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马明 图 | 吴明峰 李忠民 韦宇教 陈子瓣
对屏南四平戏的故事进行了一番探访,按照我惯常的写作思维,会对它的源流、脉络、唱腔做一篇宏大的究考。然而这一次,我却放弃了,因为更深深吸引我的,是那些明明知道四平戏没落如斯,复兴之路异常艰难,还在热爱和坚守着的艺人们。正如四平戏从古至今流传的那句话“一人高腔,众人帮腔”,高腔一起时那种破空的犀利,还有台侧帮腔的那种宛如与生俱来的和谐,让我坚信这个古老的戏种终有一日还能大放异彩。
龙潭村的老戏台是在宗祠的外围重建的,坐在戏台下面一偏头就可以看到正在翻修的宗祠,这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若说宗祠是凝聚着龙潭精魂的有形之所,是象征和丰碑,那么,四平戏便是龙潭精魂活的图腾,是无形的精神力,是血脉和纽带。
龙潭村老戏台的利用率很高,除了龙潭四平戏剧团经常在这演出以外,还有屏南当地的平讲戏、乱弹戏剧团以及来自福建其他地区的闽剧剧团也会来这里演出。不过,最能让龙潭老百姓兴奋的,还是四平戏。因为在台上演绎才子佳人、离合悲欢的艺人,不是高高在上的明星大腕,而是平常就生活在他们身边的邻里亲戚。一听说要开戏,大爷大妈、姑娘小伙儿放下了手中的农活,瞬间就能变身戏中的精灵。抓惯了锄头的手虽然粗糙,勾画起脸谱来却十分娴熟;终日受日晒雨淋的脸上写尽了沧桑,但锣鼓声一起就立刻灵动起来,艳妆浓抹,粉墨登场。
这次探访没有见到的两位年轻四平戏演员,她们平常会跟着一些小剧团去外边演出,只有在村里有重大演出的时候才会赶回来。
1.陈玉光(左)和陈大并两位老人虽然身体都不是很好,但听说我们想给他们拍一张合影立刻就精神抖擞。放在他俩中间的是1979年剧团重新开张时置办的第一个道具箱。
2.挂在博物馆墙上的龙潭四平戏传承谱系表
从屏南县熙岭乡龙潭村陈姓家族的传承谱系中可寻四平戏之脉络。陈姓于明永乐年间(1403 年—1424 年)从陈山下迁龙潭村(旧称“龙潭里村”),始祖陈善在此立足发家。相传为酬本境女神临水夫人,第六世陈志显、陈志现兄弟于明朝熹宗天启三年(1623年)开始学唱四平戏,接着教授子侄9人,当时的剧目有《云头送子》《东方朔偷桃》《苏秦拜相》《三仙福禄寿》。
至清初陈姓兴盛,开始自筹戏班。清乾隆间陈姓戏班被邀到周边及外乡演出,于是打出班名“开祥云”,可演剧目有《姜太公独钓》《白袍将自叹》《吕蒙正游街》《郑廷玉借贷》《白兔记》《赠宝带》《苏秦》等,并到邻县古田及宁德演出。
后清代嘉庆至道光、咸丰年间,龙潭村人又陆续组建“老祥云”“新祥云”“赛祥云”等四平戏班。并有一批艺人到屏南县南湾、山墩、陆地、茗溪、富竹等村以及宁德嵋屿、洋中、周宁、政和等乡村教演四平戏。这是四平戏最为繁盛的时期。
清末至民国最负盛名的是锤仔班。锤仔班是因该班主陈大燉之绰号“锤仔”而得名。陈大燉出生于清光绪七年(1882 年)。他与弟弟陈大双是一对老搭档,一个演生角,一个演旦角,两兄弟演技高超,出神入化,每每出场满堂喝彩。
锤仔班繁盛时期,足迹遍及闽、浙、赣、苏,可演剧目达百余本。同一时期闽东、闽北的北路戏、平讲戏都尊称四平戏为“老戏”,并流传着这样一些民谣:“皇帝有朝廷,龙潭有四平”“龙潭四平班,唱戏很大声,出班去做戏,夜夜睡大厅。”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四平戏曾经随着那春风回归,风光一时。
在现年88岁高龄的龙潭四平戏剧团前团长陈玉光老先生所保存的珍贵资料中,我清晰地看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四平戏的几度浮沉。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四平戏还算红火,剧团也不止一个,演员们农忙种地,农闲的时候便十里八村去串戏,颇受欢迎,而且解放前留存下来的几个祥云班都有传人。但是10年沉寂之后,1978年龙潭四平戏剧团就只剩下40多人,能勉强支撑起几台大戏,其余大部分的演出都不是整本,而是折子戏了。
四平戏博物馆就在龙潭村的老戏台旁边,是一座有着400多年历史的明代老宅。院子里摆放着一些四平戏的行头道具,还有几面墙的资料图片,这些都是陈玉光悉心收藏下来的。满头白发的陈玉光背微驼,耳力已经不大好了,他一边与旁边四平戏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陈大并喃喃问着什么,一边带着疑问望着我。陈大并虽然比陈玉光小近20岁,但是刚刚得过一场大病,所以看上去也比较虚弱。因为他们说的都是本地话,陈大并之女小兰便成了我的翻译,于是,一段尘封的记忆就此开启。
1979年,那是一个让两位老人浑浊的眼光会突然一亮的年份。那时候,龙潭四平戏业余剧团差不多一个月要演60场戏,而过年期间则要演将近两百场,演员们的收入虽然不高,但是热情都非常高。奈何繁华稍纵即逝,1985年到1995年的10年间,四平戏演出一直在走下坡路,几乎成了明日黄花。
我在博物馆里看到了所谓“四平戏九角”的展示,分别是生、旦、净、末、丑、贴、外、夫(老旦)、礼(副生)。据说从明末到清中叶,四平戏的行当角色一直保持生、旦、净、末、丑、贴、外7个,清朝中叶后发展成9个,增加夫、礼二角。不过,陈玉光和陈大并介绍,当时在剧团里实际上只有生、旦、净三个行当,而角就分为老生、正生、小生、老旦、正旦、小旦、大花、二花、三花这九角,其中三花就是丑角,个别的时候还会有贴旦,也就是正旦的配角。
值得一提的是,在剧团人手一直不足的情况下,每位演员几乎都是多面手,常常是生旦下场后改扮龙套,小丑下场就改花脸,但有一点是一成不变的,那就是每位不在场上的演员都是“帮腔”的一员。只要台上高腔一起,台侧和台后的和声惊人地整齐,听起来宛如一人。在小兰为我转述老人的讲述时,我不止一次想到了劳动号子。这四平戏不同于那些婉约的曲种,不仅乐器多是大小锣、大小钹和唢呐这些铿锵有力之物,而且唱腔高亢激昂,就连唱和的方式也是毫不拖沓,大刀阔斧。
说起刀斧,陈大并还给我讲了一件奇事。清朝中叶,屏南县龙潭村四平戏戏班曾盛行真刀真枪的武打表演。演员能从五张高叠的桌子上,手持短刀,翻身而下。而台沿正当中,插着两把刀,演员的头部要正好翻落在两把利刃之间。凡表演这种特技的艺人,班主都要跟他签订生死约书。如果成功,便另加赏银;如果不慎丧命,便准备一口棺材。如今这种唱法早已失传,但从博物馆后堂所看到的一些老旧道具上看,钩镰枪、排刀、平头刀、关刀、腰刀、月片刀、钢剑以及三叉戟、三节棍等,应有尽有,想当年必大有一番威风。
1.两位国家级传承人陈大并与陈秀雨几年前的合照。
2.陈锦蜜、陈官铁与陈小兰共同演出的《井边会》。
3.数十年前珍贵的“三秀”合影,前排两位与后排左一为“三秀”。
陈玉光与陈大并都做过剧团的负责人,但有意思的是二人都不是演员而是乐师,在四平戏的后台同样辛勤耕耘了几十年,帮腔、演奏、后台布景,见证了四平戏的大起大落。如今,他们都已是进入晚年,二人不约而同地说,不知道,是否还能盼来另一个1979年……说到这儿,陈玉光又喃喃自语起来,小兰“翻译”说他说的是:“乡村三年不唱戏,普贤山上锣鼓鸣。”
一句乡间俚语,道出了四平戏曾经的辉煌,今日的苍凉。
到龙潭村后,我多次听学过四平戏的人提起“三秀”,开始还以为是一位老艺人,后来才知道是3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四平戏传承人—陈秀雨、陈秀球、陈秀平。她们并非亲的三姐妹,甚至不是一辈人,只是同宗。其中,陈秀雨与陈秀球同辈,而陈秀平是她们的晚辈。这3位四平戏女艺人并不是因为戏码被相提并论,而是因为她们出于对四平戏的热爱,誓不外嫁,坐村招夫,传为一时佳话。
1958年,当时只有13岁的陈秀雨进入了龙潭村四平戏班,成为四平戏的首批女艺人之一,正式向村里有名的四平戏老艺人陈元雪、陈官瓦、陈官企等拜师学艺。因为天生嗓音条件好,她很快就在一些大戏中担纲正旦,那一声高腔亮起来,仿佛十里八村都听得见。虽然陈秀雨的扮相说不上多么美丽脱俗,但单凭这嗓子她一度成了龙潭的骄傲。
这一次,陈秀雨老人的徒弟,也就是陈大并之女小兰,与其他几位中年四平戏艺人要为我们做一场临时演出,陈秀雨便欣然与“三秀”之中另外的“一秀”陈秀球一起前来帮腔(陈秀平已经去世)。看着眼前这位已届75岁高龄的老人,我实在难以把她与剧照里那位艳光四射的名伶联系起来。不过,她随口哼唱出今天所演剧目的一句—“……呀……”,仿佛一下子就变了一个人!那一声如幼莺啼啭,直冲天际,然后戛然而止,毫不造作。我想,就在那一刻,四平戏这个以高腔见长的曲种从一个名字、一个概念瞬间就在我脑海里鲜活起来,形成了具体而微的深刻记忆。
1.陈秀雨在后台静静地看着小兰上妆,无需言语,师徒情深。
小兰拜入陈秀雨门下已经多年,一般的剧目都可以演出,不过每次演出慈爱的师父还是尽量前来为徒弟帮腔打气,当然这一次也不例外。四平戏的剧本历经磨难已经残缺不齐,全靠像陈大并、陈秀雨这样的龙潭村老艺人脑记、口述,再由稍年轻的艺人手写补齐。不过能完整保留下来的整本大戏也只有80多本,经常演出的有《赶白兔》《反五关》《崔君瑞》《沉香破洞》《琥珀岭》《红娘请宴》《乌鸦记》等等。值得一提的是,四平戏完整地保留了《荆钗记》《刘知远》《拜月记》《杀狗记》及《琵琶记》等“五大宋元南戏”的代表剧目。这一次村里联络到了经常在外面演出的正旦陈锦蜜,还有村里“两大丑”之一的丑角陈官铁,加上演生角的小兰,不能唱整本戏,但是会给我们演绎一场最经典的折子戏—《白兔记》 中的《井边会》 片段。
四平戏之原流众说纷纭,有说是当地人去外面打工偶然习得,也有说是大富大贵之人流亡逃难至闽东北带来了家族戏班。因为没有明确的文字记载,很难细细考证。不过,四平戏是由“明代四大声腔”之中的弋阳腔稍变而来,这是大家都公认的事实,所以在此仅把可考的原流记述如下。
南戏是相对于北方杂剧而言的,起原于北宋,兴盛于明,主要是指中国明代形成的四种传统戏曲声腔。分别为海盐腔(浙江)、余姚腔(浙江)、昆山腔(江苏)、弋阳腔(江西)。明代徐渭在嘉靖三十八年(1559 年)刊本《南词叙录》对四大声腔的流布地区作了这样的记载:“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
2.陈玉光珍藏的一份四平戏研究资料。
1.龙潭村戏台的后台连一块像样的化妆镜都没有,但扮演小丑的陈官铁化妆依然一丝不苟。
2.四平戏中最经典的小丑戏之一——帽子装话。
在我认真地看着46岁的正旦陈锦蜜为小兰上妆时,余光扫到一旁默默为自己描画脸谱的陈官铁。刚满60岁的他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显然多厚的官粉也难抹平,一双手更是粗糙不堪,常年的劳作在他身上刻下了太多的痕迹。我竟立刻想到了最近豆瓣评分很高的电影《小丑》,虽然西方的滑稽戏演员与东方戏曲里的丑角不太一样,但陈官铁的状态却与电影男主惊人地相似—生活不易,台下愁苦,台上却要强颜欢笑—他的内心又会有怎样的挣扎呢?
没想到,铜锣一响,陈官铁本来十分呆滞的目光一下子就炯炯如电了,而且仿佛全身的幽默细胞都随之复苏。那个已届花甲之年的农民瞬间消失,留在台上的就是个角儿,能让人忍俊不禁又十分敬佩的角儿。
四平戏虽然只是地方戏种,其实源自明代四大声腔也算系出名门,所以许多碎片化的传承十分严谨,比如刚出场的自报家门。生角要举止文雅端庄,旦角注重静淑纤弱,净角要求粗犷夸张,丑角则必须引逗滑稽。举手投足更是规范:小生要“指如蛇爪,出手平胸,举手到眉”;小旦要“出手平乳,向下到肚脐”;大花要“手似虎爪,出手平耳,以三步为一节,大步踩大锣,上步踩小锣”;小丑则是“出手平乳,一伸即缩”。陈官铁一上场的亮相,真是把这个“一伸即缩”演活了,虽然台下来看热闹的村民并不多,他还是获得了一片喝彩。
四平戏是用江西“蓝青”土官话演唱的,但丑角与净角都在念白中夹杂着本地土话,甚至粗话,因而更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其中最著名的一段就是“帽子装话”。那是在《赶白兔》“打猎回猎”一场里,两个小丑扮小校跟随刘承佑打猎、追赶白兔,来到李三娘屋旁时,小丑随意互相插科打诨,一个说来东,一个道去西,互相扯皮,故意打岔,利用本地方言“谐音”进行逗趣。此次陈官铁特意一个人给我们还原了这一段绝活儿,他一边对观众说:“你妇人家讲了许多话,我无处藏,就藏在这帽子里”,一边便取下头上的帽子,左手托帽,右手作“抓话”表演,唱一句,抓一把。陈官铁的表演十分入神,那灵动的眼睛一直随着装话的手滴溜溜乱转,众人虽然听不太懂戏词儿,但显然已经不需要听懂了,光是他的表演就已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场戏唱罢,台上嘻笑怒骂的小丑便又悄悄退回到后台那个角落里去,默默地卸妆。我看着他瘦削又有些佝偻的背影,竟有些无言。现在他虽然是省级非遗传承人,但平时在家务农,一年到头难得出去演出几场,折腾一天报酬也只有两百块。
1-2.小丑的脸谱不难,几下就勾勒出一个笑脸。
3.我们特意让陈官铁半脸上妆,愁与乐、肃与谐,尽在其间。
1.李三娘井边写书信的这一段曲调悲凄如诉,听得人柔肠百转。
2.剧团已经没有几件像样的行头,这件还算完整。
3.在舞台上表演传统曲目的多是老艺人。他们期望有新鲜的血液加入,让四平戏重新焕发光彩。
在龙潭短短几天,与小兰见了几次。她39岁,除了一双眼睛比较有神外,站在人群中属于很快会被湮灭的那种普通女子。但是,在陈锦蜜快速为她勾好了小生的妆容、又帮她穿上了行头之后,乍一转 身,不禁令我瞠目结舌。站在我面前的,俨然一位翩翩少年郎,一身银装素裹,英气逼人。
而46岁的陈锦蜜,如果没上妆可能会被我误认为门口饭馆的老板娘,但是一上妆,随手那么比划一下,绝了,突然就让我想起了评戏里的一句戏词儿:“举了一举手,透了一透袖,露出来,这十指尖如笋,腕似白灵藕……”陈锦蜜十足的旦角范儿展露无遗。
就这样,仅有一生、一旦、一丑,本来应该五六个人演出的一出《井边会》愣是被三人耍了个满堂彩,尤其是陈锦蜜饰演的李三娘,井边摹写书信,一字一句,如泣如诉。四平戏的许多唱腔颇有古风,以五声音阶为主,调式有徵、角、商、羽四种,以商调式为主,板式以一眼板为主,穿插散板。这一段倾诉的唱段动人心弦,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散戏后,演员们已经卸妆离去,我却还坐在老戏台下面久久发呆,就算有当地政府的支持,就算四平戏艺人们还在努力地收徒授艺,这样一大唱腔的流传显然并不简单。就像陈秀雨老人那一声高腔,后辈们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学到十成。纵使剧目能一直保留,它今后还能魅力如斯吗?
弋阳位于江西东部,当地原有的山歌、小曲很发达。南戏传到这里之后,结合当地的民间曲调而形成弋阳腔。弋阳腔的特点是有帮唱,唱腔用鼓板击节,突出人声。
明人顾起元《客座赘语》述之甚详,该书云:“南都万历以前,公侯与缙绅及富家,凡有宴会小集,多用散乐……大会则用南戏。其始止二腔,一为弋阳,一为海盐。弋阳则错用乡语,四方士客喜闻之……后则又有四平,乃稍变弋阳,而令人可通者。”
所以四平腔无疑是由弋阳腔“稍变”而来,而且属弋阳诸腔中最有影响的声腔之一。福建是四平腔盛行的省份,至清康熙、乾隆时成鼎盛之势,于清末才趋于式微,在全国诸多高腔剧种中,以“四平”命名的剧种只有在福建存在。屏南龙潭四平戏即原于明代四平腔。
四平腔明末清初传入闽东北大山深处,成为闽北四平戏,现存于福建省屏南县的龙潭村和政和县的杨原村。龙潭村由当地陈姓家族自明末开始世代传承,谱系可考,在杨原村则是由张姓子孙传承。杨原村现存一座英节庙建于1662 年,庙内有一座古戏台(戏台与庙是否同时兴建待考察)。此地四平戏渊原于明代“稍变七阳”的四平腔,戏曲界称其为“中国四平戏活化石”和“明代四平腔的遗响”。四平戏自明代后期传入屏南以来,至今已传 15 代。2006 年5 月20 日,四平戏经国务院批准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1.上过妆的小兰英姿勃发,银装素裹一武生。
2.平常也难得一见的舞台姐妹陈锦蜜(左)和小兰。
3.除了《井边会》的造型,陈锦蜜还为观众展示了一段花旦身段。
文 | 吴永俊 姜志燕 图 | 李忠民 韦宇教
屏南县双溪镇安泰艺术城公益艺术教育中心内总是人潮如流。屏南县文创办在这里为贫困群众及残障人士提供公益艺术教学,创办个人艺术空间,教给他们使用自媒体平台出售画作,给很多陷入低谷的人带来了希望和力量。
相比之前开理发店的日子,黄余清觉得现在做的事情更有价值,也让她的生活变得更有意义。
“欢迎来到我们漈下村,我们村是甘国宝的故乡。甘国宝是清雍正十一年武进士,两度出任台湾挂印总兵……”
在屏南县甘棠乡漈下村,46岁的导游黄余清通过扩音器熟稔地向游客讲解家乡的这段传奇故事。和专业的导游相比,黄余清略带点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反而让她的讲解听起来更显生动。
黄余清性格活泼开朗,为人勤劳能干。她经营着理发店,平时画画,还参加了村里的腰鼓队,文艺汇演中经常能看到她的身影,如今她又成了村里的导游。说起做导游的原因,黄余清说,这是缘分。
自2015年以来,屏南县陆续有近10个古村引入文创产业,一座座颓废老宅因此获得新生,变身为书吧、咖啡屋、艺术空间、民宿,一些新理念、新经济形态、新文化在这些村落里逐渐形成。其中,龙潭村、漈下村成为全国各地艺术爱好者争相到访的目的地。
2015年4月,林正碌老师来到漈下村开设公益画室,教村民们画油画。村民们问他:“我们学画画能当饭吃么?”“你们画的油画可以卖钱增加收入。”林正碌笑着回答。
于是,黄余清和村里人就真的拿起画笔开始学画画。后来,周边的村民也来学;再后来,全国各地的艺术爱好者也来村里学。漈下村古宅旧厝,溪水潺潺,风景宜人。这些外地来学画的人也常在村中游览,但苦于没有讲解的人,他们也只能走马观花。热情开朗的黄余清在绘画之余,义务做导游,给画友们讲解村里的古建筑和历史。
1-3.家乡的一景一物在黄余清画笔下都充满了温情。
2017年,她接受了屏南县旅游协会组织的专业培训,成为一名专业导游。为了把家乡的历史文化准确地介绍出去,她经常询问村中的老人和村干部,把得到的知识记在笔记本上,反复诵念。如今,黄余清对村里每家每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对村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能点评几句。
黄余清一有闲暇就画画,画画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回想自己画第一幅画时,黄余清忍不住自我调侃一番:“手太笨了,第一幅就没卖出去。我画的是草帽,但小朋友看了说像棒棒糖,大人看了说像切片的冬瓜,那个时候自己听了心里还是有点受伤的。”
在认真学习了60个小时的课程后,黄余清的第二幅画《簸箕》卖了200元。这让黄余清开始自信起来,也逐渐摸索出一些画画的“门道”。
黄余清画村里的风景时,会坐在同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地观察半个多小时,然后才动笔开始画轮廓。画好轮廓后,她用手机拍张照片,回家慢慢画。她画一幅画长则需要一个月,短也需要一个星期。
如今,黄余清一幅画最高可以卖到4000元。她这几年画画的总收入已经超过3万元了。
“有游客看到我画画,就问我是中央美术学院哪一届毕业的?其实我初中都没毕业,那个时候我很自豪。”黄余清笑着说。
如今的黄余清忙归忙,但她忙得很享受。每天,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向游客介绍自己的家乡;带动村里妇女们售卖农产品,参与村里的各项产业发展;用自己的故事来鼓励更多人画画……相比之前开理发店的日子,她觉得现在做的事情更有价值,也让她的生活变得更有意义。
1-3.厚重的土墙、古旧的老宅、悠长的巷道……古村无需浓妆艳抹的装扮,自有一番油画般迷人的韵味。
4-5.潺潺的溪水、古老的水车,黄余清对家乡的热爱都流淌在她的作品中。
4.韦信成通过画画从生活的低谷中走了出来,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每天凌晨四点多,在屏南县熙岭乡圪头村的山路上,总能看到一个登山者的身影,他是村里的农民画家韦信成。他上山不为别的,就为观察山上的风景。
1981年出生的韦信成小学毕业后便辍学了。在韦信成的人生坐标上,23岁是一个分界点:小学毕业到23岁之间,跟着父母种田和种植香菇便是他生活的全部。23岁这一年,他患了一场大病,从此做不了任何农活,陪伴他的只有父母、大量药物,还有无数个漫漫长夜。
2019年5月,圪头村很多村民响应村里号召,去龙潭村跟随林正碌老师免费学画画。从小喜欢画画的韦信成听说后也去了龙潭村。
画室规定,学画一定要学满7天,待7天期满后就可退回押金。韦信成听后很果断地就交了100元押金。他没想到,时隔20多年后,他还能拿起画笔学油画。
一开始,他的手感特别不好,画笔经常握不稳掉到地上,颜料也常泼洒一身。回到家后,他没少被父母责备。韦信成心里便开始打退堂鼓,心想坚持满7天再也不来了。
韦信成喜欢画画室里的人,经常一画就是一整天。学画3天后,村长告诉他,林正碌老师在微信朋友圈展示了他的画。不久,他的画画就被人看中,卖了100元。林正碌老师还夸赞他的画“很棒”。
1.沈明辉作品中充满了生活的美好。
2.要强的沈明辉在油画的世界中找到了自信,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韦信成听后简直不敢相信。父母知道后也很欣喜,让他继续画下去。
从那之后,每天早上八点,韦信成便出门走路去龙潭村,傍晚五点才回去。他一整天都待在龙潭村的画室里画画。那段时间,韦信成过得既充实又踏实。
最开始,韦信成画画室里的人,将画室里的人都画了一遍后,就开始画景物。在画之前,他会呆呆地坐在那看很久。他说,这样景物才能入了他的心。
那段时间,龙潭村里的古桥、小路、柿子树、房子、溪水都成为韦信成笔下源源不断的素材。四个月下来,他依靠卖画挣了1000多元钱。
韦信成说:“等圪头村的画室建好后,我就在村里画,不用两头跑。画画这条路,只要身体扛得住,我还是会坚持下去的。要是有人帮我经营,我会更自信的。”
2017年9月29日至10月8日,第七届法国里昂界外艺术双年展举行。一幅名叫《生命树》的作品一亮相,就引来一片称赞声。
这幅画的作者是来自福建省宁德市屏南县的侏儒画家沈明辉。从街头小丑到驻馆艺术家,沈明辉仅用了两年的时间。
1990年,沈明辉出生在屏南县城边上的一个乡镇。他的父亲是位聋哑人,母亲患有侏儒症。他上小学时,母亲便瘫痪在床,父亲靠补鞋和卖气球养活一家人。到了初中,母亲病情恶化,和植物人差不多,父亲在外赚钱,沈明辉一边上学,一边跑回家照顾母亲。
生活常常压得身高只有一米多点的沈明辉喘不过气来。“因为身高的问题,有的同学经常欺负我。那个时候,我的心态糟糕极了。后来,母亲去世了,我也曾想跟她而去。”说起那段往事,沈明辉声音低沉了很多。
初中毕业后,沈明辉在职业高中读了一个星期,因为身体的原因,他选择了自动辍学。之后,他就跟着父亲在屏南县街头摆摊,父亲修鞋,他卖气球。为了招揽生意,他经常穿上小丑服,戴上小丑面具,以滑稽的动作博路人一笑,好多卖些气球。
南方多雨,摆地摊只能看天吃饭。那个时候,沈明辉经常憧憬着自己有一天能开一家儿童游乐园,但启动资金凑了很久也没凑齐。梦想破灭了,沈明辉在家情绪低沉了三四个月。
2015年10月底,一束阳光照进了沈明辉的生活。
经屏南县残联推荐,他到双溪镇国际残疾人艺术教育中心学画画。11月21日,沈明辉接到通知,又去培训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培训让沈明辉找到了一种朦朦胧胧的艺术感觉。培训结束后,有一幅画他画了很多天都没有灵感。回家之后,沈明辉思前想后,心有不甘,又接着画了15天。这一次,他欲罢不能,对画 画上瘾了。
在安泰艺术城的画室里,沈明辉压抑很久的内心被慢慢打开。在画了10张画后,他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点画”风格—十字架、茅草屋、大片的稻田等都是用厚厚的、鲜亮亮的颜料点成的。老师评价其作品是“用浮雕笔触完成的画作,具有原始主义 风格的意味”。
他画故乡,金黄色的稻田延绵到青山;沈明辉画身量修长的少女,站在山巅远眺无边的蔚蓝;他画春天,一团团粉红和雪白,一圈一圈绕出梦境。
在画完处女作《远山》后,沈明辉感觉绘画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只要你愿意一直去画,画就是你的那个世界。你想要怎么去创造,怎么让它变得更美好,是你的选择。”沈明辉说。他在绘画中探寻着自己。
一年后,沈明辉成为双溪镇国际残疾人艺术教育中心的驻馆艺术家。在那里,他每个月卖画的收入可以达到四五千元。2017年,沈明辉在天津泰达屏南鼎顺文化艺术中心的帮助下举办了个人画展。
扫码欣赏北圪村风土景色的视频
2017年9月,沈明辉代表作品《生命树》将树干的柔韧顽强和母性的慈祥博大合二为一,在法国一展出就获得一片赞叹声。
画画,带给沈明辉的转变,已远不止于身份,而是关于尊严和自信。
2019年10月份,沈明辉在四坪村认领了一栋古民居。目前,房屋还在装修中,里面的很多装饰都是沈明辉自己动手设计的。他计划将一楼打造成自助茶室,二楼为画室,三楼经营民宿,顶层的阁楼为个人生活空间和卧室。
“我想把四坪村的房屋尽快装修好,然后把父亲接过来,以后在这里创作更多的作品。”沈明辉满怀期冀地说。
她的第一幅画画的就是她自己的背影。她说,她当时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躲开这世间的烦恼。现在,她的自画像中全是洋溢着笑容的美少女,充满生活的美好—她是福建省屏南县双溪镇安泰艺术城的驻馆画家杨夏妹。
杨夏妹今年24岁,来自福建省屏南县的一个村庄。作为早产儿,她出生时就比一般新生儿娇小,又因为家庭经济条件较差和当地医疗条件落后,致使她错失了最佳的治疗时间,身高定格在五六岁孩童的高度。
1.杨夏妹通过画画倾诉着自己的希望、憧憬和快乐,展示着自己的梦想、未来和内心世界。
2-4.杨夏妹的作品淡雅而美好,一如她的内心世界。
她被人称作 “月亮的孩子”“星星的宝贝”“拇指姑娘”“袖珍天使”“睡美人”等。
幸运的是,杨夏妹在父母和姐姐的呵护下,在老师和同学的爱护下,顺利地从当地的职业高中幼师专业毕业。
面临就业时,杨夏妹却感到了空前的迷茫和自卑。她开始变得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见人,把自己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独自黯然神伤。
看着几尽要陷入自闭的杨夏妹,家人很着急。姐姐听说双溪安泰艺术城有个叫林正碌的老师在免费教大家画油画,便让她去试试。
就这样,杨夏妹来到了双溪安泰艺术城。没想到,她从此爱上了画画,再也没有放下过画笔。她发现,画笔在画布上来回勾画时,她的内心也会随之绽放。这种感觉缓解了她内心多年的苦闷和伤痛,也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快乐。
杨夏妹喜欢画各种各样的女孩。她画中的女孩们明眸善睐、善良可爱,俨然就是她自己。她还喜欢画春天、花园和夏夜。在画布上,她倾诉着自己的希望、憧憬和快乐,展示着自己的梦想、未来和内心,也排解着苦痛、无奈和失落。画画给她安上了放飞梦想的羽翅。“我画画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可以一整天都沉浸在画室中,甚至忘记吃饭。”她说。
除了画画外,杨夏妹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她在画画过程中结交了很多热爱油画艺术的朋友,变得开朗自信起来,对人总是满脸笑容。在画画之余,她与画友相约一起爬山、唱歌、跳舞,一起参加各种有益身心的活动。曾经的迷茫、自卑、自闭、痛苦都已远去,她俨然已变成了一个有自信、有梦想、有追求的快乐天使。
画画也给这个快乐的姑娘带来了一定的收入,加之政府免费提供画室,她无需再为自己的生活担忧。命运在给她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没有忘记给她打开一扇窗。油画艺术点燃了杨夏妹心底的火种,让她找到了真正的自己—一个积极、乐观、自信、热爱生活的女孩。
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她的油画作品,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开朗的性格,喜欢她对待艺术的执着。
看着杨妹色彩明亮、线条优美的作品,我们由衷地感到欣慰。罗曼 · 罗兰说:“艺术是一种享受,一切享受中最迷人的享受。” 这个喜欢化淡妆、爱打扮自己的女孩子,微笑着对我们说: “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笑着坚强面对!”
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曾说过,人的生命不遇到岛屿和暗礁,难以激起美丽的浪花。这句话用来形容薛美兰的人生正合适。
佛家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39岁的薛美兰几乎尝遍所有。
2006年以前,青春貌美的薛美兰在外拼搏打工,并与同乡成婚。本以为从此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但命运并没有让薛美兰体会到该有的快乐。一场突发重病导致她脑瘫,两次开颅手术虽然挽救了她的生命,却导致她右手和右脚萎缩。父母带她四 处看病,花光了积蓄,却没能让薛美兰好起来。生病后的薛美兰被丈夫离婚,经历了从身体到心灵的双重打击。幸而,画画把她从无边的黑暗中拉了回来。
2015年10月20日,是薛美兰命运的转折点。在妈妈的陪同下,她来到了双溪安泰艺术教育中心,跟随林正碌老师和王亚飞老师学画画。
“一开始学画时,我很茫然,不知从何下笔,很不自信。后来,在林老师和王老师的鼓励和指导下,我的画慢慢有了进步。两年来,我用画画表达自我。画画让 我开心快乐,让我重新站了起来。”不爱说话的薛美兰说起自己的学画经历时,一口气说了很多。
薛美兰在双溪安泰艺术教育中心有政府提供的免费独立画室。画室的墙上挂满了薛美兰的绘画作品。这些作品风格肃穆圣洁,色彩搭配独特,画风成熟饱满,独具意趣。很难相信,这是仅有一只左手可以活动的人完成的作品。
难以想象,从最初画一条直线都困难,到完成第一幅作品,再到拥有自己的独立画室,薛美兰付出了多少努力。由于右半身萎缩,握笔不稳,她将手臂垫在膝盖上作画。一连十几天画下来,她的手肘磨得又红又肿。握着画笔的手时常颤抖,但她咬紧牙关,用不屈地毅力和坚强的信念做支撑,一点点努力地画着。一幅幅洁净素朴、充满爱的作品最终在她的画笔下诞生。
薛美兰的画一幅最高卖到了2000元。她的新作品完成后有时很快就会被买走。她靠卖画实现了经济自由,更重要的是她重新找到了自己生命的价值,开始乐观积极地面对生活。
一个被疾病摧残的身体,一个被一次次打击震碎的心灵,终于在油画艺术世界里找到了生命的突破口,找到了一个能让生命绽放美丽与精彩的媒介。薛美兰,走过千山万水,走过人生低谷,终于走到如今。从她倔强的眼神中,我们看到了她对生命的热爱。
1.苦难中开花,坚强的薛美兰通过画画重新找到了生命的价值。
2.薛美兰的画一幅最高卖到了2000元。她的新作品完成后有时很快就会被买走。
3.薛美兰的画一幅最高卖到了2000元。她的新作品完成后有时很快就会被买走。
文 | 张惜妍 图 | 韦宇教
张秀娇奶奶一生为村妇,如今83 岁的她成为村里名气最大的画画奶奶。
发生在画画奶奶们身上的故事就是一部村庄的变迁史,记录了艰辛的过往,孕育出精彩的现在和充满梦想的未来。
龙潭的村民都说,2019年的冬天是个暖冬,暖阳拂照,溪边柿子树上挂着红彤彤的果实。
张秀娇奶奶每天都要沿着西溪,在两座相距八九百米的桥之间来回走一趟,和相遇的人说说话。
张奶奶性格开朗,见到谁都乐呵呵的。我陪着她坐在溪边的石凳上。周边老树和古宅安静矗立,阳光映照下的老人脸庞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有个小男孩从我们身边跑过,兜里的糖果掉了。身后一个漂亮姑娘弹着吉它在做直播。这家的老屋在整修,那家的老屋里又住进了新人……在张奶奶80岁以后的日子里,这些变化让她的生活变得新鲜又温热。每日,她在与村里人家长里短的交谈中感知俗世最原初的脉动,也用另一种生命的状态—画画,来和世界对话。
2017年龙潭村推行“文创兴村”计划,引进扶持“人人都是艺术家”公益教学项目。于是,很多世代以种田为生的村民拿起了画笔。83岁的张秀娇奶奶也成为村里名气最大的“画 画奶奶”。
画画前,张秀娇奶奶一般先在心里琢磨好再画。从画小房子、小猫、小树开始,到画村里的风景,张奶奶越画越自信。
“林老师很‘蛮’的。我当时都80岁了,但他说我能画好。现在,他一来村里就来看我,看我画了哪些新画。有时候我也不知道画什么,于是平时没事就在心里琢磨。现在,好多人来看我画画,还买我的画,都叫我‘画画奶奶’。”张奶奶开心地说。
张奶奶的画室里有一台造型奇特的木头缝纫机,她惜如宝物。“我一辈子生养了4个孩子。为了养家,我自学做衣服,靠当奶娘挣的钱买了这台缝纫机的机头,又请木工师傅做了缝纫机架。别看我个子小,当年就是挑着这台缝纫机走街串巷给人家做衣服。那时候好苦啊,做一件衣服收人家五毛钱,做一条短裤收一毛五分钱。就靠这台机器,我养活了一家人。”
令她欣慰的是,张奶奶的小儿子学习刻苦,成绩优秀,在张奶奶的支持下最终考取了南昌气象学校,成为龙潭村第一个进城读中专,然后当国家干部的人,也改变了当地读书无用的陈旧观念。
张奶奶笑容迷人,就像她的画一样,如同一个吸纳了很多阳光的晶体,单纯又深遂,有很多折射面,即使在夜晚也能绽放出烁目的光亮来。从画画技法和创作水平来说,张奶奶当然不算专业人士。很多人喜欢张奶奶的画,是源于她的画中透露出的对生活的那份挚爱,而这是无价的。她也因为热爱画画受到了中央电视台和新华社等多家主流媒体的关注和报道。
在屏南县,画画奶奶不止张秀娇一位,漈下村的画画奶奶高金美已经有86岁高龄。每天早晨吃过早饭,她都会准时出现在村里的公益艺术中心画室里。
漈下村成为福建省公布的首批10个文化文物示范村镇之一后,该村通过“文创+农民+政府+互联网”的新模式来进行精准扶贫与农村文创产业发展融合的新实践。
1.张秀娇奶奶的画室里的画作,画边还摆放着一架在艰难岁月里养活了她一家人的缝纫机。
2.古村美丽的风景为画画奶奶们提供了数不尽的素材。
3.张秀娇奶奶的一只眼睛的视力只有0.1,有时候画一幅画需要几天时间,但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一颗热爱生活的心。
1.对86 岁的高金美奶奶而言,画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她每天画画不少于6 个小时。
2.画画奶奶们的画质朴可爱,充满生活的阳光。
3.龙潭村如画的风景是最好的画画题材。
那年高奶奶83岁。刚接触画画时,她心中胆怯,也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她的孙女就先用铅笔在画布上描出轮廓,她再颤抖着涂色。时间和实践能让一双拙朴的手变得灵巧,也能让一颗心变得灵动起来。花草、小鸟、果蔬……高奶奶的画中充满了童趣。在“农民有画说”画展上,高奶奶的画作引起了一位北京游客的关注。他一次又一次带朋友去买高奶奶的画,连高奶奶都不好意思了。她说:“我画的画又不好,胡乱画的,你买去做什么?”北京游客说:“奶奶,我看见你的画就笑,就高兴。”
高奶奶每天画画的时间不少于6个小时。她把年轻时绣在鞋垫上的纹样、留存在记忆中的年画都描绘在画布上。她的画中流淌着喜悦,让人观之产生一种愉悦之感。对高奶奶而言,画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高奶奶生育了8个孩子,一生都在为家庭操劳。如今,她的儿女们有的在本地打工创业,有的远在外省,有的躬耕农田。她的孙子们也去往各地寻梦,在生活的山重水复中各自承担,各自收获。
高奶奶现在与小儿子一家共同生活,两个重孙绕膝陪伴,过着四代同堂的幸福生活。与两个重孙子一起画画是高奶奶最幸福的时光。今年上半年,高奶奶生了一场大病。“好险啊,差点没有抢救过来。我好几个月没有画画了,心里一直惦记着。”高奶奶说。
屏南县古村里的画画奶奶们画得并不仅仅是个人生活和对过往的追忆,她们描绘的是永恒的东西—温暖、干净、平心静气的美。
龙潭村和漈下村隔着好几座山,画画奶奶们相互之间或许都不熟识。但在她们身上,我看到了那种在生活中磨砺出来的优雅的松弛感。这种松弛感让她们既可以安静沉稳地操持家事,又可以如孩童般单纯地画画。
了解了两位画画奶奶的故事后,我的心一直很受触动。好多人觉得人上了年龄只能在家里待着,更不用谈什么梦想。很多人四五十岁就暮气沉沉,不再学习和成长,害怕一切未知和变化。还有的人在青春年华里日复一日与“懒癌”作斗争。而画画奶奶们改变了我们对年龄的刻板印象,高龄的她们状态如此充沛丰盈,生活得如此鲜活自在。
我陷入思考,为什么画画奶奶们一生从未出过远门,却有着发现世界的眼光,就像家门口的柿子树,以静来看待世界的动,从而获得比行走更宽广的目光。
一方水土真实的样子,或许就保留在传统的日常生活中,呈现在简单的食物与辛苦的劳作中。人在生活中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我想就是画画奶奶所代表的在古老家园里生活着的人们的样子,是勤劳的、自在的。
在屏南的很多古村里,我见证了很多画画开启人的心智的“奇迹”。从村民家的墙上到小饭馆的冰箱上,从路边的画架上到村里的公益画室里,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画。这些画的创作者都是当地的农民。他们有的是村妇,有的是残障人士,有的是自闭症儿童,有的是病人。他们画自己的画,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人人都是艺术家,以一种自己未曾料及的方式获得了物质收入、精神愉悦和人格尊严。
画画对村民、对村庄的影响是深刻的,它触动的是一个村庄最基本的原动力。一座古村重新焕发生机,不是一夕之间就能完成的。只有置身其间的人,才能真实感受到这种变化背后所需要付出的努力和所需要克服的艰辛。而屏南县“文创兴村”计划的推行,就是在最恰当的时间里以一种最适合的方式涉足其中,提供力量。
发生在“画画奶奶”身上的故事就是一座村庄的变迁史。一个村庄的变化得益于国家的变化。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必将在这些微小却深远的变化中得以实现。
画画对村民的影响是深刻的,它触动的是一个村庄最基本的原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