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模生
巍巍金华山位于桥下村(原桥下乡),是长汀县东南境内的一座大山,森林茂密,山路崎岖,地势险要。国民党东路军为推行“步步为营”战术,在金华山相连的松毛岭上开了一条公路,这是一条东往连城、上杭、龙岩,西通长汀、瑞金、赣南的交通要道!第五次反“围剿”东线战场最后一仗“松毛岭保卫战”打了七天七夜。第七天即1934年9月29日,下午红二十四师守卫的金华山唐古垴高地被敌军攻占了。红九军团第七、八两团本已于28日晚接到中革军委命令从金华山撤离战斗阵地到山下钟屋村准备转移(即长征),晚上又奉命留下重新投入战斗,而且军团首长下了死命令,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夺回唐古垴高地,因此,这场战斗堪称是红九军团在“金华山最后一场殊死仗”。当然,这“金华山最后一场”,不包括红九军团走后,红二十四师坚守金华山,曾与敌人展开的多次和多日战斗。
2017年1月13日,笔者与桥下村103岁老寿星、当年桥下赤卫队队长、老红军谢远辉(右)合影。
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的最后关头,国民党东路军调集了十万兵力向长汀东线大门松毛岭逼近。中革军委集中了红一军团、红九军团和红二十四师等3万余人进行“松毛岭保卫战”。9月1日和9月3日,中革军委主席、红军总司令朱德亲自部署,林彪、聂荣臻在钟屋村“观寿公祠”总指挥部直接指挥了温坊战斗,大获全胜,打死打伤敌人4000余人,缴获了一大批枪支弹药,获得了自第五次反“围剿”以来的第一个大胜利。后因江西兴国告急,红一军团赶往增援。此后,红九军团挑起重担,与红二十四师以及福建长汀等地的地方武装,与国民党东路军6个师,展开了七天七夜浴血鏖战。当战斗打到第六天晚上,红九军团接到中革军委命令,让撤出战斗,把阵地交给二十四师接替。当晚红九军团全部撤到钟屋村附近,准备接受新任务。
9月29日清晨,敌人又突然发起进攻,炮火十分猛烈,敌机十余架助战,与红二十四师和地方武装激战一整天。下午2时许,红二十四师左侧金华山唐古垴高地陷入敌手,形势一下变得非常严峻,因为金华山是松毛岭的主峰,唐古垴是红九军团守卫的主峰中最重要阵地,海拔760米,比松毛岭还高195米,温坊战斗前,原是红一军团主力第二师师长陈光、政委刘亚楼率领的部队守卫在这里,可见这个阵地的重要性。一旦丢失,就好像洪水泛滥、堤坝缺口一泻难收,危及整个松毛岭,有被敌人居高临下各个击破的可能。然后敌军就可以迅速长驱直入,很快占领汀州城,再向红色首都瑞金推进,这样,势必影响中央和中央红军准备战略转移的整个行动计划,后果不堪设想。
图为当年林雄基建造在金华山石岩下的住宅,亦是红九军团七团前线指挥所。
关键时刻,红九军团参谋长郭天民和政治部主任黄火青(此前军团长罗炳辉、政治委员蔡树藩已前往瑞金中央开会)当机立断,红九军团大部按原定计划不变,9月30日傍晚实行战略转移;第七、八两团推迟一天出发,准备投入战斗,重新夺回唐古垴高地!
紧接着,郭天民、黄火青立刻召集红七团团长刘华香、政委吴修权,红八团团长杨梅生、政委谢季芳开会,研究如何夺回唐古垴高地。郭天民认为敌强我弱,高地已被敌占领了,只能智取,不能强攻,而且要乘敌人立足未稳,说干就干,当晚立即行动,以七团担任主攻,八团负责夹攻。八团从钟屋村出发,从东面登上金华山埋伏下来,晚上12时,听到刘华香发出进攻枪声后,马上在东面以猛烈炮火向敌人发起进攻,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七团从桥下村西面爬上去,先隐蔽在石岩下丛林里,等敌人酣睡后,半夜12点准时开枪。八团听到七团发出的作战枪声后,马上从东往西,七团从西往东,两面夹击敌人,一举将唐古垴高地夺回来!
郭参谋长的部署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事不宜迟,七、八两团团长马上分头去执行战斗行动。七团刘华香、吴修权回到钟屋村驻地,立即带领全团人马来到桥下村,入驻育成公祠。
育成公祠是桥下村最大的一个公祠,距今已有300多年历史,属典型的客家“府第式”牛角屋古建筑,内设三进四摆,外置半月型池塘及围墙、门楼,屋后有一排半圆形的围屋,占地面积3600多平方米。育成公祠曾经是东方军红十九师、红一方面军独立二十四师和红九军团第七团、第八团等师部和团部指挥部所在地。
当时育成公祠内住了20多户农民,一看昨晚才下山的红七团又回来了,家家户户都亲热地拉着红军指战员住进自家。团部就设在大厅,其余五六百人住在育成公祠横屋和围屋里,还有1000多人分散住到附近群众家里。
桥下村村民为何如此热情对待红军呢?这是因为近二三年来,不仅地方红军,而且中央红军也多次在桥下村驻扎过,村民几次与红军生活在一起,知道他们是人民子弟兵,处处为人民着想,严守纪律,为保卫苏区而打仗。
唐古垴阵地遗址上挖到的炮弹壳
第一次,1933年夏末秋初,红军东方军十九师师长寻淮洲、政委肖劲光率部在桥下村集结。7月28日,红十九师担任主攻从桥下村出发,与红四师兵分三路迂回包围朋口、莒溪敌人,接连歼灭了敌师2个主力团,获取了“朋口战役”大捷。红十九师驻扎桥下村时,全乡人民响应红屋区苏维埃政府号召,热情接待红军队伍,安排住宿,送菜送柴,洗衣缝补。当红十九师前往攻打莒溪朋口时,青壮年都主动去支前:带路、送弹药、送给养、抬担架,全力支援红军作战。因为桥下村的苏区人民对朋口战役的积极贡献,此战后桥下乡被评为“支前模范乡”。
第二次,是在1934年温坊战斗中,由于桥下村东面山上一个叫猪鬃岭的地方到温坊不远,路径便捷且隐蔽,所以红一军团军团长林彪、政委聂荣臻派红二师师长陈光、政委刘亚楼,红四团团长耿飚、政委杨成武率部于8月底先驻扎在桥下村,团指挥部就设在育成公祠。
第三次,就是“松毛岭保卫战”。红九军团第三师主力红七团团长刘华香、政委吴修权率领该团打完温坊战斗后,马上奉命到桥下村集结休整,团部也是设在育成公祠,短暂休整了3天,便奉命从背面蜈蚣地岭登上金华山修筑工事,坚守阵地。这段时间比较长,大约有半个多月,都在金华山上挖战壕、掩体和修筑工事,做好固守阵地、与阵地共存亡的准备。这时,桥下村苏维埃干部带头并动员全村人民精心制作了大量竹钉,从蜈蚣地岭运至金华山背面山脚下敌人可能经过的各条大小道路上埋放,设置一个个陷阱,制造大量障碍,以阻滞敌人进攻。同时,为配合红军挖战壕、修工事,桥下村苏维埃政府主席谢朝廷、政府工作人员谢马孜带领干部群众积极参与,发动乡亲们与红军战士们一道,冒着炎热天气,从清晨到黄昏,连续数日,从村里到金华山,把建造及加固碉堡、战壕所需要的砖头、木料、武器弹药等肩挑手提搬运上山顶。虽然要抗击数倍于己的强敌进攻,但是大家仍然毫不畏惧,都有誓死抵抗的决心!人人知道保卫松毛岭,就是保卫苏区、保卫党中央。
从以上几次相处,不难看出,桥下村虽只是区区200来户600多人的小乡村,却成了中央红军多次在此集结出击之地,正是因为它符合军事上讲的天时、地利、人和三要素。地利方面,那里有两条乡村古道,一条从桥下、猪鬃岭到吴家坊,另一条从桥下往邓坊、连屋岗绕道到吴家坊,这是两条出击连城莒溪、朋口、温坊敌人的有利通道,进可迂回包围,退可快速分散。这也是红军一次又一次在桥下村集结驻扎的重要原因。
那天,桥下村群众以为红九军团出发长征去了,没想到傍晚红七团又回来了。相见之后,广大村民无不欢欣鼓舞,如同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争相邀请入住,送饭送菜,妇女们还给红军战土缝补洗衣。刘华香团长对苏区干部说明来意,告知部队这次回来有特殊任务,只能在这里逗留几个小时,并要他们帮找一个向导为部队带路,从西边陡峭的山路爬上金华山石岩下处。真是无巧不成书,住在金华山石岩下的村民林雄基刚好从山上抬红军伤员到钟屋村红军战地医院,返回桥下村,正准备上山回石岩下自家去。刘华香一听喜出望外,部队要上金华山,要找的人正是这个林雄基,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金华山是座大山、高山,山中住着唯一一户林姓人家,住地在最高山顶下一个非常隐蔽的小山坳里,小地名叫石岩下。石岩下位于金华山顶端边处,离金华山最高处“金顶上”约500米,距唐古垴高地也很近,大约1000米。
这一家人就是桥下村的林雄基祖孙们。林雄基的父母过世早,他因穷没念过书,虽然是个文盲,但脑子好使,又很勤劳能干。他在上山砍柴时,发现金华山石岩下,有一大片杂木、灌木,长得非常茂盛,便自己动手,做了一个炭窑,开始烧木炭,然后把木炭挑到区里乡外去卖,赚了钱就在石岩下这个地方盖了一栋房子,先盖正栋上、下厅,有了钱再盖左右两边横屋。他把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祖孙三代共14人全部迁到山上来住。除了烧木炭,还开荒种竹、种田。
金华山成了红军“松毛岭保卫战”的主战场后,9月初,刘华香率领全团红军登上金华山主峰唐古垴一线,在这个高地上开始修筑战壕和工事,准备迎接这场空前激烈的鏖战。刘华香在视察阵地周边地理环境时,发现整个金华大山中这唯一一户人家,周围都是浓密的树林,地点又非常巧妙,离唐古垴高地也近,并且很适合隐蔽,敌人无论从地面还是从空中都很难发现这个目标。
林雄基和儿子、媳妇们在钟屋村圩上和桥下村都见过红军,所以那天当刘华香、吴修权和10多个红军来到林雄基家时,他和孩子们都高高兴兴迎上前,请红军进屋去,这个搬凳子,那个端茶水,还挽留刘华香一行人留下来吃饭。林雄基天天在这一带山里打转,哪里地势险峻,哪里既可隐蔽又利于瞭望打击敌人,他都了如指掌,饭后还亲自带着刘华香他们到实地察看。从那天起,刘华香、吴修权决定将林雄基家当作临时指挥所。之后,一连几天,林雄基都劲头十足地带着刘华香去寻找最佳的战斗支点。除此之外,他把自家大厅和空房铺上稻草,上面摊开谷笪当床,让这些红军住在他家,他的老婆和儿媳也天天为红军烧饭洗衣,自己和儿子就去帮红军挖战壕、修工事。林雄基受到刘华香的称赞,夸他们一家人都是“拥护红军的好模范”!当晚,刘华香要带领红七团偷袭唐古垴高地的敌人,打算从敌人意想不到的西边陡峭山路、被老乡们称作“天梯”的山崖处爬上山去,此处也只有林雄基一人攀登过,因此,这带路人非林雄基不可。
夜幕渐渐降临,红七团指战员们吃饱饭后,便轻装出发了。这次不同以往从蜈蚣地岭正面登山,而是跟着林雄基改从陡峭的“天梯”山崖上攀登上去。好在红七团指战员在唐古垴这附近挖战壕、做工事半个多月,对这一带的地貌都不陌生,所以在“天梯”山崖上攀登时虽然极其艰险,但都难不倒具有钢铁意志的他们。在林雄基的带路下,他们走捷径,抄易路,一路上相互搀扶帮助,终于都攀上了山头,悄悄来到靠近唐古垴山顶北面的丛林中隐蔽,静观敌人动态。
夜深了,敌人大多已进入梦乡。刘华香手里的怀表一指向12点正,说时迟,那时快,他朝夜空“砰”地开了一枪,大喊一声:“打!”那些预先埋伏在战斗有利位置的红军战士们各种武器一齐开火,比较靠近敌人的战士扔出了一颗颗手榴弹,顿时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彻夜空。埋伏在东边的红八团团长杨梅生一听到七团这边发令的枪声,立刻指挥战士们向敌人发起猛烈进攻。
敌人在睡梦中惊醒,双方展开了激烈交火,由于红七团熟悉唐古垴周围地形,这次又早早隐蔽到了有利的位置,发挥了射击的有效性,弹无虚发,经过反复较量,把敌人火力压制住以后,刘华香一声令下,对唐古垴阵地敌人发起了冲锋。他率领二营指战员,个个上了刺刀,跳出战壕,如猛虎般向敌人冲杀过去。只听见刺刀相撞声、喊杀声响彻山顶云霄,敌人抵挡不住,丢下数十具尸体,连滚带爬地逃下山去。战斗中,一发炮弹落在刘华香附近爆炸,一块约两厘米的弹片穿过他的右下胸,打断了他的一根肋骨,但他坚持指挥到最后才让担架抬下山去,送往钟屋村红军医院救护。
双方经过反复激战,战斗终于结束,红七、红八团胜利夺回唐古垴高地。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虽然打伤了国民党军亲自督战的三十六师师长宋希濂,打死敌人100多人,但因敌众我寡,红军也伤亡近百人。受了重伤的优秀指挥员刘华香,后来根据军团长罗炳辉、政委蔡树藩指示,用担架抬着走上长征路!到了瑞金红军医院,张汝光医生亲自为刘华香动手术取出了弹片,伤口才告痊愈。
胜利夺回唐古垴高地并妥善交给红二十四师固守后,红七、红八两团才陆续撒离阵地,下山回到桥下村歇息。
翌日,即9月30日,整日无战事,正好是红七、红八团指战员们趁机歇息之隙,不过红军宣传员可没放过这个好时机,他们提着白石灰水桶,到公祠屋前屋后和群众房屋墙上去刷红军标语,有的提笔醮墨在屋内大厅墙上书写红军标语。
经过一天的休整,红七、红八团全体指挥员,又个个精神焕发,斗志昂扬,告别“支前模范乡”桥下村的父老乡亲,10月1日清晨迈着矫健步伐,追赶军团大部队去了。他们选择走捷径,为缩短追赶的路程,从桥下村西边翻过山路赶到大田乡。这里是当年南山区苏维埃政府所在地,受乡亲们热情地挽留款待吃了一顿午饭,后又往河田县苏(当时是长汀县苏所在地)路上直奔。因为路途较短,战士行军速度快,当红九军团直属部队与红九团在河田县苏宿营时,红七、红八两个团也赶到了河田,至此,红九军团全部人马胜利汇合。10月3日,红九军团来到了汀州城休整。长汀人民响应上级号召,工人们积极生产,加班加点,赶制出了大批军用品,发给红九军团全体指战员,每人获斜纹布薄棉衣、夹被、鞋子和斗笠等物品各一套,红军以焕然一新的军容踏上了长征路。
红九军团在“松毛岭保卫战”中浴血鏖战了七天七夜,最后由红七、红八两团指战员们奋勇地将金华山唐古垴高地再夺回,阻滞了敌人加速推进的围追步伐,为中央纵队和中央红军进行战略转移赢得了宝贵时间,胜利地完成了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赋予的光荣而艰巨的使命!
10月6日,红九军团跟随刚奉命辞去福建省委书记、改任红九军团中央代表的刘少奇等人,以意气风发的战斗姿态,踏上举世闻名的漫漫长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