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报大人 图 | 报大人 林正碌 李忠民 吴明峰
2020年春节期间,闲不住的林正碌在抖音上开始直播屏南县的风土人情,同时推广他的教学理念。在仅一周的时间里,他的抖音号涨粉4万人,还通过出售油画创收8万元。这个“小奇迹”对熟悉林正碌的人来说不算稀奇之事,因为他一直就是善于创造奇迹的奇人。
刚认识林正碌的人,或许会被他讲解的各种新奇观点震住,甚至会用怀疑的眼光看他,想不通屏南县政府为何会引进他,并委以重任。但认识久了之后,会惊诧于他是不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才能有这么多新奇而又惊世骇俗的想法。
林正碌有一套自己的“微观新经济”理论。这套理念的核心论点是:借助自媒体,可以打破传统经济时代的物理障碍。过去主要优质资源都聚集在大城市,为少数人所拥有。而在自媒体时代,个体生命无须再被职业和地域所限制,即便是偏僻落后的山村也有可能令世界瞩目。每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都有可能成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地域经济特性,实现经济价值。
林正碌自己就是这个理念最好的实践者和证明人。2015年,他在屏南县双溪镇就创造了一次奇迹。当时,他敲响屏南县政府宣传部办公室的门,提出想在屏南县境内寻找一个地方进行“人人都是艺术家”公益艺术教学活动。面对这个貌似有点“不靠谱”的想法,屏南县政府的领导们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接纳了他。结果,他在双溪镇安泰艺术城的教学点先后吸引了来自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数万人前来学画,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不仅带动了当地餐饮业和住宿行业的兴起,还把屏南这个当时的福建省贫困县在全国打出了知名度。
除了是“人人都是艺术家”理念的倡导者,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屏南县传统村落文化创意产业项目发展总策划。在双溪镇的公益教学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林正碌了解到屏南县有很多衰败的古村落,并产生了以文创兴村的想法。最终,他和县政府相关领导一起在诸多古村中选中了熙岭乡龙潭村作为试点。在这个只有不足两百位村民留守的空心村里,有一片保存相对完好的老屋。这些老屋早就空置,刚好可用作文创发展的理想“容器”。并且,熙岭乡和龙潭村两级基层干部发展村庄的想法非常迫切,非常重视和支持他的想法。龙潭村既有制度保障,也有发展“容器”,然后就是需借助好的创意来推动了,而这正是林正碌所擅长的。
在负责龙潭村文创项目后,林正碌在政府、村民的大力支持和配合下,再次创造了奇迹。他于2017年3月入驻龙潭村,5月份整个村子就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溪边废弃了几十年的水车重新转动起来;许多破旧的老房子开始动工修复;近十位来自全国各地的文艺生活爱好者兼文化创业者,在跟随林正碌参观完古村后喜欢上了这里,留下来生活、工作。
两年过去了,如今的龙潭村处处充满生机,已经成为全国乡村振兴领域里的一个独特样板。龙潭以及周边的四坪村、墘头村等村庄构成的龙潭文创片区成功吸引了50多户新村民认领老屋并定居。他们多是爱好文艺生活、渴望在乡村生活及创业的城市中产阶级、年轻白领,也包括刚刚走入社会不久的几位“90后”。龙潭村的“文创兴村”模式也吸引了中央电视台、新华社、人民日报等各大媒体的关注和报道。
屏南县政府的支持和引导是林正碌创造奇迹的基础。屏南县政府愿意相信,这位长相有些奇特、脑洞也奇特的男子具有“点石成金”的能力。
熟悉林正碌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奇人,敢想、敢说、敢干,关键还真能把事情做成。“人人都是艺术家”公益教学活动火了,龙潭村的文创项目做火了,他在抖音等平台上也快速火起来。他做的很多事情看起来都和艺术有关,但事实上有着很大的不同。林正碌最早是从事油画创作的艺术家,后来开始从事艺术教育。教学时,他不侧重教授画画技法,而是由画及理、及人,更像是一位启迪人生的“生命教育家”。
1.林正碌在屏南县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把屏南这个当时的福建省贫困县在全国打出了知名度。
2.林正碌亲自设计并主持修缮龙潭村老屋。他每天穿梭于几十个工地之间,指挥木匠、土建工人进行施工。
林正碌创作的油画作品《墨子》
在龙潭项目中,他亲自设计并主持修缮老屋,每天穿梭于几十个工地之间,指挥木匠、土建工人进行施工。他不画草图,全凭站在现场感受提出设计思路,以口头交流的方式告诉工人如何施工。而一座座老屋子在修缮完成后,确实“化腐败为神奇”,变成了一个个富有诗意的宜居空间。
林正碌身躯单薄,1.75米左右的身高,体重只有110多斤。一日三餐对他来说似乎是个负担。他自己都说:“我每次吃饭只需要5分钟。”他经常不按正常饭点吃饭,因为他总是处在忙碌状态。
林正碌热爱忙碌的状态。在不忙的时候,他会在一个聊得来的朋友那里,或者在一群似懂非懂的听众面前,热烈谈论他脑中出现的各种想法。他是一位天生的思想输出者,让人从他的谈话中受益良多。他也喜欢与人就一些话题进行辩论。当然,想要遇到棋逢对手的人很难。
林正碌每天的工作量以及与人交谈的密度极大。他住在双溪镇上,每天早上起床后,简单吃点东西就坐车到50多公里外的龙潭村。在龙潭村查看工地,指挥工人施工,与新村民及各种来访人员交流,他忙得团团转。到访龙潭村的人很多,他一次又一次毫不厌烦地重复相同的话。中间他还会挤出时间,到龙潭村的公益画室中点评画友们的油画作品。下午四五点钟,他坐车返回双溪镇。吃点东西后,七点钟左右,他又准时出现在安泰艺术城,给学生们上课,并点评大家的油画作品。他每天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经常忙到深夜。即便偶尔不忙的时候,他也会找人聊天,通常聊到凌晨一点钟以后才回到住处。
这样的生活他一天天地重复着。不少跟他一起工作的人都觉得身体吃不消。双溪镇的画友文胜曾给林正碌做过一段时间的司机。如今说起那段日子里,他打趣说:“不堪回首。”每天上午,他将林正碌从双溪镇送到龙潭村后,都抓紧时间找个地方补个午觉。但林正碌从不睡午觉,也从不喊累。他似乎永远激情饱满,对他的工作乐此不疲。
林正碌这种疯狂投入工作的劲头非常人能及。他同时兼顾双溪镇的艺术教学与龙潭村的文创工作,并且以一人之力同步指导修缮了几十栋老房子。
林正碌为何能够如此激情满怀地投入工作呢?
在很多人看来,林正碌的行为是不可理解的。与他相交20多年的艺术界朋友骆家宗在了解到他在双溪镇及龙潭村所做的一切后,说他是一个为了个人使命感而活的人。“林正碌希望用他的个人理念去推动这个社会发展。如果他看到他的理念产生效果了,对他来讲就有一种成就感。”骆家宗说。
林正碌自己则特别推崇西方的传教士,曾多次谈起传教士精神。他讲到,几百年前,西方传教士就开始到东方这片土地上传教。他们冒着客死异国他乡的危险,深入到很多连中国人都不清楚、也不愿意前去的偏远地区,在那里建学校、盖医院,扫除蒙昧,播撒文明的种子。他认为,传教士在中国社会、文化及医疗卫生等许多领域的影响及推动作用是被中国大众低估的。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做一名传教士。”林正碌如此说。当然,他不是基督徒,所以也成不了真正意义上的传教士。但在某种意义上,他所做的正是传教士曾 经做过的事。
很多人为林正碌的健康担忧,但他听到这样的担忧,总是笑笑,不以为意。而实际上,他曾经无限接近过死亡。事情就发生在2015年他刚到屏南县的时候。
时任屏南县宣传部副部长张峥嵘是当时最早接待林正碌来访的屏南县干部。他有一次在办公室和林正碌见面后,告别之际,突然听到林正碌问他“有没有止痛药”,并说自己头有点痛。张峥嵘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林正碌突然蹲下身子,抚头请他帮忙叫一辆救护车。在张峥嵘诧异之时,林正碌已经晕倒在地。林正碌当夜被紧急送往福州的一家医院抢救。由于颅内血管破裂,医院为林正碌进行了开颅手术。
当时,张峥嵘认为,这个叫林正碌的艺术家计划在屏南开展艺术公益教育的事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大约三个月后,他的办公室里走进来一个人。他一看,正是林正碌。手术后刚刚恢复过来的林正碌,立即又回到了屏南县,想与张峥嵘协商如何开展艺术公益教育。张峥嵘既吃惊又感动,觉得这个人简直是个“疯子”。
林正碌热爱忙碌。他同时兼顾双溪镇的艺术教学与龙潭村的文创工作,并且以一人之力同步指导修缮了几十栋老房子。
不久,林正碌在屏南县漈下村开始了他的公益教学。很快,他的艺术公益教学项目在屏南多地启动。
经历过生死的林正碌变得更加珍惜时间。他说:“我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我已经没有个人的生活了。”在他的生命中,最紧迫的事就是要完成让他感到有使命感的工作。于是,他不仅疯狂地榨取自己的“剩余时间”,而且像开了挂一样,让智力和精力以异乎常人的集中度爆发出来。
林正碌为何会走上艺术公益教育及乡村文创这条路,一心想要教授包括农民、残障人士在内的普通人学画画?
这或许源于林正碌的个人经历。他高考没能考上大学便走入了社会。那年高考作文题目是《论近墨者黑》,而他交卷的作文是《论近墨者未必黑》。最终因为跑题,他的作文被判零分。他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在那时便初现端倪。
从小,他就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孩子。高考失利后,他学画油画,想走艺术创作这条道路。但学了几个月枯燥的素描后,他便对学画失去了兴趣。一次机缘之下,他做起了行画生意,就是根据名画风格制作廉价的装饰性油画的生意。这一入行,就是20年。他成为行画大佬,也经历过4次破产。经商生涯让他接触了大笔的金钱,但也让他最终看淡了金钱,对人性有所思索。
2007年,不做生意后,林正碌系统性地思考了他高中时就常常思考的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究竟为什么存在?”他觉得传统宗教、科学、哲学都没有提供令他满意的答案。几年之后,他将自己的思考成果集结成一本书《数性宇宙论》。写书的过程帮助林正碌建立起了他自己的思维系统,使他具有了一种能够极其深入地洞察世界的眼光。
林正碌对光学原理也有了新的认识,这让他无师自通地画了一幅油画。他惊诧地发现自己竟然会画画了。从此,他一发不可收拾,疯狂地投入艺术创作中。在艺术圈子里,他很快有了“另类”的声名。他的油画风格被一些传统艺术批评家所不屑。围绕着创作以及艺术观,他与圈内人士热烈地争论了好几年。
打开一扇窗,迎接生命新的可能。林正碌“微观新经济”理论鼓励个人实现个人价值,让生命变得饱满和鲜活。
后来,他忽然悟到,与其去做无谓的争论,还不如教普通人画画,让他们成为艺术家。他的“人人都是艺术家”艺术教育理念因此生根发芽。他认为,技法教育不是培育一个艺术家的正确路径,甚至单调、枯燥、机械化、违反“真实”原理的素描训练根本就是在扼杀人的艺术创造能力。
林正碌认为,人最根本的是要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让自己的个性得以绽放,并大胆地去拥抱鲜活的生命。这才是教育首先应该去做的事情。
林正碌认为,与追求技术相比,最根本的是要唤醒生命本身。当一个人真正地醒了,热爱生命,专注于活着的每一刻,认真去感受、面对、追求生命的精彩,那么无论是艺术创作,还是从事其他工作,抑或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能创造快乐,实现生命本身的饱满与鲜活,并完成属于个体生命的创造。个体创造力增强后,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艺术家,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创造主体,也都能创造自己所需要的物质条件,活出生命的精彩。个体生命无须再被职业和地域所限制。每一个地方,哪怕是在最偏僻的山村,只要能创造生命的精彩,拥有鲜活饱满的生命体验,并掌握了自媒体营销技能,个人就能创造属于自己的地域经济特性,实现经济价值。这就是林正碌“微观新经济”理论的核心。
“人人都是艺术家”艺术教育这几年激起的巨大回响也好,龙潭村文创模式迅速崛起成为中国乡村振兴的特色项目也好,都是基于林正碌的“微观新经济”理念的推动。为了这一理念能够造福更多的人,他像火炬一样,拼命燃烧自己—他希望每个人都活得鲜活、饱满而精彩。
文 | 张惜妍 图 | 韦宇教 戴忠鸿
1.在厦地村,程美信不是单打独斗。近几年,陆续有70 多人或短期或长期地加入义工组织森克义社。图为程美信和森克义社的骨干成员戴忠鸿(左)。
程美信给厦地村带来的最大变化,不是外表,而是内在;不是物质,而是精神。他的山居使命告诉我们,不管在哪,不管用什么方式,世间本无隐逸之路,只有生活。
2.矗立在厦地村稻田中的先锋厦地水田书店,宛如在大地上写就的一首诗篇。
真正的山居者,一定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一个强大的精神世界和超然物外的生命追求—“隐居”在福建省屏南县厦地村的瑞典籍华人程美信便是这样的山居者。
程美信祖籍皖南绩溪,毕业于南开大学,旅欧多年,曾任教于大连理工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兼任大连美术馆艺术总监,被称为“中国独立艺术批评第一人”。
2015 年,程美信偶然来到屏南县旅游,邂逅厦地村。“我第一次走进厦地村时就呆住了,这个村庄跟我从小生活的古村太像了,有种在他乡找到了故乡的感觉。故乡面貌已经不复昔日,我要把这里保护好。”他说。于是,程美信接受了屏南县政府发出的合作邀请,正式定居厦地村。他怀揣理想主义情怀,发起保护厦地古村的计划。5年来,他全身心投入,所有的时光皆汇聚成为“厦地山居”里流淌的另一种全新的生命体验。
我见到程美信的那天 中午,冬日暖阳,天气甚好。他从阳光中走来,身影高大,笑容质朴,脑后梳着一个颇有艺术家气质的发髻。
程美信希望给这个村庄多带来些暖意和生机,所以见面时递过去的一只烟,也带着暖心的温度。他的义工团队策划了给老人拍公益婚纱照的 “夕阳厦地美”活动,还为村民放映了257部公益电影,给沉寂已久的村庄带来了久违的“喧闹”。
程美信说,他在厦地村待得越久,就越倾心于这个古村的独特之美,越感佩于村民坚韧、务实、生命至上的精神。进而,他的忧思就愈发浓重,对古村的一切就愈发珍惜。
在程美信的理念里,每一座古宅里都蕴含着一个家族的历史,增加了村庄的厚重感。古村诉说并演绎着中国农村的历史,从而构成新的历史。而这一切都是他“与厦地相遇的宿命”。这种宿命,在我看来,需要丰饶而坚实的内心,需要充沛和持久的动力,需要悲悯世人的情怀,更需要承接困难的担当。
或许,程美信的“悲悯”充满了理想主义情怀,是由对中华辉煌文明的自豪、对国家现代化走向的忧思、对现实困顿的感伤等情感交织融汇而成的,并成为知识分子民族集体意识中的一部分。
“我游走于世界各地,但我的内心一直保有对乡村的情感,但这份乡愁却没有安放之处。我认为尊重历史文化遗产是每个文明人应尽的义务。中国发展得太快了,没有一座城市不在变化,没有一座乡村不陌生。近几年我逐渐远离艺术界,一是我想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二是我想通过我的能力,去保护中国传统古村落。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程美信说。
程美信认为自己在村里主要扮演两个角色:一个是美学的把握者,但算不上乡建者;一个是村落关系的调解者,需要倾听各方诉求。
古村修复中最困难的问题,除了技术和资金外,便是观念冲突。程美信耐心地向村民阐述他的“还原性修复理念”:在尊重整个村落原有格局的基础上,增加一些与环境相融的公共基础设施,如路、桥、公厕等;在具体建筑上不做整体结构改造,而是适当调整内部格局,根据建筑功能适当配备一些简单的设施,不过度设计和装饰;兼顾活化村庄,恢复村庄自然优美的面貌。
程美信认为,工匠的精工敬业的精神对于古村修复和保护是非常重要的。平时,他和团队成员一起向老匠人学手艺。除草、修房、修家具,他样样都会。
双溪古镇的薛府已经荒芜了十几年,主宅部分沦为当地居民敬而远之的“鬼屋”。在程美信的主持下,2017年底,薛府修缮完工。目前,薛府由一群年轻的义工打理,以非营利性运营模式面向当地群众和游客开放。除了薛府外,康里古村的翠峰书院也在他的主导下进行了修复。
“如果能够利用散落的古民居遗产,通过统筹规划,把它们打造成一个具有社区服务、文化艺术培育、村博展览、文旅引流等综合性服务的公共配套空间,不仅保护了这些民居,留住了历史记忆与审美文化,维持了村镇个性,也能造福当地民众,还为提高当地居民素质、社会发展奠定了基石。”程美信说。
程美信带领团队对厦地村的60多座老房子进行了摸底调查,并建立了资料库。按房屋的危险指数进行分类后,他们正在有计划地一批批修复这些老房子。目前,已经抢救性加固和修复了50余幢老房子,新建了800多米的观光栈道、石栈道和木拱廊桥。近年,厦地村已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成为福建省摄影创作基地。
“厦地村位于经济不发达地区,除非有外来资本,否则急着激活它,很可能超出可控范围。在古村修护与活化过程中,我更追求可持续性。我希望文化项目低调一点,慢慢来,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相较于旅游发展,我更在乎古村在激活过程中自身的循环体系。保护才是我们的目的。”程美信解释道。
当前,厦地村已经吸引了无舍、圈子艺术等知名连锁民宿品牌的关注,厦门和深圳也有投资者来考察。但程美信心中有一杆秤,他也在对有意向的企业进行考察和比较,选择标准便是:既要遵循保护原则,也要有可行性。他深知,古村复兴任重道远,不能头脑一热就开始做,更不可能一步到位。
1.2017 年,森克义社策划了“夕阳厦地美”活动,给厦地村里的老人们免费拍摄婚纱照。
2.程美信(后排左二)和森克义社的义工们。
3.在程美信团队的主导下,厦地村的老屋正在逐步被抢救性加固和修缮。
扫码欣赏程美信义工团队薛府交流视频
近年,程美信团队已经抢救性加固和修复了厦地村的50 余幢古宅,新建了800 多米的观光栈道、石栈道和木拱廊桥。厦地村已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成为福建省摄影创作基地。
在异地他乡,程美信不是单打独斗,而是全家总动员。他的温暖后盾便是他的太太—文嘉琳,一位艺术史学者和北京某艺术馆的当代艺术鉴藏顾问。2016年,为了支持先生的古村修护事业,她辞去工作举家迁徙到厦地村。在进行艺术理论研究工作的同时,她也是古村文化策划者,主要负责村里的儿童教育。
“教育才是古村进步和脱贫的根本。不能只保护古村,还要保护孩子。只有孩子身心健全,才能从根本上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将来,不论他们走到何处,都会有美好的童年和老家记忆。他们将是改变古村未来的希望火种。”文嘉琳说。
组建于2016年的森克义社很早便参与了厦地村保护和乡村文化重建的工作,在村中举办了各种公益活动。现在他们的工作逐步拓展到古村古建遗产保护宣传、社区营、儿童教育联结等方面,为古村重焕生机持续贡献服务力量。
人生并不全是竞争和利益,更多的是相互成就,彼此温暖。在程美信的带领下,陆续有70多人或短期、或长期地加入了森克义社。
戴忠鸿是广东茂名人,跟随程美信做义工已经有4年了,是森克义社的骨干。他说:“修缮一栋古宅容易,但运营一栋古宅很难。在运营与管理薛府那段时间里,我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每当听到早教屋传出的孩童们的欢笑声时,看到高年级的孩子们在薛府翩翩起舞时,听到索菲亚课堂里传出读书声时……我焦躁的心又会逐渐平静,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程美信的团队成员都是多面手:他们当工匠,锯木头、刷油漆;他们当农民,插秧、锄草、种菜;他们当伙夫,烧柴、做饭、打下手;他们当服务生,铺床、扫地、做咖啡;他们当导演、演员、灯光师,拍电影……对于古村,他们意味着朝气和活力,他们是晨曦,也是夜空的星。
厦地村具备了中国传统意境之美,引来了同样有造梦精神的先锋书店。
厦地水田书店是先锋书店开设的第四家乡村书店,就矗立在一片金色的稻田里,成为一条连接现代文明与传统村落的纽带。建筑的前身是一座荒废已久的民居,仅保留着三面完整的夯土老墙。基于对场地历史 以及村落整体景观的尊重,新建部分基本隐匿于老墙之内。老墙被视为容器,包裹了混凝土和钢结构建造的新建筑,形成当代与传统的对话。
先锋书店团队来厦地村考察时,最兴奋的人是程美信。无疑,书店的落地会给屏南县、给厦地村在文化氛围营造和品牌效应提升方面带来积极影响。他和屏南县政府积极主动对接先锋书店团队。程美信还承担了顾问角色,为先锋书店团队在选址规划、人文历史、建筑结构等方面搜集参考资料。
他们都是造梦者,期许建造如诗一样的书店。2020年1月8日,先锋厦地水田书店在全国178家参与评比的书店中脱颖而出,获得“年 度最美书店”奖项。
程美信带着我们走向书店,穿行在田埂上,阳光暖暖的,心情也轻快起来。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是张可久的山居生活写照;“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是孟浩然的山居喜悦;“山居虽自由,晨起亦有程”是陆游的山居作息;“森 林伸延,溪流冲击,岩石坚守,雾霭弥漫”是海德格尔的山居诗意。程美信的山居使命告诉我们,不管在哪,不管用 什么方式,世间本无隐逸之路,只有生活。
程美信给厦地村带来最大的变化,不是外表,而是内在;不是物质,而是精神。厦地村只是中华大地数以万计的村庄的一个缩影。而千万个厦地、薛府便是中国乡村的诗意春天!
厦地水田书店是先锋书店的第四家乡村书局,矗立在一片金色的稻田里,成为一条连接现代文明和传统村落的纽带。2020 年1 月8 日,该书店获得“全国年度最美书店”奖项。
文 | 马明 图 | 韦宇教 李忠民
张勇带领团队在前洋书院筑巢引凤,将其变为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为有探索力和创造力的人敞开大门,为古村复兴汇聚人才,凝练“金丹”。
双溪镇前洋村距离屏南县城近30多公里。从县城出发,要在两车堪堪相错的狭窄盘山公路上颠簸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在城镇化建设大潮中,这个已经有740余年历史的村庄如今人口大量外迁,到2017年初,村中常住人口不足50名。
前洋村地势险峻,大有虎踞龙盘之意,如同一个卫戍城邦的碉堡,虽大半屋舍已荒败不堪,但余威尚存。村前有一清潭,颇似太极之眼。所有房屋依山势错落分布,俯瞰潭水,观影自照。从这样一个气场强大之地,感觉会走出一位像张飞、李逵那样的骁勇之士,然而,我们到村口时,对面款款走来的却是一位清癯瘦削、浑身充满大都市雅痞气息的艺术家张勇—他就是让这个破败村庄焕发新生的海派“华佗”。
5年前,张勇完全不知道前洋村的存在,只听说过闽东北多古廊桥。因他与做纪录片导演的爱人杨笑有共同的“廊桥遗梦”情结,便来一探究竟。没想到,一“往”情深,他们竟爱上了这里的古朴与祥和,并且打定主意要为这里做点事。
2017年,张勇通过努力,促成了屏南县政府与复旦大学的校地合作项目,在前洋村建立了复旦大学本科生书院教育实践基地,并建起了一座具有浓厚宋代风格的前洋书院。复旦大学在前洋村定期开设了《古村落保护与开发》《植物标本采集》《艺术写生》等课程,并把前洋村作为起点,开启了乡村振兴之路。
“与很多古村一样,前洋村也面临着人口外流、日渐凋敝的局面,令人心痛。”张勇说。在当地政府和复旦大学的协助下,他的团队带领当地村民清理了近200吨的垃圾,并复原了村中的宗祠,重修了栈道……
张勇和学生们对大黄坪古桥进行了修复,对百祥廊桥进行了经常性探访。他的一位学生迄今为止都对几年前初谒百祥廊桥的那次经历记忆犹新—“沿着茶盐古道的石阶拾级而下,我们在一片绿色的山林中看到了百祥廊桥的身影。初见时,它的宏伟气势令人震撼。这座长达30多米的木桥横跨在大峡谷之间,桥面距离河床有近30米高,桥下是奔流的白洋溪水和圆润的巨石……”
张勇从复旦大学千里迢迢来到前洋村,踏荆棘之途,处乱石之间,于断壁残垣中捡拾星星点点的可再生元素,一枝一蔓,重新构筑了一个虽不完美但充满无限可能的创作之巢。
那一日,张勇站在几乎全封闭的廊桥上,从那些或圆形或瓶形的小孔向下看去,溪水不息,如岁月奔流,千年时光稍纵即逝,令他不尽唏嘘。对于在油画界浸淫二三十年的他来说,能以中国古典绘画的美学视角来细品这些古桥,殊为绝妙。
四年来,一批批复旦大学的学生通过张勇的“引路”来到这座深山里的小村庄。
对于张勇来说,他对前洋村投注的不仅仅是探寻的热忱,还有对建筑和传统文化的一腔热爱。
在这样一个大山深处的古村中,居然能找到少见的宋代木结构建筑实例,这让张勇兴奋不已。当发现一根宋代原装的大梁时,他激动得恨不得当场爬上去丈量一番。
前洋村的村民都姓张,村里有一座张氏宗祠。张勇曾经请专业的考古学者来考察过。专家依据宗祠简约的形制推断这座建筑很可能建于宋代,可惜的是后来曾经被大火焚毁过。现在宗祠的木制结构部分经推断应是清光绪年间重修的,距今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爱好收藏的张勇还贡献出自己多年累积收藏的古瓷,并艰难地运到前洋村,安置于村内一座由古宅改建的古陶瓷博物馆中。张勇收藏的古瓷种类非常丰富,几乎各个窑口都有,并且难得的是,有三分之二都是完整瓷器,这令前来观瞻者无不惊呼大开眼界。
对此,我有些不理解,这些古瓷都非闽东北地区出品,就算有很多古瓷爱好者,难道真的能为一开眼界来到前洋村吗?张勇对此笑而不答,而是将我带到了古色古香的前洋书院中。在书院的一间耳室中放着一张大长桌,上面放着很多瓷片,这是他平常给学生上古瓷鉴赏课的教室。我定睛一看,别看只是瓷片,其中确实有不少好东西。官窑、哥窑、钧窑等产的瓷器就不说了,就连越州窑瓷器和唐代著名的黄釉瓷都有,让我不禁眼前一亮。
谁能想到,我们端坐其中焚香饮茶的这座颇有宋代风韵的前洋书院曾经是一片断壁残垣。张勇一手包办了书院的全部设计,在秉承当地宋代建筑的极简主义理念的基础上,融入了他所理解的山水格局的美学元素,历时3个月最终建成。
澳门大学霍英东珍禧书院的学生会副主席杨绮婷曾这样评价前洋书院:“书院傍山而建,一簇庭园尽在参天古木的掩映之中,许是圣贤诗书的渲染,连院旁的人家也沾染了清幽风雅的韵致。暂且不提古色古香的建筑主体所烘托出的返璞归真的氛围,单是来自大自然的各种微妙声音便能让原本习惯了浮躁的心彻底安定下来:有燕子在梁下盘旋时翅膀拍打发出的扑扑声,又有成群的鸣蝉在屋外低吟的歌唱声,让院中的学生得以以一种更宁静的方式感知世间万物。”
前洋村的历史与竹编密不可分,村中处处可见竹工艺品,如竹烟灰缸、竹筷筒、竹帽、竹椅……以前这里几乎家家都会制作竹编工艺品,然后卖到周边地区。如今,村里人口大规模外迁,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虽然老一辈的竹编技艺还未完全失传,但目前也后继乏人,难以为继了。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谦谦君子自爱竹韵,张勇也不例外。如此修竹不能再造本色线条之美,实为可惜。所以,他干脆大胆邀请了几位印度尼西亚、美国的竹编艺术家来前洋村驻村创作,并且完全颠覆了当地的竹编制品只有实用器的状态,让为数不多的村民参与到艺术家创作大型竹编装置的行动中来,并且发起举办了“2017前洋国际艺术节”,以及“梦里前洋”国际生态雕塑展,以实地实景的大型竹艺展吸引广大爱好者前来,以“竹韵前洋”计划推动前洋村的竹艺复兴。
张氏宗祠大殿两侧的侧廊柱上所题的楹联大多数都被完整保留了下来。
1.张勇邀请了印度尼西亚、美国的竹编艺术家来前洋村进行驻村创作,并且发起“2017前洋国际艺术节”和“梦里前洋”国际生态雕塑展,以“竹韵前洋”计划推动前洋村的竹艺复兴。
张勇激活这个村庄依靠的不是那些急功近利的纯商业机构,他胸中自有沟壑:纵则尊重历史,尽量发掘和保留当地的民俗特色,如妈祖崇拜、猴神崇拜、前洋书院里的17个老木雕,尽管没有多少当地人能完整解释那些古老的信仰,却毕竟是曾经存在的前洋符号,不可或缺。横则回归生态。前洋村的自然环境非常好,生态格局无需过多改变,只需以国际视野来维持这种环境的可持续发展。竹编技艺既能充分利用当地生态资源,又能激发很多艺术振兴的构想,因而成为他们校地合作项目中的重中之重。
“除了竹艺,前洋村带给我们的惊喜太多太多了。”这是张勇和杨笑共同的感叹。
张勇曾经指导一位复旦大学文博系的学生恢复了前洋村的古法造纸技艺。他们在村民的帮助下找到桑树,利用桑皮一次就成功制作出了桑皮纸。
秋天是前洋村锥栗收获的季节。有一次,杨笑与她的视频团队突发奇想,利用当地的中草药自制了一道好看、好吃又滋补的药膳—药香栗子鸡。当地的锥栗个头比板栗小,味甘、性平,比板栗更适合生吃或糖炒。这道菜加入了三味屏南常见的草药—牛奶根、杜仲和九重皮,利湿、解毒、润肺,再加上冰糖炖煮,深秋进食,正好滋补。
复旦大学的几位艺术生在张勇的启发之下,将前洋村的土坯墙制作过程进行了艺术化处理。“土墙也是艺术?”我疑惑地问。张勇笑着说:“怎么,不信?那就去听听他们造土墙时的号子吧!”夯土成墙,围墙安居。一堆散土,一个简单的模具,一群健壮的汉子,手持夯棰,用力撞击脚下的泥土。一个领唱,众人帮腔。号子声伴着夯土声飞撒,汗水味和着泥土香夯实。是啊,这简直与当地“一人高腔,众人帮腔”的四平戏如出一辙。我仿佛瞬间就找到了前洋村与龙潭村之间,或者说屏南村庄之间那根纤细却坚韧的血脉纽带。
2.前洋村古民居始建于明代,基本保持了完整的格局和形态,富有地方特色和生态气息。
我信手翻了翻张勇的学生关于前洋村土墙的研究报告。原来,这看似平凡的土坯墙也经历了普通夯土墙、版筑夯土墙、土城墙等几个发展阶段。夯土墙建造技术不仅是传统建造手法之一,还具有优越的物理性能和生态环保的特点。我猛然想起日本著名建筑师安藤忠雄说过的话:“一片墙体并不仅仅是一个保护性的屏障,而且是一个精神的桥头堡,在不断变化着的城市中清晰地肯定着自身的存在。”
直到这一刻,我才领悟了张勇所做的这些事情对于未来的真正意义。“我们能强迫外流的村民都回来吗?让他们再过以前的生活?我们不能!但是,我们可以把大家认为无用的东西变废为宝,让大家重新认识它们的价值,重拾对它们的兴趣,进而利用这些东西去再造价值。”张勇说。
张勇并没有把前洋村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也没有想关起门来做一个艺术乌托邦,而是要以书院筑巢引凤,化身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向有探索力和创造力的人们敞开大门,让他们进行浸入式的生命体验,感受乡村的粗砺和温暖,感知自己有兴趣的文化元素,激发自己的“灵力”并凝炼成一颗颗“变化金丹”,救古村于当下,图振兴于未来。
文 | 马明 图 | 李忠民 千乘文创
陈子劲并没有站在村头振臂高呼,而是不着痕迹地将村民们引入了重新认识自我的坦途。
福建省屏南县前汾溪村,一条溪流横亘村头,古老的盐马官道蜿蜒着穿村而过。
陈子劲的“前汾溪谷”—中国美术学院社会美育综合实践基地(简称“基地”)与村中的古民居聚落隔溪相望,一衣带水又保持着截然不同的气质。初见时有些费解,但陈子劲的一句话便令人释然:“溪所何来?又何所往?一水静流深,我们是客,不妨观溪问流。”
诚然,溪如是,前汾溪村亦如是。它已 经在溪边静静驻守了上千年。在陈子劲眼中,这里也许不是理想的“诗与远方”,但这里民风纯朴,山水不抗拒外来的打磨,让在都市中一身疲惫的他找到灵魂可以喘息一刻的归处。
多年来,中国美术学院副教授陈子劲与他的专业搭档中国美术学院特聘教师和文朝一起,带着学生去过很多山清水秀的地方,但那更多的是对自然美学的一种本能追逐。前汾溪则不同,它蕴藏了更多的人文美学价值。当看到那些破败的老宅和里面尘封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家具物什时,陈子劲想,如果能让学生们来这里进行一番实践研究,那么他们在求索这些物件前世今生的同时,或许也能将“流年都付劳作中,不问南北与西东”的村民们唤醒,这将十分有意义。
陈子劲中国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副教授、资深策展人。2017 年在福建省屏南县前汾溪村主持建成“中国美术学院社会美育综合实践基地”,并担纲校地合作主要负责人。
陈子劲与前汾溪的初识缘于他最得意的一个门生、屏南人吴鸿珍的一次邀请。2017年,吴鸿珍邀请自己的恩师陈子劲与其他艺术家来到屏南考察,自此,陈子劲与前汾溪结缘。中国美术学院的“艺术下乡”活动与林正碌、程美信等艺术先行者在屏南所做的文创工作导向不谋而合,陈子劲则在发掘古村文化自信的路上找到了“美美与共”的唱和之声。
前汾溪谷基地内,忙碌了一上午的陈子劲终于坐了下来。基地食堂的阿姨默默地端过来一碗面条,放在了陈子劲面前。面条上还卧着两个荷包蛋。他对我们笑笑说:“自己都忘了,没想到他们还记着。”原来,我们到访的这一日,恰逢陈子劲54岁生辰。
蹉跎半生,收徒授艺,开课策展,在他人看来,陈子劲无疑已经功成名就。他现在的生活仿佛不能再闲适了,读书、与同道好友凭溪畅谈,好不快哉。但了解后方知,他平时要兼顾学校和前汾溪谷两边的工作,在浙江和福建两地奔波。为基地筹谋的工作计划常常是在火车上草就的。其他大量的案头工作也经常让他午夜难寐,黎明即起。尽管如此,每当舟车劳顿赶回前汾溪时,望着那炊烟升起的山乡,听着溪水的呢哝,他便觉得自己瞬间沉静下来了,灵魂也得以喘息。
自应爱徒之邀来到前汾溪,这里朴素原始的生活让陈子劲倾心的同时也让他有些担忧。但屏南县政府的支持给了他极大的信心。与屏城乡乡长和前汾溪村党支部书记交谈后,他发现彼此想法一致,更坚定了他留下来的决心。于是,合作水到渠成,陈子劲代表中国美术学院与当地拟定了校地合作方案。随后,在前汾溪村民讶异的注视中,村中原来的林业站、供销社、粮站所在地块上,一个结合了传统与现代美学风格的独特建筑群—“前汾溪谷”拔地而起。
陈子劲与基地的设计师刘畅巧妙地将新老建筑混杂的空间结合为一个整体。极具设计感的新建筑借鉴了当地特色的廊桥形式,不仅代表了这个地区的建筑风骨,还留下了一种空间的记忆。斑驳的老墙不经意间从角落冒出头来,上面还留存着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标语,不显突兀反而更具历史真实感。建成后的基地,不仅用作艺术教育和写生创作基地,还以一种开放的姿态面向村民,欢迎他们在这个似曾相识的空间里创造新的记忆。在前汾溪谷的展览厅里,可以看到村民的画作、编织工艺品、摄影作品。
陈子劲并没有站在村头振臂高呼,而是不着痕迹地将村民们引入了重新认识自我的坦途。
前汾溪村全村人都姓郑,村里的祠堂内保留着完整传袭的郑氏宗谱。据说村子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宋代。如今村里的古民居基本上都是明清时所建。虽然没有宋代的屋舍遗存,但从穿村而过的古官道遗迹依然可以想见当年的热闹繁华。不知当时曾有多少往来的驿卒和客商在这里下马打尖。官道旁的上马石,带着积年的青苔静静伫立,上面的点点斑驳透露出它的沧桑和古老。
2018年11月,陈子劲与和文朝老师带领的一个学生工作组尝试对村中的一座老宅进行重新整理。老宅为村民郑济恩所有,到他为止已经住过了四代人。二十年前,郑济恩一家搬迁到古村外新建的房屋中居住,这处老宅也随之空置。得知学生们的需求后,郑济恩慷慨地把老宅借给学生们作为“空间斗争”的课堂。
1. 宿舍楼由原林业站职工宿舍改造而成,可一次性接待百余人。
2.展厅由原来的粮仓改造而成,占地面积214 平方米。
3.基地占地面积为4000多平方米,于2019年10月5日正式投入运营,目前已经接待了50多批、近2万人次来基地参加活动。
4.“观溪问流——九位学生在前汾溪村的述与作”展览。
老宅的主体梁架没有坍塌,还算结实,二十年的时间累积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学生们第一步便是拿起笤帚开始清扫,一点点捡拾起老宅的前世今生。之后,基于对老宅记忆空间的不同理解,学生们开始分别对弃置的物件进行整理和归纳。一座已经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老屋就这样渐渐苏醒,然后被一个个年轻的头脑赋予全新的注解。
陈子劲向我讲述这段教学过程时,意味深长地说:“很多地方认为乡村活化就是把老宅修葺得焕然一新,甚至变成内有钢筋混凝土、外刷刺眼大红漆的‘怪物’。我个人认为那不是保护,而是破坏。老宅已经不能住人,在非旅游区也不适合改造为旅馆。还原它的主要风貌,让它的传承者和当地人不至于忘记本乡本土的文明符号,反而才能实现它的价值重组。”
周边邻里一开始还对他们的行动迷惑不解,后来渐渐参与进来,帮助他们拉电线、安装电灯、修楼梯。在完成清理工作之后,老宅的主人郑济恩回来了。他为大家讲述他的祖辈是怎样制作和使用每样家什的,以及家中的夯棍、夯杖、斧刨锯子的功用和过往。周围的邻居们也自发地来倾听,回忆往昔岁月。
于是,这堂被学生们戏称为“扫地课”的特殊课程展现出了他们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力量和温度。什么是社会艺术?什么是乡村实践?难道不就是这种对人本身的求索吗?
十年间,陈子劲策划过很多展览。其实中国美术学院所在地杭州已经是一个非常有艺术气息的城市。但是,陈子劲认为,大众对艺术的渴望还不是十分强烈。作为一位有责任感的策展人,陈子劲深深地感觉到,要想让普通的乡民不再觉得自己与艺术无关,那就要用最接地气的方法剖析精神,让乡民潜藏于内心的审美意识渐渐觉醒,甚至激发出他们的艺术热情。
于是,就在前汾溪村头的桥边,就在村民的房前屋后,有了关于村民家当的一场场“素秀”。陈子劲他们开始搜集老物件的时候,村民们百般不解,这是要搞收藏吗?但慢慢地,村民们开始主动拿出一些东西供学生们拍摄。陈子劲欣喜地看到,这种关系的改变正是村民们打破固守思维的开始。
从废墟里扒出的老照片又成了学生们的另一个课题。他们顺着照片的线索去追溯,追寻它背后所逝去的亲情、友情、爱情……接着,一张又一张的照片揭开了无数个家庭曾经的生老病死乃至爱恨情仇……
再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学生们把几部数码相机随机发给了村里的几个孩子,让他们自由拍摄。于是,在这些孩子的镜头中,出现了一幅幅生动的肖像,有了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以村民之眼还原村民之相。陈子劲在说到那些无法言说的原生影像时,声音竟不似平常沉静,甚至有些哽咽。因为他知道,当这些孩子通过镜头捕捉到同乡们的笑脸时,他们对美的感知就已经被激活了。
对于当地传统的编织技艺以及以传统节日“三月三”舞火凤凰活动,陈子劲都鼓励学生以深刻观察却不急于参与的态度去默默探寻。如此种种,言说不尽。
同学们在郑济恩老宅中上了一堂特殊的“扫地课”。
古老的村庄在岁月里已经沉默了太久。如今,她正在陈子劲团队的呼唤下渐渐醒来。
陈子劲的许多学生在完成了作品之后都已经离去。不过很巧的是,为了完成他们新开的一个有关前汾溪人物的公众号,一个看上去风风火火的女孩子留了下来,她叫“小刀”。“小刀”当然不是她的本名,而是她做公众号所用的昵称。我在读了几篇她写的关于前汾溪人物的文章之后,不禁哑然失笑,“小刀”之名当之无愧—在她笔下,我仿佛亲眼看到了“最像小地灵的人”郑家伟、“在劈柴中蕴含上乘武功”的阿清、“前汾溪第一美男子”绍杰、“穿蓝色皮夹克”的无名氏……若只是那些文字写得如此鲜活也就罢了,一幅幅生动到让人忍俊不禁的插图也出自她一人之手。
尽管与陈子劲其余的弟子没有见面,但在基地的展览中展示出来的他们那一个个匠心巧思中,以及对村民严谨并耐心的指导中,我看到了陈子劲的师道之风。正如前汾溪基地墙上写着的大大的标语—“丈量、整理、想象、建设”,陈子劲和他的“小 刀们”并不是要从这片土地上汲取什么艺术的养分,而是要用他们所有的感官去感知村民的内心,去触及村民内心包裹的美的种子,适时滋养,催生萌芽,呵护枝叶,期盼一片未来的葱郁之林。
国人之素质,无论经济、科技、自然、人文,其根在于启萌。如陈子劲一样的艺术家尚且能唤醒前汾溪村民内心的美好,那十个陈子劲、百个陈子劲、千个陈子劲呢?正如一溪之水,百舸千流,能汇为洋,无数个前汾溪,无数个屏南也终将汇成地区和国家的大精神、大境界,让全民的美好自在飞升。
1.前汾溪三月三民俗文化节在屏南县前汾溪村举行。文化节包括平水大王祭祀大典、鼠曲传统制作技艺展示以及村民自发表演的文艺节目等内容。
2.中国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社会美育工作室策划的正月十六“凤佑巴地·五芒齐辉”之元宵游艺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