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祸论在唐诗中的沉寂、建构与消解

2020-09-10 07:22刘云霞
今古文创 2020年47期
关键词:唐诗

【摘要】 唐代咏史言志和写艳色、名媛的艳诗相互结合,是唐代批判诗的一个特色。流连于声色的诗歌贯穿于每个时代的始末,而在唐代流连声乐的同时,还出现了“变风变雅”的别调,即女祸论的建构消解与批判对象的转换。安史之乱导致了女祸论的兴起,中兴失败、僖宗再次幸蜀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女祸论的消解。这种阶段性的转变,体现了唐代诗人对风骚精神的复兴。

【关键词】 唐诗;女祸论;批判主义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47-0024-02

从先秦《周易》《诗经》《礼记》《尚书》中便可得知男尊女卑思想的根深蒂固,以及男性对于“哲妇”和“倾国”之祸的提防。后来女祸之说或在文中偶尔出现,如曹丕在《典论·内戒》中说:“三代之亡,由乎妇人。故《诗》刺艳要,《书》诫哲妇。斯有国者所以慎也。”[1]但是,女祸之说在先秦之后中唐之前的诗中鲜能发现一两首,秦嘉在《述婚诗》中说到“纷彼婚姻,祸福之由。卫女兴齐,褒姒灭周。”他为了说明婚姻的重要性,将国家兴亡之责归于女性。阮籍在《咏怀诗》中写道:“泯泯乱昏,在昔二王。瑶台璇室,长夜金梁。殷氏放夏,周剪纣商。”可见他已经将男性作为了亡国的主要批判对象。

《礼记 · 乐记》记载:“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唐代的诗超越了六朝单纯地审美娱情的功能,开始衍生出了托喻和批判的精神。安史之乱造成了盛世的崩塌,时势的巨大落差之下,诗人们变得“怨以怒”,女祸论开始兴起。而中兴的失败与僖宗再幸马嵬的历史重现,不由得引起了男性诗人们开始进行“哀以思”的理性判断,唐诗渐渐掀起了对名媛和女色进行“平反”的运动,自此女祸论开始逐渐消解。

一、女祸论形成以前的“安以乐”

安史之乱之前的初盛唐则胎息六朝,沉浸在安乐与风流之中。许敬宗在与众人唱和的公众场合,写出了“情催巧笑开星靥,不惜呈露解云衣”的淫艳之笔。除此之外,初唐还有李义府《堂堂词》、李百药《少年行》《火凤词》等十首左右相当淫艳的艳诗。万楚的《五日观妓》“谁道五丝能续命,却知今日死君家”,以及杨思道的《阙题》“两寰百万谁论价,一笑千金判是轻”皆表现了初盛唐安于声色,不以为意的态度。

“欲知安乐盛,歌管杂尘埃”。初盛唐另一类艳诗脱离了一己之欢,从整个世风的宏大场面着笔,将游侠、游冶风流融合在一起。如卢照邻《长安古意》《帝京篇》、李白《少年行》其三……狎妓行为成了风流意气的象征。王勃的《临高台》“银鞍绣毂盛繁华,可怜今夜宿娼家”、刘希夷《公子行》“天津桥下阳春水,天津桥上繁华子。马声回合青云外,人影动摇绿波里……娼家美女郁金香,飞来飞去公子傍”渲染出了国泰民安的社会景象。初盛唐注重“文治武功”,诗人多以“书剑两携”、文武双全的形象出现,如陈志昂、李白、骆宾王、高适、孟浩然等人的诗篇中极容易发现“侠”“剑”“知己”等表现豪放一格的字眼,女色的存在并未消灭其求取功名富贵之心,反而成了诗人落拓风流性格的点缀。

“安以乐”风气经久不衰,《相逢行》《三艳妇》之类的艳羡之诗在唐代始末层出不穷,但是中晚唐游乐之风再无初唐和盛唐渲染盛世太平的气象,它反映的只是世俗中的闲适与淫俗。

二、中晚唐女祸论的建构

中晚唐“变风变雅”的别调开始出现,安史之乱的爆发使得唐朝国力大减,藩镇割据、宦官乱权一直尾大不掉。繁华与没落的极大落差,激发了诗人们现实批判精神。他们纷纷将国运转关的焦点聚集在“明皇贵妃”之恋上,将祸国之责推给了歌舞声色,甚至翻起了旧账,开始出现了一系列批判褒姒、飞燕、西施、张丽华之类的咏史艳诗,以及玉庭树、景阳钟、景阳井、荔枝等等批判女色的专用意象。

安史之乱之后,“女祸说”“尤物论”开始在唐诗中盛行,如杜甫《北征》、刘禹锡《马嵬行》、王翰《飞燕篇》等等。元、白更是坚定地持有此等态度,白居易的《李夫人》《古冢狐》《胡旋女》等诗表达了对尤物和倾国之女色的极度痛恨。元稹在《莺莺传》中以张生口吻写道:“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貴,乘宠娇,不为云为雨,则为蛟为螭……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予之德不足以胜其妖孽,是用忍情。”[2]竟然将无情无礼之举推脱地如此“合乎其道”。

而晚唐关于马嵬坡的题材,诗人的批判之力似乎有所缓解,他们一边是感伤爱情的沦落与贵妃的逝世,同时又表达了对女色歌舞的痛恨之情。杜牧《过华清宫绝句三首》,李商隐的《歌舞》《北齐》《华清宫》,温庭筠的《龙尾驿妇人图》皆以“女祸论”的口吻写就。而李商隐的《马嵬》二首,以及温庭筠其他关于“马嵬”“华清宫”之类的诗,则是站在感伤爱情与人世空幻的角度写的。李益《过马嵬二首》其一“世人莫重霓裳曲,曾致干戈是此中”是站在批判女色的角度写的,而另一首《过马嵬》“汉将如云不直言,寇来翻罪绮罗恩”则站在相反的立场。戎昱《咏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也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大臣。由此可见,在晚唐,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于女色的批判色彩开始减弱,出现了批判的对象转向男性的迹象。

三、唐末女祸论的消解

中唐的诗人一边流连于声色,一边却持有“女祸论”的立场,他们对倾国、尤物“怨以怒”的态度较其他时期尤为突出,但是晚唐尤其是唐末,他们敢于批判男性自身,甚至敢于直接对统治者进行嘲讽。如李商隐的《骊山有感》“平明每幸长生殿,不从金舆惟寿王”,大胆陈诉了皇家丑闻:玄宗强夺儿媳,导致寿王有恨。罗隐《华清宫》“也知道德胜尧舜,怎奈杨妃解笑何”也同样体现了晚唐及唐末诗人敢于批判的精神。

“宪宗以世难渐平,有侈乐之志”[3],最终中兴之治付之东流。文宗博学通古,与群臣密谋甘露之变,企图铲除宦官,最终群臣反被扑杀,唐朝元气大伤,进入晚唐。武宗重用文武双全的李德裕,平定藩乱,使得君威重振。“唐自肃宗以来,内竖之不得专政者,仅见于会昌。”[4]然而武宗痴迷长生之术,因吃丹药而早丧,会昌之政最终土崩瓦解。宣宗之治,牛党得势,不以治国为要,反以报复李党为乐事。唐末懿宗、僖宗以来,君主乏善可陈,外乱不除,皆以骄淫奢侈为乐。司马光《资治通鉴》将汉末与唐末的政治做了对比:“东汉之衰,宦官最名骄横……未有能劫胁天子,如置婴儿,东西出其意,使天子畏之若乘虎狼而挟蛇虺如唐之世者也。”[5]可见晚唐权臣之无能,这些种种政治败局皆是因男性统治者造成的。广明元年880年,僖宗逃至四川,再次幸蜀,历史重现,诗人们彻底地明白国力的衰败不能一味推责于女性。“亡国之音哀以思”,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诗人们纷纷为贵妃平反:

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

罗隐《帝幸蜀》

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

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郑畋《马嵬坡》

玉颜虽掩马嵬尘,冤气和烟锁渭津。

高骈《马嵬坡》

常经马嵬驿,见说坡前客。

一从屠贵妃,生女愁倾国。

是日芙蓉花,不如秋草色。

当时嫁匹夫,不妨得头白。

于濆《马嵬驿》

今日不关妃妾事,始知辜负马嵬人。

韦庄《立春日作》

锦江晴碧剑锋奇,合有千年降圣时。

天意从来知幸蜀,不关祸胎自蛾眉。

黄滔《马嵬》

未必蛾眉能破国,千秋休恨馬嵬坡。

徐夤《开元即事》

张均兄弟皆何在,却是杨妃死报君。

徐夤《马嵬》

另外,唐末还开始为其他女性正名。崔道融在《西施滩》认为是“宰嚭亡吴国”,“西施陷恶名”则是十分不公平的。罗隐在《西施》中写道:“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他认为王朝兴亡与时运有关,亡国之责不能仅推卸于女子身上。苏拯的《西施》表明了女色是用来惩戒无德无能的统治者的,“在周名襃姒,在纣名妲己……君王政不修,立地生西子。”他将批判的矛头直指君王。陆龟蒙《景阳宫井》:“舜没苍梧万里云,却不闻将二妃去。”他将陈后主与舜进行比较,为景阳宫井旁被杀的妃子喊冤。可见唐末“平反”的声势之浩大,对于男性的批判之集中。

除了对“倾国”进行平反之外,晚唐与唐末诗人在批判好色之风的问题上,也开始以主要批判“胡旋女”等娼妓,转而开始主要批判男性。如韦庄以年号《咸通》为诗,批判豪门贵族“破产竞留天上乐,铸山争买洞中花”的迎纳妓女、女冠的奢靡淫艳之风,谭铢的《真娘墓》“何事世人偏重色,真娘墓上独题诗”批判世人们留恋已故妓女的淫靡之风。于濆的《巫山高》则将写艳好色的诗人纳入批判的对象,如诗中批判宋玉“自重文赋名,荒淫归楚襄”,导致“峨峨十二峰,永作妖鬼乡”。苏拯《巫山》批判男性“自是荒淫多,梦得巫山女”。由此可见,在衰败的唐末朝政下,“一半为国为家”的批判现实主义诗人对那“一半愁花病酒”的男子是多么的疾恶如仇,从而大大减轻了对“女祸”、女色的批判力度。

参考文献:

[1]陈弱水.唐代的妇女文化与家庭生活[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08.

[2]林骅,王淑艳编选.唐传奇新选[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6:115.

[3](宋)孙甫撰.唐史论断[M].北京:中华书局,1985:51.

[4](清)王夫之撰.读通鉴论[M].上海:世界书局,1936:554.

[5](宋)司马光编撰.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2012:8596.

作者简介:

刘云霞,女,湖北襄阳人,温州大学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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