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
家里除了我们三个人要养活以外,还要养牡丹鹦鹉、金鱼、金蛙、蝌蚪、鸡、蜗牛、蝈蝈、乌龟、螃蟹、仓鼠。
我们家住在一个高楼里,房子小的不够放我那些书,阳台也没有,可是有那么多生命要养活。当我出差去,我的心情就沉重起来。担心我一走,家里的那些动物没人照顾,恐怕凶多吉少。小友和他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有精力照顾动物。如果我不在,这两个人一定是从早到晚地躺在床上,一个在睡觉,另一个在床上看手机,母子俩尽量减少运动,以抵挡肚中的饥饿慢些到来。如果实在太饿了,他妈一个电话,眉州东坡的外卖就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但,动物们怎么办呢?
所有这些动物,都是小友要买的。他眼泪汪汪、要死要活地揪住我或者他妈,不放手,于是家中的成员就越来越多,仿佛是洪水到来前的挪亚方舟。金蛙来自动物园里的一个小贩,牡丹鹦鹉、乌龟、螃蟹来自家附近的花鸟鱼虫市场,鸡是姥姥从菜市场买来的,蜗牛是从幼儿园操场上逮来的,那时它正例行一次傍晚的散步;而蝈蝈,则来自我们一次疯狂的奔跑,直到追上那个走街串巷的、卖蝈蝈的骑单车的人。
一旦这些动物来到我们家中,它们的命运似乎早已注定,就是走向死亡。我对如何养这些动物一点经验都没有,我胆战心惊地在网上了解它们的身世,誠惶诚恐地找来食物,然后默默祈祷,祝它们长命百岁。
而小友呢?他欢呼雀跃地去敲邻居好朋友朱月心家的门,美羊羊家的门。如果他在我们这个小区认识的朋友足够多,他会把上百个孩子都塞到我们这个拥挤不堪的家里来,他想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有了新的宠物。在小友的带头示范下,孩子们激动万分地将手伸进鸟笼里去抓牡丹鹦鹉的羽毛,去抓鱼缸里的金鱼……只有螃蟹,他们会尊重些,不去碰它们,因为尝过被螃蟹钳子夹住的痛苦。
动物们在孩子们到来之后,如临大敌。牡丹鹦鹉被孩子们喂过辣椒以后,有一段时间什么都不吃,我甚至以为它得了厌食症。而鱼缸里的金鱼在浑浊的水里游了几天以后,我才发现,小友把自己喝剩下的冰糖雪梨水倒在了鱼缸里。
每一天都是惊心动魄的。我对动物们的处境表示担忧。为了让动物能找到家的感觉,我努力想象它们喜欢什么。我在乌龟的水缸里放了几块光洁的鹅卵石,又为金鱼添了绿藻,每隔几天把螃蟹从水里捞出来,让它们在地板上走一走,感受一下生命的自由。
但这似乎并没有为动物们增添什么。乌龟继续趴在那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动物们是多么有意思啊,哪怕是我和他妈很难接受的仓鼠,如果克服内心总觉得它们像老鼠的恐惧,它们也一样迷人。那毛茸茸的动物,长着如此轻巧的爪子,好像人的手。当我们凑过去给它喂瓜子或绿豆之类的食物,它们窸窸窣窣地跑过来,甚至站起来用爪子抓住笼子的栏杆,用眼睛看着我们,好像一个个孩子看着我们。
还有金鱼。在来到我们家的最初的那些日子,它充满激情,不停地在水中摇来晃去,好像一个摇滚歌手。它一点都不文静,我甚至怀疑这不是一条金鱼。而它看到食物,就像一条饿狗扑向一个肉包子一样,生怕被别人抢了。
还有蝈蝈。它在某一天从罐里跑出来,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去了。我们找了很久,最后宣布放弃。到了晚上,我们有时候朦朦胧胧从床上醒来,便听到一个孤单的声音,那是蝈蝈在唱歌。
蝈蝈叫了很久,后来不叫了,我们的夜晚重又变得宁静。我猜,它一定是死了。很奇怪,一个人的死在我心中能掀起波澜,但蝈蝈的死却不会。后来,蝌蚪紧随其后,也死了,蜗牛也死了,金鱼也死了,它们都以类似的死亡,宣告它们在我们这个家庭里生活的结束。
但我和小友并不觉得悲伤,而小友还在想着养一只乌贼。
我一再告诉小友,不要再养小动物了,我们无法对它们的生命负责。是的,每一种动物都是神奇的,但并不是只要喜欢,只要有钱,就可以拿来为自己所有。也许它在自然中,或者被懂他的人喂养,才是最好的归宿。
在我小时候,我有许多接触自然的方式。而如今,我的故乡,我的城市早已面目全非了。我小时候,那么容易见到了萤火虫和屎壳郎,如今渴望再次见到,却简直是个梦。我总想带小友回我的故乡去看看我那时的自然,却发现早已断了来路。
大自然的美是摄人心魄的,也许这就是鼓动小友一次又一次产生要养动物的莫名冲动吧。而我也希望,每一个动物的生命都能在我和小友的手中获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