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学生汉语单元音习得效果之实验分析

黄 珊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 国际教育学院，广西 崇左 532200；马来亚大学 语言暨语言学学院，马来西亚吉隆坡 50603）

作为中国的友好邻邦，柬埔寨在经贸、教育等方面与中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也带动了柬埔寨国内汉语学习的热潮，越来越多的柬埔寨学生选择来华留学深造。由于语言差异以及对汉语知识了解不足等原因，不少柬埔寨学生的汉语在语音、语法、词汇等方面存在诸多问题，影响了他们在华的学习与生活。语音是语言的物质载体。语音学习是柬埔寨学生在华求学面临的第一道“关口”，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当前，对柬埔寨留学生汉语普通话语音的研究还相对较少，为数不多的研究也主要采用传统的听音、辨音方法进行主观的评估和印象式的描写，缺乏具体、科学的解释和说明。作为现代语音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实验语音学采用实验方法来研究语音，具有传统“口-耳式”语音研究所不具备的准确性和直观性，代表着现代语音学的发展方向[1]6。当前语言学的研究也正处在从定性到定量、从经验分析到实证分析的转变中。大量研究也表明语言在各个方面的表现都具有统计特性[2]13。因此，文章尝试从相对新颖的研究视角——语音声学实验来着重分析柬埔寨留学生普通话单元音（/i，u，y，a，o，ɤ， ，ʅ/）音质特点，科学、准确评估柬埔寨学生普通话单元音的习得效果。

一、元音的声学特性

元音是声带有规律振动产生的音，发元音时气流从动力源——肺部呼出，经过声门带动声带振动产生周期性声带音。声带音进入口腔后，受到口腔形状及舌头等器官的影响，共振频率发生改变，元音的音色自然也随之改变[3]48。 舌位的前后、高低和唇形圆展都是改变口腔形状的因素，而形状的改变导致了共鸣频率改变，形成了多个共振峰。研究表明，发元音时，共鸣频率从低到高会形成多个共振峰，其中与元音音色最密切相关的是第一共振峰（F1）和第二共振峰（F2），这两个共振峰频率基本上可以决定了一个元音的音色[3]49。具体来说，F1 和元音舌位高低密切相关，舌位高则F1 低，反之，舌位低则F1 高，二者是反比关系。F2 和舌位前后密切相关，成正比关系，即舌位越靠前F2 越高，越靠后则F2 越低。圆唇也可以使F2 降低，因为圆唇实际上延长了声腔的长度，使舌位靠后[3]49。共振峰频率与元音音色的这种对应关系使元音实验分析成为可能。

语音是声音，也具有声音的音高、音长、响度、音色及起波形特征。描写元音的最好方法不是根据其发音属性而是依据其声学属性[4]115。共振峰为元音最重要的声学表现之一，在语图中，元音共振峰表现为一条条黑带，从低频到高频依次为第一F1、第二F2、第三F3 等共振峰。共振峰可以有很多，但如上所述，对元音音质辨别作用最大的是第一和第二共振峰[4]238。基于语音实验获取的F1 和F2 值可以制作出与元音生理图相对应的声学元音图，进而判断发音时元音在舌位高低、前后和唇形圆展等方面是否到位。

二、实验设计

（一）发音人

发音人为五名在广西高校就读的柬埔寨男性学生，年龄介于20-23 岁之间，已在华学习3 年，均已通过汉语水平考试HSK 四级。因男生和女生在生理上声腔长度不一致，选择同一性别发音人是为了保持音高频率统一以利于开展比较研究[6]159-172。所有发音人来华前均没有学习过中文，均无影响言语表达和听力的疾病。为检验习得效果，实验以社科院语言所基于12 名男性发音人测出的男性汉语单元音共振峰值[3]52作为对照组与柬埔寨留学生汉语单元音共振峰值进行对比分析。

（二）实验用字

为了使所测元音不受到前后语音的影响，语音声学实验中一般优先选择CVP 音节的测试字，即选择以塞音为音节首和音节尾的用字。但现代汉语普通话音节只存在V，CV，VN，CVN 等音节类型，即只存在开音节和以鼻音为韵尾的闭音节，无塞音韵尾音节[3]101。而并非所有单元音都能独立构成V型音节字，且鼻音在声学表现上会出现共振峰，会与元音的共振峰形成连续体，不利于观察测量元音的共振峰，因此本实验用词均CV 音节（C 为塞音或塞擦音）的测试字。八个单元音（/i， u， y， a，o， ɤ， ， ʅ/）的测试字分别为[tʰi55]踢，[tʰu55]突，[ ʰy55]区，[tʰa55]它，[pʰo55] 坡，[kʰɤ55] 科，[55] 资，[tʂʅ55]之。测试字声调统一选用高而平的第一声，保证每个元音处于同样的声调环境中。测试字放入负载句“我读____这个字”中。使用负载句可以确保单元音前后均为塞音或塞擦音的音节环境里，减少前后协同发音的影响便于在语图中观察和测量元音共振峰。负载句的另一个作用是尽可能让元音接近自然语流中的元音。如果以单念测试字方式获取元音，发音人会有意识地注意发音，造成获取的元音音质不真实。

（三）实验步骤

发音人在正式录音前先熟悉测试字，确保全部认识测试字。正式录音时，告知发音人要尽可能使用正常、自然的语速来朗读。每位发音人朗读三遍，以生成足够多的语音样本进行分析。录音在专门的录音室内进行，录音工具为联想牌笔记本电脑，samson牌专业麦克风，录音软件为“北语录音”软件，格式WAV，采样率44100 赫兹，采样精度16-bit，单声道。语音采集后，将之导入语音分析软件——Praat。选取测试字的区间段后即可生成相应的三维语图和声波图。元音共振峰的测量位置为语图中元音中部的稳定段，该位置点较少受到元音前后语音的影响，音质最稳定[7]122。选定语图中共振峰测量位置点后点击Praat 中的“formant listing”获取该元音的共振峰数据。获取的F1 和F2 赫兹（Hz）值将转化为巴克（Bark）值，因为巴克为听感单位，以巴克值制作的声学元音图与人耳感知的元音位置更接近[8]3099-3107。

图1 元音共振峰测量位置

三、结果与分析

（一）共振峰和声学元音图

实验测出的柬埔寨留学生发音人汉语单元音F1、F2 均值如表1 所示。社会科学院语言所语音研究室基于12 位男性发音人测出的男性标准汉语单元音F1、F2 值如表2 所示。

表1 柬埔寨留学生汉语单元音F1 和F2 均值

表2 男性标准汉语单元音F1、F2 值①

基于表1 和表2 共振峰值制出的声学元音图如下面图2 和图3 所示。

图2 标准普通话单元音声位图

图3 柬埔寨留学生普通话单元音声位图

总的来看，相较于图2 标准汉语单元音的更外围、更扩散的分布空间，图3 的柬埔寨留学生汉语单元音的分布较为集中，距离较小。这说明柬埔寨留学生汉语单元音区分度不大，如展唇与圆唇前高元音/i，y/ 以及舌尖元音/ ，ʅ/的距离非常接近，而后高元音/u，o/尽管区分度略大于两个前高元音和两个舌尖元音，但与标准汉语单元音的相比距离较小。这说明柬埔寨学生在这几个元音发音方面存在区分度不够明显等问题。值得注意的是，与标准普通话的相比，柬埔寨学生两个舌尖元音舌位前后位置相反，表明柬埔寨留学生对在该二音发音方面存在失误。

（二）柬埔寨学生元音分布

图3 是基于所有柬埔寨学生产出的单元音共振峰均值而做的，体现的是柬埔寨留学生汉语单元音整体上的习得情况。为具体分析柬埔寨留学生每个单元音的习得情况，现将柬埔寨学生单元音语音样本单独制图如图4 至图8 所示。为深入观察柬埔寨学生元音音质混用情况，上图3 声学元音图中距离较近的前高元音/i，y/， 舌尖元音/ ，ʅ/和后元音/u，o/两两合并制图呈现于同一张元音图中以作进一步比较分析。

图4 柬埔寨学生/i/，/y/ 分布图

从定义元音的唇形、高度和前后位置三个维度来看，普通话高元音/i，y/的区别主要体现在唇形圆展与否方面。如前所述，圆唇会造成声腔延长，舌位偏后，F2 降低，即圆唇/y/元音的F2 比/i/低。图5 中柬埔寨学生的/i/音发音正确、稳定。而圆唇/y/元音错误较多，读成展唇的[i]。某次发音甚至发成接近央元音/ə/，说明留学生对圆唇元音/y/的发音要领掌握不好，该元音产出不稳定。

图5 柬埔寨学生/u/，/o/分布图

图5 显示的是柬埔寨学生所发的/u， o/元音分布图。/u/和/o/均为后元音，区别主要体现在舌为高低方面。整体上来看，柬埔寨学生的发音能够区分/u 和/o/，仅有几次发音出现混淆现象。主要问题在/o/发音方面。与标准普通话声学元音图（见图2）相比，柬埔寨学生普通话/o/音位置偏高，接近定位元音[o]， 而实际上尽管普通话的/o/音位采用与定位元音[o]相同的元音符号，但其比定位元音[o]舌位略低一些，是介于[o]和[ɔ]之间的后元音[3]46。柬埔寨学生显然没有掌握该音位的特点，导致/o/与/u/发音区分不明显。普通话/u/与国际音标[u]的唇形和舌位相一致，因此柬埔寨学生发该音时错误较少。

图6 柬埔寨学生/ɿ/，/ʅ/分布图

普通话舌尖元音是外国学生学习的难点之一，柬埔寨学生也不例外。图6 呈现的是柬埔寨学生舌尖元音/ /和/ʅ/分布情况。从声学的角度来看，二者舌位高度相同，区别主要体现在第二共振峰F2 上。标准汉语舌尖前音/ /的F1 和F2 分别为380Hz 和1380Hz，/ʅ/ 的F1、F2 分 别 为390Hz、1820Hz（见表2）。根据F2 与元音舌位前后位置的关系，F2越低则舌位越靠后，反之则越靠前。因此，/ /的舌位应比/ʅ/靠后。图6 中，柬埔寨学生所发的/ ，ʅ/音质重叠，尤以/ʅ/音错误最多，该音在元音图的前、央、后位置均有分布，说明柬埔寨学生无法有效区分这两个元音，发音方法掌握不到位，二者混用严重。

图7 柬埔寨学生/a/元音分布图

实验测试字为“它”，即/a/为单韵母，而作为单韵母时，其舌位比国际音标的定位元音[a]偏后，实际音值为央低元音[A][3]46。但总体上，柬埔寨学生的/a/音比标准普通话的靠前且偏高（见图3）。具体的分布图中柬埔寨学生/a/元音分布比较分散，并没有完全集中于元音图央、低的位置，说明柬埔寨学生对/a/元音的实际音值不了解。通过观察声学元音图以及结合实验中的听感，柬埔寨学生该音的主要错误是发音时舌位太靠前，音质接近于国际音标的定位元音[a]。

图8 柬埔寨学生/ɤ/元音分布图

图8 呈现的是柬埔寨学生发/ /元音的分布图。普通话的/ /实际音值为半高偏央的元音，在声学元音图中已经接近于央元音[3]55。从读音分布图来看，柬埔寨学生的/ /读音符合该描述，主要集中在央、半高的位置，说明他们对该音发音方法掌握较好读音稳定。

结 语

通过实验分析，柬埔寨留学生的发音偏误主要集中在舌尖元音/ ，ʅ/，前高圆唇元音/y/，后半高元音/o/以及低元音/a/这几个音上。具体来说，舌尖元音和低元音/a/的问题主要出现在舌位前后上，后半高元音/o/的发音问题出现在舌位高低上，圆唇元音/y/的问题主要在圆唇与否上。前高元音/i/和后高圆唇元音/u/因处于元音空间的前后两极点，发音位置比较容易掌握，且普通话的该二音在各语言中出现频率较高，音质与定位元音[i]，[u]相符，柬埔寨学生容易习得。普通话后半高元音/ /实际音值接近央元音，而央元音发音时舌头处于不前不后、不高不低的最自然的状态[3]47，发音方法不难掌握，因此柬埔寨学生也能够较好地习得该元音。从语言习得的角度来看，本实验中的普通话单元音的音质特点是柬埔寨留学生在普通话语音学习过程中发展出的过渡语言特点，或曰中介语特点，这些语音特点是否受到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学生母语——柬埔寨语的影响，还需单独对柬埔寨语单元音进行实验对比分析方可回答。

单元音是普通话单韵母和复合韵母的重要组成部分，学好单元音是普通话韵母学习的基础。运用语音实验的方法对留学生语音学习效果进行检验有助于准确发现并纠正偏误，进一步提高对外汉语教学质量和水平。

注 释：

①林涛、王理嘉《语音学教程》中的共振峰数据仅为赫兹值，本文进行了赫兹-巴克的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