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 晨
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和2009年欧债危机双重冲击下,欧洲各国进入了以削减公共支出,转型社会政策为特点的“后危机时代”。在这一过程中,欧洲各国学前教育体系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福利多元主义倾向,寻求通过多渠道和多形式递送学前教育服务,①带来了政府和市场在政策体系中角色和责任的重构。其中,英国和法国作为欧洲学前人口数量最多的两国,面临着学前教育需求激增和财政紧缩影响供给的矛盾,选择了不同的转型路径。英国促进学前教育市场的发展,法国更多依靠政府对学前教育体系进行积极干预。随着“自由市场”和“政府主导”两条路径对学前教育发展的三个关键定位:供给的数量可获得(Availability),成本可负担(Affordability)以及质量有保证(Quality)②的影响逐渐显现,引发了社会公众和学术研究对两国转型的关注。
我国对欧洲学前教育政策的研究,主要关注普惠趋势,而相对忽视了后危机时代分异的福利多元倾向。2019年我国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指出“多渠道扩大学前教育供给”,考虑到我国学前教育发展基础薄弱,面临发展困境多的现状,③如何在落实多渠道供给学前教育中界定好政府和市场的责任,亟须借鉴国际上学前教育发展的经验。因此,本文从学前教育供给、财政支持和治理监督三个层面分析后危机时代英法两国政府和市场定位的重构,并从学前教育三个关键定位:数量、可负担性和质量来比较政策转型的效果,以此讨论对我国学前教育体系建设的启示。
从上世纪70年代起,欧洲第三产业发展吸引了女性就业。因此,在需求拉动下,欧洲各国陆续将托幼服务视为就业和家庭政策的组成,关注增加托幼服务的数量。④2002年欧盟委员会设定了巴塞罗那目标:即2010年33%的3岁以下幼儿,90%的3岁到义务教育阶段间的幼儿能获得正式的学前教育。进入21世纪后,随着幼儿教育对个体和社会福祉的意义逐渐被证实,⑤欧洲各国又在供给驱动下共同推进学前教育普惠建设,关注学前教育可负担性和质量问题。
然而,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和2009年欧债危机的影响下,欧洲各国进入了以长期财政紧缩为特点的后危机时代,也导致了教育领域公共支出持续下降。受此影响,直到2016年,欧盟32.9%的3岁以下幼儿和86.3%的3岁以上幼儿获得正式学前教育,基本达到3岁以下的巴塞罗那目标(33%),但未实现3岁以上的巴塞罗那目标(90%)。⑥
其中,英法作为欧盟学前人口数量最多的两国,在同样面临学前教育需求与财政紧缩制约供给的矛盾下,普惠进程受到影响,选择了不同的应对路径。英国通过供给中强化市场力量,财政投入中便利市场运行,以及治理监督中去管制化,成为了学前教育体系运行市场化的代表。而法国保持政府全面干预,适度引入市场力量,有限放松规制,成为了政府主导学前教育体系的典型。两国选择不同转型路径的原因可能在于:普惠建设前,英国在自由主义福利体系下,主要依靠市场机制满足托幼需求;而法国在保守主义福利体系下,尝试政府干预来平衡女性的工作和家庭照护问题。普惠建设中,英国起步较晚,依赖于政府大规模参与和快速投入,实现了跳跃式发展,但也导致了政府收缩后,市场之外难以出现合适的力量补充学前服务供给;而法国起步较早,在政府持续递增的投入下,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多部门递送学前服务的机制。⑦下一部分将从服务供给,财政投入以及治理监督三个层面,具体比较后危机时代两国学前教育体系的转型的特点。
1.政府角色:英国聚焦托底,法国主导供给
英国在1997年工党执政后推动了学前教育体系的大规模普惠建设。然而,2010年联合政府和2015年保守党先后执政,以2013年发布的两个关键政策:《更好的幼儿照护》和《可负担的幼儿照护》为标志,改变了普惠政策框架:政策目标回归普惠前的支持父母就业;政策重点转向了依靠有限财政递送“质优价廉”的学前教育;在政策工具和内容上,政府则从供给中收缩,聚焦弱势幼儿群体。具体实践包括:一方面,大批依靠政府资金运行的、面向全体幼儿的儿童中心被关闭,在站服务内容被削减。另一方面,2014年起,40%最贫困的2岁幼儿可以获得每周15小时的免费学前教育服务;2017年起,3岁以上幼儿的免费学前教育服务从每周15小时延长到30小时,但也仅限于每周工作16小时以上,且年收入处在最低工资到税前10万英镑之间的家庭。⑧
法国拥有着学前服务支持家庭-工作生活平衡的传统,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开始了学前教育的普惠建设。同样在财政紧缩的制约下,法国在2013年出台了两个文件:《消除贫困和社会融合计划》和《重建共和国基础教育法案》,体现了政府在其中的积极角色:政策目标定位更具战略性,在支持幼儿父母就业的同时,还试图通过干预学前教育实现治理贫困,缓解社会、代际和区域不平等;政策重点集中到回应3岁以下幼儿的需求;在政策工具和内容聚焦在弱势幼儿的同时,还继续完善已有学前教育服务。在具体实践上,法国在保障3岁以上幼儿每周共24小时的免费学前教育服务的同时,还包括:首先,提高贫困地区3岁以下幼儿获得学前教育的机会,2017年将免费学前服务目标群体扩展到落后地区50%的2岁幼儿。其次,推动学前教育服务多样化,满足不同家庭需求,2009年发布《郊区希望计划》,为受经济危机影响需要在非常规时间工作,但居住地较远的母亲提供每天超过10小时的托幼服务。南特市还为参加面试的父母提供紧急托幼服务。最后,政府继续完善学前教育体系,尝试从2019年9月起将3岁以上的幼儿纳入国家义务教育范畴。⑨
2.市场作用:英国快速市场化,法国有限私有化
英国政府寻求强化市场在供给中的作用,试图依靠市场的高效和灵活,满足增长的学前教育需求。在联合政府和保守党治下,学前教育部门出台了降低准入门槛,减少扩充限制,赋予运行自由,允许自主定价,并鼓励政府购买服务等多种措施,促进市场力量供给学前教育。这些措施一方面反映了学前教育服务被更大程度上界定为消费品;另一方面促进资本力量的扩张。具体表现为:首先,获得私人供给学前教育的幼儿数量迅速增长。如图1所示,从2013到2017年,进入私人机构的幼儿数量增长了近30%;其次,私人投资快速扩张。如图2所示,从2012到2015年,学前教育部门来自私人的资金增长率超过30%。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期间政府投入仅增长0.46亿,增量约为私人的1/40,而增长率(0.6%)仅为私人的1/50。
图1 2013年,2015年和2017年英法学前教育私人部门覆盖人数(单位:千人)
图2 2012年和2015年英法两国学前教育资金来源的比较(单位:百万欧元)
法国同样也寻求包括市场在内的多元渠道来弥补学前教育服务供给短缺。但较之英国,法国学前教育仍然被视为公共物品,3岁以上幼儿的学前教育服务递送仍主要由教育部基本负责,3岁以下的学前服务供给允许市场作为多元渠道之一,在政府规制下参与。截止2017年,私人运营的3岁以下幼儿保教机构仅占总数的15%。⑩如图1和图2所示,与英国学前教育部门私有化的规模和速度相比,法国无论在私人部门覆盖的幼儿数量,私人资金的规模和增速上都处于较低的水平。
1.财政支持方式:英国改变分配机制,法国调整支持重心
英国在1997年推进的学前教育普惠建设,主要依靠中央财政投入分配到地方政府,再由地方政府分配到公立教育机构,而私人机构需要向地方政府提出额外申请。然而,2011年《学前教育单一基金方案》,以及2017年《国家学前教育基金方案》出台,导致英国学前教育分配机制出现转折。主要体现在:一是新的方案表面上强调所有机构“平等”获得财政支持,但意味着之前被排除在外的私立机构,获得了支持机会;二是新方案倾向于支持能够落实托底政策,为弱势家庭幼儿提供免费服务的机构。而私人机构往往可以灵活扩充规模,开发额外收费项目来弥补免费服务的成本,因此比完全依靠政府投入的公立机构更能竞争到财政支持。⑪因此,该转折一方面刺激市场发展;另一方面弱化地方政府的权力,减少了公立机构的资金。
法国在财政紧缩影响下,奥朗德政府的5年计划,即到2017年增加27万5千个学前教育机构的目标未能实现。而具体到作为学前教育服务重要组成的托儿所,公立部分占比也从2010年66.5%下滑到了2018年36.4%。⑫但是,法国政府根据现实调整了支持重心:一方面,为避免现有机构关闭,政府专门为儿童中心提供了每年1900万欧元的支持;2017年马克龙政府上台后集中资金支持贫困地区托儿所90%的运营成本。另一方面,为促进机构的增加,2017年政府依据现实调低目标,即未来五年新建3万个托儿所,并为保障这一目标确定为新建机构提供最高可达80%成本的一次性支持。
2.补贴重点:英国需求导向,法国供需全面
作为欧洲少数主要以需求导向进行学前教育补贴的国家之一,英国主要通过税收减免,托幼津贴和员工托幼券项目(childcare vouchers)三类政策工具,直接补贴幼儿父母。这三种政策工具都展现市场化特点:首先,补贴群体局限在有工作的父母中,重点支持父母就业;其次,鼓励父母用脚投票,促进学前教育市场竞争;最后,体现政府间接购买服务的思想,有利于私人机构发展。而英国政府在聚焦托底后,进一步提高补贴门槛,便利了市场扩张。具体措施包括:在税收优惠与员工托幼券方面,仅保留低收入群体的免税额度,而调低了中高收入群体的额度;在托幼津贴方面,具体数额被限制在为每8英镑学前教育支出补贴2英镑,且最高每个幼儿每年不超过2千英镑,同时父母收入也被限定在最低工资或每周至少工作16小时且收入在税前年薪10万英镑以下。⑬
法国相比之下对学前教育的补贴方向和方式都更为多样。除了执行与英国类似的税收减免、托幼券和津贴等补贴外,政策工具和内容的不同还体现在:首先,目标群体更为聚焦。因为法国3岁以上幼儿的学前教育体系已经良好运行,需求补贴主要面向3岁以下幼儿,让资金集中发挥效果。其次,需求补贴基于收入水平差别化执行,允许父母根据收入水平而支付不同的托幼费用。最后,托幼券应用灵活,赋予父母更多选择。法国发放的托幼券属于普遍服务券(universal service vouchers),一方面,额度能根据孩子数量和身体状况灵活调整;另一方面,托幼券还能抵扣其它家务开支,例如清洁整理、学习辅导、照护老人等,便利父母可以选择自己照顾幼儿而雇佣他人承担家务。⑭四是有侧重的,依靠多种形式进行供给补贴。例如,重点补贴更能便利周边居民,但也对市场波动更敏感的社区私人微型托儿所(mini-crèches);同时还依靠税收优惠,分担幼教工资等形式鼓励企业自办托幼机构,不仅满足了雇员的需求,还向社会开放多余位置。
1.师资建设:英国降低从业标准,法国放宽师生比
英国在学前教育普惠建设时期,针对从业人员缺乏专业资质和兼职化严重两大问题,设立了从业资质证书。但在财政紧缩下为了促进市场供给,增加从业人数,政策工具转为简化从业资格,降低准入门槛。具体措施包括:一是将复杂的认证体系简化为两级,即相当于本科的学前教师,以及相当于高中的学前培训师,二是降低准入标准,将准入目标从69个降至19个,并在2019年推出更易获得的,相当于初中的学前助理认证。由此,如表1,以英格兰地区为例,形成了更宽松的准入体系,除了面向3岁以上幼儿的机构主管和教师需要相当于本科以上的证书外,其他学前机构的主管、教师、助理等和居家托管人的准入都是相当于高中到没有任何要求。
而法国继续保证了对学前教育从业人员更高的准入要求。从表1可见,面对3岁以上幼儿的主管和教师,需要硕士以上资格;所有学前助理需要高中资格和培训;居家托管人还需要通过相当高中水平的国家资格考试。但是,在财政紧缩压力下,法国调整了面向3岁以下幼儿的人员组成,适度放松了员工幼儿比。具体措施包括:一是2010年起,面向3岁以下托幼机构中被列为“有技能”的人员比例从60%下降到50%;二是2011年起,面向3岁以下托幼机构中每11个员工中,1到3个员工转为兼职或短期合同;三是有40个位置以上的,40到20个位置之间的,以及20个位置以下的托儿所中幼儿数量分别增加20%,15%和10%;四是居家托管人照看的幼儿数量从3个上升到4个。⑮这样结果是,与英国相比,法国从业人员对幼儿比例的规定都更为宽松。但是,也体现出更详细和精准的规定。
表1 英法两国学前教育从业资格比较
2.监督评估:英国去管制化,法国多方参与
英国主要依靠政府对学前教育机构进行外部监督评估,其中主要包括安全健康、员工资质、员工幼儿比等结构性内容,也包括课程执行情况、师生关系,幼儿相互关系等过程性内容。但在促进市场扩张的过程中,出现了去管制化的倾向。政策工具和内容包括:首先,弱化地方政府的监督角色。从2014年起,地方政府监督和评估学前机构的质量后再进行资金分配的权力被剥夺。而由中央机构教育、幼儿服务和技能标准办公室(Ofsted)单独负责学前教育的监督评估。其次,弱化对商业机构的监督。2015年英国出台法案,不再对加入机构的托管人进行监管,而幼儿托管人机构大多为商业性质,进一步便利托幼市场的发展。⑯
法国对学前教育的监督和评估的政策工具较为细化和多样。除了对3岁以上幼儿的学前教育机构进行与英国相似的外部评估,法国评估监督网络更为开放:首先,增加了差别化的内部评估。内部评估主要依靠从业人员自己评价学前教育的内容和服务质量,并提出改善建议。其次,3岁以上幼儿学前服务的内部评估常规化进行,而3岁以下的学前教育的运行情况则交由地方政府自主监督。此外,增加了专业性的评估机构。由总监察局依靠专家团队进行抽样和实地调研,以此对政策执行、体系运行、教学质量等进行系统性的评估。例如2017年该机构发布了《学前教育专题报告》,对2013年《重建共和国基础教育法案》的执行效果进行了系统性的调查评估。
首先,在获得学前教育的充分性方面,英国的市场化路径导致了获得学前教育的比例持续下降,而法国在政府积极干预下获得学前教育的比例稳步上升。如图3,英国3岁以下幼儿获得正式学前教育的比例,由2007年高于法国(27%)和欧盟(26%)的38%,降至2017年的33.2%,远低于同期的法国(50.5%)与欧盟(34.3%)。而在3岁以上幼儿群体中,如图4所示,英国获得正式学前教育的比例由2007年的84%降至2017年的67%,也低于法国与欧盟的平均水平。与之鲜明对比的是,法国在较高的起点上继续提升了学前教育可获得性,保证了95.1%的3岁以上幼儿能够获得正式学前教育服务。
图3 英、法和欧盟平均3岁以下幼儿获得正式学前教育比例(%)的变化(2007年~2017年)
其次,在获得学前教育服务的均衡性方面,英国市场力量的增长加剧了两极分化,而法国在政府干预下实现了全面改善。如图5所示,从2007年到2017年,在正式学前教育服务覆盖方面,英国没有任何服务的3岁以下幼儿的比例从16%上升到33%,与之对应的是每周获得30小时以上服务的比例也从21%上升到22.5%。而法国同期则呈现出与欧盟相似的趋势,没有获得服务的幼儿比例从8%下降到4.9%的同时,获得30小时以上服务的比例从42%大幅上升到了56.3%。
图4 英、法和欧盟平均3岁以上幼儿获得正式学前教育比例(%)的变化(2007年~2017年)
图5 2007年和2017年英、法和欧盟平均3岁以下幼儿每周获得正式学前教育时间的比例(%)
首先,在对学前教育可负担性的总体程度上,英国家庭比法国家庭更难以负担学前教育的费用。如图6,2016年英国共有42.4%的家庭认为在负担学前教育方面有困难,其中有8%的家庭很难承担该费用。相比之下,同期法国有负担性困难的家庭占比为32.7%,仅有2.9%的家庭很难负担学前教育服务。
其次,在学前教育的绝对支出上,英国家庭支付学前教育费用远高于法国。截止到2018/19财年,英国英格兰地区3岁以下幼儿每月学前教育的费用高达900欧元,成为了欧洲费用最高的国家之一。形成对比的是,法国该年龄段每月学前教育费用为133到301欧元,仅为英国费用的1/3左右。⑰
此外,在学前教育的相对支出上,英国学前教育支出占家庭收入的比重也远高于法国。经合组织根据2015年的各国学前教育成本和家庭收入的比较测算,在家庭拥有两个幼儿且每周均入园40小时的情况下,英国学前费用的支出占到家庭总收入的64.1%,是法国家庭支出占比20.1%的3倍以上,也是欧盟家庭平均支出占比22%的近3倍。⑱
图6 2016年英法、欧盟家庭负担学前教育服务困难程度的比较(%)
在学前教育的质量方面,英国全面去管制和亲市场的政策工具,以及法国坚持政府主导下适度放松管制的方法,在短期上并没有导致两国在总体质量评价上出现明显差异。如表2所示,一方面,在英法两国拥有一个以上幼儿的家庭中,认为学前教育有质量问题的比例分别为0.4%和0.6%,都低于欧盟的平均水平0.7%;另一方面,这也体现出,相比于更为突出的以价格为代表的可负担性问题,以及以距离、学位和开放时间为代表的可获得性问题而言,质量还未成为英法家庭使用学前教育的主要障碍。
表2 2016年英、法和欧盟幼儿不使用或者未更多使用正式学前教育服务的原因
但是,英国全面去管制化与法国适度放松的转型路径,对从业人员数量和师生比这两个反映质量的指标上产生不同影响,威胁着英国学前教育质量。
首先,英国学前教育从业人员数量下降。从2014年到2018年,如图7,英国学前教育从业人员数量下降了46.9%,仅为法国从业人员数量的37.4%。其原因一方面是政府从供给到投入收缩,造成公立机构的减少;另一方面则是去管制措施尽管有利于私人部门的扩张,但是市场在逐利的同时,并没有雇佣更多从业人员。形成对比的是,法国在政府干预下,从业人员数量保持稳定。
图7 2014和2018年英法两国学前教育的从业人数的变化
其次,英国学前教育员工幼儿比下降。从2014年到2018年,英国从业人员与幼儿的比例从1∶24.1下降到了1∶23.8,低于英国政府划定的最低标准。而法国同期从业人员与幼儿的比例达到了法国政府规定的最低标准。这一现象体现了,英国尽管未放松师生比,但市场力量的快速扩张,加上监督管理的弱化,导致了师生比例规定难以落实,可能影响学前教育质量。而法国尽管适度放松了师生比例,但是,在多元监督和全面评估体系的制约下,较为严格的执行了政策内容,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学前教育质量的保证。
综上可见,面对学前教育需求激增和财政紧缩影响供给的矛盾,英国选择了依靠市场扩张,法国则推进政府积极干预,具体表现为在供给方面,英国政府从普惠转向托底角色并寻求促进市场力量增长,法国政府在保持主导下渐进式的促进市场有限参与;在财政支持方面,英国政府全面收缩而奉行需求导向的亲市场化补贴,法国政府调整重点并进行有侧重的补贴;在治理监督方面,英国政府全面去管制化,法国政府适度调整但建立了多方监督评估机制。英法两条不同转型路径也导致了衡量学前教育发展的关键指标出现了较大差异。在可获得性方面,英国更加不充分不均衡;在可负担性方面,英国家庭面临着更严重的负担性问题;而在质量方面,英国面临着更大的挑战。
据此,本文为我国在科学落实多渠道供给学前教育中,如何界定好政府和市场的责任,更好发挥政府和市场的作用,提出了如下可供参考的启示:
一是在发展多渠道供给之前,要客观认识政府和市场在学前教育服务递送中的能够发挥的作用,才能促进政府作用和市场力量的更好结合。首先,要了解学前教育体系处于社会经济结构之下,同时也嵌入到国家福利体系之中,理解发展多元供给渠道的基础和可能面临的限制。其次,要明确单独依靠市场力量难以实现学前教育服务的有效递送,也不能解决学前教育的供需矛盾。例如,英国过多过快促进市场规模扩大,反而因为市场的逐利性和盲目性造成供给的不充分不均衡,增加了家庭负担,潜在威胁学前教育的质量。最后,更要认识政府能够起到和应该起到的作用。法国政府主导路径的经验也体现了,一方面,政府积极干预并不意味着大包大揽,保持投入也不代表着能够提供无限支持;另一方面,要根据发展基础,去界定政府应该发挥的作用。法国学前教育政策的转型正是基于已有体系发展的优劣势,继续由政府负责良好运行的3岁以上幼儿的学前教育服务,而规范和促进市场力量参与面向3岁以下幼儿的学前教育服务递送。
二是在实践多渠道供给的过程中,要注意发挥政策渐进性、侧重性和精准性与市场灵活性的有机结合。英国面对财政紧缩的压力,改变普惠发展方向,抛弃普惠建设的成果,政府从直接供给,财政支持到治理监督中快速、全面收缩,一定程度上忽视了政策的衔接性,造成了学前教育从可获得性,负担性到质量上的恶化和混乱。与之对比的是,同样面临财政紧缩,一方面法国寻求积极应对,保证政府对供给,财政和监督的干预。另一方面,法国还与后危机时代的现实相结合,首先,调低发展目标,设计合理的发展计划;其次,有所侧重的支持多元渠道,例如保证已有托幼机构运营,优先补贴更有利于公众、但抗市场风险能力差的社区微型幼儿园等;最后,促进与市场灵活性结合的有机结合,例如精准设计差别化收费情况、积极寻求与企业共同负担提供托幼服务的成本、分类适度降低不同幼儿与从业人员比例等,实现了可获得性全面持续提升,同时还保证了适度的可负担性的和一定的质量水平。
三是推行多渠道供给之后,要考虑制定并不断完善开放性的监督评估机制。要充分认识推广多元渠道要建立多方参与的监督措施和评估体系,才能保政策被有效落实,推进学前教育部门的持续良性运行。英国在促进市场发展的过程中,依赖较为封闭的外部监督评估体系,同时还弱化了地方政府从资金分配到监督评估的权力,导致了从业人员与幼儿比这样不利于逐利的规定未被严格执行,潜在威胁着学前教育的质量。而在法国,正是由于建立了包括中央和地方政府的外部评估,以从业人员为主的内部评估,以及专家团队参与的第三方评估,形成了较为开放的监督评估体系,考虑了多方利益,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政策落实,也为学前教育的发展提供了依据。
①Lloyd Eva and Penn Helen,“Childcare Markets in An Age of Austerity,”European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Research Journal,vol.22,no.3(July 2014),pp.386-396.
②参见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Starting Strong IV:Monitoring quality in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and care,Paris:OECD Publishing,2015,pp.19-33.
③沈有禄:《学前教育立法应重点解决七个问题》,北京:《光明日报》,2019年6月4日,第13版。
④Mahon Rianne,“Child care:Toward what kind of‘Social Europe?”Social Politics:International Studies in Gender,State&Society,vol.9,no.3(December 2002),pp.343-379
⑤Penn Helen,“The Business of Childcare in Europe,”European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Research Journal,vol.22,no.4(October 2014),pp.432-456.
⑥参见European Commission,Barcelona objectives,Luxembourg:European Commission,2018,pp.10-13,18-19,17.
⑦Fagnani Jeanne,“Recent Reforms in Childcare and Family Policies in France and Germany:What Was at Stake?”Children and Youth Services Review,vol.34,no.3(March 2012),pp.509-516.
⑧聂晨:《破解不均衡不充分:福利主义视角下英国学前教育政策的发展及其启示》,长沙:《学前教育研究》,2020年第3期。
⑨⑯⑰ 参见European Commission,Key Data on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and Care in Europe-2019 Edition,Eurydice Report,Luxembourg:Publications Office of the European Union,2019,pp.29-42,175-76,71-92.
⑩参见France Inter,Crèches:Bonne nouvelle,le nombre de places décolle, 26 March 2018, https://www.franceinter.fr/societe/creches-enfance-petitehollande-augmentation.
⑪ West Anne and Philip Noden,“‘Nationalising’and Transforming the Public Funding of Early Years Education(and Care)in England 1996-2017,”British Journal of Educational Studies,vol.67,no.2(May 2018),pp.145-167.
⑫参见Ministere de l'education nationale France,Repères et références statistiques sur les enseignements,la formation et la recherche2019,Paris:Ministere de l'education nationale,2020,pp.28-29.
⑬参见European Commission,Country Profiles-United Kingdom:Policies and Progress towards Investing in Children,Luxembourg:Publications Office of the European Union,2018,p.1.
⑭参见European Commission,Country Profiles-France:Policies and Progress towards Investing in Children,Luxembourg:Publications Office of the European Union,2018,p.1.
⑮ Fagnani Jeanne and Math Antoine,“The predicament of childcare policy in France:What is at stake?”Journal of Contemporary European Studies,vol.19,no.4(February 2012),pp.547-61.
⑱参见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PF3.4:Childcare Support,Paris:OECD Social Policy Division,2017,p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