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洋铱
纵观新闻文体的演变史,“新式新闻、新新闻主义、非虚构写作”新闻文体的螺旋式发展和“黄色煽情性新闻泛滥”向“要求细节性和真实性相融合呈现新闻的现实意义”的演变,我们不难看出,社会逐步在向理性客观的价值取向靠近。但随着社会政治经济的快速发展,电子科学技术的逐步普及,作为具有双重属性的传媒业态也发生着革新,而新闻文体则是其触达受众最直接的呈现。我们在新媒体时代的背景下,提出对于新闻文体在当下解构与重构的思考。
根据《新闻采访与写作》给新闻文体所列出的定义,所谓新闻文体,就是我们常说的新闻体裁,即新闻报道的文体类型。[1]新闻文体作为新闻信息的象征符号,其本身也具有一定的符号的意义,与其表达的内容是分不开的。也就是说,把新闻文体从新闻信息中脱离出来讨论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因此,接下来会结合一定的新闻内容去讨论新闻文体的解构与重建,也就是新闻报道呈现方式发生的新变化。
在近现代以传统媒体为王的时代,我国新闻文体主要表现为从“消息+通讯”,到“消息+通讯+评论”,再到“消息通讯+评论+报告文学”的有序演化发展路径。改革开放后,随着西方新闻写作经验的介绍和引入,包括解释性报道、调查性报道、精确新闻报道和非虚构写作等在内的特稿文体进一步丰富了国内新闻市场上的文体样式。在此基础上,部分学者提出了以诸如“九体二十四目”“二十二种类型”等来总结概括较为丰富的新闻文体形式。[2]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以上新闻文体的演变并没有突破二维平面空间的界限,依旧沿袭着图文结合的固定形式,其文体分类也相对独立,文体内容因为出版工序的复杂,迭代更新的速度也缓慢。
新媒体时代下,新闻文体无论从形式或分类亦或是内容都呈现出融合趋势,立体化报道逐渐成为主流趋势,致力于为受众带来保真度较高的沉浸式感官融合体验,呈现出新闻文体网络化的特点,其大致具体有以下三方面表现:
从标题设置来看,字数越来越短,习惯设置悬念,情绪化呈现越来越明显。如,新华每日电讯微信公众号近期文章标题:“提醒:别帮陌生人做这种事,当心被封号!”“公安部A级通缉令!看到他们马上报警!”再如,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新华社的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了一条仅一个数字作为标题的推送——“0!”。这些推送标题是网络新闻文体的典型体现,用最简短的内容加以标点符号对情绪的强化力求给受众最强冲击力进而使受众产生点击行为。
从导语、按语来看,夹叙夹议、带有故事性是它的最大特征。其中,以此次疫情期间众多媒体采用的口述式实录体和日记体为典型。如澎湃新闻微信公众号于2020年2月2日推出的口述实录体新闻《口述|武汉“红会”志愿者:我所了解的“红会”抗疫行动》;人民日报记者周舒艺的日记体新闻《一封来自火神山的邮件》。其故事化、主观化的视角是为了吸引受众读下去,特别是在疫情这个特殊的时期,与受众聚焦内容高度统一,在情感上引起共鸣,传播效果更显著。
从主体来看,以报道2020年两会提出的《民法典》为例(见表格),通过对比可以看出,文字图片、音视频、超链接等多维度文体叠加运用不仅将《民法典》抽象内容具体化,通俗易懂、妙趣横生,还展现出了传统媒体在新闻文体重构之后迅速适应新潮流的强大生命力。
独立式分类交融式场景1交融式场景2交融式场景3媒体中国政府网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新华社国内部与腾讯新闻联合出品封面新闻A p p主体图文结合:《代表委员聚集民法典草案》手绘图片:《民法典与“小明”的故事》H 5小游戏:《民法典 人生大冲关》情景剧:“封面云话题·趣两会”阅读方式无需点击,浏览阅读即可点击手绘图片进入界面滑动阅读扫码进入游戏界面打开A p p或进入网页链接界面阅读
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在《第二次机器革命》说:“一年是一年,那是200年前;一个月是一年,那是20年前;一天是一年,那就是现在。”而新闻媒介的形而上的上层建筑属性与形而下的信息产业属性决定了必将受到社会变革的重大影响,随之而来的新闻文体的流变便是必然的趋势。
媒体在大数据的智能算法下,进行分散、异构数据整合,运用相关性、分类、聚类分析等方法对冗杂数据进行挖掘,再对数据结果进行逻辑型和统计型的对比,最后呈现出用户的实时画像。其目的是在受众未对其生成刻板媒介印象之前,及时收到精准反馈,而后对其新闻文体在可视化等方面进行调整,分众化后精准定位,提升传播效率。
此外,数据化新闻也是大数据赋能下的新新闻文体,是一种与偏文学性的非虚构写作全然不同的新闻风格和报道形态的呈现。确切地说,在大数据技术的推动下,此类新闻的核心是“数据即信息”。其区别于非虚构写作的特点是:高密度数据与低语境输出、高信息透明度加持、动态化数据环境监测等。这类新闻往往通过可视化数据图、互动图表、网络在线演示等形式呈现,比如,在此次疫情中,各地确诊病例、疑似病例、治愈病例等抽象的数据都被商业平台实时监测并以可视化的表格和疫情地图直观动态呈现。2020年1月21日,“丁香医生”微信公众号疫情地图及实时播报率先上线,凤凰网新媒体、阿里巴巴、腾讯随后也分别在凤凰新闻客户端、支付宝阿里健康、腾讯新闻上线疫情地图。从新闻媒介的基本功能角度来看,能更为客观、及时地消除信息的随机性和不确定性,更利于受众清晰直观地了解周围的信息环境变化,帮助其更快速和准确地做出决策。
我国媒介业实行的是“事业性质,企业管理”,这也就意味着自负盈亏的商业模式会给众多媒介带来巨大生存压力。积累用户实现流量变现是现在众多App与公众号的生存先决条件,在媒介从业者完成“快、全、深”的新闻报道之余,深入挖掘受众喜好,博取点击率、争抢注意力便成为了核心竞争点。而长期以往便会形成以受众为中心的倒逼机制。2020年4月28日发布的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3月,我国网络新闻用户规模达7.31亿,占网民总体的80.9%,其中手机网络新闻用户规模达到7.29亿,占手机网民的81%。[3]可见,网络新闻用户群体数量激增也是新闻文体产生网络化流变的重要诱因,也是倒逼机制的重要体现。
接下来,我们以抖音政务短视频排行第一的“人民日报”为例来具体分析。据“飞瓜数据”官方对近期与该抖音号互动的粉丝画像统计,年龄分布排名前三位的为18-24岁、25-30岁、31-35岁,依次占比为27.97%、24.49%和14.92%。数据中更值得关注的是,接近70%的用户为85、90、00后较为年轻的群体,与1973年日本学者林雄二郎在《信息化社会:硬件社会向软件社会的转变》中提到的“电视人”相似,这类群体可以被称作互联网时代下的“赛博格人”,尤其是“Z世代”的95后、00后,他们“扩列”交友、用“弹幕”交流,是被新媒介培养的互联网原住民,从小便养成“求热点”“刷文章”的阅读思维和习惯。再加上短视频自身“短、频、快”的特点,短视频新闻便解构了传统的新闻文体,专访、评论、通讯都通过碎片化形式转化为消息,数据表示83.4%的短视频新闻都是消息。[4]不仅如此,短视频的消息新闻与传统的消息还有很大的区别。传统的消息写作的底层模型是“倒金字塔”,而短视频的消息更侧重于如何在开头的“黄金3秒”内抓住受众,如何在15-18秒内让受众快速攫取信息点。可以说,短视频的消息类似美国的“sitcom”,情景式铺垫或者完整故事链条不再是刚需,更加聚焦单一化、情绪化的场景。此外,为了加大渲染力度与共鸣程度,慷慨激昂、伤感催泪的BGM,强化态度的省略号、感叹号、问号等标点符号也成为了短视频消息的一部分。
我们可以看出,媒体依据受众需求的转变不断更新新闻报道的呈现方式和类型,目的是为了让受众有更好的使用体验从而实现受众留存与流量变现;而受众在与媒体增强粘性的同时,也被媒体不断培养着,所以从另一角度说,新闻文体的流变也是传受双方长期闭环互动的产物。
新闻文体的历史演进有着某种社会内在规律,无论是运用叙事和修辞等文学手法的非虚构写作,还是利用数据可视化图表呈现的数据化新闻,它们都是以内容真实为前提,不仅拓宽了新闻报道形式,还增强了内容的可信度和感染力,更好地服务了受众。但同时,新闻文体也面临着“双重挑战”:一方面,在传统媒体时代,新闻文体共识尚未形成;另一方面,在互联网时代,褒贬不一的新闻文体又面临新的重构,而在新的重构过程中消解与促进、挑战与机遇因素并存。
在“全员媒体”语境下,人人都可以成为信息的传播者和接收者,人人都持有对事件的话语权,并强调要调动受众主动参与积极性。传受界限的消弭恰恰也是职业新闻人的身份焦虑所在。
首先,同样一件事实,用专业的视角和手法去报道,可传播效果却没有受众“参与式”新闻报道好,这也就意味着从业者的专业技能不再独霸主流市场,不再因为掌握了专业技能就比受众多一份主流权威,顶多也就是拥有较多的资源罢了。这一方面是“全员媒体”的必然结果,另一方面也是新闻文体泛化的体现,这些“新”新闻虽然在时效性、重要性、显著性等诸多方面并不契合原有的新闻价值标准,但是在接近性、生活化的审美倾向和高参与性、互动性方面却迎合了大众的需求。新闻文体风格不拘一格,自然评判标准也变得多元且复杂,进而新闻职业者的专业属性便会在多元化标准下大打折扣。
再者,新媒体空间营造了“缺席的在场”思维,个体不仅可以全天候在线还可以使用符号化的虚拟人设在各种社交网站、社交软件中隐藏真实的自己,假借一个符码表征自我。于是,新闻从业者专业的创作便汇入“乌合之众”的洪流中无从考证,也被认为无需考证,专业属性的界定便更加模糊与困难。
碎片化、同质化阅读正在侵蚀着受众市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别说花时间阅读一篇深度报道,就连微信公众号上稍微长一点的评论,也只是快速划过寻找彩色加粗的大标题而已,长此以往形成的恶性飞轮使以往的新闻文体已经不再拥有前景广阔的受众市场,人们自然会去主动探索“新”文体。
正如马克·波斯特分析的“理性的自律主体”在电子媒介的语境中被颠覆,取而代之的是新型“信息主体”一样,当这些主体映射到新闻生产者时便暴露出了许多问题。首先,他们为了迎合受众,过分追求利益,这是缺乏客观精神和自律意识的集中体现;其次,普遍专业的急功近利的生态瓦解了传统新闻从业者对新闻生产的有效组织和把关,他们由于缺乏“权威中心”的引导、凝聚以及相应制度的规训,容易各自为阵,按照不同的理解、立场、利益点来处理信息,偏斜化、娱乐化的文体也就成为常态。[5]
新媒体时代,新闻文体的解构与重建带来的究竟是杂而不精还是优化创新?这一切都取决于我们以什么方式与态度去迎接这场变局。
如今传媒行业存在这样一种现象:许多在传统行业干了多年的“老内行”并不认为新老媒体融合是必然趋势。他们从内心里有一股傲气,并不接受新媒体的运转模式,其中最直接的表现便是全盘否定如今的新闻文体,他们当中有人“谈自媒体色变”,在他们的认知中,自媒体人都是不懂新闻写作的业余人,既不懂标题的字数限制,又不懂得导语六要素的切入,传统新闻该有的写作格式和内容框架全被解构,认为这是对传统新闻专业主义的曲解与亵渎。但事实并非如此,许多自媒体人把非虚构写作与新媒体进行了融合与重构,达到了1+1>2的加成效果。如腾讯新闻出品、谷雨工作室旗下的“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公众号,在2020年6月初的预计活跃粉丝数达46.62万[6],他们创作的“故事硬核”和“谷雨出品”以优质原创深度内容在新闻界也有着良好口碑;不仅如此,他们还通过评选“谷雨奖”来激励更多知名写作者入驻,并通过项目资助广泛招募优秀写作者,在持续输出高质量内容的同时扩大受众市场。
事实上,新闻是传递信息的工具,信息随着时代逐渐幂律化、去过度化、多元化、线上化,新闻为了更好地履行此基本职能,更精准为人民服务,必然要适应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其次新闻媒介的中介性质决定了其拥有“寓教于乐”的基因,如何让受众以认同的态度接受新闻背后的引导,从而达到润物细无声的传播效果,恐怕要过的第一关便是新闻的表述是否符合当下受众的阅读方式与阅读习惯。所以“老内行”应该把新闻文体放在当下社会环境中衡量,放下掺杂个人情绪的偏见,多去了解了解市场与受众的现状,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而不是单纯把新闻文体放在条条框框的硬式写作技巧和固化思维模式之中。
以往的媒体从业者要么将自己划分为“文艺创作者”,要么将自己定位为“新闻工作者”,可随着传播全链条“Tech”化[7],新闻内容也随之与技术融合,将来的媒体从业者可能还得学习如何与智能和技术展开高效合理的合作,共同完成一篇既拥有非虚构写作的文艺性和数据新闻的科学严谨性的新闻报道,成为一名“技术合作者”。
因此,对从业者,如何让老手新学,再塑“全能”是一个需要研究探讨的方向;对即将从业的大学生,人才培养策略一定要有一个全方位的全流程教学,要纠正以往的分离专业的概念、打破操作制作等脱节化壁垒,更要有意培养学生与前沿技术合作的意识。
前面提到受众的倒逼机制给媒体从业者带来的压力不容小觑,事实上,迫于生计而把新闻过度情绪化和主观化的新闻媒介和从业者不在少数,这种左右为难的窘境,更容易造成从业者自我认同身份的消解,为恶性循环埋下祸根。因此,想要在解构的新闻文体中获得持续性的优化创新还得靠供求双方共同进步与配合。
英国学者大卫·布金汉姆将媒介素养定义为:社会成员使用和解读媒介信息所需要的知识技巧和能力;[8]这种能力,我简要概括为“6S”,即“skill(技能)、see(识读)、search(查询)、select(选择收集)、suspect(质疑批判)、spread(二次传播)”。
在现实与虚拟界限越发模糊的web3.0媒介环境下,受众变成用户,也被培养得越来越媒介化,后真相先行,反转新闻频现,公民新闻的褒贬不一,一方面与媒体煽情化报道有关,另一方面与受众缺少批判性解码的能力也脱不了干系。
如疫情期间,多个自媒体公众号曾掀起“xx为何渴望回归中国?”“我是xx国女人,我想嫁到中国”的无厘头风波,可这看似没来由的标题党,背后却是这些自媒体借着疫情之势,消费主流价值观进行的新闻寻租。如果受众从一开始就了解此类公众号的获利手段,便不会心甘情愿地掉入被消费的坑。因此,培养受众如何去辨别信息真假是关键,这就需要受众全面认识互联网、全媒体的正反面影响,认知其生产与传播的原理和规律,善于从多种信息源中进行分析比较,以此来辨别信息真假。
注释:
[1]《新闻采访与写作》编写组.新闻采访与写作[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9:95
[2]全媒体公众号原创文章《策马狂奔的网络新闻文体,是包罗万象还是杂而不精?》
[3]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
[4]田甜.时政类短视频新闻生产研究——以“观察者网”为例.新媒体研究,2020(04)
[5]刘丹凌.困境中的重构:新媒体语境下新闻专业主义的转向[J].南京社会科学,2012(2)
[6]数据来源:西瓜数据
[7]徐立军.“新四化”:中国传媒发展的未来趋势与关键路径.现代传播,2020(01)
[8]D.Buckingham,Media Education:Literacy Learning,Literacy Movement and Contemporary Culture,Polity Press in Association with Blackwell Publishing, 2003,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