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杰 袁巍然
谢晋元
“巧英吾妻爱鉴:日内即将率部进入沪淞参战,特修寸笺以慰远念。我神州半壁河山,日遭蚕食,亡国灭种之祸,发之他人,操之在我,一不留心,子孙无噍类矣。为国杀敌,是革命军人素志也;而军人不宜有家室,我今既有之,且复门哀祚薄,亲者丁稀,我心非铁石,能无眷然乎!但职责所在,为国当不能顾家也。老亲之慰奉,儿女之教养,家务一切之措施,劳卿担负全责,庶免旅人之分心也……”
这是一封丈夫写给妻子的家书,信中既有嘱托与表白,又有坚定与无奈;字里行间饱含拳拳爱国心、殷殷赤子情,更多的还是发自肺腑的爱、难分难舍的情……此家书出自何人之手,又缘何会写这封信呢?
此信的作者叫谢晋元,写信的时间是1937年8月,地点是上海。
谢晋元,字中民,汉族,广东梅州市蕉岭县人。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英勇善战,屡立战功。历任国民革命军排长、连长、营长、师参谋、旅参谋主任、副团长、团长等职。他曾在1937年淞沪会战中率“八百壮士”(实为400余人,为迷惑敌人,对外称八百壮士)坚守上海四行仓库,激战四昼夜,以自己阵亡9人、伤20余人的代价,毙敌200余人,伤敌无数,成为当时举世瞩目的事件,在中国抗战史上写下辉煌的一页,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战热情。谢晋元也因此成为1937年11月8日出版的在全球颇具影响力的美国《时代》周刊封面人物。《时代》周刊在文章中写道:“坚守在四行仓库里的中国官兵,耀眼地出现在硝烟弥漫的上海。这是当年最为轰动的一次抵抗。”
1936年的初春,日军加快了侵华步伐,亡我之心昭然若揭。谢晋元为了能够安心抗日就亲自把怀有身孕的妻子凌维诚以及三个儿女从上海护送回广东蕉岭老家。临别时,他对爱妻说:“等抗战胜利到来时,我将亲自迎接你们母子返沪。”凌维诚肚里的孩子出生后取名谢继民,是谢晋元从未谋面的小儿子。凌维诚1907年生于上海,毕业于上海东南体育专科学校音乐专业,能歌善舞,尤其擅长风琴、小提琴和箫等乐器。两人相识于同学的一场婚礼,当时他们分别是伴郎和伴娘,经介绍后认识、交往,成为恋人。1929年9月,二人于汉口喜结良缘,翌年诞下大女儿谢雪芬。不久,凌维诚回沪与丈夫团聚,直到二女儿谢兰芬、三子谢幼民降生,一家人才得以在上海龙华寺对面的三间寓所团聚。
谢晋元将家属送回老家后,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因为妻子凌维诚自幼在上海长大,家境殷实,家人也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当凌维诚的亲人得知其要被丈夫送到老家时都纷纷劝说她不要去,理由是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没必要到广东蕉岭那个穷乡僻壤去。其实凌维诚起初也想不通,是经过谢晋元多次劝说后,才明白丈夫的心思。她深知丈夫是至孝之人,却由于战事吃紧无法抽身顾及年迈体弱的双亲,只有自己回去代为尽孝,才能使丈夫安心杀敌报国。突然从城市生活转变为农村生活,真的是天壤之别。不论生活环境还是生活习惯,都是大不相同。这对于凌维诚来说确实存在较大的困难。尽管如此,为了丈夫,她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下田种地、洗衣煮饭、辛勤劳作、伺候公婆,更主要的是思念丈夫,为其安危担心。丈夫又何尝不牵挂妻子儿女呢?尤其是夜晚休息时,他便不由自主遥想起家乡亲人,于是提笔在信笺上向爱妻倾诉了上述一番话。
1937年8月13日,日军挟陆、海、空优势疯狂进攻上海,“八•一三”淞沪战役全面爆发。在国共合作、一致对外的统一战线旗帜下,中国军队为粉碎日军“三天占领上海,三月灭亡中国”的企图,从全国调集精锐兵力70万余人抵沪抗日。鏖战3个月,至11月12日,日军虽占领上海,但也付出了伤亡6万余人的惨重代价。10月26日深夜,时任国民革命军88师262旅524团副团长谢晋元急匆匆回到团部,他的手上拿着88师师长孙元良的一纸命令:“524团一营死守上海最后一块阵地,掩护大军撤退。”命令上所说的最后一块阵地,就是四行仓库。
四行仓库位于上海静安区中南部、苏州河北岸,是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六层大厦,因是大陆银行、金城银行、中南银行、盐业银行四家银行的联合仓库而得名。仓库墙厚楼高、易守难攻,曾为88师司令部所在地,因此储备了不少弹药和粮食。此时,仓库西、北两面已被日军占领,东边是英、美两国控制的公共租界,南面紧挨苏州河,苏州河南岸是居民区。因此,整场四行保卫战是在租界数百名中外记者和观战助威的民众视线内进行的,堪称一场面向全世界现场直播的战斗。谢晋元深知肩负的重任,立即召集全营官兵进行军事动员部署,以“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与敌人拼到底”的决心,率领一营420名官兵浴血奋战四昼夜,终于取得四行保卫战的伟大胜利,使日军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颜面,彻底打击了侵略者的嚣张气焰,一时间成为举世瞩目的新闻事件。
上海各界群众箪食壶浆,热情慰问抗日勇士,谢晋元因此受到通令嘉奖,晋升为上校团长。“八百壮士”坚守至10月30日夜,敌我双方进入僵持阶段,此时的公租界当局为了自身的安全多次电请中国政府为“八百壮士”生命安危考虑,使“孤军由租界到沪西归队”,并许诺“负责掩护孤军撤退”。国民党最高统帅部于是命令谢晋元部撤出战斗,于31日凌晨率部进入租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谢晋元率队进入租界时,却立即被英军强行收缴了武器,押上汽车运往胶州路一块面积有15亩的空地羁留。这片空地的四周被铁丝网围住,并有“万国商团”的白俄兵看守,说是孤军营其实就是俘虏营。为何会出现这一情况呢?主要原因是西方租界当局迫于日方压力不得已而为之。就这样,“八百壮士”不明不白地成了俘虏,而且一困就是3年多时间。正可谓“战斗4天,孤军4年”。
“八百壮士”在孤军营的处境十分险恶。一边是日军的虎视眈眈,多次派日本浪人深藏短枪、手榴弹等闯入,图谋暗杀谢晋元等爱国将士;一边是汪伪政府多次对谢晋元威逼利诱。租界当局为加强控制,雇佣凶残的白俄兵看管欺凌,曾多次发生肉搏群殴,造成孤军营4人被害、100多人受伤。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谢晋元仍奋发图强,严格训练部下,每天定时安排升旗、训话、学习、训练、生产等科目,还接待社会各界来访,宣讲抗战形势,鼓舞民心士气。随着战场局势的恶化,“八百壮士”的性命也是危在旦夕。谢晋元审时度势,让战友们写好遗书,抱定必死的信念战斗到底。
1939年9月18日,谢晋元经过深思熟虑后也写下了一封遗书。
双亲大人尊鉴:上海情势日益险恶,租界地位能否保持长久,现成疑问。敌人劫夺男之企图,据最近消息,势在必得。敌曾向租界当局要求引渡未果,但野心仍未死,且有‘不惜任何代价,必将谢团长劫到虹口(敌军根据地),只要谢团长答应合作,任何位置均可给予’云云。似此劫夺,为欲迫男屈节,视此为敌作牛马耳。大丈夫光明而生,亦必光明磊落而死。男对死生之义,求仁得仁,泰山鸿毛之旨熟虑之矣。今日纵死,而男之英灵必流芳千古。故此日险恶之环境,男从未顾及。如敌劫持之日,即男成仁之时。人生必有一死,此时此境而死,实人生之快事也。唯今日对家庭不能无一言:万一不讳,大人切勿悲伤,且应闻此讯以自慰。大人年高,家庭原非富有,可将产业变卖以养余年。男之子女渐长,必使其入学,平时应严格教养,使成良好习惯。幼民姊弟均富天资,除教育费得请政府补助外,大人以下应宜刻苦自励,不轻受人分毫。男尸如觅获,应归葬抗战阵亡将士公墓。此函俟男殉国后即可发表,亦即男预立之遗嘱也。
男 晋元谨上
民国28年九一八于上海孤军营
遗书发出后,谢晋元感觉轻松了很多,但令他没有料到的是死神已经降临,他竟是死在中国人的手里。其实,汪伪政权早已打起了谢晋元的主意,曾派人以高官诱降,结果遭到谢晋元的严词斥责:“尔等行为丧尽天良,认贼作父,愿作张邦昌,甘作亡国奴。”“我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以保国卫民为天职,余志已决,绝非任何甘言利诱所能动,休以狗彘不如之言来侮辱我,你速去,休胡言!”谢晋元的正气凛然惹恼了汪伪政权,于是他们采取卑鄙手段,在孤军营收买4个叛兵,乘谢晋元出操不备时,用匕首等凶器突袭,导致他多处重伤,流血不止。谢晋元年仅37岁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1941年4月24日的早晨。
谢晋元遇刺消息传出后,举国震惊。4月25日,上海30余万民众自发前往孤军营吊唁。毛泽东盛赞“八百壮士”是英勇抗战、为国捐躯的民族革命典型。蒋介石也誉其“精忠贯日”。5月8日,国民政府通令嘉奖并追晋其为陆军少将。
2015年9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颁发“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仪式上的讲话中指出:“……八路军‘狼牙山五壮士’、国民党军‘八百壮士’等众多英雄群体。无论是正面战场还是敌后战场,无论是直接参战还是后方支援,所有投身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中的人们,都是抗战英雄,都是民族英雄。”2015年12月17日,民政部正式批准追授抗日英雄谢晋元为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