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去、元宵至,初夜大街上烟花如雨、灯火辉煌,观灯人流熙熙攘攘。适逢佳节倍思亲……
我独自伫立窗前,凝视窗外元宵灯火又想起了故乡的父亲……
几十年来父亲站在村口送儿远去,苍老佝偻的身躯任烈日烤、寒风吹、雪雨淋,总是木桩似的凝望着儿远去的班车,直至车子消失在他的视线后他还是不肯离去……
父亲不在我身边时听母亲说过,父亲趁我上班时悄悄地打开我的书柜,把我的大学毕业证看了又看,再仔细地放回了书柜……我开学术会的照片他用颤抖的手轻轻地擦去灰尘再用报纸卷好装进他的包袋里带回了老家,独自从镇上定做了一个像框,把照片装了进去,以他老态龙钟的身子踮起双脚,把装好照片的像框挂在了家里最醒目的位置……
很早就欲倾吐我内心这份如山的父爱之情,每次都因才疏学浅,文笔拙俗未敢铺纸。直等今夜,街上观灯的人群回家了,夜深了,窗外月色朦胧,静静街道,帘内小室书桌前的我,终于可以一任思念之情如山间小溪汇成汹涌波涛,冲破了我那羞涩的堤坝,令成长的画卷一层层打开,慢慢地由我叙说……
我的家乡是渭北高原消息闭塞、贫穷、偏僻的一个小山村,北接陕北高原黄龙,南属关中边界。我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尽管那时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十分严重,可从出生那一刻我就注定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模糊的儿时记忆里,上学之前,我常坐在父亲的肩头,父亲从未大声吼过我,更不用说打骂我。在炎热的夏天,全村的孩子普遍穿着粗布衫子,而我穿着作生产队干部的父亲从县城开会回来买的小翻领T恤衫,红色透明凉鞋,在村子里小伙伴面前到处炫耀。
父亲对我儿时的所有“无理”要求都极有耐心,尽一切办法满足。记得有一年夏季,家里断了做饭烧的煤,父亲借了生产队的牛车,到百余里外的尧头煤矿拉煤,去那里要过两条河,翻两道沟,牛走得很慢,半夜就得走,当天回不来还要住旅店。我那时很好奇,非要添乱跟随父亲。记得父亲坐在架子车辕,我睡在架子车里,夏季北方的夜晚比较凉,我睡觉不停翻滚,父亲借着星光不停地给我身上盖他的棉袄,生怕我着凉感冒。返回时住旅店,父亲又是一宿没合眼,不停地给我盖被子。回来的路上我还淘气地牵牛玩耍,拉煤耗时就可想而知了。父亲的博爱让我有了人生最快乐而幸福的童年。
上小学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基本结束了,学校期中、期末都会考试的,每次考试我都能考满分,班上第一名,成了老师的好学生,父亲的骄傲。我爱算数学,父亲怕我骄傲自满就给我出了一道题。他说“一猪12奶,一走3晃荡,走了10里路,晃荡了几晃荡”。这一命题我不仅当时没有算出来,到现在也没有算出来,他用做朴实的语言、简单的道理教育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永远不能自满,一辈子都要高调做事、做事要一丝不苟、低调做人的原则。
上世纪70年代,我们家里七口人,母亲身体不好,常年在炕上睡着,家里只有姐和父亲两个人挣工分,属于纯粹的超资户,粮食根本不够吃,父亲经常用自行车从70里外的黄龙山推粮,鞋底子被磨透了,脚后跟流着血,我们一个院子里住3家人,父亲半夜推粮回来,怕惊醒邻居睡觉,总是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提着两只鞋光着脚走进院子,从来没见过他在孩子面前流露过苦。责任田分到户后,他利用农闲时节经常给镇上粮站当搬运工,维持着母亲的医疗费和孩子们上学的开资。
后来我们那地方开始种烤烟,但因为家里穷独自修不起烤烟炉,每次采下烟叶后,都要到10里山路的姑妈家去烤,父女俩装完烟叶回家时已经是黑夜了,山里的农村有狼,路上常听见远处不知什么动物在叫,夜路很静,静得怕人。父亲拉着架子车,非要接近成人的我坐在车子上,漆黑的山路上,我吃着姑妈给我的水果,清脆的咔嚓声成了父亲耳际里美妙的伴奏曲,也是他的壮胆声,而咔嚓声只要一停,他就会问我“是不是睡着了”。也许他当时有些害怕,只是不愿让我知道他的心思。
长大后,我没负父亲的期望,成了那个时代的“佼佼者”,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一所卫生部属医科大学,山里孩子往外走,奔向我梦寐以求的大城市追寻我的美好理想和未来,决意将自己的一生贡献给崇高的医学事业。毕业后我当了一名临床医生,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常常灯火阑珊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穿梭在夜幕下的城市马路上。家里孩子都无暇顾及,回家看父母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父亲家书常叮咛我:“要把病人当事,把公家的事好好干,咱家族里就你出息,要给家族脸上增光”。而他想儿、盼儿回家时总是一袋闷烟蹲在门外仰望天空数星斗。他再苦再累再难也不张口!
父亲厚重无私的爱与我太少的陪伴,在我内心形成了强烈反差,让我一直深深愧疚。80岁以后的他,神态行为已经在不知不觉变化,后来每次回到家我都能看见他脸上挂着期盼儿归的神情,他那說了几十年的“把公家的事干好,把病人当事”的一句话后,又多加了一句“你啥时候再回来?”从后一句话我感觉父亲确实老了。我有工作的责任,不能长期在老家照顾他、陪伴他,就把他接到我工作的异地。父亲认为当医生拯救生命是种神圣的职业。他闲暇时走到我办公室,看见我办公室站满了病人,表现得异常高兴。他住在我身边的那段日子,每天清早阳光一透进窗户,他会准时到我卧室叫我起床上班,生怕我迟到,周末也不例外。当我告诉他“今天是星期天”时,他会慈爱地一笑,补上一句“平时上班忙的,星期天我娃好好歇歇”。我们科的急诊比较多,急诊外伤的患者,打架的、喝酒的,有成人、有小孩,各种素质的人都有。父亲大概是从电视里看各种医患纠纷的报导,每次我出急诊时他都到门诊楼、病房楼到处找我,那种焦急的状态好像丢了魂似的。直到我平安回家,他悬着的心才落地了。
在父亲的眼里,我永远是没有缺点的。小时候,大概是我文化课学习是我们村里同龄人中最好的,这一优点把我所有缺点都掩盖了。他从来不指派我干家务活,在父亲的潜意识里,我只会读书学习,其他一概不会。后来父亲发现我还有为他包饺子,做扯面之类的本领后,那种自豪感更令我难以言表。我成了他眼里的完人。在与女儿相处不到2个月的日子里,他发现我工作很忙,生怕累着了我,固执地要回家,从此以后我咋说接他都不随我来了,临走时还是那句不变的叮咛,“把公家的干好,祖祖辈辈从土窝出来一个你不容易!”
父亲的一生,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事情,平平淡淡,默默无闻,但他有基于礼仪廉耻的坚守。仰俯恪守善良、责任和担当;无论走过多少艰辛,都是脚踏实地的前行。他用一生的实际行为给儿女们诠释勤俭、善良、谦虚、担当,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原则。是儿女精神的沾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如今,父亲脑子已经有点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对他曾经很熟悉的人叫不上名字,失忆了。我的一切他却清楚地记得……
我想把他接到我身边
他说我上班很忙
他不希望我因为他工作
他说我为他放弃工作他很伤心
山里孩子走农门干国家的事是他的自豪
……
窗外月色依旧
帘内的我已经陷入忠孝难全深深的矛盾和纠结中……
快节奏的今天同我一样的人还有多少呢!
此生我拿什么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穷我所能不足矣!!
作者简介
李俊芳,陕西省渭南市作协会员,陕西省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妇幼保健院副主任医师,五官科主任。业余爱好文学创作,在《华山文学》及电子文学平台发表过散文、诗歌作品。获得过中国农工民主党陕西省委正文活动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