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风有关

2020-09-17 13:45刘云芳
作文评点报·中考版 2020年35期
关键词:二舅头巾苹果树

刘云芳

我所居住的小区是个风阵。常常,南窗下绿化带的树木静止不动,像舒缓的乐曲正在抚摸它们的树干、叶脉和年轮。北窗外小区里那些柿子树、柳树却摇晃得厉害,树骨头里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我们倾听不到的摇滚。有时候,我会看看不远处的钢厂烟囱,厂房的结构被一座小山隐去,只留下烟囱高耸着,将这喷云吐雾的行为嫁祸给那座山。天气晴好时,白色的烟雾笔直笔直的,没有一丝犹豫。风大的时候,烟雾先是低沉,到了远处,又忽然高升,像一条被按住脑袋的白蛇又猛地抬起头来。我总是想象着烟雾弯曲时大风的嘶吼。

小区里,几位刚收拾完花草的中年妇女在背风的地方吃饭,有人躺在一块破布上休息。她们戴着红的、蓝的头巾。风掀开其中的一角,让她们露出眉眼来。忽然,一块红头巾从谁的头顶掉下来,被风吹起,一直向前翻滚。几个人站起,从不同方向包抄,像在围追一只兔子。一场与风有关的恶作剧在上演。女人们奔跑着,用手拦,用脚挡。最终在河边,一棵矮树苗拦住了头巾。

那年我十一岁,要到山那边的村子里上学。那时学校没有宿舍,冬天又格外冷,放学之后,我们裹着身子往各自寄居的地方跑,在风阵里努力挤出一条路。有段时间,我寄居在一对老人家里。他们住在两孔土窑洞里,家里有一扇会说话的门,我每晚归来,伸手一推,它便吱呀呀一阵叫,告诉主人,有人进来了。狂风来袭的深夜,我能听到窗外树枝被吹断的声音。风在安静的冬夜里不知道疯狂地撕碎了什么。而我总在那个温暖的居所里胡思乱想,酝酿着各种莫名其妙的少年心事。我那时大约知道,未来会走得越来越远,许多美好只能在记忆里回放,却难以回头。

后来的许多年,不管刮风下雨,我都要在规定好的日子里归乡或者远行。我逐渐变成了一个对风不那么在意的人。父母总是从千里之外的故乡打来电话,说他们遇到一场罕见的大风,这时,便向我发起追问:你那里有没有刮起大風?好像他们让风捎了什么东西来。我会伸长脖子,向窗外看看,也像一个收信人的样子。

我不太能通过风的声音辨别出什么,这完全不像我的二舅。二舅在失明之后,耳朵便开始长出透明的触角,哪怕再微小的声音也能吸引他的注意。他常年放牧一小群羊。几只白羊和几只黑羊,散落在小山坡上,像一局未下完的围棋。二舅远比羊更安静。他微微抬起下巴,嘴唇微张,他品饮风的味道,从里边咀嚼那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那天,我看到采买苹果的男人跟姥爷道别。二舅突然喊,别走!那人以为二舅是在挽留他,对着姥爷笑了一下,便去拿鞭子。这时,却听到二舅又喊,等等,先别走。那是什么声音?在烈日之下,山谷里忽然涌来了一股凉气。接着,我们听到阵阵咆哮声。一股巨大的山洪从上游汹涌而来,它们冲撞着崖壁,携带着上游人们忘了或者没来得及收拾好的农具、蔬果和一些生活用品。那声音被河谷放大了,听起来让人恐惧。采买苹果的人没见过这阵势,早已经吓得两腿发软。

有时风把河流的湿气吹到山上,吹到我们脸上,吹到羊毛里。二舅一句话也不说。

相对于二舅听风的习惯,大舅更喜欢倾听人的声音。他常年穿梭于林间,去四面八方的村庄里跟人喝酒、聊天、交朋友,是条豪爽的汉子。后来他中风了,从此,一有人来,他就会哭上一场。他看见大山会哭,看见苹果树开花会哭,看见苹果树结果也会哭……如果说二舅是听风者,那大舅就像是造雨者——泪水凝成的雨把他的命运全部淋湿了。

许多年后,我回到那座山上,一口唯一的井干枯了,像一只流干泪水的眼睛,里边所有东西都被风干,而当年的往事和当年居住在这里的人,似一阵风般从我心上掠过,站在那里,我变成一个储藏风的罐子。

而现在,我天天看风向,看风级,不过是想为幼小的孩子挑选一个最佳的出行时间。等着天气和暖,无风的时候,我们就能一起站在阳光之下,让暖风给我们雕刻一个温柔的样子。那时,我母亲也会打来电话吧,她一定会问,你那里的天气好不好啊?风大不大?就像那些好天气都是她那里的大风吹过来的一样。

(选自《散文百家》,有删改)

【阅读训练】

1.“风”在文中有什么作用?请联系全文简要分析。

2.作者在风里寄寓了哪些情感?请联系全文简要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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