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滨
(内蒙古师范大学 国际设计艺术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传统服饰的保护、传承与发展,成为近年来服装设计行业、教育界的热门话题之一。以此为主题,2018年5月,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在北京大学生时装周期间主办了“时尚产业可持续发展论坛”;教而不研则浅,研而不教则空,2020年1月5日,第5届中国(浙江)畲族服饰设计展演活动培训班亦如期召开。在“东方热”的大潮下,用不落窠臼的现代设计解构中国传统服饰文化的包罗万象,糅杂出一种全新维度的新东方主义美学语言,值得学界探讨[1]。
目前,将传统服饰元素融入现代服装设计的课题[2],许多专业院校教师、研究生都有所探索。如郑清璇等[3]重点描述了唐朝服饰上的宝华纹样造型与色彩在现代女装中的设计应用。钱旭林等[4]从款式、面料、色彩角度分析了中国风元素在现代服装中的体现。孙涛[5]从全盘中国化、局部中国味、去中国化3个角度分析了东西方服装设计师运用中国服饰元素的差异及原因。以上研究为传统元素的创新应用提供了思路,但是缺乏对传统服饰元素具体如何提炼、转化、应用的系统探讨。
《易经》记载:“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中国传统服饰浩如烟海,其经过中国社会政治变革、经济发展和风俗变迁衍生出各种各样的服饰形式,一直以来颇受中外服装设计师关注。
比利时设计师德赖斯·范诺顿早在2012年秋冬巴黎时装周秀场上发布了以清代服饰为设计素材的系列作品,将清代服饰元素与现代服装设计相结合,对清代服饰元素进行了耳目一新地演绎,二者被结合得别具一格。该设计师没有抽取清代服饰上任何一个符号性的元素,而是将清代传统服饰本体看作整体,将其作为图案运用,重构于不同的服装单品中,并结合现代数码印刷技术进行呈现,如图1所示。此手法具有一定的创新价值,值得细致地品味与解读。
图1 德赖斯·范诺顿作品
又如2012年纽约华裔设计师吴季刚推出的中国服饰时尚创新系列,如图2所示。此系列呈现出3种形式:①以现代服装单品为载体,加入中山装的元素,如色彩、纽扣、口袋、衣领等,款式不同选用的元素也不同,并搭配镶有铆钉的高跟鞋以及长手套、宽腰带,打造出一种强势、严谨的中国女性形象[6],如图2(a)所示;②以改良旗袍、修身皮裤等单品为承载,加入清代服饰中的金色花纹作点缀,改良旗袍样式的连衣裙给人古典的感觉,清代官帽的运用对主题起到了突出、强调的作用,如图2(b)所示;③高开衩、缎面礼服的设计,展现出东西方文化交融、风情无限的老上海味道,如图2(c)所示,时尚又不乏中国文化底蕴。华裔设计师吴季刚诠释的中国风并没有一味地夸张、复古,而是把有代表性的中国服饰元素融进时尚、优雅的设计中[6]。总之,对传统服饰文化精髓的不断解读,追求历久弥新的诠释和表达[7],一直是当代设计师探求的主题。
(a)中山装系列
文中选取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作为设计实践对象,其造型独特、具有鲜明的部落特征及族群文化内涵。笔者认为,将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元素理性地、符合逻辑地融入现代服装设计,设计流程应包括对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的田野调查与分析、视觉识别特征解析、设计元素提取与转化3个方面。
笔者于2018年赴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草原,对布里亚特蒙古族进行实地考察、访问,了解其传统女装类型特征、文化内涵等方面的内容,并进行详细记录,以便后期设计过程深入开展。
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品类主要包括袍服、雨衣(呢料长袍)、坎肩,具体见表1。
表1 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
布里亚特蒙古族已婚女性袍服为衣裙式结构,泡泡袖、立领、右衽大襟、腰部叠褶。为纪念族群英雄巴拉金皇后(历史上,巴拉金皇后被敌对分子肢解),在已婚女性袍服的肩、腰、肘处进行分割设计,体现出布里亚特蒙古族人对英雄主义精神的崇尚。已婚女性袍服外通常搭配坎肩,坎肩形制与现代马甲极为相似,无领无袖。未婚女性袍服整体结构亦是衣裙式结构,连袖、立领、大襟右衽、翻领对襟,其中衽部镶三色“厂”字形镶边;三色分别是蓝色、黑色、红色,并依次排列,蓝色象征天、黑色象征地、红色象征火。雨衣造型为直身、连袖结构,承袭了中华汉服传统。综合以上分析,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的特征可总结为3个方面。
2.1.1细节样式丰富 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历经百年,至今服饰形制仍延续古制,但细节变化丰富。①女性袍服的立领领面有高低之分,领形除立领外,还有翻领、无领,可谓形式多样;②袍服的袖形结构呈现出多样化状态,如已婚女性袍服的衣袖是装袖结构,而未婚女性袍服及其雨衣的衣袖依然是传统的连袖结构;③该部女性服饰的衣袖袖口有宽窄之分,袍身既有断腰结构,也有汉服传统的通体直身结构。
2.1.2沉稳端庄的内外造型 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整体造型呈对称式(已婚与未婚女性袍服大襟除外),严谨规矩、沉稳庄重。未婚女性袍服衽部“厂”字造型的三色镶边,更凸显其深厚的文化内涵,与严谨端庄的造型、结构相辅相成[8-10]。此外,已婚女性袍服因衣袖结构呈立体造型,使其外观更有力量感,更显沉稳、矫健,与已婚女性身份吻合。并且女性服饰少装饰(与其他蒙古族各部服饰比较),造型简练,亦体现了沉稳端庄的服饰品格。
2.1.3适应于草原生活的空间设计 现代服装的结构受西方制衣观念的影响,强调立体与修饰性。因此,现代服装款式犹如套在人体上的壳,即便服装有一定的宽松度,但人体的活动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约束与限制。与西方制衣观念不同,中国传统服装结构呈平面状,款型宽松,模糊了男女性别差异,将人体特征故意掩盖,并且衣身造型上无任何省道,方便人体活动。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款型在保持传统服装宽松特征的基础上,通过腰部多褶结构设计,扩大空间量,给人体更多的活动空间,这种多褶结构不仅没有影响袍服外形的美观,还使其更具实穿性,成为北方草原服饰的特色。
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的视觉识别性主要表现在:①衣裙式形制(腰部叠褶)。这种形制在中国传统服饰体系中自古有之,但是将其作为服装主体传承至今的民族比较少见。②已婚女性袍服的立体泡泡袖造型。泡泡袖与历朝历代传统袍服连袖结构不同,是俄罗斯民族服饰对其影响的结果(历史上,布里亚特蒙古人在俄罗斯统治下生活了200多年,衣食住行等方面深受俄罗斯民族文化影响),体现出民族之间的交流与融合。③未婚女性袍服衽部的“厂”字三色镶边造型。衽部厂字三色镶边是未婚女性袍服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布里亚特蒙古族对自然崇拜的符号化表现,等同于族徽。④腰部的襕腰设计。襕腰元素是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独有的,其镶边数量、色彩、宽窄都与其他部位(领、袖口、衽部等)呼应,具有过渡、中和的作用。 ⑤垂襟至下摆的黑色宽镶边。镶边宽约10 cm,其黑色寓意大地(布里亚特蒙古族认为大地是生命之母),是对女性生殖崇拜的体现。
笔者依据前期分析,提取适当的元素用于现代服装中,共包括5个方面。
2.3.1主题方向 此次设计实践的主题命名为《暮光》,取于中国五行色彩观。“五行”,谓之金、木、水、火、土。“五色”,谓之青、赤、黄、白、玄(黑)。中国五行色彩观凝聚了几千年中华民族对色彩的认知,本次设计汲取玄色,运用中国传统色彩的意象与西式剪裁的碰撞,诠释不同的中国式意境,展现东方女性含蓄的性感、低调的时尚[11]。
2.3.2着装对象 此次设计实践系列作品着装对象设定为25~45岁的女性消费者,她们事业稳定、审美成熟,具有一定的消费能力,拥有或能够接受全新的生活美学,同时引领大众的着衣趋势,热爱生活,奉行兼具文化、品质的穿衣哲学,对中国传统服饰文化情有独钟。穿衣时间设定为2019—2020年春夏,为生活着装而设计。
2.3.3风格定位 参考生活在左、空语白、吉祥斋、季语等品牌,如图3所示。主打中国气质的唯美女性风格,传播东方美,完美呈现当今女性的内在世界,让观赏者感受穿着者的简约之美,以及宁静的气质,在当下与传统交融中呈现出新东方美学[12-14]。
图3 品牌案例
2.3.4设计元素提取与转化 舍去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的镶边元素、工艺技法等,提取其“厂”字造型、襕腰、泡泡袖、垂襟、大廓形等元素,以现代服装为框架完成此次设计,设计效果如图4所示。
图4 《暮光》系列效果
2.3.5具体应用转化手法解析 此次设计实践系列作品定位于现代时装设计,以商业性为导向,设计细节舍去镶边、盘扣、锦缎面料、图案等常见的蒙古族服饰语言,追求传统服饰元素与现代服装款型、色彩、面料的共融性,注重现代感及实穿性。
具体应用转化手法包括:①保留“厂”字镶边造型、位置不变,改变其工艺、色彩,与现代服装单品相结合,如图4中(a)款效果;②提取襕腰元素,舍去其工艺、色彩,保留襕腰位置、宽窄,强调与现代服装风格、款型、面料、色彩的融合,如图4中(b)(c)款效果;③延续布里亚特蒙古族已婚女性袍服的泡泡袖、大廓形,风格上突显已婚女性袍服的廓形感,改变已婚女性袍服袖窿弧线的大小、位置,使衣袖的设计符合现代审美,如图4中(d)(e)款;④以布里亚特蒙古族女性袍服垂襟宽镶边与衣身的关系(宽窄、色相对比强烈)为设计切入点,改变其位置、材质,保留宽镶边的色彩,挖掘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文化的多样魅力,如图4中(f)款。
结合第1,2节的分析、实践,传统服饰元素融入现代服装设计的路径可归纳为以下5类[2]。
传统服饰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现代设计的源泉,更是中国特色服装设计必经之路。对传统服饰造型元素创新,是指运用现代设计规律、造型方法,使其符合现代审美[15-17]。如图4中的(b)(c)两款,对布里亚特蒙古族女性袍服襕腰的再运用,运用现代面料、工艺进行造型元素的创新,取其形、延其韵。
传统服饰形制集民族历史、文化、政治、经济、审美等于一身,服饰语言独具魅力。在现代服装设计中,可以尝试打破传统服饰的形制,从传统服饰的束缚中走出来。如图4中的(d)(e)两款,突破布里亚特蒙古族已婚女性袍服式样,通过套装搭配展现,在不丢失布里亚特女性袍服韵味的同时,符合现代穿衣规则。
传统服饰的魅力不仅是其在视觉上散发出的感官形象特征,更重要的是其内在的精、气、神。如唐代服饰的雍容华贵[18],明代服饰的雅致淡薄,清代服饰的汉、蒙、满文化的交融折射出的多民族文化的交流与对话,对这些内在精神的延续与承继,实质上是设计师转换角度思考的结果[19]。同样,在现代服装设计中,设计者也可对传统服饰的内在气韵进行嫁接,这也是对传统服饰元素再运用的一种路径。
目前,传统服饰的传承困境,主要在于年轻人不愿意参与,缺乏兴趣,因此迫切需要实现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化,加强其实穿性与实用性,使得传统服饰具备当代审美,让更多的年轻人接受。在进行传统服饰元素现代应用时,可以从风格上突破,以此打开年轻人的市场。如此次设计实践《暮光》系列作品,风格设定都市时尚,打破对布里亚特蒙古族传统女装固有的印象,通过设计转化使其更接近现代生活。再如“中国李宁”近几年的尝试与探索,亦起到了榜样、引领作用。
打破传统服饰面料的单一性,尝试进行面料重组、二次设计等,改变人们对传统服饰的特定认识,实现多种多样地搭配。通过面料的转化,让更多的人喜欢传统服饰,并站在国际视角进行创新、融合、延伸,创造出具有鲜明特色、独树一帜的中国时尚风潮,展现中国传统服饰文化的独特魅力。
服装市场需要更多的创新设计,从传统服饰入手,可以有效地提升现代服装情感特征、文化价值,形成中国现代设计特色。避免简单照搬传统服饰元素,以具体的、建构的方式融入现代服装设计,具有一定的挑战性。传统服饰种类繁多,对其元素设计运用:①应明确设计实践对象,并对其本体的历史发展、文化及特征等进行全面的掌握;②从现代所处的社会形态出发,关注消费者的心声,如意识形态、经验、需求、偏爱、梦想等;③设计者应学会对传统服饰重新定义,动态的、灵活的、多元的方式运用于设计之中;④服装设计是一项理性与感性相结合的活动,其中理性思考占主导地位。文中对传统服饰元素融入现代服装的具体路径进行探索,为传统服饰的传承、现代服装设计的发展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