶惶不可终日,只当了83天“皇上”,便哏儿屁着凉了(死)。
他这一死,东单牌楼和西单牌楼上的匾额,还保得住吗?很快西单牌楼上的匾又恢复成“就日”,西单牌楼上的匾也恢复成“瞻云”了。
清末时期东单牌楼
西四和东四在老北京都是有名的商业街,也叫大市街,这是两个十字路口,4个路口各有一座牌楼,所以地名叫西四牌楼和东四牌楼。
西四的4个牌楼是有讲究的,因为它是大市街,所以南北路口的两座牌楼上,题的匾额是“大市街”,西边的牌楼题的是“行仁”,东边路口的牌楼题的是“履义”。
跟它对应的东四,也是4个路口各一个牌楼,南北路口的牌楼上也题的是“大市街”,但是东边路口的牌楼上,题的是“履仁”,西边路口的牌楼上,题的是“行义”。
您看多有意思,西边的是“行仁”“履义”,东面的是“行义”“履仁”。
原来在司法部街的北口有一座牌楼,上面的匾额题的是“蹈和”,在它东面的公安街北口,跟它对应的也有一个牌楼,上面题的是“履中”。
“蹈和”对“履中”,这里自然还有典故,您瞧这遥相呼应的两个牌楼,多有文化内涵!
原来在东长安街的把口是有牌楼的,牌楼上题写的就是“东长安街”,与之对应的是西长安街上的把口,也有一个牌楼,上面题写的是“西长安街”。
同样,在六部口的北口有个牌楼,上面的匾额题的是“敷文”,与之对应的王府井的南口也有一个牌楼,上面题的是“崇武”。
东边是“敷文”,西边对“崇武”,对得多贴切呀!
其实,牌楼除了有地标功能外,另一个重要功能是彰顯功臣德将和文化名人的功德,给贤达人士立牌坊。在有皇上的年代,除了树碑立传之外,最高的奖赏大概就是给人立牌楼了。
那年头,贞洁是女人的最高境界。女同胞有一个算一个,最高理想不是找个好丈夫,吃香的喝辣的,或儿孙满堂、荣华富贵,而是死后能给自己立一个贞洁牌坊,告诉后人:姑奶奶我一辈子纯洁如水、冰清玉洁。
这大概就是封建礼教的结果,也是中国女性的悲哀。我在江西和山西农村,见过这种贞洁牌楼。
据说,以前在农村这种牌楼挺多,但一般是木制的,风吹雨打日晒,用不了多少年便哗啦啦了,加上后来破“四旧”,所以流传下来的很少。我见的那两个牌楼是石头的,寿命还长一些。
京城有关牌楼的喜怒哀乐故事很多,比较悲壮的是给德国驻华大使克林德,在东单西总布胡同西口,立的那个石牌楼。
说这话是在“庚子事变”那年的6月,义和团在北京烧了11座教堂,眼瞅着这把愤怒之火就要烧到东交民巷。
您知道呀,东交民巷是当时的使馆区,这可把那些驻华大使馆的外交官们,给吓得麻了爪儿,一般人都在使馆里猫着,不敢动窝儿。
但也有胆大的,他就是德国公使克林德。1900年6月20日,克林德坐着轿子,奔了总理衙门,想跟清政府官员商量大使们回国的事儿。
轿子走到东单北边,遇上了巡逻的神虎营的士兵,上前盘查,士兵们都拿着枪。这一查不要紧,让这位大使动了怒,“腾”的一下,把手枪掏了出来。
他这儿掏了枪,清朝的士兵当然也不怵,两边擦枪走火,当场就要了克林德的命。
这克林德不是一般人,把他给打死了,能是小事儿吗?可以说,八国联军攻打北京就是拿这事儿找的借口。
后来,八国联军攻进了北京,慈禧太后和光绪皇上仓皇逃亡到了西安,转过年的1901年,慈禧太后让李鸿章出山,跟“八国”签订了《辛丑条约》。“条约”里除了割地赔款之外,还有一条,在德国公使克林德毙命处,建克林德牌楼。
“条约”已经都签了,没辙,只好在东单北的西总布胡同西口,给这位德国公使立了一个石牌楼。当然,立这牌楼是整个国家的耻辱,但您是战败国,耻辱也得立。
谁知这个牌楼立起来没几年,在1914到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成了战败国,当时中国是“一战”的协约国成员,协约国战胜了,中国也有一份儿。
既然如此,人们就不能容忍在自己国家的首都立着战败国公使的牌楼了。
于是,有人提议要把这个牌楼拆掉。但又有人认为这个牌楼虽然是“耻辱”,但也是历史,应该保留它,告诉后人,知耻而后勇。可把这么一个牌楼放在哪儿呢?一时难以定夺。
1928年,政府尊重民意,把这个牌楼迁到了中山公园的南门一进门不远的位置,匾额换成了“公理战胜”。
这4个字有很深的内涵,意在告诉人们世界上还是有公理的,不管人怎么折腾,最后还是由公理来说话,因为公理可以战胜一切。
因为这个牌楼在国际上都有影响,解放以后,中国的外交政策发生了变化,为了跟德国等欧洲国家建立友好关系,所以把牌楼上的匾额换成了“保卫和平”。匾上的题字由郭沫若先生书写。
也许这4个字的文化内涵更意味深长。您现在到中山公园游览,还能看见这个牌楼。
京城的大街面儿上留下的27座牌楼,在民国期间,陆续又拆了4座,到北平解放的时候,街道上的牌楼还有23座,其中木头的牌楼有6座。
这些牌楼有的年久失修,损毁严重,加上阻碍交通的发展,所以,从1952年开始,北京市政府便开始对这些牌楼进行拆除。
解放后,京城拆的第一个牌楼是地安门外火神庙的木牌楼,紧接着以影响交通为由,又要拆东西长安街上的牌楼,以及前门的正阳桥牌楼,也就是有名的五牌楼。
这件事引起社会议论,尤其是文物保护专家。这个话题被拿到北京市人代会上讨论,经过一年多的争论,最后还是没逃脱被拆的命运。
京城拆牌楼,可以说是拉开了拆古城建筑的序幕,仅1954年就拆了17座。
阜成门内的景德坊牌楼,是京城所有牌楼里最漂亮的。拆这座牌楼时,梁思成先生来到现场,抚摸牌楼上的雕刻,久久不愿离开。
有人劝他。他眼含热泪,感慨万千地说:“我是来向牌楼告别的。”一时间,场面有些悲怆。
到1956年,跨街的牌楼拆了19座,只剩下了4座,也就是现在您仍然能看到的成贤街2座,国子监2座,当然,这4座牌楼以前是木制的,现在已经改成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了。
眼下,您想看到木牌楼,只能到公园了。
2008年,在西单十字路口东北角的文化广场,按照原来的尺寸重新建了一座牌楼,上面的匾额就是“瞻云”俩字。
时隔不久,东四大街十字路口的东北角,也恢复了一座水泥做的牌楼,上面的匾写着“履仁”。
西单大街现在已经高楼商厦林立,在这些大厦的掩映下,西單牌楼显得很小,像是个积木,但这个牌楼让这条充满现代化气息的老商业街,增添了些许古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