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问过我一句话,冯骥才,你是不是后悔这么些年一直在做文化遗产抢救?
我那时候东奔西跑,放下文学创作,有的时候确实是挺苦恼的,因为太热爱文学。那时候也大量写东西,我放在文化档案上的时间恐怕千万字都不止。比如我做年画产地、剪纸产地,做他们的历史,他们的工艺,他们的工艺流程,他们的艺术特点,他们的制作风俗,他们的制作手段,他们的传承谱系,他们的各种画诀、工艺的口诀。
当文化遗产将要消失,我们要想重新挽回的时候,要有科学的保证。中国民协这些年来做的口头文学,我们的史诗、叙事诗、神话故事、歌谣谚语这些东西,中国民协潘鲁生、邱运华他们发誓要把这个东西出版了。太重要了。现在是一个手机社会,我们的口头文学马上就没有了。我们民族伟大的创造,怎么才能记录下来?怎么才能把口头文学这种无形的、不确定的东西,用文字的、确定的方式留在纸上?这件事情谁做?当然由我们做。
当然必须由我们做,这是责无旁贷的。因为我们赶上了一个时代。人类历史上文明的转型就是两次,一个是渔猎文明向农耕文明的转型,那是7000年以前,那个时期有没有保护,所以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现在是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型,这个转型的时候,上一个阶段的文明创造一定要消失、要瓦解,这是正常的。可是我们原来的文明创造,有我们民族的文化基因、我们民族自己的文化特性,有我们传统的价值观,有我们伟大的创造,多元的、燦烂的、审美的创造。这些东西我们必须保留,它是我们民族根基性的东西。我们保留多少,我们后代便会享有多少。这是我们这代人必须承担的使命。
还有媒体问我,冯骥才,你不做难道就没有人做吗?
可能因为我是作家,跟学者还有一点不同。作家对文化有一种情怀。除去我对文化的价值的认知和重要性的认知之外,作家对于生活还有一种文化情感,有一种审美情感,有一种民间情感,有一种乡土情感。
当我们敦煌出现问题的时候,跑到那些渺无人烟的大沙漠里边,张大千不是去了吗?常书鸿不是去了吗?刘半农这些人到了巴黎图书馆,抄写那些被斯坦因纳伯希和他们盗走的那些敦煌文献的时候,他们是带着干面包,进去要了一杯水,一边吃着干面包,一边把那些文献抄写回来的。当时法国人还有一个规定说,你看可以,不能在图书馆里抄。当时有记载,刘半农就是进去背,背完出来在外面抄。这就是我们的一种情怀。我们既然选择了,当然就得坚守下去。但是我应该坦率地讲,我做这件事情并不痛苦。我觉得我是这个时代的幸运儿,历史把一个大活儿交给我们了,我们就必须要做这件事情。
我在中国的大地田野跑的时候,真是感受到了我们中华文化的灿烂。我们最重要的责任还是要唤起一代公众对文化的自觉。我现在还不算特别老,我也不知道未来还有多长。在生命的句号画上之前,我要让我的每一步、每一个字都端正。
(选自《天津日报》,有删改)
【阅读训练】
1.本文以媒体发问开头,有什么作用?
2.为什么说保护文化遗产是我们这代人的使命?
3.阅读文中画线句子,你从刘半农身上读到了一种怎样的情怀?
4.本文在结构安排上有何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