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人类在尚不识科学理性的漫长岁月中,为了建立起自身在宇宙中的位置,于是伴随着“认知革命”建立起了依赖讲述故事,并相信故事的文明机制。有了这样的机制(故事),人才在漫长的岁月中同世界建立起了联系,人类愿意相信什么故事,故事就开始改造人类。这其中将原本没有生命的事物赋予其类似人类身体的经验成了古老神话故事中隐蔽的修辞术。
【关键词】 故事;叙事;修辞;拟人术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5-0039-02
距今约7万到3万年前,人类出现了新的思维和沟通方式,这也正是所谓的“认知革命”。大约7000年前的北欧海边的部落,人类已经开始形成系统的葬墓仪式,并且将代表着死者将在来世附生的动物躯体和其他象征意义深重的物品——周围涂上赤红色燃料的天鹅翅膀,红色“象征着正准备照耀陆地直至西方的太阳”,而天鹅翅膀则在强调这是“一种同时行走于陆地、遨游于水中又翱翔于空中的穿越三界的鸟”——一同放置在死者的身旁,以求得来世的平安。世界各地已经开始出现一种具有了某种权威代言性质的职业,巫师或者巫婆。他们通过将某物通过展示型地行动与对象产生象征联系,进而控制对象。远古的人们对此深信不疑,并且这也间接激发了艺术的诞生。这两则例子向我们展示了人类最初的活动中一种想象性的思维影响着人类的行为。
至今并不清楚发生这种意识思维上的骤变的原因。得到普遍认可的理论认为,某次偶然的基因突变,改变了智人的大脑内部连接方式,让他们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来思考,用完全新式的语言来沟通。这次突变,几乎就像是吃了《圣经》里那棵知善恶树的果实一样。
人类伴随着认知革命开始习惯于通过故事到叙事来建立起自身与万物的联系,将暂且难以解释或理解现象,和想要建立起关联的现象,以讲述故事的方式,通过叙述矛盾冲突的发生及其结果使人们建立起想象性的逻辑和联系。人类编织的巨大故事网络中,描述着两种现实,想象性现实和客观现实。想象性现实指的是“某件事人人都相信,而且只要这项共同的信念仍然存在,力量就足以影响世界”,人类相信某个故事,故事便开始塑造人类。例如在1789年,法国人几乎是在一夕之间,从“天赋君权”的故事转成“人民作主”的故事。
正是人们对想象性现实的叙事,人类之间才有了合作,才有了共享规則行动准则。人们愿意去相信然后践行若干的想象性现实,这些其实并无实物的存在,深刻地影响生命体验。而客观现实是一切身体可以接触、感知、意识到的,和一切不以人意识为转移的实在。远古的人类发明文字,去描述无数他们暂时无法理解的现象时,通过对客观现实进行一种创造性的修辞,进而让难以理解的现象变得熟悉,原本毫无感情的存在被叙述赋予了意义,让客观的现实裹上了想象性的外衣。古老修辞术便是拟人论。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海外北经》)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大荒北经》)
原始先民,渴望征服自然,渴望了解自然运作的规律。思考太阳的位移,古人的讲述通过描述一个男性勇士追逐太阳的故事,来构建起东方古人对太阳的最初探索和思考。尽管“道渴而死”。
除了遥不可及的太阳,月亮也在古人的叙事之中。在《淮南子》中记载着,“嫦娥奔月”的神话:“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逐日”和“奔月”,人的两个奔跑的动作,成了古人对日月天体想象中,对于距离的现象性思考。太阳和月亮离我们有多远?这样的距离是凡人无法触及的,唯有神仙才能跨越之间的鸿沟。所以古人尽管对于具体的距离的答案无能为力,但通过更贴近人类身体经验的想象,来解释了(或者说搁置)这一当时人类无法测量的现象规律。再如“女娲补天”神话: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这些神话之所以能够被古人接受,故事里“人的体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古人对于世界的由来,也通过一个人物形象和它能够被人所理解的身体经验来构建起了想象,进而展开解释的。故事中的神、人或族,以他们身体产生的种种体验来帮助人们理解故事的逻辑。但在远古故事中,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的想象里,主人公往往不算是人。因为人是不可能“逐日”“奔月”和“补天”的,古人深知他们在世的普通人无法完成这些壮举,所以一方面将想象放置在无法考察的远古,时间远离意味着不可查,进而意味着叙事成了无法反驳的权威,永远被复述的经典。另一方面让故事中的执行者不再是人,至少不再是纯粹的人。夸父和嫦娥,他们是人是神,古籍的态度从来都是暧昧不清的。这一修辞在西方有着明确的标注。古希腊神话主要分为“英雄传说”和“神的故事”,后者不用赘言,宙斯后宫的事情从性质上已和人间不同。而古希腊故事中的英雄也都是人跟神的结合。毕竟平凡之躯即便闯过了十二难,也无论如何抵不过三头犬的攻击。
人们将这些上古神话中的非人称它们为“人形”。这些人形首先或宣称或暗示自己非人,与在生理功能上拉开距离,他们有的力大无比,有的美若天仙,有的能上天入地,有的能操控神力。尽管他们的身体可以实现一系列客观现实中的人无法实现的行动,但他们的身体又具有与人高度相似的特征,怪力乱神统统依附在人类身体的形态中。东方古籍只言片语中,看到了这些人形发出了“逐”“奔”等动作,说明故事中人形是拥有同人类似,甚至几乎相同的身体构造的。身体构造上的相似,但身份上的不同,让他们可以经历非人的经历,却能引发常人的感同身受。即便是以非人类身体为形态出现的神话主人公,也模拟着默认人类独有的行为。
“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
精卫的前世也是神的女儿,她在今生模仿着人独有的情感,填满大海以此报复大海夺取她的生命。精卫填海的背后暗示着深刻的人类情感和动机。可见人形背后的修辞,拟人是“人类在构建起自身,构建起世俗组织及其神祗系谱过程中的一种创造性力量”,一方面使得从身体经验出发的故事易于人类理解,另一方面叙事对人类的作用也得以顺畅无阻,毕竟与文本共享同一套生命体验。“在对该问题的追问和对其反应的追寻中,人便使得自己成其为人”。拟人的重点在于将叙事中的重要元素赋予它人类熟悉的身体体验,并且从人们的身体出发,构建起便于理解的奇觀景致。
但是随着“科学革命”,新的叙事修辞正在改变人类讲述故事的方式。知识的现代化意味着要求人们掌握一套理性逻辑,并且摒弃一种拟人化的社会科学,要求人类知识的进步需要建立在一套摒弃以人为中心的学科基础之上,但不可否认伴随着人类科技的进步新的问题周期性出现,面对人类体制,人类已经失去了赋予体制以人类的形态的能力。这样的结构导致第一个极端,故事不再拟人化,而是数据化。讲述的故事开始关于数据和运算,相信的故事开始关于AI和算法。人类问题看似始终出于发展的核心要义,但现代国家统计和互联网寡头的数据算法以方便所有人为名义也绑架了所有人。人们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悖论,个人无法形成规模也就无从谈起算法和规范,进而被无视,但集体之中个人的数据依旧无法撼动整个运算,个人依旧被无视。另一个极端最明显的例子发生在20世纪初两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前后,人被剥去了公民身份,进而成了无所依托的“赤裸生命”。要么融入更可怕的集体,要么任人宰割。前者是德国市民,后者是德国的犹太人。如果想要抗击同样极端化的主体性和无主体性科学的威胁,就必须复兴这种拟人化的能力:人的身体是怎样作为一种智慧和评判的源泉,由此产生了大大小小拟人秩序的形成——正是这些秩序支撑着人们的社会、政治系统、公共领域等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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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邱添,男,研究生,重庆大学美视电影学院,研究方向:影视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