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制与张力：从剧作角度分析如何讲好民族历史故事

【摘要】 电影《思悼》是韩国导演李俊益执导，演员宋康昊、刘亚仁、文瑾莹主演的古装电影。该电影讲述了在朝鲜英祖时期，在李朝面临内忧外患、朝政分踞的情况下，克服逆境登上王位的英祖为了政局稳定、宗社继承和个人野心，将自己的儿子关进粮柜八天饿死的历史悲剧事件。礼法下的君臣，人性之中的父子，在王位和权力的争夺中，上演了一场性格、命运悲剧。该电影通过演员精湛的演技与精致的拍制，一举提名为第88届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外语片，而主演刘亚仁凭借该片获得第36届韩国青龙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而整部影片在压抑的基调之下，展现出了帝王之家，于礼法节制中的情感激荡。

【关键词】 节制;张力;剧作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28-0075-03

一、考据严谨，历史真实

电影《思悼》改编于真实的历史事件，电影的艺术性并没有弱化其在历史上的可信度。历史上的朝鲜屬于古中国的藩属国，周代周武王释放的箕子，所建的箕子朝鲜是在朝鲜半岛历史上建立的第一个王朝，因此依据儒家文化建立而发展的朝鲜，在法制、文化等方面都与古中国有着不可忽略的共同之处。除此之外，影片中的李朝作为清国的藩属国，君主李昑即使朝鲜的王，也是清国的臣子，朝鲜在礼法制度上的君臣等级分层，也在电影的细枝末节之处掌握十分准确。例如，在影片中，君臣所习书法全都是汉字，庆典中对君主的拜礼只能行四拜，朝廷的正统思想都是沿袭儒家思想等，这些都体现了电影制作组的精致匠心。

其次，电影是一门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将故事讲述清楚的艺术，而电影故事不仅需要完整精彩，更需要具有真实感和可信度。除却精致的道具和场景设计，电影《思悼》中任何的一个出现的人物，都并不是编剧的信手拈来，而是历史上确有其人，确有其事：影片中一直追随世子，而最后上吊自尽的臣子，便是朝鲜历史上有名的仁臣蔡济恭;世孙在“第六天”进宫为父亲送水而遇到的侍卫金道寿，尽管正史上并无太多记载，但是却在世子之妻惠庆宫所著的《恨中录》中有所记录。关于世子的死，历史学术界一直存在着两种言论，第一种是英祖为了朝政稳定和荡平政策的推行，使仁厚的世子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第二种则是世子心病所致疯癫，导致望子成龙而不得的英祖绝望之际杀子推孙。这两种说法一直难分伯仲，巧妙的是，电影《思悼》并没有对这两种说法进行辨析，而是将历史原本扑朔迷离的模样搬上了荧幕，电影不仅将英祖在朝时面临的朝政困境、藩属国君王的傀儡危机感表现得十分透彻，同时也将世子半醒半疯的精神崩溃状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就使得该电影更具有力透荧幕的历史厚重感和真实感，同时也避免了许多难以言说的历史纷争，获得了普通观众和学者界的认同和共鸣。

二、节制的表达，节奏的反复

“思悼世子”受难而死在韩国是人尽皆知的历史故事，因电影《思悼》的优秀并不在于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而在于它如何讲好了这个熟悉的老故事。在复写电影文学脚本后发现，该电影按场景划分，共有133个戏剧场景，而其中跨时间、跨朝代的重复场景不计其数，而且越到电影后端，闪回和场景重现的手法就用得更加频繁，这在影片的情感加强上有着很好的作用。《思悼》的别名是《8天的回忆》，根据电影时长、场景划分、电影分段，笔者将电影文学脚本分析、列表如下：

上表分析可见，电影《思悼》的叙事主要采用的是倒叙的手法，“八日七忆”的架构方式，用了“八天”的“现在进行时”与“七个回忆”的“过去时”，两条线索相互交织叙述，最终在“第六天的回忆”和“第七天”的叙述中，两个时间线索交汇到同一点，构成了“过去和现在时”的融合，同时也将故事完完整整地叙述清楚。这种创作方法是一种对古典戏剧创作“三一律”的延伸，法国古典主席戏剧理论家布瓦洛认为三一律即是在“要用一地、一天内完成一个故事从开头直至末尾维持着舞台充实”在电影时长两个小时的《思悼》中，明处的叙述主线要是“八日”发生的世子受难事件，而在电影中“八日”的故事全部发生在宫殿门前的广场上，这达到了地点上的统一和时间上的连续性。但是，电影所可以采取的表现手段和表现空间要比戏剧舞台丰富得多，因此在“七个回忆”之中，电影将更加广阔的场景以及人物、叙述时间纳入了叙述之中，使得电影的叙事更加饱满。

这种对“三一律”的回归，并没有失掉电影作为现代艺术的魅力，《思悼》——一个发生在藩属国宫帷之中的事件，原本就与法国古典主义的宫廷戏剧，在题材上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三一律”原有的规整与严谨，也促成了电影《思悼》所通透出的：人在礼法之下的节制感和压抑感;同时，“八天七忆”简化了电影叙述的结构，使得观众能够更好理解电影，通过控制“八天七忆”中的电影时长与戏剧场景变化速率，很好控制了电影的叙述节奏，原本模糊的历史事件，也能够拥有相对紧凑的叙事节奏。

其次是在人物、情节发展的可信度上。编剧用了大部分的笔墨讲述了“世子与王父关系的裂变与崩盘”，在开头展现了父子关系的决裂之后，编剧在“第二日到第五日的回忆“中，用了40场戏来讲世子与王父关系从”矛盾——激化——崩盘“的全部过程。在这一叙述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在臣子和清国、宗社之间战战兢兢、心思深重的朝鲜君王形象，同时也看到了一个仁厚天真，但缺乏帝王头脑的世子形象，两者的性格的矛盾与身份地位的重叠，最终导致了帝王之家的悲剧。直到“第六日回忆”中，用了21场戏来表现了父子君臣最终的决裂和激化，人物关系之间矛盾越突出，越不可协调，最终的决裂便越具有戏剧张力。在这一点上，电影《思悼》做得非常充分，为剧中的每一个人都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去构成人物的行动动机。

再者，电影《思悼》不仅仅讲述了思悼世子，同时将英祖大王、正祖世孙，这三代父子的人物命运和人物性格展现得全面且深刻。电影中大量运用了场景的再现与重叠，使得三代帝王的命运在同一宫帷之中，得到了重现和印证，再度强化了帝王之家的命运悲剧感。同一命运轨迹之下，三代人因为不同性格而造成的不同际遇，又反映了性格悲剧的双重主题。三代人在宗稷参拜列祖列宗时，英祖大王问题的重复，与世子世孙回答的异同非常准确地反映了三人的性格迥异;中殿娘娘的花甲、英嫔的花甲寿宴、惠庆宫的花甲寿宴，三代女人同样身处宫中，英嫔则是在世子的强迫之下尴尬登上寿席，世孙之母的惠庆宫最终名正言顺的享受了花甲寿宴庆典，然而中殿却无疾而终，三个女人的遭遇和命运的不同，同样在同一场景里具有强烈的戏剧性，这一手法的运用使得命运悲剧的张力更加突出。

三、性格，主题

礼法究竟是因人而立，而是先人而立？

在英祖大王的观念里：“读书就是国策，礼法就是国策。”

思悼世子却言：“世上又了人才有了读书和礼法，又怎能让读书和礼法成为压迫人的国策呢？”

正祖世孙又说：“不要看礼法的末端，要看其心。”

在现代的观念中，人类真实的情感被视为宝贵的财富，而封建礼教中反人类反人性的束缚则是不合理的历史糟粕。而在君君臣臣的历史沿革之中，礼法是普天之下的信仰，是权倾天下的手段，同时也是帝王至平民百姓家信奉的鐵律。

电影《思悼》在这一历史故事中，其实跳出了当时的历史观念，将现代的礼法、人性观念植入在了历史故事之中，使得这一遥远的历史故事具有了共时性，也使故事拥有穿越了时间和历史的深刻意义。

故事发生的时间是1762年，在英祖大王继位以前，第19任朝鲜君王肃宗大王李焞，是一个善用权术的君王，在朝期间为均衡臣权，他将党派斗争推到空前激烈位置，使得国力大量内耗。在继第19任景宗大王的短暂在位之手，英祖大王接过兄长的王位，成为了朝鲜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接过王位的英祖热爱知识与学问，然而他渐渐发现自己的王位在内耗之中，其实就是一个平衡党派相争的工具。危机感使他紧抱着礼法这一有力的阶级武器，同时多疑敏感善妒的性格让他始终将戴着一副帝王的面具。无法判断的喜好、与控制欲的强大，最终使得英祖大王在矛盾和自欺中，虐杀了自己的儿子，而他始终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未背离礼法，只要忠于礼法就不会错。

世子的出生，对于已经丧过一子的英祖来说，的确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然而世子天性自然，并不受帝王礼法的束缚。但同时，他也一样具有世子应该有的野心，就是有朝一日接过王位。英祖大王的折磨和非难，并没有让世子在“挫折教育”中成长，然而却导致了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儿子，走上了癫狂的心路。在历史记载中，世子曾与丈人书信坦白自己的抑郁心病，这都说明这个生性天然的孩子，时刻都在面临着礼法、王位带来的压力，以及他人对自己实力的疑问。于是在父亲的强硬教育之下，世子终于走到了崩溃的边界，在父亲的失望之下，最终也没能获得一个普通的人子所能获得的父王的怜爱。

“父亲的死，是因为我的出生。”聪慧且隐忍的世孙，在悲剧频生的幼年期间，便锻造了自己成熟的心性。“你的存在本身便是谋逆。”英祖大王的这句话仿佛是一句寓言式的命题：世子与王的对抗，世孙对世子的顶替，电影处处都在印证着这句血淋淋的帝王家言。

礼法之下，人性之上。压抑与节制中，情感的柔软细腻，在电影里具有一张一弛的推动力，使观众在心口收紧之时，能被这种节制的炽热感情所触动流涕。在电影之中，对于世子的同情处处可见，在这种情感影响之下，观众对于关于礼法和人性这一问题的思考，自然便有了一个更加明确的答案，那便是：先有人再有礼法。

也许是因为世子的故事已是历史定局，电影《思悼》中的人物形象都比较单面，但是并没有失去其应有的表现力。这得益于拍制组的精心设计和演员的精准表演，但同时剧本语法上的规整与扎实，的确为以历史为题材的电影创作提供了一种参考，《思悼》的创作却为一份优秀的范本。

作者简介：

刘帅，女，河南信阳人，硕士在读。单位：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研究方向：军旅戏剧影视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