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会萍
坦诚地说,最初读师范院校并非我的本意,但与其说是不爱,不如说是对教师这一职业的敬畏与不敢亵渎之心,我唯恐自己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支教生活的开始。
我选择的支教地点是新疆的特克斯,那是全国闻名的八卦城。在当时要走很远的盘山公路才能到达,城区内没有公交车,没有电影院,甚至连奶茶店都没有。我不是没想过留在繁华些的城市,可还是更想去远方,去看看蓝的天,绿的水,看看孩子们明亮的眼睛。
三月是忐忑
支教生活从三月开始,前往特克斯的路很不好走,车子驶在弯弯曲曲的山路间,让我的心情更多了几分忐忑。车停在县教育局门口,校长亲自带队来迎接我们,帮我们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拎到校门口后,就有上体育课的小男孩主动接过我们的行李。
这是一所县级小学,学校规模不大,操场上没有塑胶跑道,都是泥土,很多教室没有多媒体设备,但它还是超过了我的预期,比我在影片中了解到的山区学校好很多。宿舍是学校提前几天就安排好的,说是宿舍,其实不过是在旧教室里放了两张床、一张桌子,墙壁上还有模糊不清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红色字样。宿舍旁邊的公共厨房也是由旧教室改装成的,没有冰箱,没有抽油烟机,一台电磁炉和一些其他基本的餐具就是全部。支教的第一餐因为不会使用电磁炉,煮出来的饭是夹生的,厨房没有照明灯,我们就在手机微弱的光亮下吞下支教的第一餐饭。
这就是我向往的支教生活吗?
去教务处报到,身份由“学生”转变成“教师”,但我在办公室门口还是不小心喊了句“报告”,被小朋友叫“老师好”的时候还是会不知所措。学校老师带我去班里做自我介绍,看着学生仰起的小脸和好奇的眼神,欣喜和紧张一起涌上了心头。支教的第一项任务是批改作文,这使我印象深刻,以至于后来小朋友们作文里的花蝴蝶常常飞进我的梦里,陪伴我度过无数个寒冷的冬末春初。
三月无疑是漫长的,山区的春天尚未到来,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吃着简单的饭菜,偶尔也羡慕小伙伴朋友圈里生机勃勃的春天。但当课间小朋友围在我身边问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时,当个子高的男生蒙上我的眼睛让我猜猜他是谁的时候,当放学后左右手都被小朋友们拉着走出校门时,我觉得这里的三月也充满了生机。
四月是感动
四月,我褪去了初来乍到时的青涩,已经能够独立完成教学任务了。这虽然是当地条件较好的学校,仍然存在教师学历普遍不高,专业教师缺乏的状况。所以即便我的专业只是教语文的,在支教过程中还是担任了语文、英语、美术、音乐、思想品德、体育等大部分课程的老师,几乎1—6年级的学生都认得我这个小支教老师。
印象最深刻的一节课是五年级的英语课,我让学生分角色朗读,同学们大都表现积极,唯独有个大组没有一个人举手。我究其原因,有学生告诉我:“老师,那一组都是差生,你叫了他们也不会。”“差生”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我,我看着他们,发现有个男孩子流露出胆怯又期待的目光,就让他试一试,他站起来说的第一句话是:“老师,我不会……”他目光躲闪不敢看我,我说:“不会没关系,老师和同学们都愿意教你。”那个男孩子的基础确实很薄弱,甚至需要把句子分解成一个个单词来教,才能读下去,但其他同学都很有耐心地陪他读完了一整篇对话。而后,我走回讲台告诉他们,希望以后没有同学再被贴上“差生”的标签,他们不过十岁出头,一生很长,还有无限可能,不能被标签束缚。
他们听完很安静,我后来想起那个场面仍会为之动容。我不是要做谁的救世主,当然也明白几句话的分量比不过现实,我只愿他们不要成为那个过去自卑的我。他们太年轻了,像曾经的我一样,总为一点小事痛苦和难过,随着年岁渐长才知道,拼尽全力才是生活的正确打开方式。
四月恰逢是我的生日,二年级的小机灵鬼们偷偷问到日期,就开始暗暗准备,其实那时我已经不再担任二年级的老师,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只有一周。但当他们蒙着我的眼睛,牵着我的手走进教室,围成圈给我唱生日快乐歌,将亲手做的卡片一张一张铺满桌子,在黑板上写“王老师生日快乐”的时候,我心底所有的感动都涌了上来。我在那场特别的生日会上,体会到了身为教师的幸福。
五月是焦躁
五月时我开始接手三年级的班主任工作。三年级的小孩不过八九岁,是最调皮的时候,也是最难管理的时候。从上课不认真听讲到放学逃值日任务,从口角之争到打架斗殴,一件件都要我来处理。
有一天早晨我正在上早读,一个迟到的男生哭着跑进来打破了朗朗的读书声,他的右手腕划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还在往下滴血。因为他担心迟到,跑到教学楼门口时摔倒了,手腕磕在了台阶上。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让班长和科代表组织同学继续读书,自己马上带着他赶去校医务室。医务老师帮他清理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后,建议去医院处理。当我联系男生家长来到学校时,迎来的却是指责和不信任。小男孩站在我前面说:“爸爸,不关王老师的事,是我自己摔倒了。”在小男孩的解释下,家长和我道了歉。
班主任工作常常让我感到焦虑,慌张,甚至无所适从,有时委屈到想哭,想一走了之。但不论承受了怎样的压力,总能被他们的小礼物所治愈,有时是一朵路边的野花,有时是从他们口袋里摸出的一块糖,有时是用纸折的翅膀会动的千纸鹤,有时是他们甜甜的笑。
六月是离别
六月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支教的生活就像特克斯阴晴不定的天气,单纯的孩子从不吝惜他们的赞美,有时又很淘气,我的心情因他们起起落落。准备离开的消息不胫而走,会有学生小心翼翼地问我:“老师,你下学期还来给我们上课吗?” “老师,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他们的问题天真不计后果,而我却为给不出一个承诺感到不安。
或许我不过是他们众多支教老师中最平凡的一个,等到下一个学期他们又会迎来新的支教老师,他们也会说出同样的喜欢。可他们于我,是最珍贵,不能复制的记忆。也是那时,我看到了我内心深处开始发光的教师梦。
时隔多年,当时的小朋友已经渐渐长大,我也成为一名真正的人民教师。难能可贵的是,当我再次回去看望他们的时候,他们仍然会开心地奔向我。我越来越意识到,教师的可贵在于:不仅是教书,更是育人。
八卦城的春天没有一树树的繁花,没有温暖和煦的阳光,但那里却留下了我最宝贵的记忆,是我尚未离开就会开始想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