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酸袅袅
我小时候很爱看书。
认的字刚够看些简单故事的年纪,我看各种各样的童话。
那时我为故事里被人误解的小女巫落泪,为由于长得丑陋而被小伙伴欺负的小男孩揪心,为小美人鱼最后没有一刀插进王子的心脏,而选择变成了海上的泡沫而怅然,为皮皮鲁和鲁西西的奇特经历而啧啧称奇、羡慕不已。
我还记得自己借到过一本《世界童话大全》——墨绿色的硬壳封面,16开的大开本,厚厚实实的一本。我每次捧着看的时候,感觉自己怀里抱着一大块砖。
我上初中时,偶然间发现自己居住的城市有对市民开放的公益性图书馆,顿时有种小老鼠发现大米缸的雀跃心情。
市图书馆离我家有点远。每到放假的时候,我就骑自行车穿越小半个城市,去那里借喜欢的小说背回家看。
我在那个时期看完了卫斯理系列故事,各种各样的武侠小说,几排书架的台湾言情,还看了一些现在已经想不起名字的其他小说。
当时最让我惊艳的文字来自李碧华。她爱用短句,文字凄艳诡谲,像一把镶满宝石的短剑,“刺啦”一下划开我的心脏。
我有时候也会硬借一些名家的书回家看,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有“逼格”的少女。但也许我天资有限吧,大部分的“名家名著”都不太能看得下去。
《百年孤独》的第一章我看了三遍,至今仍是没看全。
我喜欢《月亮与六便士》里那句:“月亮是那崇高而不可企及的梦想,六便士是为了生存不得不赚取的卑微收入。多少人只是胆怯地抬头看一眼月亮,又继续低头追逐赖以温饱的六便士?”可当年少的我因为这句话而囫囵看完了这个故事,却不觉得这个故事有多么值得被一遍遍称颂。
我年少时的阅读口味,就像一个爱吃零食的小孩,要么甜美,要么辛辣,要么香脆,要么干脆涩到试过就难忘。茶水一样的文字,我是断然不会喜欢的。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我开始看剧、看电影、看手机里的各种碎片化信息,甚至后来,我自己也成了能出书的作者。可在这个过程中,我看的书却越来越少了,因为阅读的快感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下降。
之前网上流传一个说法,说人生中看完的第一本长篇小说会对以后的性格发展有深远影响。最近,我又在一个乐评人的微博里看到音乐圈的所谓“十三岁影响说”,即十三岁左右听的音乐影响绝大多数人一生的音乐品位与审美。
我不知道这种观点是否有科学的研究做支持,但想想,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十三四岁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洁白的画卷才粗略地勾勒了几笔,稚嫩的眼睛和耳朵,看到、听到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有趣的、刻骨铭心的。
那时我们还未成为混沌的、看过一些疾苦而对疾苦渐渐免疫的大人,得到的快乐就是纯粹的快乐,体会到的心痛也是深入骨髓的心痛。
虽然书看得少了,但我还是隐隐觉得保持阅读是一件重要的事。所以大概从去年开始,我又开始办借书证,每个月固定看一些书。
我自身的阅读经历,仿佛验证了“十三岁影响说”,至今爱看的依然是通俗类小说。但我也发现,现在的自己从文字里获得的感受有了很大不同。
年少时迷恋的是阅读的快感,在虚幻世界里的天马行空,而如今我借由文字猎奇的心情逐渐淡去,反而更多的是从文字里窥探真实的人生。
年少时我连東野圭吾的推理小说都嫌寡淡,而今却慢慢读懂了那些平实文字对于人性的精准剖析。
重读《月亮和六便士》,思特里克兰德依然孤独乖戾,令我不喜。他人到中年突然抛家弃子,去追求艺术,放到现在的网络环境里来讨论,那就是妥妥的渣男。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追求艺术梦想时那种毫无保留的执着令人折服。
张爱玲写:“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年少时我偶尔也会将这句话会用在自己的文章里,却不懂它为什么广为流传,可现在我却懂了。
在真实的世界里,极致痛苦的人生和极致幸福的人生都是微小数,大部分的人生是看着还可以,可真实感受却又“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常常,你说你痛苦,反而会被旁人嘲讽不知足,因为比你惨的人大有人在。你说不出你的痛苦,可很多年前的张爱玲替你说了“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
写字是我平淡无奇的人生里唯一的光,我以前也常想:如果这束光熄灭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现在我想到了——至少还有阅读吧。
阅读这件事,仿佛是在黑暗中摸索,在石壁上凿洞偷光,在霜雪天里抱臂抵御寒冷,是隔着远远的时空,看作者心底的一朵花映照着你心里的那朵,缓缓地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