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采用比较文学的方法,比较了三个不同的蓝胡子故事中的性别角色。17世纪查尔斯·佩罗的《蓝胡子》是最早的版本,19世纪格林兄弟的《菲特的鸟》颠覆了佩罗的旧故事,而20世纪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蓝胡子的蛋》重写和解构了前两者。在《蓝胡子》中,佩罗展示了刻板的性别角色,把男性描述成暴虐的父权制家长,而女性则是等待男性来拯救的被动受害者。在《菲特的鸟》中,格林兄弟颠覆了传统的性别角色预期:女性扮演了主人和救世主的角色,而男性则从主人变成了奴隶。在《蓝胡子的蛋》中,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阐释了现代婚姻中性别角色的复杂性和模糊性,男性/女性可以同时扮演男性和女性角色,即骗子和受害者。
【关键词】 《蓝胡子》;《菲特的鸟》;《蓝胡子的蛋》;性别角色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7-0030-03
“蓝胡子”是一个经久不衰的故事。从查尔斯·佩罗创作第一个蓝胡子故事开始,这个故事就不断被作家们以新的形式重写,并受到儿童和成人的一致喜爱。这个故事的魅力在于它揭示了婚姻的阴暗面和两性之间的矛盾,颠覆了“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的经典童话结局。
本文比较三个不同的蓝胡子故事中的性别角色:17世纪查尔斯·佩罗的《蓝胡子》,19世纪格林兄弟的《菲特的鸟》,和20世纪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蓝胡子的蛋》。
一、《蓝胡子》中的性别角色
查尔斯·佩罗的童话《蓝胡子》(1977)是蓝胡子故事的第一个版本。蓝胡子是一个极其富有的男人,有着可怕的蓝胡子和神秘的过去:他结过很多次婚,但没有人知道他前妻们的遭遇。他向邻居两个漂亮的姐妹求爱,最后小妹妹同意嫁给他。婚后一个月,蓝胡子告诉妻子他要去出差,并把城堡所有房间的钥匙交给她保管。他允许她进入所有的房間,但只有一个小房间绝对禁止入内。虽然妻子答应服从他的命令,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打开了这个禁室,看到一副可怕的景象:血淋淋的地板上躺着蓝胡子前妻们的尸体。她吓坏了,把钥匙掉在地上,钥匙上沾满了血,洗不掉。当蓝胡子意外的提前回到家时,他看到钥匙便知道妻子进入了禁室。他打算马上杀了她,但她请求祈祷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她让她的姐姐安妮叫她的两个哥哥来救她。就在蓝胡子要杀妻的时候,两个哥哥及时赶来反杀了他。
为了更好地理解佩罗的性别角色观,本文将分别分析蓝胡子和他的妻子在这部童话中的性格和行为。蓝胡子对待恋爱关系并不严肃,因为他同时追求两姐妹,且愿意娶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他和妹妹的婚姻是基于故意欺骗,而不是真爱。假装要出城,把城堡的所有钥匙都交给妻子保管。Tatar认为“蓝胡子此举建立了亲密和信任,也留下了诱发不服从和背叛的隐患”(2004:52)。如果蓝胡子完全信任他的妻子,他就不会对她进行如此险恶的考验,也不会在当晚回家检查她是否背叛了他的信任。而且狡猾的蓝胡子特意指出了禁室的钥匙和位置,这表明他希望妻子进入禁室,而不是听从他的命令。“蓝胡子恶魔丈夫在他自己的故事中至少扮演了两个角色:一个是命令必须被服从的父权制家长,一个是通过激起好奇心和欲望而置人于死地的蛇”(Warner,1994:246)。
蓝胡子实际上是一个嗜血的虐待狂,他希望他的妻子违反他的禁令,这样他就有一个正当的借口来折磨和杀害她。蓝胡子就像一个残忍的怪物,把每任妻子引诱进相同的圈套里,并把自己的罪行归咎于她们的不服从。他对妻子们没有爱和信任,只把她们当作自己的猎物。在童话的结尾,是残忍的蓝胡子被处死,而不是好奇的妻子。然而,佩罗并没有指责蓝胡子对女性施加父权统治并谋杀她们。“佩罗认为这个故事的利害关系是妻子好奇的本能,而不是丈夫杀人的冲动”(Tatar,2004:21)。
在佩罗眼里,蓝胡子妻子的好奇心比蓝胡子的暴行更罪恶吗?来分析一下她在故事中的性别角色。蓝胡子的妻子尽管对蓝胡子有些厌恶和怀疑,但还是嫁给了他。作为一个追求财富而非爱情的女孩,她对丈夫的个人背景和恋爱史都不太在意。蓝胡子给了她所有的钥匙离开家后,她邀请她的朋友和邻居来家里一起欣赏房间里的各种贵重物品。由于太想知道禁室里有什么东西,她不顾虑“离开朋友有多粗鲁”,而是跑下“小楼梯,跑得太快,差点绊倒摔断了脖子”(Perrault,1977:33)。
“粗鲁”一词表明佩罗不赞成蓝胡子妻子的行为。他认为好奇心是一种不恰当的热情,会使一位女士忘记她的礼貌和自制力。“自我控制实际是一种社会控制,在公共场合不‘放飞自己’或‘失去理智’是社会地位的标志”(Zipes,1983:21-22)。
蓝胡子妻子的不体面行为与她作为上层社会女性的地位是完全不相容的。作为法国上层社会标准的倡导者,佩罗的理想女性角色具有顺从、自律和礼貌的特点,这是父权制社会中的典型性别角色。相对于蓝胡子扮演的上帝与蛇的双重性别角色,蓝胡子的妻子扮演的性别角色是好奇的夏娃,她在诱惑面前无法克制自己。佩罗认为蓝胡子妻子的好奇心是不可取的女性弱点,甚至是致命的。
二、《菲特的鸟》中的性别角色
格林兄弟1856年的童话《菲特的鸟》是佩罗蓝胡子故事的变体,同样是禁室母题。格林兄弟版的蓝胡子是个巫师,他伪装成一个可怜的乞丐绑架美丽的女孩。他触碰到的女孩会自动跳进他的篮子,被带回他在黑暗森林里的家。巫师就这样接连绑架了三姐妹,他给每个女孩一把禁室的钥匙和一个必须一直随身携带的蛋,然后离开了家。两位姐姐一看到禁室中血淋淋的碎尸,就吓得把蛋掉到了地上。巫师回来后,蛋上不可抹去的红色血迹出卖了她们,结果被巫师杀死碎尸。最小的妹妹聪明得多:她先把蛋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进入禁室。她还把姐姐们的碎尸正确的连接在一起,使她们复活。当巫师回来时,他被三妹欺骗而失去了对她的控制。她首先命令他把躲在篮子里的姐姐们带回家,然后伪装成一只奇怪的鸟拯救了自己。在故事的结尾,邪恶的巫师和他的船员被三妹的亲戚烧死了。
那么三妹扮演什么样的性别角色呢?她与佩罗笔下的女主角有什么区别?三妹是被巫师强行绑架的,所以巫师和她之间的关系不是蓝胡子和他的妻子那样的合法夫妻关系,而是一种绑架者——被绑架者的关系。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巫师是个坏人,因此她完全没有理由服从他的命令。
然而,作为一个体力相对较弱的女性,为了自己的安全,她不得不假装顺从巫师,同时寻求逃跑的机会。当三妹拿到禁室的钥匙时,她觉得只有揭开绑架者的秘密才能获得一线生机,所以她进入禁室的理由比蓝胡子的妻子更为理性。打开禁室后,她不像蓝胡子的妻子那样惊恐,而是借着对女性身体的了解,勇敢的识别、整理和拼凑姐姐们的碎尸。三妹扮演了拯救者的角色,挽回了姐姐们的生命。此时,三妹变成了巫师之前的主人和骗子的角色。性别角色的转换表明,女主角通过对男主角秘密的了解以及隐藏此秘密的能力获得了权力。通过打开禁闭室的门,女主角获得了知识,帮助她将局面由消极转为积极。“知识虽然危险,但却是必要的和有益的,而秘密和罪行必须受到挑战、揭露和惩罚”(Grace,1984:250)。
像藍胡子的妻子一样,三妹让她的女帮手找她的亲戚来帮忙。但不同的是,她不会被动地等待亲戚的到来,而是积极的想办法自救,通过三次创造性的变装,成功的骗过了巫师,解救了自己和姐姐们。此外,她还假装同意嫁给巫师,邀请他邪恶的同伙们参加婚宴,一并杀死了他们。格林兄弟并没有指责女主角的好奇心或欺骗,而是赞扬她敢于挑战父权制权威的勇气和推翻父权制压迫的智慧。
巫师扮演的性别角色类似于蓝胡子:一个将女性视为易于掌控的对象的父权制家长。蓝胡子以结婚为名迫害女性,而巫师则强行绑架女性,甚至在杀害受害者后将其肢解。他们都歧视女性,对妻子/潜在新娘使用同样的测试。他们把对男性的盲目服从视为女性的一种重要美德,似乎这是女性存在的唯一理由。
在两个童话中,男主角都低估了女主角的机智:蓝胡子没想到妻子以祈祷为借口来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巫师没看出三妹曾进过禁室。他们自以为对女性足够了解,可以把女性玩弄于股掌之中。巫师以为三妹已经通过了他的测试,遂向她求婚,因为他认为婚姻是对一个女人最好的回报。巫师物化女性,且对女性内心缺乏了解,因而失去了对女性的控制权。“《菲特的鸟》实际上颠覆了观众最初对性别角色的期望,并用镜像母题将巫师和三妹角色对调”(Wilson,1993:261)。他的角色从狡猾的主人变成了愚蠢的奴隶,最后像蓝胡子一样被反杀,得到了报应。
三、《蓝胡子的蛋》中的性别角色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短篇小说《蓝胡子的蛋》(1983)是在20世纪的文化背景下对蓝胡子故事的重写。阿特伍德模仿蓝胡子故事的方式是在文中嵌入了一个童话互文,即格林兄弟的《菲特的鸟》,并用这个古老的童话来思考婚姻中的两性关系。
与《菲特的鸟》相比,《蓝胡子的蛋》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男女冲突:男主角对女主角的暴力不是身体上的虐待,而是一种冷暴力。女主角莎莉是英俊的心脏外科医生埃德的第三任妻子,她认为埃德的愚蠢像一堵墙,阻止她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尽管埃德显得对其他女性很冷漠,但他医院里幽暗的超声波室便于他和女病人发生性接触,这让她很不安。为了让埃德对自己更感兴趣,莎莉上了一门叫作“叙事小说的形式”的课。她的老师布置了一个作业:在现代的语境下用现实主义的观点重写格林兄弟的《菲特的鸟》。在寻找灵感时,莎莉将蓝胡子的故事代入到埃德的生活模式中,并将他与蓝胡子那个无辜的蛋联系在了一起。然而,她发现丈夫可能和她最好的朋友玛丽琳有外遇。莎莉没有证实埃德的婚外情,而埃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故事的结尾是蛋里面在发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阿特伍德将莎莉塑造成一个矛盾的性别角色:她既是骗子又是受害者。莎莉在本该有两个演员的婚姻戏中,演了一出独角戏。“莎莉同时扮演了菲特和菲特的新娘”(Wilson,1993:268)。她是一个追捕埃德的巫师,想从身体和精神上控制他。她选择埃德是因为他显得如此愚蠢和无助,以至于她感到非常想保护他。莎莉扮演了传统的男性保护者的角色,保护他免受其他潜在女性的诱惑。因为莎莉是假装心脏病而追到埃德的,当她看到其他女人以同样的方式和他调情时,她感到自己的婚姻受到了威胁,担心丈夫可能会出轨。当莎莉在课堂上读到《菲特的鸟》时,它就变成了“一篇使莎莉思考她在婚姻中扮演的角色,并反思她自己的故事是如何符合或偏离旧童话故事的文本”(Tatar,2004:112)。她试图避免重演因为不了解三妹的心思而被欺骗的菲特的剧情。通过探究埃德的秘密,莎莉还扮演了菲特的新娘的角色。可惜她并没有新娘那么勇敢。在发现埃德和玛丽琳之间的亲密关系后,莎莉不敢承认埃德背叛了她。她只是避免向他提起这件事,因为她担心,如果她把刚刚发现的秘密透露给埃德,他们的婚姻就要结束了,就像《菲特的鸟》中两个姐姐被菲特杀死一样。然而,小说的结尾表明,莎莉最终会打破沉默,就像蛋最终会孵化一样。
埃德在婚姻关系中是被动而保守的。他既不向妻子敞开心扉,也不关心她的想法。当莎莉问他以前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他只是说自己不知道。埃德实际上是个花心的骗子,他假装对其他女人不感兴趣,实则喜欢勾搭半裸的女病人,还暗中出轨玛丽琳。此外,埃德还扮演了巫师的蛋。当莎莉思考埃德不可思议的行为时,她把他比作一个不透明的物体:“埃德蛋,空白的、原始的、可爱的”(Atwood,1983:159)。
这位心脏外科医生似乎对妻子想要进入他内心世界的努力无动于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保留了一种原始的纯洁和纯真(Tatar,2004:111)。
埃德的内心世界是一个秘密的房间,莎莉渴望去探索。在传统的蓝胡子故事里,它不能被认为是一个禁室,因为埃德既没有宣布禁令,也没有通过提供钥匙引诱莎莉进入。埃德不愿意让莎莉进入自己内心世界的房间,不想让她了解真实的自己,因为他不想像菲特一样失去对莎莉的控制。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压迫。蛋也隐喻了埃德的心脏,它藏着秘密,对莎莉紧闭。莎莉和埃德不分享彼此的感情,因此变得越来越疏远,婚姻岌岌可危。他们都不想解决婚姻中的问题,而是有意通过保持沉默或发展婚外情来避免这些问题。
阿特伍德展示了一种由于缺乏沟通而导致的男女之间病态的婚姻关系。她并没有把失败的婚姻归咎于男性或女性,而是暗示应该加强两性之间的交流。除非男女双方共同努力解决婚姻中的问题,否则童话世界里幸福的婚后生活也许永远不会实现。
四、结语
总之,查尔斯·佩罗、格林兄弟和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把他们的主角塑造成了婚姻关系中多重甚至相互矛盾的性别角色。
在《蓝胡子》中,佩罗展示了刻板的性别角色,把男性描述成暴虐的父权制家长,而女性则是等待其他男性(她的兄弟)来拯救的被动受害者。
在《菲特的鳥》中,格林兄弟巧妙地转换了男性和女性的角色,颠覆了传统的性别角色预期:女性扮演了主人和救世主的角色,而男性则从主人变成了奴隶。
在《蓝胡子的蛋》中,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阐释了现代婚姻中性别角色的复杂性和模糊性。男性/女性可以同时扮演男性和女性角色。谁是骗子,谁是受害者从来都不是明确的。格林兄弟颠覆了佩罗的旧故事,而阿特伍德重写和解构了前两者。
参考文献:
[1]Atwood,Margaret.Bluebeard’s Egg.Toronto:
McClelland and Stewart,1983:133-166.
[2]Grace, Sherrill E..“Courting Bluebeard with Bartók,Atwood and Fowles:Modern Treatment of the Bluebeard Theme”,Journal of Modern Literature 11(1984),2:245-262.
[3]Grimm,Jacob and Wilhelm Grimm.Selected Tales.London:Penguin,1982:362-365.
[4]Perrault,Charles.The Fairy Tales of Charles Perrault.London:Gollancz,1977:31-41.
[5]Tatar,Maria.Secrets beyond the Door:The Story of Bluebeard and His Wives.Princeton and Oxford: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4.
[6]Warner,Marina.From the Beast to the Blonde:On Fairytales and Their Tellers.London:Chatto & Windus,1994.
[7]Wilson,Sharon Rose.Margaret Atwood’s Fairy-Tale Sexual Politics.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ppi,1993.
[8]Zipes,Jack.Fairy Tales and the Art of Subversion:The Classic Genre for Children and the Process of Civilisation.London:Heinemann,1983.
作者简介:
刘晓希,女,北京人,北京林业大学讲师,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大学英语教学、翻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