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奥尼索斯与盘古—鲁迅的建构意识与民族意识

2020-09-10 12:34刘妙然
教育教学论坛 2020年33期
关键词:民族意识希望个人主义

[摘 要]狄奥尼索斯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是一种“摧毁、毁灭秩序”的冲动。而盘古是中国神话中开天辟地的创世神,象征着理性建构。在该文语境中,此二者分别是“毁灭”与“建构”的象征。而在其论述中,“狄奥尼索斯”作为尼采哲学作品中的典型因素,代表着尼采“个人主义”的思想。而盘古代表着“集体主义的牺牲精神”,落实到近代中国语境中,可引为一种“民族意识”。因而在文中,“狄奥尼索斯”与“盘古”分别指毁灭意识、个人意识和建构意识、民族意识。而20世纪初一段时间尼采思想风靡一时,青年鲁迅也受其影响颇深。该文认为鲁迅从尼采哲学中辩证吸收,并结合时局,形成了独特的建构意识与民族意识,在其文章、作品中则体现为“希望”。这是鲁迅的伟大之处,也是文章论述的重点。

[关键词]建构意识;民族意识;希望;毁灭冲动;个人主义

[作者简介]刘妙然(2001—),女(苗族),湖南长沙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9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基地班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 I210.6[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674-9324(2020)33-0381-03[收稿日期] 2020-04-01

五四时期,摧毁一切的冲动从未停止涌动“一切偶像都在我面前毁破!破!破!破!”式的狂飙突进[1](P29),一如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的酒神因素,表现出一种比秩序更加强大、猛烈的力量。用火烧掉一切是很容易的,星星之火即可燎原。然而焦土之上的重建又是不可避免而又困难重重的。因而鲁迅在毁灭的狂热冲动大潮中冷静而理性的建构意识格外可贵。将鲁迅比作狄奥尼索斯在于其强烈民族意识对于封建堡垒的破坏性,将其比作盘古则在于其因希望而生的建构意识。可以说鲁迅先生的努力贯穿中国现代文学“破而后立”的全过程。

一、鲁迅早期的建构意识与民族意识

可以毫无疑问地说,近代中国就像是一个千疮百孔、奄奄一息的病人,以至于无数深爱着她的孩子(不少还是有相当智识的“大夫”)视其病容满目悲凉,只得望而却步乃至弃之而去。他们或沉沦放纵乃至于自戕,或遁形于世,放浪形骸。如《去国》中的主人公英士留美七载归来欲报国,见到的却是一个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祖国。一身学识毫无用武之地,绝望之下,去国而呼:“祖国啊!不是我英士弃绝了你,乃使你弃绝我英士了呵!”[1](P82);犹如小说《沉沦》中主人公临死前的高呼“祖國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你还有许多的儿女在那里受苦呢!”[2](P77)总之,人尽可以在这乱世中找到充分的理由寻求个体的解脱。毕竟在集体的溃烂中希图自保绝对合情合理。但鲁迅没有这么做。他没有放弃这个垂死挣扎的病人。“书生报国无他物,唯有手中笔做刀。”他的“弃医从文”,不过是为了寻觅或者开拓一条医治的新路径,进行一场更具有实效的手术。鲁迅的批判向来是猛烈的,决绝的。他揭露封建势力的丑恶残酷,批判国民的劣根性,文风犀利,入木三分。“像匕首,像投枪,直刺向黑暗势力。”对于鲁迅,这样的评价,是贴切的。正如鲁迅在《无声的中国》中写道“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笔者认为,这里揭示出了鲁迅先生在将民族意识实践与写作时态度偏激进的原因。在万马齐喑的民国,鲁迅的抉择无疑是正确的。

爱之深,责之也切。鲁迅的民族意识促使其以笔锋针砭时事,揭露黑暗,却没有使他放弃对于黑暗的救赎。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爱它。鲁迅先生自己在《纪念刘和珍君》中也提及了这种态度:“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这从《呐喊》自序中可见一斑:“我在年青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而我偏苦于不能全忘却,这不能忘却的一部分,到现在便成了《呐喊》的来由。”[3](P3)

鲁迅“不自存”的民族意识,重于连城之璧,闪耀夺目。

正如《娜拉出走后怎样》中一句“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4](P28)。那样,自他醒的一刻起,自“我不知道世上还有所谓格致、算学、地理、历史、绘图和体操”及幻灯片事件后的反思“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5](P4-5)萌生之始,鲁迅注定与酒神无缘。这个面冷而心热的执笔为殳者正如其建构意识与民族意识所展现的,绝无可能成为一个独善其身,怡然自得的看客。这在他的其他作品中亦有体现。

在《文化偏至论》中,他虽然明确谈到“若夫尼耙,斯个人主义矣,希望所寄,惟在大士天才”,对尼采“超人学说”表示推崇,还提出了“任个人以排众数”“生存两间,角逐列国事物,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但我们要看到“生存”“角逐列国事物”等语境前提,这就说明鲁迅在本文中的“个人主义”本质上来说是服务于民族本位的。而文章后段“人生意义,致之深邃,则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任国既见,乃始雄厉无前,屹然独见于天下。”则不仅呼应了“张个性为转立人国”的民族意识,更是表明鲁迅万般“掊物质”“排众数”的批判、摧毁之外更深层的“张灵明”“立人国”的建构意识。

除却这篇鲁迅早年的文章较为直接的体现出鲁迅的建构意识与民族意识,鲁迅这两方面的意识实际上以一种更加内敛的形态存在于其后期更为成熟的作品中。那就是“希望”。

二、希望乃鲁迅建构意识与民族意识之源

“你们将黄金世界预约给他们的子孙了,可是有什么给他们自己呢?”

“有是有的,就是将来的希望。”

—《娜拉出走后怎样》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故乡》

“希望”这个词在鲁迅文章出现频率很高,《呐喊》自序中有,杂文集《坟》里也有。即便鲁迅其他一些文章里虽没有出现这个词,却也能在文中找到希望的感觉来。至于笔者认为“希望”是鲁迅建构意识和民族意识的反映,就在于正是有“希望”,民族才有未来,建构才有价值。可以说“希望”是鲁迅建构意识与民族意识的源头、支柱,又是其建构意识、民族意识的集中、精炼表达。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提到“是的,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5](P7)。结果便是“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原文中“我的确信”与“希望”是分开的,仿佛是讲鲁迅是不认同“希望”的,对于中国的未来是悲观的;但笔者仍然坚持上文中提到的观点:即鲁迅本身的“确信”绝不是悲观的,且就恰恰含有这“希望”。他绝不是因为“驳不倒金心异等人称有希望”而决定“呐喊”的。他必得是自己认可这“希望”的存在,才甘愿付出“为了这希望,要使人练敏了感觉来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灵魂来目睹他自己腐烂了的尸骸”的代价。

从具体文学创作来看,鲁迅的《一件小事》是个例子。马车夫是个“小人物”,车撞到人似乎是“小事”。然而这个“小人物”全心全意送被撞老人就医,向巡警自首的“小举动”深深地刺激到了“我”。“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5](P41)。这样的小人物还有许多,这些人的良心、觉悟便是中国未来的希望。“我”也表示这件“小事”总浮在“我”面前,“教我惭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因为有了“希望”,也便有了“自新”与革新的动力,也便有勇气在世间振臂“呐喊”,并建构。

三、鲁迅何以盘古,而非狄奥尼索斯

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升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级五岳,血液为江河。

—【三国】徐整《三历五纪》

……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许广平《鲁迅和青年们》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提到《药》中瑜儿坟上之花环,《明天》中单四嫂梦到儿子的细节,并认为:“这样说来,我的小说和艺术的距離之远,也就可想而知了。”[5](P7)

鲁迅对自己的作品做这样的评价其实也不太难理解。一方面,从思想背景看,因为鲁迅受尼采思想影响很大,而尼采认为艺术的最高形式是悲剧。而具有普遍性、可然性[6](P77),表现“永远的正义”的悲剧才最有艺术的美感。另一方面,从时代背景来看,1917—1918对于鲁迅的人生,特别是文学创作方面而言,有近乎分水岭的地位。1918年前后,鲁迅在教育部任职。这两年里,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整个北京乌烟瘴气,政权更迭如走马灯。鲁迅曾自陈心境:“见过辛亥革命、见过二次革命、见过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看来看去,就看得怀疑起来,于是失望,颓唐得很。”面对这样的社会环境,也难怪鲁迅在1918—1922年写成的《呐喊》中一改对时局曾经较为纯粹、简单、乐观的态度了。这样说来,鲁迅对自己作品的评价应该是恰当的了。

然而笔者不以为然。笔者以为鲁迅小说内含或外露的“希望”“亮色”无损于甚至增添了其艺术价值。原因如下。

上文提到的观点“普遍的悲剧更具有震撼力艺术美”是相对于喜剧(如中国传统艺术中的大团圆)和戏剧化(具有偶然性)悲剧而言的。而鲁迅作品(小说)的“希望”元素并不是结果,他不必然指向中国光明的结局,故作品不是“大团圆”式的。而鲁迅作品中的“希望”又是非戏剧化的。鲁迅作品多为现实主义,人物形象也大都是普通的人民大众,没有一点异于寻常之处。这种“希望”的诞生也并不是“天道轮回”或“怪力乱神”,只是时代背景下人性之善尚未毁灭彻底,国运一息尚存。

因而从艺术价值上看,鲁迅作品中“希望”是不使其文学作品减色的。其次,从鲁迅不同阶段文学作品中可以窥见尽管时事变换,鲁迅依然对中国的未来有着憧憬和期待。我们不妨从“青年”这个角度切入分析。鲁认为青年是国家的希望与未来。在《无声的中国》中他写道“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在《随感录》中他直言“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后来随着四一二政变,有的青年成为反革命分子手握屠刀令鲁迅倍感失望。鲁迅在《两地书》中写道“我现在对于做文章的年青人有些失望;我看有希望的青年,恐怕大抵打仗去了,至于弄弄笔墨的,却还未遇着真有几分为社会的。他们多是挂新招牌的利己主义者。”尽管如此,希望的种子自然可以窥见:在写于1925年的《导师》中,鲁迅写道“青年又何能一概而论?有醒着的,有睡着的,有昏着的,有躺着的,有玩着的,此外还多。但是,自然也有要前进的。”由此可见,鲁迅对青年的认识更加全面客观,其思想与见解更加深刻的同时,没有放弃内心的希望。

此外,而笔者认为就其现实意义,鲁迅作品中的“希望”要胜过彻头彻尾的悲剧。正如鲁迅在《呐喊》自序中写道“所以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勇士”[5](P7)。这里的“希望”无疑是那个黑暗的社会、时代夜行路上的一盏坚定的灯,使夜行的勇士不至于沉沦于暗世。

鲁迅写过“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4](P27)。鲁迅醒了。但他用苦痛编织成了希望。所以我们说,鲁迅是伟大的。

鲁迅是那个时代的盘古,而非狄奥尼索斯。

四、鲁迅建构意识与民族意识的时代价值

其实鲁迅的思想精神状态是分阶段变化的,这在他的创作风格、具体作品中有体现。在这篇文章里,主要体现的是鲁迅贯穿各个时期的共性。当然,这些共性特征在不同阶段展露出来的程度又是有差异的,却也不能抹杀其一以贯之的事实。

我們称鲁迅先生为新文化的“战将”,不仅仅因为他在那个时代对于中国文化现代化转型做出的突出贡献,更是因为他作品言行承载的思想精神与世长存,富有时代价值。具体来看,就是这里提到的建构意识与民族意识。

很显然的,在当今以和平与发展为主题的时代背景下,大环境是较近代中国更需要建构意识而非毁灭意识。而随着全球化发展与逆全球化的出现,尤其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历史节点到来之际,民族意识对于增强民族凝聚力、向心力更为重要。

鲁迅向来视青年为未来的力量并给予厚望。可以说,鲁迅建构意识、民族意识的核心与重点体现:希望,就体现在青年的作为上。

作为新时代青年,我们应该从鲁迅先生本人及其作品中吸收其建构意识与民族意识,不负百年前鲁迅先生对国家实现“雄厉无前,屹然独见于天下”的期望!

参考文献

[1]凌宇(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6.

[2]湖南师范大学文学中文系现代文学教研室.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3]鲁迅.鲁迅全集—小说(《呐喊》自序)[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

[4]鲁迅.鲁迅全集—杂文(《娜拉出走后怎样》)[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

[5]鲁迅.鲁迅全集—小说[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

[6]亚里士多德.诗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

Dionysus and Pangu: Lu Xun's Constructive Consciousness and National Consciousness

LIU Miao-ra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81, China)

Abstract: Dionysus is the god of the Greek mythology, as well as an impulse to "destroy, destroy order". Pangu is a pioneering creation god in Chinese mythology, which symbolizes rational construction. In this paper, the two are the symbols of "destruction" and "construction" respectively. In this paper, "Dionysus" and "Pangu" respectively refer to destruction consciousness, personal consciousness and construction consciousness, national consciousness.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 when Nietzsche's thought was popular, Lu Xun was also deeply influenced by it. This paper holds that Lu Xun absorbed from Nietzsche's philosophy, and combined with the current situation, formed a unique sense of construction and national consciousness, which is embodied in his articles and works as "hope". This is Lu Xun's great point, and also the focus of the article.

Key words: construct consciousness; national consciousness; hope; destroy impulse; individual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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