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变场景的社会动员与应急社会学体系构建

2020-09-16 04:27
华北科技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社会学动员应急

颜 烨

(华北科技学院 安全与社会发展所,北京 东燕郊 065201)

1 问题提出:实践之需

2019年底开始,突发性新冠肺炎疫情让人们再次置身于一个特殊化的受灾场景:一方面,灾难受众面对生命安全而迸发的普遍焦虑、恐慌、偏激乃至逃窜,以及谣言四起、资源短缺、精英推责的常规化例外场景[1];另一方面,各种管制政令密集颁布、专家建议密集发布、各路舆情密集播报,或者所有民众配合政令或建议自觉自律,或者主动投入救灾现场,从而形成一种共识性紧迫危机的利他主义行动[2]。灾难的发生尤其大规模性灾难事件的发生,是人类社会的小概率事件[3];恰恰是这类小概率事件,在现代化、全球化与信息化叠加的背景下,牵动着千百万乃至几十亿人的心弦,从而在主观和客观上同时造就这种特定化时期的特定场景。

人类对于突发灾变的紧急应对和处置,无论国家还是民众,无论有组织的还是无组织的,从古到今都没有间断过。电影《1942》讲述二战期间,一场旱灾使得300万灾民大逃荒。让人想起民众自发求生的欲望,是一场没有政府组织的社会自我动员理性。时至今日,随着现代化理性的深度演进,人类已经生活在文明的火山口[4];不确定性风险的滋生及其灾难转化,使得人们更加关注应急处置对于保障生命财产安全的意义。安全预防作为“先手”,能够防止“灰犀牛”[5]风险的灾变,但很多时候难以防范“黑天鹅”[3]风险的突袭,因而应急这一手就成为安全保障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

进入新世纪以来,唤醒国人应急意识的重要年份莫过于2003年。那时候,应对SARS疫情,管理学界开始引入国外应急经验,不断促使政府逐步形成“一案三制”,即应急预案、应急体制、应急机制、应急法制的应急管理体系[6]。而社会学界更多从风险应对、安全防范[7-10],或者灾难社会学[11-13]等角度来加以研究;即使2008年汶川大地震告急,也更多地着眼于应急管理、灾难社会学、灾害社会工作或者社会心理干预角度加以研究[14-16]。直到2018年3月国家正式组建应急管理部,国内应急管理界、应急(管理)科学研究者的推动,社会学对于应急工作、应急志愿者、应急社会心理等的思考开始逐步发力[17-19]。到了2019年底突发的这一场流行性新冠肺炎疫情,使得一些学者更加坚定从社会学视角深入思考应急动员和应急治理问题[20]。

灾难是一所学校,教育社会各方,考验下一场灾难来袭时人类理性化的治理能力。灾情或疫情,不仅仅是灾难或疫病的本身状态,它内在地反映政情、民情、社情、舆情和人情。对于政情来说,灾情或疫情考验或冲击现行常态化的政治或行政体制机制的合理性和公信力;对于民情、社情、舆情和人情来说,则是社会性的,灾情或疫情拷问国民文化优劣与否、社会心理稳态与否、社会文明成熟程度如何、人际关系感情是否紧密互助(社会资本的密度和强度)、舆情反映是否准确及时等。这些在灾难应急中都能暴发式得到检验。

应急,为急而应,一般是指应对突然发生的事件(主要是造成负面社会影响的事件)而需采取紧急处理的活动。无论是针对超越人类理性控制力的自然灾害或公共瘟疫,还是针对人为事故灾难或社会安全事件,应急作为一项急迫性的社会理性行动,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是对社会风险应对实践的呼应。暂时搁置原因追究,遏制或控制灾情,保障各方安全,使得应急从而成为事发时的第一要务。在现代社会,灾变特定场景不但涉及国家统制理性层面的政治动员(国家动员),更涉及民众自发行动或自觉配合的“社会动员”;而不同的国家,又有不同的社会动员方式。

2005年10月,《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一个五年规划的建议》提出:“建立健全社会预警和应急救援、社会动员机制,提高处置突发性事件能力”;2006年10月,《中共中央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强调完善应急管理体制机制,“实现社会预警、社会动员、快速反应、应急处置的整体联动”;2007年,中国颁布的《突发事件应对法》第六条明确规定:“国家建立有效的社会动员机制,增强全民的公共安全和防范风险的意识,提高全社会的避险救助能力。”这是国家理性的法制厘定和呼唤。但这套应急管理规定,在巨灾面前会不会显得失灵,也在学界得到一定程度的思考[21,22]。那么,从社会学关于社会理性的角度,如何界定突发性巨灾特定场景下的社会动员,以及应急处置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社会动员任务或方式,这是本文需要探索的问题。

2 理论视角与文献回顾

2.1 国家与社会关系的理论视角

灾情应急治理是一项特定化场景的社会行动。作为社会行动理论的发轫者马克斯·韦伯,奠基性地将人们的社会行动分为价值理性行动、工具理性行动、情感行动和传统(习俗)行动[23]。应急作为一种社会行动,最重要的是表现为价值合理性目的,减除灾情、救死扶伤是体现关乎人的生命安全的崇高人文关怀价值理念;它在应急手段上,会表现为一定的工具性、情感性乃至习俗性。可以说,应急行动是一种与常规行动不同的社会行动,是极具理性化的社会行动,既需要专业化理性,也需要特定化理性。这是应急行动而非常规行动的特征属性。专业化理性包括应急的科技理性、管理理性、法律理性等,以至于人们通常对“应急”二字后缀为“应急管理”;而特定化理性则是指特定时间、特定空间、特定场景,需要特定的行动(如非常时期打破现有法律政策的非常措施),不但官员、专业人士参与应急,民众也广泛参与应急,“社会”这个时候不是“退场”或“缺席”的,而是特定化的“在场”和参与,因而表现为一种社会理性、文化理性等。

非常规化的应急行动,除了国家层面理所当然的政治动员,也是公民社会层面的普遍自觉,它们之间存在着博弈(合作与张力)关系,这就涉及国家—社会的关系理论视角。从黑格尔的市民社会理论争论开始,西方社会关于国家与社会关系的探讨经久不息,主要有以下主张[24]。

2.1.1 国家中心论

该主张强调国家自主性,社会具有从属性,强调政府的单一管控或主导治理。如很多人认为中国是总体性社会,表现为国家吞没社会[25]、行政吸纳社会[26], “强政府—弱社会”成为中国的基本模式,中国社会更具有法团主义的合作性特征[27,28]。他们认为,灾情应对必然强调集权主义统而划一的威权治理,重大灾情需自上而下布控、统一调配应急资源。

2.1.2 社会中心论

该观点则认为发展的动力存在于社会,政府干预越少越好(有限政府),社会尤其具有自主性和独立性,强调公民自觉自觉、自决、自律。因此,他们认为,公民可以依据突发事件事实采取行动,相互进行资源的社会支持,有时候“倒逼”政府作出裁决和采取应急行动。

2.1.3 公民社会论

这种观点介于前二者之间,关注政府与社会双方的权利边界,防止政府垄断越权,防止“政府失灵”乃至“制度失灵”[21,22],强调政府与社会的相互制衡、良性互动、伙伴合作,强调从“善政”走向“善治”[29,30]。这种主张凸显社会第三部门、社会组织和公众的社会功能,在于对政府缺陷、政府失灵、政府扩权的反思,强调公民社会对政府单一治理缺陷和不足的修正、补充、限制[31]。他们认为,现代政府正在把原先由它承担的、适合于剥离委托的责任,移交给公民社会(各种私人部门和公民自愿团体);并强调管理对象的参与性、系统内部网络的组织性和自主性。目前公民社会理论也发现了“社会失灵”的一面,从而逐渐强调平等意义的政社合作乃至企社合作[32]。

一般而言,在现代社会的应急治理中,政府具有主导性地位,但不能忽视民众的配合和社会力量的有效参与,也不应忽视市场对应急资源的生产和供应。灾情打破人们曾有的秩序感、信任感和安全感,恐惧、道德指责与军事化救灾,又难以战胜后现代社会新常态化的灾变[33];面对诸多风险的灾变,不约而同的社会自我动员及其迈向新常态化或许是一条适应性路径。

2.2 文献回顾:紧急性动员模式

20世纪70年代以来,应急管理科学界流行一种情景(scenario)再现的模拟建构技术,即从主观上力图还原或预见性地构建一种灾害现场,以达到如何进行精准应急防控的技术[34-36]。相比较而言,我们这里所要研究的是一种客观真实的灾难场景(scene),而非主观建构的模拟,即在这种场景下,来探讨何谓社会动员及其何为的问题。基于上述国家—社会的关系理论,从文献看,大体可以分为几种模式探索。

2.2.1 国家与社会对等互构模式的探索

社会动员有时候在西方学者认为是一种社会运动、集体行动[37]。如政治社会学者多伊奇认为,社会动员实质是与国家现代化相互发生作用的过程;它反映现代化进程中社会成员思想方式、行为方式、价值认同等方面转变的过程”[38];亨廷顿认为,社会动员是一连串旧的社会、经济和心理信条全部受到侵蚀或被放弃,人民转而选择新的社交格局和行为方式的过程,是政治发展的产物和必要手段[39]。赵鼎新认为,社会运动需要从组织化程度、制度化程度、改革诉求程度等角度来分析;社会运动的动员一般具有三种不同机制,即网络机制、空间—网络机制、空间机制;其中空间机制是不需要关系网络对信息进行传递、沟通后才能动员起来,而是大家都同时均衡地感知到某个场景需要行动起来;社会动员与国家文化制度密切关联[40]。这基本上是从政治变革或现代化变迁角度来思考社会动员的。麦卡锡和扎尔德等则从社会学视角认为,社会动员是全社会资源的有效调动、集中与重新配置,即“资源动员论”[41,42]。不得不承认,灾情应急社会动员本质上要求人财物等资源高效配置。

2.2.2 统一指挥式社会动员模式的探索

国内应急管理学者认为,“社会动员是指为了应对已经发生或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各级党委、人民政府、社会团队、企事业单位启动动员措施,直接组织动员或通过各类专业部门组织动员,促使突发事件影响区域内的各类机构(各级政府机构、企事业单位、部队等)、社会群体和普通公众进行自救、互救或参与政府应急管理行动;同时,通过预备培养、预警动员、应急动员等不同层次的社会动员手段,充分调动一切社会力量的自主性,在政治、经济、科技、教育等方面统一组织有效的动员准备、实施和恢复等活动。”[43]这一界定内涵丰富,强调了社会动员的主体、目的、手段方式等,同时还界定了社会动员的目标原则(国家主导、依法有序、合理补偿、适度强制、军地共战、平战结合)和基本内容(志愿服务、捐赠管理、国防动员或国家动员令等)。它主要是一种应急行政管控的统一指挥模式,公民行动必须服从于国家动员。这种模式在西方探索文献中比较少(顶多是一种参照性探索),这与中国特有的中央集权制国情有很大关系。但是,这种模式的制度风险难免在于决策失误,即体制内的制度失灵,反而诱发巨灾后果扩散。

2.2.3 政府主导背景下社会动员的探索

国内社会学者较早关注社会变迁发展时认为,“社会动员是指有目的地引导社会成员积极参与重大社会活动的过程”,具有广泛参与性、一定的兴奋性、目的性和秩序性、与切身利益结合、以理性判断为基础等特点,具有促成社会内在推力、集聚与合理配置资源、提升民众素质、形成发展性压力、稳定社会局面等社会功能[44,45]。有学者批评认为,中国的社会动员一度具有政治动员替代、非政府组织发育不良等先天不足的缺陷,存在国家制定“议题建构”和节制“社会参与”的“国强社弱”的制度格局[46,47]。但有人认为,现代中国的社会动员已经从总体性社会动员向后总体性社会动员、从组织化动员向社会化动员、从一元化动员向多元化或原子化动员、从关注政治向关注个人利益或社会责任等方向转变[48]。进而有学者呼吁充分发挥社会团体在危机动员中的积极作用,开发社会总资源,降低政府危机控制成本,在危机应对中真正构建起政府、市场与社会三元良性关系结构[49,50]。还有学者基于社会动员的主客体关系,阐述应急社会动员实施条件、内容与方式,提出完善突发事件应急社会动员的法律建设、政社协同合作机制、应急人才储备机制、公众应急参与途径扩展等建议[51-53]。

2.2.4 高强度社会自我动员模式的探索

所谓高强度社会自我动员,是指基本不受国家统制左右,相当大程度上自发、自愿、自主投入治灾应急行动行列。如国外一些灾害社会学者或国际组织多从自愿伙伴关系、团队组建(应急突生组织)角度研究应急的社会自我动员[54-56]。一些学者认为,灾难应急期间,社会动员模型比社会控制模型更能集聚和有效配置资源,但这两种模型及做法,会受到左与右的意识形态的影响[57]。2003年SARS疫情发生后,国内一些社工或志工研究人士[58-63]、社会心理学者[18,19]、社会结构研究者、社会组织研究者[64]等分别对灾难及其应急动员问题进行了研究。还有国内社会史学者分析了突发事件应急中的社会反应或响应问题,如有灾害社会史研究者认为,中国近世如清朝在应对瘟疫方面,除了政府建章立制、设置医局等行为外,以乡贤为主导的地方绅富集团和民间社会慈善机构等社会力量,在促动和支持官府实行救疗的同时,自身也会针对临事性救治和日常性施医两类情况开展一些救疗活动,而且还相对更为繁富[65]。

上述文献显示,社会自我动员与国家对等互动或是政府主导,相对比较多见。社会动员作为一种社会民众的共识行动理性,始终会保持较强的自发性、自愿性、自主性(笔者使用“高强度社会自我动员”概念),尤其在现代社会如此,无论威权政体还是自由政体。

3 应急需求的社会动员

应急涉及方方面面的突发性事件,中国学界、政界从2006年出台《国家突发公共事件总体应急预案》以来,基本认同自然灾害、事故灾难、公共卫生、社会安全四大类(或者加上国家安全),因而应急也分别应对这些突发事件,开展不同领域的应急治理。从安全宏观角度看,无论哪种突发性公共事件,80%以上的应急行动都是为了安全,是安全链条“事前—事中—事后”中的重要环节(事中)。当然,应急(管理)行动本身也分为应急预防、应急准备、应急响应、善后恢复(美国称此为PPRR模型)四大环节;其中,应急预备主要是预报预警,与安全预防大有不同:狭义的安全预防是确保风险被化解而“不出事”(不转化为灾难),应急预防是针对“出事时”(风险已经转化为灾难)如何做好预报预警、应急准备[66];应急的最后环节是善后恢复,与广义的安全链条中的事后环节是重合的。

在现代社会,每个应急环节都会涉及特定场景下应急对社会动员的需求。在观察分析诸多突发性灾变事件的社会动员后,通过“综合归纳法”,我们大体可以归纳为如下应急亟需的重点内容和任务。

3.1 应急社会责任的担当与动员

灾难突发最能唤醒人性和社会各方的社会责任。社会责任是特定场景最为要紧的社会动员,一种道义伦理行动。它是一种动力,内在于人心,表现为行动,体现对生命安全的道义担当。社会责任是社会成员对自己、对他人、对社会整体的一种责任,应急社会责任的本质就是就是对普通民众生命安全负责,即安全责任[67]。灾情的社会逻辑往往遵循“恐惧—道德污名化—行动”模式演进[68],道德谴责本质上是一种责任对另一种不负责任的批判,连同后面的行动(社会动员),乃是“治愈恐惧的良药”。在应急社会动员中,不同层次的社会主体,负有不同的安全责任:专家的专业误判和官员的政治误判或有意忽视,都会带来深重灾难,责任必然重于泰山。从角色的职责义务看,安全责任同样可以分为份内安全责任与份外安全责任,前者是一种职责范围内的工作目标要求,即在职责内应当且必须承担维护和保障人的安全的义务,如岗位安全责任;后者是指角色之外人之为人应尽的义务,如舍己救人、救死扶伤、见义勇为、抢险救灾等则是一种道德高尚的社会责任,这种责任源于人的正义感、信任感和同情感,尤其与社会信任紧密关联[69,70]。但是,在每场灾变应急治理实践中,各种利益驱动,诸如维护权位稳定、借机以假乱真牟取商业利益、公众满足个人兴趣造谣滋事、专家借机提升荣誉谋取个人利益等,不断挑战安全责任伦理,这在每一场突发性灾变中都频繁可见,存在贝克意义的“有组织的不负责任”。无论政府还是专业机构,无论为政者还是专家,对突发灾情瞒报、迟报、漏报或冷处理,都是对民众生命安全的模式,不但是法义失职,更是一种道义失责。灾难来袭,于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大发国难财,抓住机会上位扬名,都会导致灾变应急的混乱无序。所以,无论国家统治理性,还是社会自我动员,首先呼吁的是社会责任担当和道德信任。2019年底暴发新冠肺炎疫情,首先是8位医生尽职尽责对外发布了信息,承担了一种道义性社会责任。

3.2 应急社会工作的需求与动员

突发灾变现场,往往人手短缺,专业救援救护人员重点在救治,但他们需要左膀右臂的帮手和协助。在现代社会,职业化和专业化的社会工作者参与、介入应急,是多数发达国家的社会动员实践,一种职业性的自觉动员。社会工作本身已经成为一门成熟的专业学科,是社会学走向实践的行动抓手。目前,尚无综合性的应急社会工作,一般有相近的专门社会工作,如有应对灾害的灾害社会工作(主要针对自然灾害),有应对疾患医疗的医务社会工作(含急诊社会工作),有应对灾难事故事后恢复的残障恢复社会工作,有应对社会安全的矫正或司法社会工作,但缺乏消防应急社会工作、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等。因此,从2008年汶川大震、2015年天津港8·12重大安全生产事故、2019年新冠肺炎疫情等实际情况来看,专业抢险救援人员、专业医务人员短缺、资源供应配送人力等严重不足,这些专业人员还要去协调社会关系,浪费专业救治时间和精力,因而亟需兼具医疗与社工专业知识的社工、义工和志工介入,协助政府、单位组织、专业技术人员做好应急工作,协调政府与民众、专业救援组织与灾难受众之间的关系,陪护、帮扶或纾解受众及其家属尤其弱势群体的心理情绪、经济困难等。中国有没有必要或能不能开辟综合性的应急社会工作人才培养和社会机构,使应急社工者(同时带动应急义工、志愿工作者)能够临场介入开展应急救援和处置、应急关系协同、应急救援协助等,期盼学界、教育界和政界组织论证。当然,由于应急行动是一项专业要求和精神要求非常高的特定领域,因而这方面的应急社工人才培养和介入行动都存在一定的难题;而且在国内,这类社会工作的发展同样面临着政府的强势嵌制,政府很多时候动用体制内的综合应急救援队伍介入,而社工只是一种嵌入型发展模式[71]。

3.3 应急社会心理的需求与动员

灾情突发,生死不测,心理无虞,焦急慌乱,偏激抑郁,谣言四起,这时灾变受众迫切需要心理工作者的慰藉和疏导。作为与社会学、心理学紧密联袂而自成体系的社会心理(学),作为一种应急治理手段及时介入,对于纾解公众恐慌情绪、过激言行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应急社会心理工作者不但要开展灾难受众的总体社会心理调查分析,也需要运用心理学技术深入受众或通过媒体开展心理咨询和疏导,它还得在制止灾情谣言中协助受众重树信心、获得社会信任,从而铸定受众的安全感。在灾变升级时期,比灾情或疫病感染更快的是谣言性情绪感染。谣言有时比瘟疫更可怕,因为它不仅仅感染患者,还感染身体健康的大众;一旦感染,则会蛊惑整个社会。谣言止于真相,更止于大众的理性辨识和人际信任,更止于应急舆情的正确引导和把控。当然,从社会学角度看,谣言也是社会分层的:中低端谣言容易被攻破、阻抑,影响范围相对较小;高端谣言能量巨大,有时很难攻破,其后果会更为严重。所以,高端层(高端政治精英层、专业精英层等)关于真相的澄清、知识的普及、决策的正确科学,而不是自造“谣言”,对于稳定民众信心、获取民众信任认同更为重要,这时社会心理工作者与政府和专家的联手应急,或者独立判断开展应急干预,对提升受众信心都很重要。

3.4 应急社会组织的需求与动员

大灾大难的应急规模很容易超出政府现有的应急预案,超出政府控制能力范畴,资源短缺、情绪失控、场面混乱等现象亟需社会组织的介入和协助[72]。区别于政府、企业的社会组织,它有很多种类,有社会的、经济的、文化的乃至政治的;有有形的,也有无形的;有现存的,也有因灾应急而突生的[73]。它们一般是政府之外(NGO非政府组织)最有力的应急救援力量。在应急场景中的社会组织,尤其诸如各类慈善组织、绿色环保组织、社工机构、心理咨询机构、相关专业学术机构、家庭、学校、教会等,应该冲在应急救援第一线。在现代社会,我们看到每一场灾难中,都有这些机构倡议声音和实际行动的身影。作为所谓登记注册的有形社会组织,在应急中能够发挥灵活机动的特点,更能有效地配合政府施救。当然,值得注意的是,政府主导而不是收编或吞并社会组织;社会组织在应急中仍然要保持它的社群性、公益性、自独性,否则也无法体现这类组织独特的社会响应和处置功能[74]。此外,在应急社会动员中,还有一种无形的社会组织即“社会关系网”,其所蕴含的社会资本,对于普通公民应对灾害的侵蚀具有国家动员之外的资源力量。熟人社会的邻里互助、亲朋协助、伙伴联谊等,都是解除受灾之苦的最有效资源。“患难中见真情”,正是这种平时累积的情感资源,在突发性灾变中显得弥足珍贵。而对于经济弱势群体来说,这种人际关系资本成为真正的社会资源。

3.5 应急社会区域的防控与动员

在现代社会,社会人群在城乡之间、城市之间、区域之间、社区之间进行这大规模的流动,目前中国每年民工流、学生流、公务流和商务流等,带动了差不多半个中国在流动。一方面,人口巨流有利于灾变应急处置的合理动员,但另一方面,更多的是具有很大的负面性,社会自我动员的任务非常艰巨。比如,一旦公共场所发生拥挤踩踏事件,密集人口的迅速疏散就是难题,2014年上海外滩灯光秀活动事件、2008年汶川大震即为例证。又如,对于重大全国性公共疫情如2003年SARS事件、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就不得不实行乡村、城区、社区的封闭分控应急措施,人们需要自觉自律闭居或者有效自我隔离;而对于重度疫区,还需要实行内外联结,有效对接进行应急防控。再如,对于工业安全事故灾区,如2015年天津港8·12危化品爆炸事故,还需要确保灾区居民与事发工业区的适当安全距离,需要居民及时动员,进行安全转置,转入应急避难场所等。说到底,灾变应急的社会动员实践表明,社区建设与社区保障是灾变应急的最有效办法,无论单位社区还是居住社区,社区都是灾情应对的最后堡垒,所以特定场景应急行动的核心在于社区动员。“宅在家里”,成为疫灾场景下最保险的社会动员。美国飓风灾难、日本阪神地震、台湾9·21地震、汶川地震等,都促使社会在“政府失灵”后寻求自助互助的社区动员和“社区营造”;社区是一种关系共同体,体现为不仅仅是生活或共同体,更是命运共同体,社区为本成为灾变应急的重要议题[75]。社区平时的应急制度完善与否、平时是否开展应急演练、人际关系融洽与否、社区凝聚力强弱、应急资源雄厚与否、安全信息畅通与否等,对于积极有效动员、应对大灾大难至关重要。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分域、分区防控最大的后果是“孤岛效应”,即灾变(尤其流行病疫灾)直接受众群体在地理空间上被隔离、孤立起来,与未受灾群体之间形成“空间隔离带”,接踵而来的是“心理隔离”,这自然成为社会区域防控的重要议题。这需要离灾群体与受灾被隔群体在行为与心理上的双向动员,总体原则是防灾不防人、隔人不隔心。

3.6 应急社会分层的防控与动员

灾害、安全、应急是社会分层的,处于受灾区域中不同阶层的安全保障条件不同,得到应急救助的先后次序也不同,往往一些官员、权贵阶层会得到优先救助,呈现所谓同命不同价的“泰坦尼克定律”[76,77]。在应急场景中,不同的社会阶层承担不同的社会职责,同时也会有不同的社会行动表现。比如,官员阶层承担抢险救灾的组织指挥;富商阶层慷慨捐赠救济,典型的如2008年汶川大震赈济、2019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相关专家或普通专业技术人员承担技术救援救治、科学知识传播、义演、协救、陪护、慰问以及政策咨询等;普通中下层民众积极配合政令或专家建议按规行事,义工或志工承担救援救治外围工作,如2019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时,武汉志工免费运送人财物。这些都是满载社会正能量的阶层动员。当然,灾难来袭,也有一些手握重权或重金的阶层,可能会不顾芸芸众生的安全,而利用资源机会的垄断,掐灭底层的生命安全,这是社会文明进步的阻力。还有,比如某些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一些医学专家(中产阶层)只顾抢先发表学术论文,争功邀名。好在当今社会民主和维权的信息化手段,使得各大阶层务必信守安全规则,尊重生命,否则难免引发政治倒戈或企业破产。总之,无论高端阶层,还是中产阶层或低端阶层,对生命安全的平等维护和珍重,才是应急社会动员的核心内涵。

3.7 应急协同治理的需求与动员

灾难冲击的是现存社会秩序,打破人们日常生活常规秩序,导致失序和混乱;应急处置和治理就是要调动社会各方的积极因素参与进来,通过减缓、抑制直至最后灭除灾情,达到重新整合社会秩序的目的。应急治理涉及应急行动者的价值理念(文化)、应急经济投入、应急行政体制与法律政策、应急社会参与,分别发挥着不同的功能作用,但又共同实现安全目标,形成合理的结构均衡关系。在应急期间,经济发展与应急管控的协同,是应急社会动员务必考虑的因素。应急动员是为了阻抑灾情的蔓延扩大,一般最大限度地采取最严防控措施,体现国家政治动员和社会动员的高效性;但是,应急动员对于自由行动的限制,必然影响经济衰退、民生保障等,比如长时段封城、堵路、闭居等,可能削减应急物资的生产供应,反过来影响应急经济的发展。在一些灾情严重时段,行动封闭尤其给社会底层造成巨大的经济压力乃至不安全感,比如常年依靠一个水果店、鲜花店、零售摊或出租车等养活全家的业主,面临的是经济拮据和衣食不保。应急社会治理与常态社会治理不一样。从主体层面看,更强调政府、市场(企业)、社会(社会组织与公众等)三者的协同合作治理。一场事故灾难或流行病疫情,缺乏受众的配合,缺乏社会组织的参与,缺乏市场的供给,单靠政府或企业本身组织应急处置,效果非常低,而且延误救援救治时间。从应急社会治理方式来看,借助社会化、法治化、智能化、精细化、专业化五大手段。其中,应急动员主要依靠受众配合政府行政治理的社会自我治理,配合专家权威技术治理的自我救助和行为矫正,配合法律治理的道德自律,以及依托社会关系支持网、社会关系资本的互助互救。总之,应急社会动员同样是“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动员,既需要特定化、一体化的最严控制方式和效果,也需要灵活机动的社会关联性动员,即应急社会治理是一种多元化主体参与、多样化方式并举、注重时效性和安全性的复杂系统性社会行动。

3.8 应急社会政策的需求与回应

应急社会动员一方面延续常态化社会政策的需求,一方面还会激荡社会政策的回应性改善。区别于政治政策、经济政策的社会政策,在内容上一般包括涉及民生事业(衣食住行用)和社会事业(教科文卫体)的政策,同时包括社会保险、社会福利、社会救济和优抚安置的社会保障体系,其目的在于加强社会保障,改善社会福利,稳定社会秩序,协调社会关系,促进社会进步。从社会政策制定和实施目的来看,与制度型政策(保障公民基本生存发展的政策)、发展型政策(发挥主体积极性促进高端发展的政策)不同,剩余型或称补偿性社会政策是应急社会政策的基本盘,即要应对突发事件导致的社会问题;其中必然包括灾变应急中的民房、民财等征用及其补偿。但是,从一些灾情来看,我们的应急社会政策捉襟见肘,尤其备灾救灾物资相当欠缺,比如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和流行,全民应急的口罩、酒精、防护服等基本应急物资就严重短缺;此外,用于应急救援的应急基金没有、医卫救护政策、各类绿色应急通道等独显的严重滞后和缺乏超前性的准备、预备。

3.9 应急社会文化的需求与孕育

应急文化作为社会文化的一部分,也是人们长期社会实践的积淀,同样涉及制度的、精神的、行为的和器物的文化,熔铸于代代相传的社会脉络中,主要涉及:一是应急制度文化,宏观性的如中央集权制还是自由联邦制的政治文化,这对应急治理动员具有很强的影响力。中央集权的社会文化特别强调国家政治动员,以及社会动员下的社会演习行动,而自由联邦文化强调受众的自觉社会动员、习惯和本能,有时候倒逼政府动员[40]。具体的应急制度文化如灾变预防理念和预案等,都是应急亟需的制度文化。二是应急科普教育、政策宣传等,涉及灾情发生时的全民科普问题,科学普及到位,则能够避免各种非科学应急性谣言或传言;同时也包括正确的、官方的临时性政策宣传。三是应急行为文化,涉及应急准备中的群众性演练、安全健康行为习惯、正确引导性言行等。应急文化的孕育,需要事前做足演练和学习的功夫,也需要事中强化突击补课和行为遵循,需要各种手段、载体如互联网或课堂教学的宣传灌输、知识技能竞赛活动等。总之,安全文化或应急文化的需求、动员与孕育,最终是为了促成全社会的“安全文明”[78-81]。这种安全文明不仅仅是安全行为、安全习惯的文明,核心更在于全社会通过不同方式,实现生命安全的平等尊重。

总结起来,灾变特定场景需求的社会动员,基本具备几个特点:(1)紧迫性的蝴蝶效应突出,动员速度飞快,尤其在现代信息化媒体带动下,全球一夜之间家喻户晓。(2)行动具有一定规模和相当程度的共识,社会动员一般不是小范围,有的是局域性的,有的是全局性的动员,而且具有不约而同的一致应急共识(共识性应急动员);但在现代媒体信息化作用下,现场社会动员与虚拟社会动员遥相呼应,对突发特定事件形成规模化的强烈社会反响。(3)常规结构与非常规突生动员同时并存,后者更为凸显,某些突生结构在事后或许逐渐制度化、常规化,如2003年SARS疫情期间衍生的行政问责制、2008年汶川大震中涌现的社会组织慈善捐赠和社会心理干预制度等。(4)人性化责任在正向和反向方面都会得到强化,比如正向的社会动员参与救灾行动,负向的谋取暴利、推卸责任等也会出现,因而公众的赞美与谴责同步增长,但总体指向文明进步。(5)应急响应的社会动员主体多元、方式多样、效果多种。

4 应急社会学:何以可能

上述分析主要基于应急实践需求,对社会自我动员作了方式上或者说内容任务的探索。那么,这些内容能否在学理上形成一种具有逻辑联系的应急社会学学科化体系呢?我们认为,这是可能的。

首先,从风险社会演变看,目前人类日益进入高风险社会,既有自然风险,也更多地体现为人为制度或技术风险,不确定性风险越来越脱控于人类理性的控制。这方面突出的社会学研究是贝克、吉登斯等,代表性著作如贝克的《风险社会》《世界风险社会》、吉登斯的《失控的世界》《现代性的后果》《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等。他们认为,风险社会是与工业社会不同的阶段,是第二现代化阶段。现代风险的形成主要源于人的决策和行为,是一种催促现代化发展的制度性后果,是现代制度在控制诸多风险过程中产生的风险;它越来越超越时空、越来越脱控于人的理性掌控;从阶级社会到风险社会,财富分配为中心已经转变为风险分配的社会。在社会构成方面,现代教育、就业、流动与社会竞争等结果使得风险社会越来越个体化,人们已经失去传统的家庭、邻里、朋友等社会关系网的支持,尽管也有利益关系的联结,但已经没有往日长久稳定的亲密关系支持;风险社会使得人们不再相信科技理性的单面信任,而需要社会理性与科技理性对风险的协同应对;传统理性行动者范式亟需被新的结构关系、全球复合治理来替代。应急社会动员,重点不是去查找风险转为灾难的直接和间接原因,而是针对风险转为灾难时的积极应对(包括出事时的应急准备),因而需要吸取风险社会理论关于多元主义、合作主义、安全文明的学术精神和理念。这是开辟应急社会学研究的实践背景,也是主要的理论基础之一。

其次,从文献查询结果看,emergency,在英文中,是突发紧急情况(突发紧急事件)的意思,有的翻译为“突生”[64],并无“应对”这一动词性的内涵,被翻译成为“应急”,是中国学者的主观建构,因而也就找不到英文世界中所谓emergency sociology(或sociology of emergency)的对应词条。目前,仅能找到the sociology of emergency medicine[82]的文献,可译为急诊社会学。很多中国学者将emergency management翻译为“应急管理”,其实准确翻译应是紧急情况管理(或突发事件管理),就是“应急”之意(management有应对之意),如世界卫生组织2020年初将中国肺炎疫病列为Public Health Emergency of International Concern(PHEIC),译文即“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一词,实为动宾式结构的名词,因此如果需要体现应急内涵的英文,应该查找sociology of handling emergencies或者sociology of emergency management之类的词汇,但目前仍未所见。再说,“应”即应对,不仅仅是管理,还包括科学技术、法律规制、文化教育、社会参与等的应对。因此,应急社会学的说法,姑且算是我们基于中国本土实践的主观建构。

再次,从学科对比角度看,相近的灾害社会学发展比较迅速,中外都有很多探索[83-91]。比如,国内有学者总结西方灾害社会学的范式有经典灾害社会学、社会脆弱性学派、社会建构主义学派等[92],前两种类似于社会结构学派。还有学者从安全社会学进行探索[93-95],比如依据行动—理性—结构—系统[96]的社会学分析链条,笔者建构了安全社会学逻辑体系[97]。比较而言,灾害社会学侧重于探索灾害与社会尤其与人的关系,着重于致灾社会原因、治灾的社会过程(社会力量参与要素或方式等)和灾后恢复重建效应;安全社会学偏重于研究人类通过各种理性化的行动和措施(科技理性、管理理性、法律理性、经济理性、社会理性等),以及社会结构化和社会系统化的安全行动,去化解、排除客观存在的风险或隐患,避免灾变或减少灾变损失,从而确保安全;应急社会学则是在风险转变为灾难的过程中(主要针对灾变时),人们如何通过紧迫性的社会共识性行动(即集体动员)去救灾、减灾,即减少灾害发生时的损失(包括为应对出事时的应急准备,但不包括事前风险化解即安全预防环节)。应该说,应急社会学与灾害社会学、安全社会学均有交集,但区别在于:应急社会学是灾害社会学的中间环节(社会集体行动救灾)的聚焦化,是安全社会学关于事中环节的具体化和特定化。

当然,还有值得比较的是,应急社会学与应急管理学的关系。美国应急管理联盟认为,应急管理是一门运用科学、技术、规划以及管理对造成人员伤亡、财产损失的极端事件进行处理的学科和专业,它涉及备灾、减灾、应对和恢复四个步骤,主要功能包括规划、培训、模拟(演练)以及协调各种活动[98]。国内有学者界定为:应急管理是指政府和其他公共机构在突发公共事件的事前预防、事发应对、事中处置和善后管理过程中,通过建立必要的应对机制,采取一系列必要措施,保障公众生命财产安全,促进社会和谐健康发展的有关活动[99,100]。这种定义和内涵,基本上都是着眼于国家层面、政府层面等的应急行政管理(或公共管理);而应急社会学则侧重于公民社会层面的应急参与,是公民自愿、自发、自主投入或主动配合政府参与应急治理的社会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说,应急社会学与应急行政管理是对应的关系,前者以公民社会治理为主体,强调应急的社会自我参与和动员,后者强调政府和公共机构主要通过国家政治动员、行政手段统一指挥、管控应急事务。总体而言,应急社会学作为应对风险社会诸类灾变、保障生命安全的应用性学科也适逢其时,在本质上属于应用社会学,是超越或自然灾害或事故灾难或公共卫生事件或社会公共安全等单一灾种的社会学研究,而呈现应对全灾种、全过程的综合性学科体系特色。

最后,我们力图建构起应急社会学的理论知识体系。笔者曾从社会学角度研究公共安全时,围绕行动—结构—系统的维度,归纳为行为规范、社会结构、风险社会(社会系统)三种范式[101];而对于与之关联的应急社会学来说,虽然谈不上成熟的理论范式,但应急作为社会行动或社会现象,同样可以围绕行动—结构—系统的分析逻辑链条,建构如下分析体系(因各类内容任务相互联系、相互作用,故将图1的归类主要根据某一项内容任务的主要特征进行划归):(1)将应急社会责任、应急社会工作、应急社会心理等归为应急社会行动层面。社会责任是社会动员的内在动力,是应急的道义伦理价值理性行动层面,应急社会工作动员、社会心理干预动员更是实务操作,体现了将工具合理性融于价值合理性行动之中。(2)将应急社会分层、应急社会组织、应急社会区域等归为应急社会结构层面。社会结构是社会学的核心议题,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占有一定资源、机会的社会成员的组成方式与关系格局;社会中的人口结构、家庭结构、就业结构、区域结构、组织结构、阶层结构(核心结构)、城乡结构、文化结构等子结构,且相互关联对社会变迁发生作用[102]。尤其社会阶层结构,表达的是一个社会内部各阶层之间的比例关系(或者说对比力量),是社会结构的核心,涉及成员的身份地位、收入、文化程度等。应急社会结构同样涉及上述诸类结构,但阶层、组织、区域(包括人口流迁控制)结构在应急社会动员中更显重要。(3)将应急社会政策、应急社会文化、应急协同治理归为应急社会系统层面。一般认为,帕森斯是社会系统整合论的主要代表,其突出思想即社会系统论(结构—功能论)。他认为社会秩序的形成或整合,最终要落实到个人行动上。但要从个人行动到整体社会整合,其中最重要的是规范和社会共同价值观;与此同时,在宏观社会层面,帕森斯认为,维持社会秩序还需要经济制度、政体、法律、家庭与教育以及宗教这四大类制度性结构,分别承担社会适应、目标实现、关系整合、价值维续四种不同的功能[103-105]。如果综合起来看,这几类因素分别对应中共关于社会主义现代化总体布局的四位一体思想(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四大子系统),以及政府、企业、社会组织或公众三大社会力量。应急社会政策、应急社会文化虽然分属于社会子系统、文化子系统,但它们本身具有内在联系,同样体现社会系统的思想和价值;应急协同治理更需要各大子系统和各大社会主体力量之间的结构性关系协调,否则产生“应急失灵”。

图1 应急社会学:基于应急社会动员的社会学体系及其内容构成

5 基本结论:特定之思

(1) 从事实背景看,突发性灾变尤其巨灾形成一种特定场景氛围,无论政府还是社会,无论体制内还是体制外,都会引发紧迫性防灾抗灾救灾的全体应急动员。但是,体制性制度失灵往往会诱发巨灾后果的漫无边际,因而公民自我保护本能的自觉自发动员在所难免。或许,从突发事件实际背景面看,当中因为不同的应急阶段,政治动员与社会动员两者会交替呈现出不同的主导性:事件初发期,国家的政治动员或许更重要;事中应急处置时,社会动员可能更重要。这方面在中外应对新冠疫情时有一定的经验验证。

(2) 从视角内容看,基于国家—社会关系的理论视角,我们着重探索公民社会的高强度、共识性的社会自我动员,以及这类社会动员付诸的实际行动,包括应急社会责任、应急社会工作、应急社会心理、应急社会组织、应急社会分层、应急社会区域、应急社会政策、应急社会文化、应急协同治理等具体内容任务。

(3) 从知识体系看,基于上述分析,我们进一步进行理论思考,从而将上述应急社会动员的具体内容任务,按照行动—结构—系统的社会学逻辑链条,构建起应急社会学的初步理论(知识)体系,并对之比照了基于国家动员层面的应急管理学的差异,同时认为它是相关联的灾害社会学的聚焦化、安全社会学的具体化和特定化。初步体系在于今后的深化研究和社会学的普及应用。

(4) 从价值趋势看,灾变的特定化应急行动及其社会动员,以及在此基础上构建的应急社会学初步理论体系,都是一场特定之思,有其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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