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笑
帕慕克见证了伊斯坦布尔现代版的“废墟化”过程,所以他直言不讳,认为伊斯坦布尔只剩下“失落的繁华梦”和“昔日传奇梦”,使得他有机会在废墟之上构建同废墟一样本质与恒久的东西。
我来到了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在清真寺的宣礼声中醒过来,窗外是博斯普鲁斯海峡。
在我去伊斯坦布尔之前,就已经读过了那本奥尔罕·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灰色的书封一度让我以为伊斯坦布尔的天空就是黯淡不明的灰暗。当我从中国搭车到了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就在眼前。我跨过亚欧大桥,踏上了欧洲的土地,这一切在我眼中却显得无比的平静。
伊斯坦布尔在历史上声明显赫,无论是希腊殖民者的拜占庭,还是君士坦丁大帝的君士坦丁堡,任何一个时期这里都曾是世界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奥斯曼土耳其崛起之时,这座城市拥有了“伊斯坦布尔”这个名字,奥斯曼帝国的疆域大到跨越整个地中海,涵盖几大古文明,而伊斯坦布尔一度成为人类遗产的交融和保存之地。兴许有一天人们会给伊斯坦布尔取一个新的名字:帕慕克坦布尔。
帕慕克说他从未离开过伊斯坦布尔,没有离开过童年时代的房屋、街道和邻里——“我的想象力要求我待在相同的城市,相同的街道,相同的房子,注视着相同的风景。”而我很符合他说的那种“无根”的旅行写作者——“设法在語言、文化、国家、大洲甚至文明之间迁徙而为人所知,离乡背井,丰富了他们的想象力。”
《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被视作伊斯坦布尔经典的城市志,在这一本书中,帕慕克将个人的传记与城市的生活、风景交叉书写,书中还插入了被誉为“伊斯坦布尔之眼”的土耳其摄影家阿拉·古勒(Ara Güler)的摄影作品,他们共同用文本、影像展露了这座千年古都的过去和未来。帕慕克甚至在其小说《我脑袋里的怪东西》里手绘了一幅伊斯坦布尔的旧街道,街道上密密麻麻的充斥着不同风格、主题的建筑,无限延伸,而一个男人站在高处俯视这一切。
而伊斯坦布尔对帕慕克而言“一直是个废墟之城,充满帝国斜阳的忧伤”。
我来到了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在清真寺的宣礼声中醒过来,窗外是博斯普鲁斯海峡,一杯咖啡,一刻钟的凝望,一天的冥想。伊斯坦布尔就像亚特兰蒂斯一般,建造在蓝色之中,迎着每日的晨曦和暮色,是一副天堂的景象。我想给远方的朋友写信,想像过去的人
一般,从这个城市出发,到达爱琴海中某一个遥远的岛屿,那里住着诗人,或是相信上帝的人。我们大可以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去争辩上帝的存在或荷马史诗中某一段的真伪;在某个出其不意的下午,等待某个人的造访,或去某个陌生的城市做客。这样缓慢的时代已经远去,等待显得毫无必要,世界变得顷刻即至:一条短讯和一张标有精确时间的机票。
伊斯坦布尔变得不再梦幻,你不得不从现实中苏醒,但每当置身于古堡旧巷时,一切又像帕慕克笔下的伊斯坦布尔了——“偏僻巷弄、被人遗忘的广场、卵石巷和圆顶木屋”......“破烂的车辆,逐渐沉入水中的桥梁,堆积如山的锡铁罐,遍布坑洞的高速公路”......“长满青苔的老城墙、雕刻有漂亮字母的老饮水池、饱经侵蚀而彼此斜倚的老木屋”——这些景象共同构成了一种“断垣残壁的迷人状态”。
帕慕克所说的一切仍旧存在着:在城市排污口净钩子洗澡的娃,满身污浊的流浪汉,让政府头疼的满大街咬人、拉屎的狗——这里的流浪狗确实又多又大,历届政府上台的首要任务便是解决狗患。海边的茶摊旁,主人翁吐了一地的瓜子壳,旁边写着“欧洲大陆的起点”,对面就是博斯普鲁斯海峡的灯塔。
依旧是鹅卵石路、有轨电车、轨道电梯,载着你从起点到终点,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人们在试图保留着什么,是辉煌的奥斯曼帝国,还是美好的旧日时光?前者成了历史,后者成了艺术。
也许只有穿梭其间的混血儿、来往欧亚度假的游客,过着他们依然欧洲的生活,品尝红茶、瓜子和打麻将的老人,又将人拉回遥远东方的记忆中。是的,这里还有横跨欧亚大陆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伊斯兰与拜占庭风格兼具的蓝色清真寺、蓝白色相间的伊兹尼克瓷砖、迷宫一般的升降地铁,不用我赘述你也一定有所耳闻。
老城里,苍白的古迹屹立在现代楼群当中,城市的建筑师们决定放弃木屋的粉刷,任其自由的腐烂,只将那些褪去颜色的炭黑色阁楼,用作国际打工者和难民们滞留的廉价旅店。人们在清真寺前摆起旧物摊,大件小件地贩售着廉价的生活必需品。巷子中偶尔还能瞧见一家马具店,提醒着人们曾经金戈铁马、号角连营的帝国时代。咖啡店里谈笑风生的情侣和为欧洲足球联赛彻夜狂欢的人们,是对逝去的古老荣耀最好的证明。
格温·威廉斯(Gwyn Williams)在他的《土耳其历史与导览手册》里建议:“花一天看城墙和防御工事,再用几天寻觅城内外的水渠和贮水池,一个星期看宫殿,再一个星期看博物馆,一天看柱子和塔,数周看教堂和清真寺......”相比之下,我是个不太称职的观光客,到所有的地方匆匆一瞥——码头、东方快车博物馆、剧院、教堂、清真寺、有轨电车站、书店、大学、旧货市场、巴扎、超市、茶馆、美术馆,混在成群结队的游客中,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如此多来自远东的面孔了,竟然会觉得精致小巧的东方少女,远远好看于土耳其的异域风情。
电影摄制组在这里已不再是新鲜事,伊斯坦布尔就是一个天然的电影布景,从君士坦丁时期可以拍到当代。伊斯坦布尔拥有两个国际电影节,在城市角落的小剧院也可能有一个世纪的历史。你既可以在伊斯坦布尔见到浓妆艳抹的好莱坞明星,也可以在好莱坞大片里见到伊斯坦布尔。
伊斯坦布尔也是有名的艳遇之都,邂逅东方的美人是许多欧洲人毕生的夙愿,但艳遇从来搬不上台面,连帕慕克也不得不承认,奥斯曼帝国的艺术作品从来不像欧洲一样乐于渲染后宫的情事,整个城市有时候显得黯淡无比,特别是在依旧寒冷的春季。
坐渡轮可以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船上有舒适的沙发和餐厅,天气好的时候你可以坐在舱外享受欧亚两岸的美景,但我却总是碰到下雨,透过船舱的窗户,金角湾上错落有致的建筑在雨中不断后移,泡上一杯咖啡,安静的观赏这一场巨幕电影。在土耳其语里,“博斯普鲁斯”是咽喉的意思,意为欧亚大陆的咽喉之地,对年轻的帕慕克来说,它就是世界的中央。
在伊斯坦布尔住过两个青年旅社,由于是淡季,旅店总在不停的装修,在享受低廉价格的同时伴随着嗡嗡的电钻声,白天待在房间里总是心神不宁。这里并不是世界背包客的天堂,更像是世界青年难民的集中营,聚集了大量亚非国家的非法滞留者,许多人才刚刚脱离战火纷飞的国土,急于在这里落脚,再中转去西欧各国。
伊斯坦布尔大学附近有许多独立的二手书店,兴许会淘到一本奥尔罕·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封面被绘以伊斯坦布尔鲜艳的彩色,以供我们这些游客留存纪念。
阿拉·古勒Ara Güler1928年-2018年新闻摄影记者土耳其最具有国际声誉的摄影师之一
少女塔Maiden's Tower位于博斯普鲁斯海峡是伊斯坦布尔最富浪漫情调的象征
阿亚索菲亚清真寺
Ayasofya
旧称圣索菲亚大教堂有近一千五百年的漫长历史是一幢“改变了建筑史”的拜占庭式建筑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