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神话中的“非正义”观念探析

孙伯翰

【摘要】 正义这一范畴，无论基于何种解释，其背后皆是对善的追求，对恶的否定，因而，正义也一直被看作是一个普世性价值观念。而在当代流行文化圈中可以看到，对不正义的审美似乎打破了以正义为底线的价值观。“克苏鲁”神话及其诸多衍生品，正是艺术中不正义审美的代表。

【关键词】 克苏鲁神话;正义;不正义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07-0035-02

“克苏鲁”，最早出自美国作家H.P洛夫克拉夫特创作的恐怖小说《克苏鲁的呼唤》，克苏鲁，是洛夫克拉夫特所虚构的一位神灵，它与其他洛夫克拉夫特作品中的邪恶神灵构成了“旧日支配者”诸神。后来的其他作者则延续洛夫克拉夫特作品中的形象及名称，并对故事进行拓展，使“旧日支配者”诸神体系逐渐完整，形成了完整的神谱与神话体系。由于“克苏鲁”这一形象影响力最大，因而洛夫克拉夫特及其后作家所创作的衍生故事皆被称之为“克苏鲁神话”。“克苏鲁神话”对当代欧美大众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除不断衍生的小说外，电影《加勒比海盗》里的戴维·琼斯、新兴亚文化团体“飞天面条神教”、游戏《魔兽世界》中均有克苏鲁神话的影子。值得注意的是，“克苏鲁神话”中，诸多“非正义”形象，在传播过程中竟引起了一些受众的崇拜，甚至在后续衍生传播中竟呈现出正面化的倾向，由此引发出对当代流行文化中，非正义审美现象的思考。

正义这一范畴，无论基于何种解释，其背后皆是对善的追求，对恶的否定，因而，正义也一直被看作是一个普世性价值观念。而在当代流行文化圈中可以看到，对不正义的审美似乎打破了以正义为底线的价值观。以“克苏鲁神话”体系中诸多邪神为例，除了让人陷入疯狂最终走入毁灭的克苏鲁外，被读者喜爱的奈亚拉托提普、莎布·尼古拉斯、阿撒托斯皆是 “不正义”的。这样就产生了两个问题：第一，被接受甚至被崇拜的不正义对象有哪些特征。第二，为何许多读者会对大众文化中的“不正义”感兴趣甚至产生崇拜。

一、关于当代流行文化中不正义形象的本体辨析

西方文化的正义范畴中，涉及评判公正、标准客观、外在强制三个概念。前两个概念作为抽象范畴仅只是一种理念。即我们应当去做的，“应当一词只表达了一种可能的行动，这个行动的根据只是单纯的概念。” 因而这两个概念必须在实践中才具有意义，而第三个概念，即“外在强制”也只能是针对已经发生的行为。故而对正义的追求，只能在具体行为实践中才能产生实际意义，非正义亦是如此。因而，在社会现实中，个体对对象正义与否的判断只能是基于一定情境下发生的具体行为的判断，它只是一种受到经验限制的标准，而绝不同于正义或非正义理念本身，但在艺术作品里，作为理念的正义与不正义则可以被形象化。

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中，被描述为不正义的对象有两种，一是不正义理念自身的具象化、偶像化化身，即小说中所谓的“旧日支配者”，它们属于“不正义之神”。它们不只是与正义在现象层面对立，而在本体层面与正义相对立，正义建立在对生的信念、对生命的维续之上，而根本的邪恶则是对一切生命基础的破坏。这些“邪恶”单纯属于侵略、毁灭、欺骗之化身，此类愿望并非由于善的缺失，而是根植于这些角色自身属性中的自然目的。这些角色的塑造基于“西方文明”的对立面。即站在“理性”“正义”“秩序”等正面理念概念的对立面制作反面形象。即形象本身的建构是基于对正义理念的反面陈述。

二是“不正义之神”的诸多衍生，诸如作为其奴仆的邪教徒、因自身欲望而召唤、借助不正义之神追求超自然力量的人类、不正义之神的后裔。这些形象并非不正义本身，他们只是在行为上被判断为不正义。

尽管洛夫克拉夫特只是“克苏鲁”神话的开创者，但其作品已经建构了一个相对完整并被后世沿用的不正义系统，它包括了不正义的概念、手段、目的，在这一不正义系统中，与不正义相关的概念之手段包括：巫术、魔法、邪教仪式、墓穴，这些是其实行不正义的手段，与不正义相关的目的则包括：毁灭人类、占有地球、取得永生、夺取他人生命。此外，在洛夫克拉夫特小说所塑造的不正义系统中，作为不正义之神的仆从实施不正义行为的群体也需值得注意，他们主要是：邪恶的医生、疯狂的科学家、异教徒、古老血统的继承人、东方人与有色人种。

二、对艺术中不正义理念之崇拜

观众对艺术作品中不正义形象的接受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改变自身存在立场，明知其不正义而仍旧对此种行为加以欣赏。另一种是改变评判态度，不再将原有不正义行为视为不正义。

明知不正义而加以欣赏属于受众自发的行为，这种自发可以完全脱离作者的评判，例如，洛夫克拉夫特小说中，尽管作者使用“亵渎的”“丑恶的”“邪恶的”等形容词并配以及其负面的描述，将其刻画的尽量邪恶，但这些魔神的形象，诸如盲目愚痴之神啊撒托斯、邪恶的旧日支配者“克苏鲁”、热衷于令人类陷入绝望与恐惧的神使奈亚拉托提普等，却广为受众喜爱，甚至皆形成了自己的崇拜文化圈，之相反的是，很少有受众会记得作品中阻止魔神的英雄之名。从性质上说，对不正义的魔神形象的崇拜大致基于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这些角色已经超出了正义这一范畴所约束的群体之外。“邪神”是基于“至善理念”之反面而来，由于至善理念只能作为了道德而存在的“动因”与“目标”，无论其是否真正存有，皆是无法以经验衡量的存在，作为对立理念的“邪神”同樣只能是超出经验的存在，而判断力只能涉及经验，一个在实践中才能起到作用的经验性范畴自然不可能对一个理念的象征有所评判。理念的反面仍旧是理念、纵使经过了具象化也仍旧只代表理念，正义针对的是处于实践中的人，而非理念，日常生活中的公正观自然难以对这些代表着理念的“邪神”使用有赖于经验的道德情感进行评判，因而也就不易对“邪神”产生真正的厌恶之情。

第二，在不厌恶的基础上，此类形象能够引发起受众的某些快感。按照康德的理论，理念只能是纯形式，因而由“魔神”这种理念具象化之物引发的审美感情也应当可以认为是单纯对其形式产生的快感，不论这种形式引发的究竟是想象力与知性间的自由游戏而产生的审美愉悦还是由形式激发起理性而产生的崇高之情绪。

第三，借助洛夫克拉夫特自己的理论，人类对恐惧与黑暗具有与生俱来的兴趣。洛夫克拉夫特认为“正因为我们对痛苦与死亡威胁的记忆比对欢乐的记忆更为长久清晰，也因为我们自古以来便将未知的恩赐形式化，以宗教仪式保存至今，所以这些长久清晰的记忆便与宇宙之谜中偏向黑暗与邪恶的部分一道形成了民间超自然传说中的主角。”因此，洛夫克拉夫特从人类历史、心理的角度肯定了恐怖小说及其中描述的黑暗、痛苦、邪恶之于人的意义。

第四，此类不正义形象对西方主流价值观形成反叛，对此类形象的崇拜可以看作是对西方一些社会现状不满的表达。在西方，借助恶魔表达对社会不满的最为典型的作家是波德莱尔，美国作家爱伦坡的哥特式小说受到波德莱尔的直接影响，而洛夫克拉夫特的创作又直接承袭了艾伦坡。在这种传承中，恶魔象征着对西方社会秩序、价值观的不满与破坏，在当代，借助于这些艺术形象，大众文艺的受众与波德莱尔一样表达着自己对社会秩序的反叛。最典型的案例是，美国由无神论者组成的亚文化群体“飞天面条神教”，借鉴了克苏鲁神话中长满触须的旧日支配者形象创造了“面条神”，借以对抗基督教会的传教活动。如前文所述，实践中的正义只能与经验相联系，正义因此就受到了个体、群体之经验限制，同样，正义不是一个可以独立存在的范畴，它一定基于一定群体与一定社会秩序，代表了对该群体价值观以及与之相对应社会秩序的认同与维护，既然只有部分认同与维护，也就自然有人不认同，非正义的艺术形象就起到了“破”的作用。由此，掺杂着审美与对未知、黑暗以及力量的好奇、恐惧，对当代西方社会的反叛，诸多象征着不正义的魔神拥有了大量自己的拥趸。

三、非正义背后的契约精神

在当代大众文艺的创作领域，洛夫克拉夫特作品中的形象在暴雪这样的娱乐业跨国巨头所出品的一系列小说、游戏中得到传承。洛夫克拉夫特小说中，作为不正义神之仆从存在的有色人种、异教徒、行为怪异者被暴雪公司给予了重新塑造，使其形象立体化、正面化，但这种重塑却保留了洛夫克拉夫特小说中同类形象相似的行为模式、思维方式。于是，原有被认为使非正义的行为、目的也逐渐正当化，并认为作是对其他非西方文化加以尊重的表现。但正面塑造并非意味着作者将其行为定义为“正义的”。以暴雪娱乐出品的小说《暗黑之潮》为例，该小说中，正义的观念仅适用于人类为代表的“联盟”，而对于非人类之兽人为代表的“部落”则采用了“荣誉”这一词汇，并将其作为兽人的最高理念，作者对有着荣誉感的兽人以极高的赞扬，甚至不亚于作品中最正义的人类，而正义与荣誉不仅不具有同一性，甚至可能相互矛盾，以作品中“部落”一方最具有荣誉感的领导人奥格瑞姆·毁灭之锤为例，荣誉只意味着对契约的遵守，但入侵他人的领地、夺取他人的生命、财产这些不正义的行为却不对荣誉造成损害。相比于公正，契约是更为基础、更具普遍性的价值底线，亦是不公正审美之前提。

综上，尽管当代流行文化中由克苏鲁系列小说已经发展出了一套完整的非正义系统，它既代表了西方主流文化终的反叛部分，又体现出了西方人对于其他文化的误读与偏见，同时也是当代大众文化走向多元化的表达，而在这些非正义形象的背后，契约精神为受众对这些形象的认同提供了基本的前提。

參考文献：

[1]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邓晓芒译，杨祖陶校.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2][美]H.P.洛夫克拉夫特.死灵之书[M].竹子等译.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