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海虞衡志》的方志特征及其文史价值*

2020-09-12 04:03董灵超
关键词:范成大

董灵超

(广西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教育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4)

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共计241条, 内容呈现出综合、 系统、 丰富的特点, 关注到了广西的地理、 习俗、 政治、 经济、 军事、 物产等多方面的情况, 在笔记文体的体例开创方面具有不可忽略的成就: 整部笔记的13篇内容记载分类明晰、 体例精审。

目前学界对《桂海虞衡志》尚缺乏系统性、 立体性研究。 陈光贻《中国方志学史》十分可贵地将《桂海虞衡志》列入方志学著作之列, 但只是给予概括性介绍。 万英敏《〈桂海虞衡志〉的文献学研究》, 就“范成大与他的博物学著作” “《桂海虞衡志》的成书年代及版本” “地理地质” “动植物学” “手工技艺” “民族风俗”作了比较笼统的、 止于罗列层面的涉及, 没有深入到对《桂海虞衡志》本质书写特征的研究。

1 《桂海虞衡志》鲜明的方志特征

《桂海虞衡志》完全以方志作为参照、 严格以史家要求记载广西风物, 将记载内容平实的特征推到了极致, 又在具体记载中特别注重避免与其它典籍的重复。 《四库全书总目》有评:“《桂海虞衡志》……共十三篇。 曰志岩洞、 志金石、 志香、 志酒、 志器、 志禽、 志兽、 志虫鱼、 志花、 志果、 志草木、 杂志、 志蛮, 每篇各有小序, 皆志其土之所有。 ……诸篇皆叙述简雅, 无夸饰土风附会古事之习。”[1]520

1.1 后世典籍对《桂海虞衡志》的归类

不夸饰, 不附会, 立足于纪实, 纪实又丰富全面, 正是《桂海虞衡志》的鲜明特征。 《桂海虞衡志》的方志特色早为方家所识, 由表 1 中后世典籍对《桂海虞衡志》的归类即可见出。

以上对《桂海虞衡志》明确归类的17家典籍中, 14家将其归为“史部·地理类”。 其中, 张之洞《书目答问》将其归为“史部·地理类杂地志之属”, 钱曾《钱遵王述古堂藏书目录》将其归为“史·地理·别志”, 陈第《世善堂藏书目录》将其归为“史类·方州各志”, 钱谦益《绛云楼书目》将其归为“史·地志类”, 嵇璜《续通志》将其归为“史类·地理杂记”, 以上诸家都更为精细地点明了《桂海虞衡志》的地志特征。 其余三家中, 彭元瑞《天禄琳琅书目后编》, 将其归为“明版子部·古今逸史”; 《万卷堂书目》将其归为“子部·小说家”; 至于《千顷堂书目》将其归为“类书类”, 则不明所以。 由以上多家典籍对《桂海虞衡志》的定位和归类可见, 它们都不同程度地关注到了《桂海虞衡志》的史志、 地志的特征。

表 1 后世典籍对《桂海虞衡志》的归类

1.2 《桂海虞衡志》史志、 地志特征的具体体现

《桂海虞衡志》鲜明的史志、 地志特征集中体现在其书写体例的严谨和内容记载的征实方面。 《桂海虞衡志》开创了分类标目、 附以小序说明的全新体例。 全书中13篇的分目归类总体上相当严谨, 有两处可特加列说:

其一, 专设“杂志”一篇。 “杂志”共计八条, 具体为:“雪” “风” “癸水” “瘴” “桂岭” “俗字” “卷伴” “草子”, 杂录了物候、 民俗、 文字、 地理几个方面, 因与其它12篇所录内容在类型上了不相关, 不好强行归并于其它篇目, 只好专列一篇。 诚如小序所言:“峤南风土之异, 宜录以备博闻, 而不可以部居, 谓之杂志。”[2]166足见作者著书时部居分篇的缜密用心。

其二, “石蟹”一条归于“志金石”篇更为允妥。 《桂海虞衡志》将“石蟹”一条归于“志虫鱼”篇, 具体所记为:“石蟹, 生海南, 形真似蟹, 云是海味所化, 理不可诘。 又有石虾, 亦其类。”[2]109在《桂海虞衡志》之前, 高似孙《蟹略》引《广州记》对“石蟹”有这样的记载:“石蟹出南海, 蟹化为石, 过潮漂出。 主消眼涩。 细研, 和水入药, 相佐用以点眼。”[3]723而同时代的周去非《岭外代答》则记载道:“海南州军海滨之地生石蟹, 躯壳头足与夫巨螯, 宛然蝤蛑之形也。 又有石虾, 亦宛然虾形。 皆药物之所须也。 云是海沫所化, 理不可诘。 《本草》:‘石蟹能疗目。’而石虾治疗未详。”[4]282-283并将此条归于“金石门”。 显见, “石蟹”虽形体如蟹, 实质上却是一种性属“石质”的非生物体。 因此, 《桂海虞衡志》若将“石蟹”一条归于“志金石”篇当更为科学。

《桂海虞衡志》其余各篇的内容归类完全准切, 且13篇“小序”既体现正文信息, 又具有篇目照应之功, 还有效地反映了范成大身为地方长官对边民之地的兵器与士兵战斗力等动态高度关注的情况。 诚如《桂海虞衡志》“志器”篇小序所言:“南州风俗, 猱杂蛮瑶, 故凡什器多诡异。 而外蛮兵甲之制, 亦边镇之所宜知者。”[2]53边镇之所宜知, 不仅是范成大作为地方长官力图了解“外蛮”并对他们进行防御措施的实录, 也是范成大将其所获得的信息与经验通过《桂海虞衡志》加以记载推广、 以利于整个宋王朝对广西进行长期有效治理的创作宗旨的体现。

《桂海虞衡志》的内容书写也表现出鲜明的史志、 地志特征。 《桂海虞衡志》的“志蛮”篇深入、 全面地记载了瑶、 黎、 僚、 蛮、 蜑、 西原蛮、 安南国等地的习俗, 是当时及后来地方治理者治理广西的重要参考资料, 也是当时这些少数民族生活状况的立体展示和后世学者研究这些少数民族可加参考的宝贵史料。 尤可重视的是, 《桂海虞衡志》开创了“辨民记俗”, 对不同民族的习俗给予清晰精准的分别记载, 不但在治政方面具有高度典型的指导意义, 而且在文献方面具有历史研究史料、 民族研究史料、 地理地志研究史料诸方面的综合价值。

《桂海虞衡志》对广西的物候、 地貌等地理特征也给予了高度关注。 “志岩洞”篇比较系统地写了桂山和桂林的知名岩洞, 对广西的喀斯特地貌给予了科学记载。 马强说:“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志岩洞》专记广西岩溶地貌, 是世界岩溶科学史上的重要篇章。”[5]109李仲均则指出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桂林接宜、 融……以竹管仰盛折取之。’这段描述说明钟乳石由于从石灰岩中滴下来的水蒸发后, 碳酸钙凝聚而成。 这些见解合于现代科学的原理。”[6]202《桂海虞衡志》的记载不但是研究广西地理地貌的可贵资料, 也是反映人们认识岩溶地貌相关过程的宝贵资料。 而《桂海虞衡志》对“桂山”的描写则因穷尽桂山之态分别被谢维新《古今合璧事类备要》、 祝穆《古今事文类聚》视为“桂山志”, 而归之于“地理门”和“地理部”。 《桂海虞衡志》“杂志”篇所载的“雪” “风” “癸水” “瘴”等条目也都是对广西气候和地理情况的重要反映。

《桂海虞衡志》还首次记载了不同种类的马、 犬、 羊等家畜, 将其与野生动物区别开来, 这也是研究广西当时家畜饲养状况的珍贵资料。 其所记野生动物象、 麝、 狸、 懒妇、 山猪、 山獭、 香鼠以及禽类山凤凰、 翻毛鸡、 长鸣鸡、 灰鹤等, 所记奇特的虫鱼类动物鬼蛱蝶、 黑蛱蝶、 天虾等, 都生动而立体地呈现出广西当时的动物品种十分繁富的生态面貌。 如其所记“(猿)有三种, 金丝者黄, 玉面者黑, 纯黑者面亦黑”[2]92是关于珍稀动物白头叶猴、 黑叶猴的极为珍贵的资料, 在动物学史上意义重大。 陈光贻将范成大归入“列代著名方志学家” 之列, 并高度评价《桂海虞衡志》的方志学成就:“范成大寓居粤西甚久, 他对粤西地区的物产情况, 动植物形态, 及农业生产技术, 都有深刻了解, 故能写成此书。 特别值得重视的是, 此书分清了农作植物与野生植物的区别, 畜牧动物与野生禽兽的区别。”[7]83

2 范成大的史官意识与良史之才

《桂海虞衡志》能以史志标准记载广西风物, 得益于范成大鲜明的史官意识与卓越的良史之才。

2.1 范成大良史之才的养成

在范成大之前, 宋代文人撰著历史笔记已成风习。 释文莹《玉壶清话》称:“古人所以有史者, 必欲其传。 无其传则圣贤治乱之迹, 都寂寥于天地间。 当知传者, 亦古今之大功也。”[8]18尤袤称赞《独醒杂志》道:“若公者高见远识尚友前辈, 虽陆沉于下, 而遗书满家, 足以垂世传后, 其视富贵无闻者, 孰得孰失!”[9]237李献民说:“夫小说之行世也多矣。 国朝杨文公以《谈苑》行, 欧阳文忠公亦以《归田录》行。 其次则存中之《笔谈》, 师聃之《杂记》类。 皆摭一时之事, 书之简册, 用传于世。 此亦古人多爱不忍之义也。”[10]212诚如张祝平所论:“宋代小说入史之举和私史编撰之风的盛行, 使小说创作者能实现其人生价值, 促进了以史为楷模的小说的大量创作与繁荣。”[11]77在历史笔记创作繁荣的时代背景下, 范成大以严谨的修史态度撰写《桂海虞衡志》。 《桂海虞衡志·自序》言:“因追记其登临之处, 与风物土宜, 凡方志所未载者, 萃为一书。 蛮陬绝徼、 见闻可纪者, 亦附着之, 以备土训之图。 噫!锦城以名都乐国闻天下, 余幸得至焉。 然且惓惓于桂林, 至为之缀缉琐碎如此。 盖以信余之不鄙夷其民, 虽去之远, 且在名都乐国, 而犹弗忘之也。”[2]1显见, 范成大撰写《桂海虞衡志》非止关乎他对桂林的深情, 更关系到南宋王朝对广西治理的大局。 范成大正是切切实实在行动上发力, 通过撰写《桂海虞衡志》来将他对广西进行有效治理的相关经验予以记录、 用以指导和垂范后世。 《桂海虞衡志》所录力求“凡方志所未载者”, 可见范成大撰写《桂海虞衡志》所参照的标准正是前代方志。 这与范成大撰写《桂海虞衡志》“以备土训之图”的著书目的高度一致。

正是基于范成大鲜明的史官意识, 才使得《桂海虞衡志》所载没有任何虚妄不实之论。 《桂海虞衡志》呈现出特色鲜明的方志特征, 还离不开范成大的良史之才。 正如李献民所言:“其论次有纪, 辞事相称, 品章不紊。 非良史之才, 曷以臻此。”[10]212

范成大良史之才的养成, 离不开当时社会重视史学的时代环境, 也离不开其个人禀赋、 家学渊源和所交游人物的综合培植。 据史料所载: 范成大的父亲范雩“尝试《禹稷颜回同道论》, 先生见之, 以为奇作, 置之魁选, 遂驰誉于太学, 学者至今以为模范。 入馆, 除秘书郎”[12]104。 范成大的母亲是蔡襄的孙女、 文彦博的外孙女, 而蔡家、 文家俱是博学望族。 无论是从家世门第还是从血缘基因来看, 范成大的才情卓伟都在情理之中。 周必大《资政殿大学士赠银青光禄大夫范公成大神道碑》载:“公在怀抱, 已识屏间字。 少师力教之。 年十二, 遍读经史。”[2]302范成大在父亲倾力教授下, 十二岁就遍读经史, 这对范成大良史之才的养成影响非常深远。

除时代环境和家世渊源影响外, 范成大自身的禀赋与努力也是成就其良史之才的关键。 范成大在诗作、 书法、 笔记著作等文学艺术领域无不有成, 在外交、 军政、 经济、 水利治理等为政要务上也多有建树, 他的交游对他的仕途功业、 文章著述也广有促进。 范雩死后, 其好友王葆勉励范成大求取科举功名, 开启了范成大为官取仕、 报效国家之端。 后来范成大“调徽州司户参军, 历三守: 李稙、 潘莘、 洪文惠公”[2]302。 这三位都是当时的能力卓越人士, 也都对范成大不吝教导。 《资政殿大学士赠银青光禄大夫范公成大神道碑》载:“李御下严, 独霁威待公……洪公博洽精明, 每以讼牒付公, 必问一牒几人, 姓名云何, 公由此究心熟吏事。 洪公喜, 日与公商榷古今, 常曰:‘吾视君齿, 必致两府地, 其自爱!’用举主升从事郎。”[2]304

范成大在基层工作中培养了易与人处的性格, 也培植了主动追求历练的政治素养。 吴儆《送范石湖序》称:“吴郡范至能为户曹新安三年, 州三易将: 始安抚李公刚毅有大度, 为郡以严称, 人际之肃然者也。 李公继迁, 继以检详潘公, 仁厚乐易, 号长者, 然谨绳墨, 不可挠以非法。 最后, 秘书洪公有文章, 名最高, 又方以政事称一时。 三公所趣不同, 而至能事之, 辄见引重。 同时幕府属邑之吏皆推其能, 莫与抗。”[13]107范成大不但与李稙、 潘莘、 洪适均能相处至好, 而且“幕府、 属邑之吏皆推其能”[13]107, 可见范成大确为远器无疑。 可以肯定, 范成大得到的基层历练、 从所交游人物那里获得的综合指导都对他的学问视野、 为政举措、 修史工作产生了积极影响。

2.2 范成大的良史之才在其笔记创作中的投入

《桂海虞衡志》体现了范成大的史官意识与良史之才, 其他作品如《揽辔录》 《骖鸾录》 《吴船录》也是备受称道的历史类笔记著作。

陈振孙将《揽辔录》归入“传记类”[14]198-199, 称:“参政范成大至能乾道六年使金所记闻见。” 清人周中孚《郑堂读书记》说:“石湖以资政殿大学士奉使金国, 因记所闻见, 自八月戊午至十月戊午止。 所记山川古迹, 风俗物产, 稍具其略, 惟于金宫殿制度特详尔。”[15]500可见, 早在《揽辔录》中, 范成大已对异域风俗制度多加关注, 使之具有扎实的史料价值。 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引录《揽辔录》文字多达12则, 由衷感叹道:“成大出疆不久, 而金之公卿侍从馆阁, 一一得其履历之详如此, 故载之。”[16]25-26

陆心源《沈度传》曰:“沈度, 字公雅, 仪真人(朱子《崇安社仓记》, 参《扬州志》), 居德清(范成大《骖鸾录》有‘过德清, 往公雅考室’语。 案: 《扬州志》以为播之曾孙。 播本德清人, 故公雅复居德清也。 )”[17]276-277这里, 陆心源正是以范成大《骖鸾录》所载作为参验沈度籍贯的重要佐证。 冯桂芬《鸿雪因缘序》说:“自来英硕赡闻之士, 类能以宧游辙迹所至, 见之著录, 垂示方来。 如宋陆务观《入蜀记》、 范石湖《骖鸾录》、 《吴船录》、 国朝王阮亭《皇华纪闻》、 高澹人《松亭行纪》。 皆列于艺文, 行世不朽。”[18]对《骖鸾录》 《吴船录》“垂示方来” “行世不朽”的史料价值给予高度肯定。 明人卢襄《石湖纪行三录跋》更明确称说道:“公隆兴中, 以起居郎使金, 有《揽辔录》。 乾道中, 赴帅桂林, 有《骖鸾录》。 淳熙中, 自蜀帅还吴, 有《吴船录》。 凡山川风俗, 物产古迹, 与所从游论述, 可喜可感, 随笔占记。 事核词雅, 实具史法。 读之若履其地, 观其人, 有不知旷数世、 隔千里者。 前辈卧游之说, 有足征已。”[16]31卢襄对范成大笔记“事核词雅, 实具史法”的整体认知与点评委实到位。 范成大出使金国短短两个月, 就如此究心记载金国的风俗制度和宫殿建筑, 他的史官意识真可谓无时不在, 他的良史之才的确显见于其笔记著录之中。

范成大的六种笔记, 除了《菊谱》 《梅谱》, 其《揽辔录》 《吴船录》 《骖鸾录》 《桂海虞衡志》无不以史笔出之。 只因《桂海虞衡志》在诸笔记中体例更为精密、 更具有鲜明的方志特征而格外引起了历代典籍的关注。 范成大的史学与文学造诣俱深, 使得《桂海虞衡志》既具鲜明的史志特征, 又具特别的文学价值, 这也正是《桂海虞衡志》的又一卓越之处。

3 《桂海虞衡志》的史学与文学价值

《桂海虞衡志》作为一部史志特征十分突出、 史料价值极为丰富的笔记著作, 其史学价值与文学价值很难在具体的量化或类化范围内加以界定。 我们只能对其做大要分析。

3.1 《桂海虞衡志》的史学价值

确如范成大所期, 《桂海虞衡志》对广西社会生活的丰富记载在当时即呈现出显著的土训之功, 且对其后书写广西风物的笔记著作产生了重要影响。 与范成大同时代的周去非曾参范幕, 其《岭外代答》的成书就受到了《桂海虞衡志》的直接影响。 周去非虽不具备范成大的政治地位和治政魄力, 但《岭外代答》对广西社会生活全方位的记载同样有助于方氏之学, 有助于时人和后人对广西的治理之鉴。 诚如《四库全书总目》所论:“边帅、 法制、 财计诸门, 实足补正史所未备。”[1]1217-1218今人杨武泉也称《岭外代答》“具有多重史料价值, 堪称不朽之作”[4]9。 《岭外代答》的多重史料价值离不开《桂海虞衡志》正向的立体影响: 无论是《桂海虞衡志》的“辨民记俗”, 还是《岭外代答》的关注钦民; 无论是《桂海虞衡志》对边民问题的高度重视和治理实绩, 还是《岭外代答》“边帅” “法制” “财计”诸门的设置, 都对当时及后世统治者治理广西提供了重要的参考和指导, 且成为后世认识和研究广西的重要史料。 仅以地理文献价值看, 正如马强所论:“这些著述无论是对研究唐宋时期西南地区生态环境变迁还是中古时期西南地区民族史、 社会史、 经济史都有较高的史料价值与认识价值……这些著述构成了相对丰富的西南地理文献, 不仅较全面反映了中古时期西南地区自然地理与人文地理的存在状况, 而且可以窥见当时人们的地理观念及边疆观念, 在我国西南地区地理认识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5]109

《桂海虞衡志》和《岭外代答》又具有鲜明的文学价值。 陈昌图《策问》曰:“问南交之宅, 首见《虞书》。 桂山漓水之胜, 甲于天下……宦游之士, 多思搜岩剔壑纪其胜, 以补土训之图……宋则范旻《邕管杂记》、 江文叔《桂林志》、 范成大《骖鸾录》 《桂海虞衡志》、 谭掞《邕管溪峒杂记》、 周去非《岭外代答》, 咸能记其卷数而条其门类欤。”[19]407-408明示“搜岩剔壑纪其胜”的写景同样具有“以补土训之图”的功用。 可见, 诸种笔记的文学价值与史学价值相为补足早为前人所识。 我们仅从《桂海虞衡志》描写广西美景的突出成就即可领略其特别的文学价值。

3.2 《桂海虞衡志》的文学价值

《桂胜》称:“范文穆在镇坦示绥裹, 不矜威略, 公府多暇, 率游宴水石。 方赴桂, 记《骖鸾》; 比去桂入蜀, 《虞衡》有志, 今见传世间。 吴则丹青石湖, 桂则爼豆名宦; 不期名, 而名随之。 太史公曰:‘名不虚立, 士不虚附。’兹岩见之矣。”[20]78既高度赞扬范成大治桂亲民的政治作为, 也高度评价了范成大记游桂林山水的成就。 在《桂胜》的具体成书中, 更将对《桂海虞衡志》写景文字的称赏推到极致: 在“独秀山” “漓山” “雉山” “南溪山” “伏波山” “七星山” “龙隐山” “屏风山” “叠彩山” “宝积山” “隐山” “潜洞” “中隐山”13条下, 引录《桂海虞衡志》的写景文字达14处之多。 还征引了范成大《壶天观铭(并序)》及题名文字等。

《桂海虞衡志》中的一些写景之笔, 已成为后人难以超越的经典。 如其写桂山, 后人都已无法避开此文。 袁袠《游桂林诸山记》曰:“余尝读范石湖‘评桂山之奇, 为天下第一’。 今乃知非虚夸也。 夫其千峰挺拔怪奇, 诚天下所未睹也。”[21]作者以数日对桂林诸山的亲身游历, 在审美上达到了与范成大所言“评桂山之奇, 为天下第一”的高度共鸣。 明·田艺蘅《秋于姑苏送范子游桂林叙》曰:“余尝穷七星之幽岩, 访韶音之古洞, 浪迹八桂, 纵览三秋。 自言阆苑、 蓬壶亦不过此……则范石湖‘评桂山之奇, 为天下第一。’于今见哉!”[22]同样高度称美桂山之奇, 认为范成大所言甚是。 闵叙《粤述》曰:“范成大称‘桂山之奇, 平地崛然, 千峰特立, 玉笋瑶簪, 森列无际, 为天下第一。 即衡岳、 庐阜、 雁荡、 黄山、 仙都、 巫峡, 皆所不及。’今录其尤著者。”[23]4也将“桂山之奇, 为天下第一”视为准则。 当然, 也有对范成大此说予以批驳者。 谢肇淛《百粤风土记》言:“范成大称‘桂山之奇, 为天下第一。 即衡岳、 庐阜、 雁荡、 黄山皆不及也。’余谓桂诸山皆平地欻起千仞, 旁无因依为奇耳。 然瘦削崚嶒, 拗怒诡怪……视典则雅驯者, 固不可同年语也。”[24]719谢肇淛认为桂山奇在“旁无因依”, 但却有失“典则雅驯”。 陈汝锜《甘露园短书》曰:“桂山: 范至能《虞衡志》谓桂山之奇, 为天下第一。 非庐、 岱、 太行、 九华、 雁荡诸峰所得颉颃。 窃意山川奇秀, 醖为人才……无怪其不能生物而适足以生盗。”[23]87陈汝锜则批评桂山不能产生人才与奇物, 主张“山川奇秀, 醖为人才”[25]89。 但无论是谢肇淛还是陈汝锜, 都只是从审美角度否定桂山, 却并不否定范成大对桂山特征的描绘。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 这些或赞成、 或反驳范成大“桂山之奇, 宜为天下第一”观点的后世文人, 都无一例外地拜读了范成大的作品, 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范成大写桂山文字的影响之著。 如此影响, 正源自于范成大将桂山写活了。

“志岩洞”篇中, 关于桂林山奇洞美的精绝之笔俯拾可得。 以《桂胜》所引看, 即可略举几处加以说明。 如“宝积山”条:“《虞衡志》云:‘华景洞高广如十间屋, 洞门亦然。’”[20]84“七星山”之“玄风洞”条:“《虞衡志》云:‘洞去栖霞旁数百步, 风自洞中出, 寒如冰雪。’”[20]49“漓山”条:“《虞衡志》云:‘水月洞在漓山之麓, 其半枕江, 刓刻作大洞门, 透彻山背。 顶高数十丈, 其形正圆, 望之端整如大月轮。 江别派流贯洞中, 踞石弄水, 如坐捲蓬大桥下。’”[20]12“独秀山”条:“《虞衡志》云:‘读书岩在独秀峰下, 直立郡治后, 为桂主山, 傍无坡阜, 突起千丈。 有便房、 石榻、 石牖, 如环堵之室。’”[20]7不难发现, 《桂海虞衡志》描写桂林的山奇洞美, 十分善于抓取其主要特征, 或简笔勾勒, 图绘其形; 或出以精彩的譬喻, 令人如临其境。 作者在写景中还特别善于将自己的动迹融入其中, 引领读者的视线感和路径感, 使得写景之笔富有动态, 形象逼真。 如“叠彩山”条:“《虞衡志》云:‘叠彩岩在八桂堂后, 支径登山, 大半有洞, 曲转穿出山背。’”[20]79即以“支径登山”的形迹去描绘叠彩岩“多洞” 且“曲转穿出山背”的特点。 “屏风山”条:“《虞衡志》云:‘屏风岩在平地断山峭壁之下, 入洞门上下左右皆高广百余丈, 中有平地可宴百客; 仰视锺乳森然, 倒垂者甚多。 蹑石蹬五十级有石穴通明, 透穴而出, 则山川城郭恍然无际。 余因其处作壶天观, 而命其洞曰空明。’”[20]75这里, “中有平地可宴百客”, 更是无中生有、 静中设动, 将富有动感的宴饮情状纳置在静谧的空间之中, 不但对屏风岩神奇阔大的空间书写十分形象, 而且令读者感受到作者活泼而愉快的情感状态。 而“蹑石蹬五十级有石穴通明, 透穴而出, 则山川城郭恍然无际”同样移步带景, 以登山的行迹为线, 将所见景物的特点绘写得十分鲜活。 作者在行文之中特别注重形容词的动词化使用, 如“突起千丈” “入洞门上下左右皆高广百余丈”句中, “突起” “高广” 本常作形容词用, 但范成大十分自然地将其活用为动词, 收到了语句简净、 形象立出的绝好效果。 由此, 《四库全书总目》所称:“《桂海虞衡志》……诸篇皆叙述简雅, 无夸饰土风附会古事之习。”[1]520不但可以用来概括《桂海虞衡志》的整体内容书写, 用来评价《桂海虞衡志》的具体文字风格, 也是十分贴切的。

4 结 语

总体而言, 《桂海虞衡志》虽为笔记著作, 却具备了特色鲜明的史志与地志特征; 《桂海虞衡志》虽是作者严格以方志作为参照标准所著的笔记著作, 却又富有高度的文学审美价值。 它实在是一部集史学品质与文学美感于一体的成就卓绝的笔记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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