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女性意识文本呈现之理析

2020-09-10 07:22王燕
今古文创 2020年33期
关键词:离骚女性意识

王燕

【摘要】 天然的物候条件造就了华夏子民的灵秀,屈原则是灵秀中的灵秀,战国的特殊背景、宠臣与逐臣的身份、特定的社会历史诸因素作用于屈原,汇合成就其《离骚》独特的“弃妇式审美心理结构”。本文拟从诗歌的物境与情境两个层面入手,分析诗歌文本中呈现的“香草美人式的女性化意象组合”及“弃妇式审美心理结构”两大特质,探究《离骚》丰饶秾丽的女性意识。

【关键词】 《离骚》;女性意识;文本呈现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33-0004-02

《离骚》是屈原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全诗香草弥漫,美人穿行。屈原用大量的笔墨关注了各类香花香草,同时在文中时常把自己幻化成女性,以女性口吻诉说内心情绪。游国恩在《楚辞女性中心说》一文中说:“屈原对于楚王,既以弃妇自比,所以他们在《楚辞》里所表现的,无往而非女子的口吻。”游先生所谓的“以弃妇自比”“无往而非女子的口吻”,无疑在《离骚》里表现得最为突出。《离骚》具有浓郁的女性意识,而这种女性意识如何得以形成,又具体如何呈现,于中国文学有何意义,这便是本文所要探解的。

诗歌呈现无非物境与情境二端,因而在此讨论《离骚》的女性意识,须从物境与情境着眼,探索其物境与情境中的女性意识。物境常指诗歌发生之自然之境,情境主要指创作主体独特的审美心理结构。就《离骚》而言,其物境的女性意识主要表现为香草美人式的女性化意象组合,其情境之女性意识则表现为失恋女子式的审美心理结构。

一、物境: 香草美人式的女性化意象组合

王逸《离骚序》云:“《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这便是后人所称《离骚》之“香草美人”的缘起。

(一)香草意象

《离骚》是一个由众多香草香花所组成的意象世界,全文所出现之香草香花共25种:江离、芷、兰、木兰、宿莽、椒、菌桂、蕙、荃、留夷、揭车、杜衡、芳芷、秋菊、薜荔、芰、荷、芙蓉、绿、葹、琼茅、艾。满目皆是香草之芳(其他珠宝冠剑皆准此),作者是一个喜欢以花草为衣被、以花草为佩饰并喜种植、打理花草的人,“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折琼枝以继佩”“揽茹蕙以掩涕兮”“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或以花草以比芳洁,“擎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香花香草是女人最喜爱的事物,楚人陆贾《新语术事》说:“有剑而无砥砺之功,有女而无芳泽之饰。”(《楚辞今注》)在楚国,“芳泽之饰”于女子之重要程度相当于宝剑的“砥砺之功”,那么说“芳泽之饰”是楚国女性化的特征并不为过,那么“芳泽”就无疑是具有女性化倾向的意象了。《淮南子·修务》以芳泽为脂粉芬芳之物,即是香花香草所制,香花香草无疑就是楚国女性的爱物了。

(二)美人意象

这里的“美人”是指出现在《离骚》中的女性人物。在《离骚》中正面写到的人物几乎都是女性:女嬃、宓妃、有娀氏女、有虞之二姚。游国恩先生《楚辞女性中心说》认为宓妃、有娀氏女、有虞之二姚是使女婢妾身份的人,是“余”欲求之说媒的人,说媒的对象是作者称为“哲王”的男子,但是理弱媒拙,“余”终不被理睬,“世浑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余”显然是指一个女子,由“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可知她被恋人抛弃了,渴望再回去,却再也回不去了,有很多嫉妒她的人在男子面前说她的坏话呢。女嬃是一个师傅保姆之类的人,“女嬃之婵嫒兮,申申其詈余。曰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夫何茕独而不予听。”她骂这个女子太清高、太多棱角了、太特异了,劝她稍微随俗一点,何必那样矜才使气地得罪人,不被人喜欢。从鲧的例子可以推知,这个女子很可能因为性直、清高而得罪了“哲王”而被放弃。显然,这些女性人物意象所构成的是女性化的生活氛围,是一个被恋人抛弃的女子的生活氛围。

这些香草香花和女性人物意象共同构成了《离骚》具有女性化意识的“物境”。

二、情境: 失恋女子式的审美心理结构

很多论者注意到《离骚》中不同寻常的“脂粉气”,闻一多先生以为屈原“男人说女人话”,游国恩先生《楚辞女性中心说》提出“屈原自比弃妇说”:“屈原对于楚王,既以弃妇自比,所以他在《楚辞》里所表现的,无往而非女子的口吻。”

的确,《离骚》中“往往而无非女子的口吻”,但这女子并不是游先生所谓“弃妇”,而是一个“失恋女子”,在诉说其“失恋情事”,根据诗意这个女子并未与她所爱恋的情人结合,诗云“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男子没有履行婚约,中途毁婚;另外,“失恋情事”也是《九歌》的审美观照方式,《离骚》由《九歌》演变而来,其审美观照方式正好是一脉相承的。

这个失恋女子喜爱香花香草,品德也像香花香草一样芳洁,诗歌描述了她幼小时“闺中”娴雅内美,长大后“好修”而有“姱节”,因而遭到“众芳”的嫉妒,“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曾经与她有婚约的情人也抛弃了她,背弃了与她约定,她想方设法“求女”寻媒以求重新挽回她的爱情的整个生活經历和情感活动。

屈原将自己对于怀王的君臣之情,转化为失恋女子对于过去恋人的感情,这种失恋女子的心理成为一种审美观照方式,深深地积淀在《离骚》的诗句中,表现为一种愤抑难平而又哀婉无奈的情绪。“失恋女子式的审美心理结构”包括三个层面:失时的忧惧、失恋的怨愤、失恋的伤感。

(一)失时的忧惧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二)失恋的怨愤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证兮,夫惟灵修之故也。”“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竞周容以为度。”“世浑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三)失恋的伤感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长太息以淹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揽茹蕙以掩涕兮, 余襟之浪浪。”“世浑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在春去秋来的季节转换中,女子忧心自己的老去,可是情人又听信别人的坏话,而中途抛弃了她,她希望在老去之前“立修名”,与自己深爱的人结合,于是去拜托“下女”帮自己说媒,然而世人都称恶而蔽美,她的“求女”之行又没有成功。她对情人的不守信用、反復无常及众女的嫉妒行为充满了怨恨,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黑暗,像她这样的芳洁之人无法见容,哀伤至极,她打算离去,然而那个被她称为“哲王”“灵修”“荃”的男子又使她恋恋不舍。

全诗正是以这样的“失恋女子式的审美原则”和“失恋情事的审美观照方式”来结构篇章,因而具有一种女性化的“眼光”和行为方式,美人自拟、矜夸服饰以及含颦带泪的行为等表现正是一个女性通常之所为,由此而体现了《离骚》独特的女性化意识的“情境”。

三、《离骚》女性意识之成因

文人是文化的载体,作为文化传载者对于其作品的独特风格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安土重迁的华夏农耕文明一贯追求“稳固平和”“温其如玉”,“稳固”趋静,“平和”趋柔,“温其如玉”期待:文雅、恭谦、礼貌、温和、细致……无一不是《易经》里规范了的女性气质,从来都不是父权制社会所要弘扬的“阳刚”文化,所以说中国文化的底色其实具有浓郁的女性气质,作为杰出文人的屈原比一般人更多地传承了这种气质。

屈原生于楚国,这个偏居于华夏南方荆湘秀丽山水的国度,水汽氤氲、花草繁盛、芬芳袭人,自有一种阴柔浪漫的女性之美。而曼妙美人、婉媚歌声和妖艳舞姿的巫歌传统,更加强化了它阴柔侧艳的女性化风格。

父系宗法社会男臣与妻妾同“道”的家国同构社会模式中,使得臣子与妻妾的弱势附庸位置对等起来,形成“逐臣”与弃妇或失恋女子的相通心理,屈原作为楚怀王之“逐臣”,必然曾有这种弃妇式或失恋女子式的心理体验。据闻一多先生考证,屈原应当是文学侍臣的身份,是贴近君主最近的臣,其体验类似女子式的附庸感比其他臣子都要强烈,他们的生活情境几乎同于男子之妻妾,阳刚本性早已在每天的压抑中淹没。

偏于女性气质的华夏文明、阴柔浪漫的荆楚文化、楚地巫歌的女性化审美取向、文学侍臣的身份……诸多因素的交织萦浸,形成了屈原独特的审美心理结构,根种了《离骚》丰饶秾丽的女性意识,因而“香草美人”传统始获开辟,“男子作闺音”的诗歌范式始得建立。

参考文献:

[1](宋)朱熹.楚辞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游国恩.游国恩楚辞论著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8.

[3]黄灵庚.楚辞章句疏证[M].北京:中华书局,2007.

[4]汤炳正,李大明,李诚,熊良智.楚辞今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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