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折花去

桑琅

前几天的深夜，我收到了我堂姐的微信，她告诉我，她打算离开这座城市。

消息比较突然，不过我并没有感到意外，我知道，她在家里待不下去了。

我堂姐是个非常坚定的不婚族，这几年来，她家里为了逼她相亲，堪称无所不用其极，苦口婆心地劝，歇斯底里地骂，甚至威胁断绝父女母女关系，但她软硬不吃，始终不为所动。

我伯伯每次说到她，那脑袋摇得都快掉下来了，而我婶婶说到女儿，总是忍不住流眼泪。

我有两个堂姐，她们年龄相仿，上文说的这一个，从小学习成绩优秀，乖巧不惹事，在众人的夸奖中长大，她是我唯一认识的发自肺腑地喜爱学习的人。小的时候，她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被所有家长挂在嘴边称赞。每当我不听话，我爸妈就会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姐姐……”

她是我叔叔和婶婶的骄傲，她让他们面上有光，腰杆笔挺。

至于我另一个堂姐，学习一般，而且不怎么听话，脾气很倔，读书那会，逃课、早恋、考试作弊……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差生，她父母三天两头被叫去学校，被老师训得灰头土脸，回来提上棍子就开揍，她还不肯认错，一边哭一边顶嘴。

大学毕业不到半年，她就在家人的安排下，早早相亲结婚了，并很快生下了孩子，现在正计划着要二胎。

自毕业以后，风向渐渐变了，“三好学生”堂姐成了家长口中的反面教材，她父母逢人就会被问：“你女儿对象找好了伐？……啊，还没有啊，这可怎么办呢，真是愁人。”而“麻烦精”堂姐成了人生赢家，她母亲抱着外孙遛弯的时候，总能收获一大波艳羡的目光：“还是你家女儿听话，不像我们家那一个……”

我跟两位堂姐的关系都不错，不过就三观说来，我显然和“三好学生”堂姐更为契合，我从小就是一个对组建家庭毫无兴趣的人，没有婚纱梦，不曾对婚礼有过憧憬，舍不得放弃自由和另一个人共度余生，至于生下并抚养另一个生命，更是我连想象一下都觉得无比恐怖的事情。

与遇到的人无关，即便是我再喜欢的人，我也只想谈恋爱，不想结婚。

如果是追过我几本小说的读者应该知道，我几乎不让笔下的女主角生孩子，没别的，就因为舍不得，我很喜欢她们，舍不得她们吃这个苦，所以就算因为不知道写什么番外烦躁到揪头发，就算我非常清楚写孩子可以洋洋洒洒写一大段情节，我还是舍不得写她们生孩子。

唯一例外的一本是出于剧情需要，我下笔之前犹豫很久，它令我拥有了我最满意的收尾，没有之一，但我至今仍对她感到抱歉。

忘记是多久之前了，堂姐在不知道第几次和父母吵架后，打电话给我诉苦，说着说着，她哽咽着问我：“为什么我那么努力学习和生活，但就因为我不想结婚生小孩，我就成了废物，我的人生就在他们眼中没有一丁点价值了呢？他们从前以我为荣，现在我怎么就成了他们的耻辱，难道我那么辛苦地活一次，就只是为了结婚生小孩吗？”

当然不是。

只是很多人没法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不理解他们，正如他们不理解我们，我们的人生，在彼此看来都糟透了。

如果我几年之内不能扭转想法，那么“三好学生”堂姐的现在，就是我的将来。

我不知道我将来是否会改變，但我希望，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走进婚姻的殿堂，不是没能顶住旁人异样的眼神和父母的亲情绑架，是因为我真的理解了把一生交托给另一个人的深情。

这有且仅有一次的人生，希望它自由自在，释放出属于自己的色彩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