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寺院回来之后,我一直耿耿于怀,心里惦记着禅院后方的那一株牡丹。它矮小,枯枝,凋零,像一株山野遍地的灌木。
在我的印象中,牡丹,那是花团锦簇,雍容华贵,生长在郁郁葱葱,四季常青的大城市,在和煦的阳光下,花开灿烂。
我没有见过真正的牡丹。在我很小很小的记忆中,牡丹是姐姐花架上的刺绣,是母亲从牙缝里积攒的一摞布票换回的图案,是新婚嫂嫂门帘子上的羞涩。
我听过牡丹仙子的故事,说是王母娘娘醉酒后让满庭院花瞬间怒放,唯独牡丹不开,王母娘娘大发雷霆,将2400株牡丹仙子贬下凡尘洛阳。牡丹仙子救人的故事我也听过,一位被敌人追赶的英雄躲在它的家中,它爱惜才郎,给他治病疗伤,才郎答应娶她,结果走后杳无音讯,牡丹仙子相思成病,变成了一株牡丹花。
在我的心里,牡丹,是多么高贵,多么美丽。
这是一座古寺,有着近一千年的历史。寺院里供奉着“东方三圣”,寺院主殿的墙壁上有两幅千年桐釉壁画原迹,壁画构图,布局合理,线条简练,工笔重彩,但每一幅壁画都没有落款,题跋,绘画人姓名。我站在壁画前,久久地凝视着,心潮起伏。我静静地读着壁画,感悟着作画人,这得有多么高的艺术才华,还得有多么高的意境情操,不给后人留名,只留世间百态,辗转反复。
主持师傅点燃了一支沉香,热烹了一壶普洱。细软,洁白地香烟缭绕着,仿佛门外的那株牡丹,飘飘然然地落座下来。来寺院闻香,喝茶,听禅道,大概是出家人给我的最高礼遇了。
我盘坐在草席间,我在想壁画里的人,寺院里的人,想身边的这株牡丹,想这个环境里生活的人,物,情。
“师傅,它真的是牡丹啊?”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每年三月开花,三月二十八召开盛大的庙会,到时候牡丹花盛开,是极其罕见的红牡丹,非常漂亮。”
我还是质疑,你怎么能确认它就是牡丹?
主持师傅笑了笑,我不禁低下了头。对于这个问题,我是提出的有点唐突,我不是不相信佛家人,而是不相信眼前这棵称谓“牡丹”?它没有一点传说中牡丹的锦衣玉裳,国色天香,它完全就是粗布褴褛,饱受风霜的农家村妇。它经受了何种谴责,怎么会落魄在河曲老叟的穷乡僻壤,扎根在冰雪封锁的北方?它是怎么来到这里?从哪里来?它那高贵,纤弱的花骨如何能耐得住风沙,凛冽,刺骨?它低眉顺眼地活着,活了多少年?
谁也不知,谁也不晓,就是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流传了下来。就像壁画里的那些人,关公,包公,岳飞等,本是故事里的人物,怎么会成为画中人?
没有辩解,没有理论,无名无姓,无因无果。
我置身在这里,恍恍惚惚,仿佛也是画中人,一张无字画。
我对这座寺院,这株牡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回来后翻阅大量的资料,没有发现寺院记载,也没有壁画记载,倒是牡丹有了眉目。它是中国即将濒临的八种野生牡丹当中的一株,叫“矮牡丹”,佛家人真没有狂言。全球20多个国家栽培牡丹,它们的祖先只有一个,就是这里,这株,中国的这些野生牡丹。就是說,寺院的这棵矮牡丹是牡丹之王,我记忆中的那些牡丹,都是这株牡丹的子子孙孙。它们驰名中外,娇艳夺目,得益于眼前这株老祖宗的根脉,脐血---生而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几百年,几千年的中华玄德,在延伸,延续……
小朋友亮亮将有关图片发给专家朋友,他的朋友说申请国宝太难了。我宛然一笑,它已经是国宝,不需要申请。这么多年,没有呵护,没有荣誉,凛然风风雨雨,独立不败。主持师傅说,不用浇水,不用施肥,不用修剪,自然生来,花开花落。
作者简介
杜永先(1972—),女,汉族,助理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