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三国蜀币之犍为五铢

2020-09-11 06:54
关键词:铸币蜀汉东吴

王 鹏

(西南民族大学 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成都 610225)

中国经过秦半两和汉五铢辉煌的货币大统一时期到汉末三国期间汉皇室羸弱战乱不断,董卓在钱币铸造上缺斤少两“坏五铢,更铸小钱”①。当时百姓更相信谷帛的价值,货币制度发生了大的倒退,几乎回到了物物交换的时代,犍为五铢(直百五铢)成为了三国时期中国货币唯一的亮点。犍为五铢是刘备入蜀后所铸之直百五铢钱的一种,因其背面左侧铸有该钱之铸造地古犍为郡的“为”字,因而称为“犍为五铢”,这是中国历史上圆形方孔钱币的形制出现后第一次在钱币上铸录铸造地点。“直百”通“值百”,表明一枚犍为五铢与一百枚五铢钱的价值相等,所以犍为五铢是一种大值虚币。由于犍为五铢是直百五铢中的一种,同时有相当数量的光背直百五铢也可能是在犍为所铸,所以本文在论说犍为五铢时为保证内容完整兼论直百五铢。

一、犍为五铢的特点与历史记载

犍为五铢形制为圆形方孔,钱体略呈漏斗形,主形制继承了大泉五十的一些特征,如铸工精整,钱型较大,钱体厚重,有内外郭,外郭呈圆弧状,广穿(如图1)。钱径25-28毫米,重8-9.5克。后期铸造逐渐减至直径不足24毫米,重2-4克。正面穿口左右铸“五铢”二字为篆书,略为瘦长,而与汉五铢字样近似,“朱”旁上、下笔也近方折,均为广穿穿口,上下铸“直百”二字为隶书,字形宽矮,这是隶书首次被铸于钱币之上,也是中国钱币首次在一面铸造两种字体的文字。传说初铸此钱时,由于时间仓促就直接使用老“五铢”钱的旧范加刻隶书的“直百”二字而铸成。这枚币最具特色的是其背面穿口左所铸的“为”字,也为篆体,字形典雅、笔画流畅、形似小鸟为这枚钱币增添了不少韵味,成为了画龙点睛之笔,相传是蜀丞相诸葛武侯所书[1],用于记录铸造地,因此在民间犍为五铢也被俗称为“雀儿币”②。背面除阳铸“为”字,部分还有不同的阴刻如:背穿上阴刻“工”,背穿上阴刻“|”,背穿下阴刻“|”,背穿上阴刻“十”,背穿上阴刻“二”,背穿上阴刻“||”,背穿下阴刻“五”。这些不同的阴刻疑为铸工所刻或是流通所在区域的记号,对此目前并无定论。直百五铢前期铸造材质为铜,后期逐渐有铁币出现,在四川合川(今属重庆)、隆昌、巫山(今属重庆)均出土了铁质直百五铢[2],犍为五铢是否有铁币还未知[3]。

犍为五铢在我国现存最早的钱币著作南宋洪遵所著的《泉志》中就已有收录,《泉志》记载直百五铢自唐张台《张氏钱录》书中方才确定为昭烈钱(刘备所铸),民国丁福保先生的《历代古钱图说》《古钱学纲要》中也著录了犍为五铢的图样,民国陶元珍补著的《三国食货志》详细介绍了直百五铢,并指出其正确读法不应为“五铢直百”而应是“直百五铢”。而关于直百五铢钱最早的记载是《隋书·食货志》,当时梁武帝也铸了两种五铢钱,但是“百姓或私以古钱交易,有直百五铢、五铢、女钱、太平百钱、定平一百、五铢雉钱、五铢对文等号,轻重不一”[4]。蜀汉距离梁武帝二百余年,百姓手中仍然持有直百五铢并私下作为流通货币,这表明二百年后直百五铢仍在流通。董遹《钱谱》认为直百五铢为南朝梁武帝所铸可能就是源于对《隋书》的误读。在《宋史》列传·卷十五中也记载淳化年间宗正少卿赵安易③认为蜀地用铁钱不方便,所以建议“请如刘备时,令西川铸大钱,以十当百”[5]475,吏部尚书宋琪则不同意铸大钱,认为“刘备时盖患钱少,因而改作,今安易之请反患钱多,非经久计也”[5]475。在《泉志》中也记载了赵安易的建议,这表明刘备铸大钱以解决货币缺乏问题的思想对后世货币铸造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对于直百五铢的身世现还有一公案未决。洪遵《泉志》认为刘巴所建议刘备铸造的是直百钱而非直百五铢,《泉志》引顾烜《钱谱》也认为“刘备铸直百钱”,著名钱币学家罗伯昭先生曾撰文尝试证明直百五铢非刘备所铸[6],因此,刘巴所提议的直百钱是否就是指直百五铢,南宋洪遵、南北朝顾烜以及罗伯昭先生均存异议,待进一步考证。但丁福保先生在《历代古钱图说》特意指出直百五铢铸造在先(如图2),古谱中所言“直百”只是“直百五铢”的省文而已。但丁先生此说也有疑问,洪遵《泉志》讲直百钱时已配图,明确是指直百钱,同时明确指出直百钱是刘巴所建议铸造的,“直百”并不是省文。由此可以立一假说:刘备入川立足未稳铜资源匮乏,甚至征集百姓蚊帐挂钩铸钱,因此公元214年在成都所铸之钱为大幅度减重的劣钱直百钱,后在成都出土的太平百钱的铸范也是这类劣钱铸范。同时刘备在铜较为丰富的犍为铸直百五铢,直百五铢相对直百钱而言重量和铸造质量要好得多,成都并未发现过直百五铢铸造遗迹并不能证明直百五铢部分是在成都所铸。此仅为一假说,本文后面仍按通常看法进行讨论和研究。

二、犍为五铢铸造的经济原因和政治原因

犍为五铢(直百五铢)的铸造起因可以从经济和政治两个方面来分析:

其一,为了解决刘备在初入蜀后经济上的困难。

东汉献帝建安十九年(214),刘备攻打益州刘璋,其时刘备已府库空虚军饷难以为继,为激励将士刘备承诺成功后所获刘璋财物悉数分给众人,攻下益州后刘备兑现承诺,“士众皆舍干戈,赴诸藏,竞取宝物”,所以刘璋府库中的财物刘备没能得到,但刘备初到益州立足未稳,用钱的地方很多,特别是还要继续征伐因此“军用不足”。在这个时候刘巴④给刘备出了一个主意,铸造直百五铢钱,一枚对应于一百枚原来的五铢钱,这一办法一实行,就实现了“数月之内,府库充实”⑤。普通的直百五铢部分应是在成都所铸,1980年四川成都西门外出土了“太平百钱”钱范,说明成都当时确有铸币机构,但蜀中历来缺铜,建安二十年(215)刘备攻占了犍为,由于犍为有铜矿,因此刘备选择了同时在犍为郡铸造直百五铢,并纪以“为”字以区别。

其二,为了展现刘备匡扶汉室的政治决心。

五铢钱的铸造开始于西汉武帝元狩五年(前118),到刘备入蜀已有300余年,五铢钱的长期流通使其已成为汉王朝的标志,诗人胡澹庵的诗“须令民去思,如汉思五铢”就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当年公孙述在蜀中自立为王时,人们也通过五铢来表达恢复汉室的愿望,据《后汉书·列传·隗嚣公孙述列传》记载:“蜀中童谣言曰:‘黄牛白腹,五铢当复。’好事者窃言王莽称‘黄’,述自号‘白’,五铢钱,汉货也,言天下并还刘氏。”[7]钱仪吉在《三国会要·食货》中也认为:“五铢钱,汉货也,先主将绍汉祚,铸钱必不去五铢字,则直百钱者,勒直百字于五铢钱,即今所见五铢直百钱是也。”[8]这表明刘备铸造直百五铢是有明确政治目的的,因此尽快恢复铸造五铢具有象征意义。刘备一直以汉室宗亲自居,又以匡扶汉室为旗号,入蜀后通过直百五铢的铸造可以向蜀中百姓表明刘备匡扶汉室的决心,从而激励士气赢得百姓的支持。当时刘备并未称帝,严格来讲并无钱币铸造的权力,曹魏和东吴也都是在称帝后才开始自己铸造钱货的,刘备此时铸币也可能意在宣誓自己是汉室正宗的身份。因此,在刘巴提议铸造直百钱时,刘备立即答应了。

唐代诗人刘禹锡(772年—842年)在《蜀先主庙》一诗感慨刘备的一生时也写道: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

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9]

诗中“业复五铢钱”一句应是刘禹锡借《后汉书》中“黄牛白腹,五铢当复”的典故和《三国志》所载刘备入蜀后铸直百五铢钱这一史实。诗中“五铢”二字应判为刘禹锡为入诗而对“直百五铢”的简写。此诗以刘备恢复汉朝所用的五铢钱来隐喻赞叹刘备匡复刘氏汉室的伟业,这一点也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直百五铢的铸造是有强烈的政治因素的。

所以我们认为犍为五铢的铸造,经济困难并不是唯一的原因。自公元189年董卓入洛阳乱政后连年战乱,百姓盼望恢复汉室统一时的安定,因此恢复汉室在当时是有相当的群众基础的,故而刘备入蜀后在政治上需要由匡扶汉室这个理由来统治和团结蜀中百姓,而五铢的使用在百姓中具有恢复汉室的象征意义,能为百姓所接受,使百姓愿意与蜀汉政权共同克服困难,这也是在早期直百五铢能顺利流通的原因之一。与此同时,曹魏挟天子通过禅让而获得名分也认为自己是汉室正宗的接替者,所以采用五铢作为货币。唯有东吴孙权与汉室无瓜葛,所以最晚铸币且不使用五铢作为货币单位,学王莽铸大泉五百。

三、犍为五铢的铸造地和铸造时间

按照古币所用铜的来源,蜀汉铸造直百五铢所用铜料来源可能有三个途径:一是采用直百五铢投入流通所换回的普通五铢的铜料熔后重新铸为直百五铢,由于直百五铢的虚值可以使货币量大大增加;二是收集民间铜料铸币,据《南史·崔祖思》所记载蜀汉在当时存在“取帐钩铜铸钱以充国用”的现象;三是寻找铜资源丰富的地方进行铸币,犍为五铢的存在就是这一措施的证明。犍为五铢虽已确定在古犍为郡所铸,但一直未能发现铸钱的作坊遗址和钱范,所以确切的铸造地还不能准确确定,本文也仅是提供一些线索。

三国时犍为郡治所在武阳。领县五个:武阳(彭山)、南安(乐山)、僰道(宜宾市)、资中(资阳城关镇)、牛鞞(简阳简城镇绛河北岸)。

南广郡在川南宜宾市,滇北一带,原属于犍为郡。[10]汉献帝建安十九年(214),刘备定蜀改犍为属国为朱提郡,朱提郡包括南广县(云南镇雄和四川珙县、筠连、兴文、高县一带)。蜀后主延熙年间(238—257),从朱提郡中划出部分境域置南广郡(治今四川高县),辖四县。这一辖区变化的目的之一可能就是为了扩大和控制在南广郡的铜资源而采取的措施。《南齐书·刘悛传》记载永明八年(490)齐武帝:“南广郡界蒙山下,有城名蒙城,可二顷地,有烧炉四所,高一丈,广一丈五。从蒙城渡水南百许步,平地掘土深二尺,得铜,又有古掘铜坑二丈,并居宅处犹存。邓通,南安人,汉文帝赐严道县铜山铸钱,今蒙山近青衣水南,青衣左侧并是故秦之严道地。”[11]这说明南广郡蒙山下发现的铜矿与邓通铸钱之严道县铜山接近(这一点在地理上争议较大),此处出铜应是理所当然。因此,齐武帝“遣使入蜀铸钱,得千余万”。这一铜矿埋藏很浅,掘地二尺就能出铜,并且当时还发现了古掘铜坑。南广郡曾隶属犍为郡,刘备入蜀缺铜而选择此地铸币应是在情理之中。在后来的考古发现中,四川宜宾高县曾出土石质半两钱范母,据其形制怀疑为吕后时铸铜钱所用之范母,这证明南广郡富有铜矿,自汉朝到南朝曾有发达的铜铸造业,并在汉朝就有铸钱的作坊。因此,在古南广郡可以作为犍为五铢铸造地的候选区域,因为这一区域既有丰富的铜矿资源也有冶炼技术具有铸币的能力,所以具备为当时急需铸币的蜀汉快速实现铸造铜币的条件。

再从时间上看,刘巴建议铸直百五铢是在建安十九年即公元214年,直百五铢铸造数月后就实现了“府库充实”,这意味着早期大量的直百五铢是在公元214年到215年铸造的,早期铸造持续时间并不长,因此在短期内必须有大量铜的供应,寻找到一个铜资源相当丰富而且具备铸币能力的地方铸造就是一个必然的选择。当时富有铜矿的南广郡所辖区域还属于犍为郡,因此将在犍为郡所铸的直百五铢以“为”作为标记,公元215年南广县划归朱提郡就不再使用“为”字标记。如果犍为五铢确在南广郡所辖区域铸造,则犍为五铢的铸造时间可断为公元214年至公元215年之间,南广县在215年后应该还在铸币,只是不再属于犍为郡,不再以“为”字标记而已。彭信威先生也认为蜀汉钱币的供应主要是靠犍为,后来由于犍为所铸的钱不限于在本地流通就不再在后面铸“为”字,也就是说应当有相当数量的光背直百五铢也是在犍为所铸。[12]这一论断也可以为犍为五铢铸造质量相对较高(早期铸造)、数量相对其他直百五铢要少的现象给出合理的解释了。

1984年成都彭县出土的2841枚直百五铢中根据面文判断有犍为铸直百五铢489枚,其中背“为”字的10枚,这一结论证明犍为铸直百五铢包括背“为”和光背两种,按上面我们的分析背“为”者为公元214年到215年犍为郡南广县铸造,光背者为公元215年后南广县划出犍为郡后铸造。

四、犍为五铢铸造的经济学意义

刘巴并不是第一个提出铸造大额钱币的人,在西汉延熹元年(158)就有人上书“人以货轻钱薄,故致贫困,宜改铸大钱”,但后因刘陶⑥的反对而未实行。《后汉书·刘陶传》记载当时刘陶认为“欲铸钱齐货,以救其弊,此犹养鱼沸鼎之中,栖鸟烈火之上。”[13]刘陶和刘巴对是否铸造大额货币持有相反意见,但是否铸造大额货币本身是一个经济学问题,和当时具体情况有关,并不是一概而论的,按现在的货币学理论来说就是如何选择宽松货币政策和紧缩货币政策的问题。现代多数学者对刘备铸直百五铢的政策持批评意见,认为刘备的做法就是残酷搜刮百姓财产的行为,这些结论脱离了当时的历史环境,而且没有从货币金融学的角度去客观看待刘备的这一货币政策。[14]

事实上刘巴在给刘备进言时提出了三条建议:一条是“铸直百钱”,第二条是“平诸物价”,第三条是“令吏为官市”,意思是讲在铸造流通直百五铢这样的虚值大钱的同时严格市场管理、保持物价平稳,避免出现通货膨胀,从而保证直百五铢在市场上的购买能力。用现在的话说,刘巴的三条措施就是增发货币、平抑物价、加强管理,从结果上看这一目的是实现了的。刘备在流通直百钱后“数月之内,府库充实”。在这三条中“平诸物价”是非常重要的,铸造直百五铢的目的之一是搜刮百姓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如果由此造成物价上涨,则其目的就无法达到。直百五铢的发行采用了三条措施来保证物价的平稳:一是控制直百五铢的铸造数量。由于直百五铢是虚值大钱,其面额远远大于其实际价值,如果不控制铸造数量造成货币滥发,百姓对直百五铢失去信任,放弃使用货币直接进行物物交换,那么铸币的目的就无法达成。从目前直百五铢钱币发掘的情况来看,其数量确实不大,这证明当时刘备在推行这一货币政策时还是很克制的,并未涸泽而渔造成严重的通货膨胀。二是提高铸币质量,提升百姓对直百五铢的信心。直百五铢在早期铸币质量相对较高,可以认为是三国时期铸币的最高水平。三是采用法律和行政手段迫使百姓采用直百五铢进行交易。“令吏为官市”对市场进行严格管控,让百姓认同直百五铢的面额价值,并有可能采用了汉代的平准均输法实现对物价的控制。这三条措施与现代中央银行发行纸币时所采用的调控手段是相似的,其区别只是直百五铢的面额是铸在铜上的。中国自秦到两汉已建立了完善的市场价格管理机制,政府已有多种方法对市场物价进行管理,这一点钱剑夫先生已有过详细考证[15],因此刘备在发行虚值货币后通过官方管理平抑物价是有可能实现的。

一些研究者认为铸造直百五铢的目的是造成通货膨胀的论断是不准确的,虽然它确实是一枚虚值大钱但却在事实上成为一种信用货币,它和现代的纸币具有相同的金融功能,推动了后来纸币的出现,它比后来北宋前期(1023年)发行于成都的世界最早使用的纸币——交子——早了整整八百年。刘巴对刘备所提出的三条建议,暗合了现代货币金融学的理论,在增发货币的过程中稳定币值从而成功地使刘备解决了军需的困难。刘巴从这个角度可以被认为是中国古代的一位货币金融学家。他采用现代货币金融学的方法成功地进行了货币增发。

总结起来蜀汉解决自己资金问题采用了三种方法并用的策略:第一种是“开源”,就是寻找新的铜矿铸币,犍为五铢就是采用这种方法铸造的;第二种是“节流”,就是收集民间铜料铸币;第三就是采用现代金融手段增发货币,提高货币面额,同时平抑物价,保证增发货币的购买力,避免增发货币所带来的通货膨胀。

五、犍为五铢与三国时期的通货膨胀

直百五铢钱的铸造打响了三国时期货币战争的第一枪,早期的直百五铢的铸造还是非常精良的,并获得了百姓的认同。现代纸币要获得国际流通的能力需要国际上的认同和国家经济实力的支撑。在中国古代,铜本身就是价值的代表,铜币天然具有跨国流通的能力,在三国时期汉代遗留的五铢就在魏、蜀、吴三国都在流通,考古证明在吴魏故地都发现了直百五铢的身影。古代巴蜀陆路交通十分困难,货币的流通主要通过水路由长江出川,在长江水系的沱江流域、嘉陵江流域的水下都发现了大量的直百五铢,近年来都还能从挖沙船的河沙中发现直百五铢⑦。

这意味着一旦直百五铢取得了信用货币的地位,避免了通货膨胀,蜀国就可以通过铸造直百五铢以很小的代价从其他国家套购物资或者换取普通五铢钱,这与现代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美联储通过印制美元就可以攫取其他国家财产的原理是一样的。这样直百五铢不但可以搜刮蜀国百姓的财富,而且也通过货币的跨国流通实现了对魏吴两国百姓财富的攫取。考古发现已证明在魏、蜀、吴三国的大量区域(如四川、河南、湖北、江西、浙江、江苏、安徽等)都出土了直百五铢。《泉志》也记载张台所说“今至巴蜀,至于襄汉,此钱甚多”,这证明在三国和两晋时期直百五铢几乎成为当时国家间的硬通货。[16]

三国时期币制混乱,钱币和谷帛同时作为货币在流通和使用,在战乱之时人们更信任衣食的价值。当时的曹魏推行屯田,经济实力最强,并主要采用谷帛等实物作为交换媒介,因此相对来说蜀国的直百五铢虽部分流入,但并未对曹魏产生太大影响。相反蜀汉和东吴之间由于联盟关系交流密切,直百五铢可通过长江水路方便地到达东吴,而且东吴早期一直没有自己铸币,蜀汉的虚值货币大量流入东吴,可以悄悄地把东吴的财富转移到蜀汉,这为蜀汉早期入川后的立足提供了一个新的资金来源。由于刘巴的建议蜀国一开始并未大规模铸造这类大值虚币并且保证了铸造的质量,所以孙权并未马上觉察到货币战的危险和影响,因此蜀汉的虚值大钱得以逐步向东吴输入,使东吴出现了“蜀钱吴用”的现象[17]。考古发现也证明,当时蜀汉货币是向东吴进行单向流动,这就释放了蜀汉自身的通胀压力,又能换回东吴的物资,并将通胀向东吴输出。东吴当时的通货膨胀情况据《三国志·吕蒙传》记载,公元219年吕蒙攻下荆州后,孙权犒赏吕蒙“以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候,赐钱一亿”。《晋书·食货志》云“吕蒙定荆州,孙权赐钱一亿。钱既太贵,但有空名,人间患之。”[18]孙权“赐钱一亿”空头支票给吕蒙,可见当时的货币已经大幅贬值了。当时孙权还未铸造大泉五百,赐钱一亿可能就是吕蒙所夺得的荆州府库中已大幅贬值和减重的蜀币,如直百、太平百钱、定平一百这些劣币。可以推测,蜀汉的直百、太平百钱、定平一百可能在公元219年前就已开始铸造,以应对连年征战所需的资金。

蜀汉开始铸造直百五铢二十多年后,孙权才意识到货币战争的危险慌忙应战,《三国志·吴书·吴主传》记载嘉禾五年(公元236年):“铸大钱,一当五百。诏使吏民输铜,计铜畀直。设盗铸之科。”[19]孙权一开始直接铸造了大泉五百,并在两年后的赤乌元年(公元238年)再次提高面额铸造了大泉当千,后来甚至出现了大泉五千这样的大值虚币,但这时为时已晚,百姓对这样的劣币已不再信任,只有采用物物交换来抵御通货膨胀,后孙权只好收回这些大钱“铸为器物,官勿复出也”。东吴的经济要好于蜀汉,东吴的通货膨胀是由于其长期不铸币,物资聚集过多而货币稀少,货币供应严重不足。由于铜不同于现代的纸张,它在古代是相对稀缺的资源,其铸造成本远远高于现代的纸币,东吴无法在短期内获得足够的铜来平衡对货币的需求,所以采用铸造大额虚币是最快的方法。因此东吴在有经济力量支撑下出现的主动通货膨胀与现代社会经济崩溃下的通货膨胀是有本质不同的,与董卓所铸的小钱也有本质不同。东吴的这种通货膨胀是在以铜为货币的社会历史阶段所出现的特有的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同时存在的案例,其失败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当时信用货币未得到百姓的认同,百姓对其大额货币的并不信任,但这种通货膨胀对于东吴并未造成实际的严重影响。

蜀汉的早期铸造的犍为五铢和东吴的大泉五百、大泉当千、大泉五千等虚值货币是信用货币在铜币时代的尝试,其大面额本质上与现代纸币上的面额标注是相似的,其顺利流通需要在平抑物价的基础上进行。在当时货币严重缺乏的背景下,我们不能简单地把铸造大额虚值货币定性为通货膨胀,它确切地说只是在社会物资增长后的货币增发行为。从货币学上讲蜀汉在早期所铸造流通的犍为五铢是我国古代的一次十分成功的货币增发行为,这一措施平衡了蜀汉和东吴货币缺乏的问题,使蜀汉政权从本国和邻国快速地获得了发展的资金,推动了后面纸币的出现,可以载入中国货币历史史册。

六、总结

三国时期币制不兴,良币少而劣币多,特别是在三国后期大量劣币的出现使民众对货币失去信心。蜀汉是三国时期铸币能力最强的国家,而早期的刘备所铸犍为五铢作为直百五铢的一个重要种类达到了三国时期铸币水平的最高峰,从铸造水平、艺术水平和历史价值上看都是三国时期铸币的代表之作。直百五铢是蜀汉的一次成功的货币增发行为,并使之成为当时国家间的流通货币,蜀汉后期所发行的劣币与之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不能因为直百五铢是虚值大币就认为其一定是劣币。同时犍为五铢选择铜资源丰富的犍为郡作为多个铸币地之一,其在早期的成功铸行解决了当时刘备所面临的经济困难,犍为五铢早期的成功流通使它事实上成为具有现代纸币金融特性的信用货币,在世界金融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同时它也创造了中国货币发行史上的多个第一:它是我国最早的纪有铸造地文字的方孔圆钱钱币,它是我国最早出现隶书文字的钱币,它是我国最早采用篆书和隶书两种书体进行铸造的钱币,它是我国最早两面都铸有文字的钱币。它的存在反映和记录了中国历史上最早发生的国家间的货币战争,蜀汉政权通过铸造直百五铢实现货币增发从东吴获得了发展的资金。

注释:

①《后汉书·孝献帝纪》记初平元年:“董卓坏五铢,更铸小钱。”

②据《内江文史》邹作圣的文章《从沱江内江史家镇等河段出土的直百五铢看蜀汉政权》记载当地人称直百五铢为“雀儿币”。

③赵安易是北宋宰相赵普之弟。

④刘巴,字子初,荆州零陵郡烝阳县人,曾辅佐刘璋,刘备攻成都时为保护刘巴,号令全军“其有害巴者,诛之三族”。诸葛亮也对刘巴的才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运筹于帷幄之中,吾不如子初远矣。”刘备为汉中王时,刘巴官至尚书令,成为刘备的近臣。

⑤《三国志·蜀志·刘巴传》裴松之注引《零陵先贤传》云:“初攻刘璋,备与士众约:‘若事定,府库百物,孤无予焉。’及拔成都,士众皆舍干戈,赴诸藏,竞取宝物。军用不足,备甚忧之。巴曰:‘易耳,但当铸直百钱,平诸物贾,令吏为官市。’备从之,数月之内,府库充实。”

⑥刘陶,字子奇,颍川颍阴人,汉宗亲。

⑦据《内江文史》第25辑文章《出自沱江内江城区河段的直百五铢》记载:近年来都还能从挖沙船的河沙中发现直百五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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