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静
摘 要:马麟,原籍河中(今山西永济),南渡后三代居于钱塘(今浙江杭州),为“南宋四大家”之一马远之子,宁宗、理宗两朝画院祗候。画史上对马麟的介绍出自《画继补遗》:“马麟,远之子也,亦工杂画,不逮父、叔。”从《南宋院画录》所记载画作及数目来看,马麟一生勤奋,创作了大量作品,留下了不少传世之作,作品题材广泛,善画山水、人物、花鸟走兽,技艺精湛,是画院中少有的兼通各种画科的全才,深受帝后的赏识,成为南宋画院后期的领军人物。文章通过对其作品《坐看云起图》的深入研究发现,马麟承传家学,也借鉴其他家,不因循守旧,在绘画艺术上有创新之处,独具一格,在画史上有重要地位。
关键词:马麟;《坐看云起图》;艺术特色
一、《坐看云起图》艺术特色
《坐看云起图》的构图和笔墨呈现出极简之风。画面近景突出,仅一小块突出的岩壁以及一位侧面斜坐于地的士人充当画面的主体,中景、远景虚化,没有过多的层次。用笔方面,不同于其父老辣厚重的风格,近景笔墨稍重一些,马麟用简练飘逸、概括有力的線条勾勒出士人恬淡自适的人物性格及形象姿态,可谓神形兼备,岩壁轮廓清晰,且用小斧劈皴勾勒,皴笔简练,设色清润,枝叶用淡墨色点渲染而成,显见写意趣味。中景、远景的衔接简洁虚化,细线勾勒出白云,墨色清淡,并运用渲染技巧,以秀润的笔墨烘染出云雾氤氲的世界。整幅画构图简洁辽旷,笔墨也极其简素。高居翰评价此幅作品说道:“马麟画了一人坐在(躺在)地上,观看白云升起来,很简单,没有什么微妙之处。”事实上,画幅简洁而不空洞,带给观者的回味却是无限的。明朝恽向有云:“画家以简洁为上,简者简于象而非简于意。”所谓简化,指的是以最简洁的形式表达出无限的意蕴,追求“画有尽而意无限”的艺术效果。笔墨可止,然思绪不断,画面上虽然呈现的是一山尖、一片云、一溪水,但能让观者联想到山的整体,感受到山的空灵秀润,看到烟霭迷蒙、云烟升腾,听到溪水从远方涌来,又潺潺流向画外,并通过士人视线,引导观者思绪飘向远方。画面意象是简洁精微的,意蕴却是深远的。引导观者在微小精致的景观中感受广阔空蒙,进而营造出一种超脱自然、淡逸平和的意境。由此可以看出,《坐看云起图》画面构图简练但完整丰富,马麟不是简单地把玩构图形式,而是在深入挖掘自然景物的基础上,对自然景物进行高度提炼概括,摒弃细节刻画,经过艺术加工和锤炼,精心布局,追求景少而意多、笔简而韵长的艺术韵味。
在取材上,马麟采用“静观”的方式。在马麟的绘画作品中,人物经常是静观的状态,这源于宋代“程朱理学”,“程朱理学”倡导“主静”的修为方式,主张静坐,静坐时须摒除杂念、反省内观,强调“万物静观皆自得”的生活态度,这里的“静观”强调的是动态的“静观”,是“观之以理”,关注自然万物的同时把握事物的内在规律,发现世间万物旺盛的生命力,同时反观自己的心灵节奏,以契合自然万物的生命节律,做到“观物内省”。所谓深沉的静照是飞动的活力的源泉。画中士人在静观中饮吸山川于胸怀,感受这自然万物的生生不息,面对世事纷扰,能够做到内心平静,做到“心无物欲乾坤静”,胸中有丘壑。自然与心灵融合交汇,达到“物我合一”的境界,也进一步深化了理宗题诗的立意,与宗白华先生所推崇的绘画表现的精神,即“深沉静默地与这无限的自然、无限的太空浑然融化,体合为一”相契合。
在境界的营造上,画面留出大幅的空白,营造了一个空灵淡远的意境。南宋山水画里的空白是构图中的重要角色,具有其自身独立存在的价值。所谓“空白”,即在画面上不着一点笔墨和颜色,是画面最虚的地方,绘画理论家称之为“无画处”。清代恽南田有言:“古人用心,在无笔墨处。”因此,无笔墨处不是死的物理空间间架,也不是真空,而是宇宙灵气往来、生命流动之处,是最活跃的生命源泉。欣赏一幅山水画,不仅要看到画面上所画的,更要看到不在画面上的东西,空无一物,却点点即是,空虚中传出飞动,留给观者无限的想象空间。所谓“笔墨所未到,亦有灵气空中行”,所以无笔墨处是境界的考虑。清初画家笪重光在画论《画筌》中论述画面空间时写道:“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此画中,士人临水斜坐在岸边,极目远望,成为具体的刻画内容,四周则留出大面积的空白以突出主景,马麟并没有用笔墨填实空白,画幅中的大片空白是水,是烟霭,是天空,是缥缈,是空灵,是“虚”,画面中的山、水、天际的轮廓与空白交融,远景和近景被空白虚化了,构成整幅画流动的节奏,可谓“实景清而空景现”,空白丰富了山水画的表现力。有空灵,方有蕴藉,因蕴藉,遇见空灵。远景雾气朦胧,似云如雾,远山若隐若现,我们似乎在一片无垠的天地,感受天际云海相接,画面空灵,意境空远,传递出浓厚的诗情画意,境界丰实空灵,真是一片神境。以景为实,以情为虚,一片清远之气,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
二、从《坐看云起图》看马麟的绘画艺术对
“宋元之变”的影响
《坐看云起图》是马麟后期的作品,可以看出马麟在继承其父边角式构图的基础上,将边角式构图发挥到了极致,追求画面的简洁空灵,再加之抒情式的水墨晕染,他的画风逐渐转向写意抒怀。在画面情趣上追求诗意,表现文人的闲适,并将容易触发人类情感的因素融入画面,积极探索画作的诗意空间,诗与画面相得益彰。另外,马麟注重线条及皴法的书写性,用笔勾描士人形态,描绘士人凝神静气,温润的笔墨及细腻的小斧劈皴描绘出石壁质感,线条的变化强调了云的动感,使画中的笔意与诗意融合统一,也传达出了画面的诗意氛围。马麟对于画作中诗书画一体的探索、表达,逐渐被宋末元初的文人画家所接受,为元代文人画的产生提供了契机,成为元代文人画的新开端。石守谦在其著作《风格与世变:中国绘画十论》中明确指出:“钱氏(钱选)在诗画合一上的突出表现,以及赵孟頫早期细致山水韵味之深长,他俩实际上可视为南宋画风继马远父子之后的另一个巅峰。”可以说,这一新开端的形成,与马麟《坐看云起图》中的探索是分不开的。
不同于以往传统宫廷画的精雕细琢、富贵典雅,马麟的作品大胆吸收、借鉴了文人画元素,马麟对自然的写实处理,演化为一种个性化的象征性表现,形成了自己的绘画语言。《坐看云起图》中林石、枝叶、水纹、远山、云雾仅略表其意,趋于概念化,升华为象征性图像,成为“逸笔草草”的“写”画,这种表现方法影响了元代文人画家,他们在作品中重笔墨意趣的自我表现,具有与时俱进的创新精神。
由于宫廷画家的身份,马麟的艺术创作要满足皇室成员的艺术需求,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如履薄冰,虽然马麟没有在画上题诗的机会,但他自身丰富的文人素养能够让他做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马麟在积极入世的同时,精神上也是超脱的。画面中士人静观的形象犹如自身的写照:能在世俗享乐的现实社会中坚守自己的精神家园。马麟作为一个沉默的参与者,通过隐藏自我的方式和形象的图绘创造了一个独立且能安置自己精神的小宇宙,这个宇宙表现的是他与世界关系,是他在心灵体验中感受到的理想化世界,既捕捉到了理宗的诗意,又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感,使画面更具文化深意。这种“缘物寄情”的山水创作观对元代文人在作品中抒发胸中逸气,元代画坛之风从写实转向写意产生了重要影响。
作为南宋后期的宫廷画家,画史上的多数绘画理论家对于马麟的评价只侧重其画院画家身份,而对其作品置之不理,然方闻从其作品出发,对马麟的历史地位作出了客观公正的评价:“马麟的艺术为南宋画院的写实性表现画上了句号,他的画作既代表着宋代院体艺术的成就,也包含着院体艺术的局限。尽管他迎合皇室的趣味,在马氏家族的范畴内创作,马麟还是创作出了自己的语汇。”马麟所处的时代正是中国绘画史的黄金时期,他的作品折射出宋元绘画艺术转型期的特征,因而对其本人艺术风格及其作品艺术特色的认知,是我们研讨“宋元之变”这一重要议题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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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
泰安市黄前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