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波诗歌的“任性叙事”及其诗性

2020-09-16 06:36何琪学东
星星·诗歌理论 2020年7期
关键词:诗性诗学任性

何琪 学东

在孙文波的诗歌写作历程中,他始终坚持对生活更加具体和真实的“触及”,即如何将个体的日常生命经验进行诗性改造。而在这种“改造”的过程中,“叙事”不仅是他诗歌写作的手段,更成为他诗歌的一种标志性风格。在孙文波看来,“叙事”是他将“日常生活”融入诗歌的工具,是诗歌重要的构成部分。对于“叙事”本身,孙文波曾说“使一切具体起来,不再把问题弄得玄乎”,使“像‘日常经验‘诗意的扩大化这样的所指,能够容纳进去”。进而,他系统地把诗歌中的“叙事”归纳为“对具体性的强调”“对结构的要求”“对主题的选择”三个层面,并将“叙事”体系化。正如冷霜所评论的那样:“在90年代后期所有论及‘叙事的诗人中,孙文波很可能是唯一将之全面上升和建构为一种‘体系性诗学的诗人,在他那里,这一概念总是与一种以具体、准确、生动地呈现为其原则的诗学联系在一起。”可以说,孙文波的诗歌中的“叙事”,为90年代以来诗歌的“叙事化”发展,以及诗歌中的“日常化”题材与诗性之间的平衡做出了不可忽视的重要的贡献。

而孙文波在自己的诗歌创作历程中,他对“叙事”的呈现和表达是变化的,这种变化又使孙文波的诗歌有着更为丰富的个性面貌。我们看到,在以往的诗歌实践中,孙文波对“日常经验”在诗中的融入更多从具体的事物出发,建立与“时代”的联系,以个体的生命经验去观照历史的整体性,这也正印证了他从生活“具体”出发对诗歌“叙事化”呈现的思考。孙文波坚持“站在生活上进行文学虚构”,做一个“在现场”的诗人,而他的“在现场”更多是在“叙事”中捕捉诗意,用叙事的口吻去思考时代与历史,成为“这个时代”的诗人。如孙文波早期的诗歌创作《口腔医院》:“这些身着白衫的人,目光严峻,动作果断准确,没有一丝犹豫/对病人的眼泪,他们置若罔闻/对坏牙齿,更是这样……我由此想到了一些以说话为业的人/政客、演员、教师和诗人。他们中的一些牙齿并非有病,还能称作整齐,一开口吐字清晰圆润/但他们却使国家和时代患了病。使文字变得软弱和肮脏,远离了美……”诗人通过对日常生活中口腔医院的观察,将捕捉到的意象进行联想、组合,用平缓、陈述的语气将“口腔病”与“时代病”联系在一起,对尸位素餐的“政客”“演员”“诗人”等进行了讽刺,通过日常经验的想象反思时代的“问题”。这样的“想象”正是陈超在“想象力方式的转化”中所提出的 “诗歌历史想象力”,即一种“组织力的思想和持久的生存经验深刻融合后的产物……它既深入当代又具有开阔的历史感,既捍卫了诗歌的本体依据又恰当地发展了它的实验写作可能性。”由此孙文波在“叙事”的呈现手段下,使诗歌能够避免沦为口水化的日常唠叨,同时又使诗歌中“叙事”与“日常经验”的关系更为密切。

面前的这组诗歌,虽然作品不多,但我们看到了孙文波对于日常经验的“叙事”中呈现出更加“任性”的姿态。正如他这个时期的观点:“通過阅读会意识到这里的每一首诗,不管是题材,还是写的形式,都是任性的产物,都有一种自顾自的对方法、结构、意义的个人化的处理,几乎没有考虑与时代、社会的共振。只是为了表达的快活。”此时,诗人对诗歌、对叙事的态度以及表现,都更加的“任性”。如在诗歌中,他随手记录生活的日常,在态度上表现出闲适,“我的目的是到海边栈道闲走”“我其实更关心的是下午四点钟。按照想象,我应该到达奥特莱斯的星巴克,咖啡的温润中放松身体。”(《奢侈诗》)。当然,这样“任性”的选择,不仅有着诗人收放自如的信心,也是诗人对“叙事”诗学的进一步挖掘与探索。因此,诗歌中诗人的“任性叙事”,便从思想上进一步向内审视生命,叩问存在,以呈现生命本身的丰富性:“与我同行的人已经停步,有的躺在词语中,有的干脆转向了金融/只有我还在未知中,寻找未知。”(《答问叙》),“阅读变成永无止境的事情。让你发现,书不是越读越少,是越读越多。”(《永无止境》)。此时,孙文波的“任性叙事”实践,不仅为诗歌增加更多的“参与感”,更使诗歌具有了更多鲜活的生命感和更为阔大的自由感。

值得注意的是,此时孙文波“任性的叙事”,更着力于对“叙事”的诗性构建。其一,我们看到,他诗歌中的“任性叙事”,既是“任诗意在日常生活中徜徉”,但也是有“节制性”的,有着非常鲜明的逻辑或者说原则。在孙文波看来,诗歌并不单纯是反映人类审美与趣味的工具,也是“对人类综合经验:情感、道德、语言,甚至是人类对于诗歌本体的技术合理性的结构性落实”。因此,他认为“叙事”是一个过程、是一种方法,更是对诗人综合能力的强调,要以“叙事”的方式完成对“具体生活”的再现。因此在他的诗中,“叙事”本身的行动在构成诗篇内容,完成诗中的时空转换,也成为了他诗性发散的逻辑。《奢侈诗》中,随着诗句不断展开,叙事也在“任性”地推进。“穿过墓园的十来分钟时间,我阅读了好几座碑铭。”“我或者凭栏远眺,或者低头凝视。”“攀登栈道的顶部时,我已在世界上划了一个圆,向四周辐射而去。”“我其实更关心的是下午四点半钟。按照想象,我应该到达奥特莱斯的星巴克,咖啡的温润中放松身体,我把这看作晚年的奢侈。”随着诗中叙事者的行迹,诗中的空间不断转换,读者跟随着叙事者的目光进行了一次思想上的旅行,从日常所见出发,在日常经验中将思想辐射开来。此时的“叙事”便是世界的中心、也是诗人“思想的中心”。在想象扩散开来之后,诗人将思绪又重新收拢,再次回到“日常生活”。由此,诗人从“任性叙事”出发,呈现“虚构”的多种可能,最终以完成对现实日常的诗性呈现。其二,在“任性”背后,还隐藏着诗人孙文波更深层次的“现代性焦虑”。这里的“现代性焦虑”主要是指向诗人对写作的焦虑,即诗人对诗歌的“永不满足”,呈现出一种永远“在路上”的创作观念。孙文波所思考的问题是,如何使诗歌葆有活力。他在创作更多的是体现在如何将活跃的想象注入到“叙事化”的写作中去,在诗歌中使“任性叙事”与“日常生命经验”深度融合,进而呈现出活力、新鲜的诗作。孙文波说,“对于写诗到我这样年龄的人,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保持想象力的活跃……如果稍不注意,很可能会使写出来的东西显得被经验左右,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技艺老道,但没有作为一首诗所需要的让人眼睛一亮……”,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或,“叙事”,特别是“任性叙事”,正是对日常事物好奇心的保持,是诗人对“想象”活力的维持,更是诗歌生命力的展现。正如他在《诗的结构》中提到:“身在一处固定的地方,重复度日,如果没有想象,相当无味。而写作是纵横术,天经地纬,东南西北,需要的是不拘一格……从空无中寻找实有。”他诗歌中的“任性叙事”,便是建立在对想象力重视的基础之上的,从而使诗人避免格式化与固定化。“任性叙事”,可以说是诗人在写作的“现代性焦虑”下使诗歌的“想象力”得以进一步生动呈现的重要推动力。

总之,我们看到,孙文波此时诗歌中作为“任性的产物”的“叙事”,都并非是毫无限度的扩散,而是在“任性”过程中带有“叙事化”的诗学建构冲动、“叙事”本身的“想象活力”塑造,以及“现代性焦虑”的诗学之思。同时,孙文波的诗歌在“任性叙事”的诗学构建中,以其冷静的理性或任性的自由姿态,为当代诗歌的突围提供了一种新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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