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 迁
(南宁师范大学 美术与设计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布侬,壮族支系之一,“布”即为“人”,“侬”与“岽”音义相近,壮语中是山林或丛莽之意,“布侬”“布岽”译成汉语则为山林人、丛莽人,即生活在山林、丛莽中的人[1]。广西崇山峻岭遍布,壮族人民长期在其间劳动和生活,因而自称“布侬”或“布岽”,今广西龙州、凭祥、大新、天等、德保、靖西、那坡及云南富宁、广南一带壮族多以此自称[2]。另外,布侬还属于跨境族群,在越南亦有分布,主要集中在越南北部的各省,其中谅山和高平两省最为集中,在越南,布侬族群名为“侬族”,被当成一个独立的政治民族来看待[3]。
广西壮族自治区崇左市龙州县金龙镇是布侬族群的重要聚居地,其服饰具有鲜明的民族原生态文化风貌,尤其是女性服饰。女性服饰是区别各支系的外在标识之一[4]。文中通过田野调查,对龙州布侬族群女子服饰的形制、结构进行梳理、归纳,并选取一套典型的制作于20世纪50年代的女子服饰进行数据测量,剖析其裁剪形式、制作工艺,并对其形式成因、文化内涵展开深入探讨。
布侬族群女子上衣的结构属于平面十字结构,与汉族服饰形制一脉相承,具体如图1所示。由图1可知,布侬族群女子上衣为中式立领,右衽大襟,里襟有一贴兜,从领口中心线沿大襟至右侧缝的腰节线处共有7粒一字盘扣;衣长至臀围线,衣片前后中心线拼接,衣身两侧腰围线处开衩,袖长至手腕,袖中线拼接;衣身面料为土布,色彩以青黑色为主,无刺绣装饰[5]。
图1 上衣款式
布侬族群女子裤子为大裆裤,具体如图2所示。裤子整体造型宽松,裤身直筒,裤长至脚腕,高腰头,腰头的围度与臀围尺寸一致;裤腰头与裤身拼接,裤裆为大裆且较深,裤子前片无门襟,裤裆右拼接为裤子前片,左拼接为后片;裤身面料为土布且颜色多为黑色,腰头则拼接深蓝色土布。穿着裤子时,需将后腰多余的量抹到两侧,于前中线对折成叠加的三角形,再系腰带固定。
图2 裤子款式
布侬族群女子的裹头巾头饰极具特点,其材料简朴、折叠方式简单,但却能塑造出别致的外观造型,具体如图3所示。裹头巾的面料仍为黑色土布,仅以头顶两条粉色壮锦花边饰带作为点缀。佩戴时,前部可包裹住额头,后部垂下,长及肩部,两侧往后脑折叠,包裹住耳朵,而粉色壮锦饰带绑扎于头围处,并于耳后自然垂下。
图3 裹头巾实物及三视图
布侬族群女子的围裙是构成整体服饰的重要组成部分,具体如图4所示。由图4可知,围裙为矩形,自腰围线长至膝下,穿戴时将两条壮锦装饰彩带系于腰围处。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常将围裙垂直系在腰前,作为服饰整体造型的装饰搭配;劳作时,则将围裙系在左侧,并将下摆折叠固定在腰节处,以便于劳作活动,也可翻起作为包袱使用,既有装饰效果亦兼具实用功能。
图4 围裙的穿戴方式
为了准确理解布侬女子服饰的结构特征、裁剪方式与制作工艺。笔者对一套制作于20世纪50年代的典型布侬女子服饰进行了数据测量、裁剪图绘制与结构分析。
布侬族群女子上衣实物剪裁及尺寸如图5、图6所示。由图5可知,上衣共有9个裁片,分别是左右衣身、左右袖子、右门襟、贴兜、领口贴边、领子、领面、领底。由图6可知,衣长57 cm,袖子为连身结构,总长63 cm,袖口宽15 cm,立领高3 cm,衣身下摆起翘3 cm,右衽腋下至腰围处有5粒盘口,扣间距5 cm,右衣身里襟长36 cm,且右衣身里襟里有一个梯形内贴兜,贴兜上宽10 cm、下宽12 cm、高11 cm。剪裁工艺上,衣身以前后中心线为基准,前后衣身连裁,袖中线处拼接左右袖。此外,从测量图衣身最宽处可以推算出该土布面料幅宽约40 cm。缝制工艺上,布边采用“来去缝”的方法进行包缝,这种缝制工艺可以使服饰更结实,更耐穿。
图5 上衣裁剪示意
图6 上衣尺寸示意
大裆裤是布侬族群女子最传统、最常见的裤子形式,此裤子男女通穿。裤子裁剪及尺寸如图7、图8所示。由图7可知,裤子总共由7个裁片组成,分别是左右外侧裤身2片,前后中(裤裆)片2片,前后内侧片2片,腰头1片。由图8可知,腰头的腰围长为120 cm,腰头宽17 cm,裤长(裤身加腰头)93 cm,裤裆深28 cm,裤口宽15 cm。其中,腰围长是由一整块宽34 cm的面料对折而成,将面料对折不仅可减少一道缝制工艺,同时也可让裤子腰带处更结实。裤子的缝制工艺与上衣相同。
图8 裤子尺寸示意
布侬族女子裹头巾由裹头布与壮锦装饰花边两部分组成,具体尺寸如图9所示。由图9可知,裹头布是一块宽34 cm、长76 cm的矩形面料,壮锦装饰花边长100 cm、宽4 cm,两端流苏长8 cm。佩戴裹头巾步骤如图10所示。将裹头布以宽度为基准对折,再在对折线处两端折出对称的三角形,然后将有绳袢的一边往上翻折,即可佩戴在头上,额头两端多余部分顺额头翻折到后耳朵处,最后用壮锦装饰彩带在头顶缠绕两圈,再用绳袢打结固定。土布做成的裹头巾,质地较硬,折叠包裹在头上,无论风吹或是走动都不易变形,美观实用。
图9 裹头巾尺寸示意
图10 裹头巾裹头步骤解析
布侬族群女子的围裙是由围裙与壮锦装饰花边两部分组成,具体尺寸如图11所示。由图11可知,围裙是两片长80 cm、宽35 cm的布料沿长边缝合而成,并采用“来去缝”的方法进行包缝,这样缝合的围裙没有正反面之分。壮锦装饰彩带有两条,一条是粉色,另一条为粉蓝色,尺寸长100 cm、宽4 cm,两端流苏长8 cm。
图11 围裙尺寸示意
布侬族群女子服饰的形制与结构独具特色,与其生存环境、生产生活、精神信仰与文化交流密不可分。
布侬族群居住区域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区,气候温暖,雨量丰沛,光照充足。得天独厚的地域气候环境奠定了布侬族群“农耕稻作”的生产生活方式,而布侬族人的服饰也充分体现了“土地文化”古朴务实的特点。
布侬族群主要种植水稻、棉花、苎麻、蓝靛草等农作物,为制作服饰提供了天然的原材料。勤劳的布侬妇女自种棉花、自己纺纱、织布,制作出冬暖夏凉、经久耐用的土棉布。土棉布经过蓝靛浸泡染色、洗净晾干、石碾滚压等制作工序,最后制作出缝制衣物所用的黑土布。土布的颜色黑中透亮,十分耐脏[6],利于山林、田地间的行走与日常劳作,独特的布面光泽也形成了独特的视觉效果。
生存环境和生产生活对布侬服饰的影响不仅体现在服饰面料与色彩上,更直接影响到服饰的形制。布侬妇女喜着上衣下裤,以便于在荆棘丛生的山间行走,上衣合体偏短款,裤子宽松,适合在田间劳作时扎起。而佩戴头巾的习惯一方面是对美观、装饰的追求;另一方面同样是为了适应劳作的需要,烈日炎炎中可防晒,寒冷冬季则可防风保暖。
布侬族群的服饰充分体现了人们对生存环境的适应、利用与再创造,注重实用功能,与农耕稻作的生活生产方式相吻合,并且在顺应环境、满足功能的基础上,追求质朴的美。
布侬族群服饰是其传统文化的载体,也是其精神信仰意识与要素的具象化表现。
布侬族群的服饰色彩之所以是黑色,是源于这样的一个传说。布侬族群曾受到外族侵略,族里一位名为“侬老发”的部族首领在抵御外来侵略时受伤,便带领族人上山躲避,正好山上有一片蓝靛草植物,他把蓝靛草植物敷在伤口上很快愈合,恢复健康后便带领族人击退了侵略者,并取得胜利[7]。因此,布侬先人把蓝靛草视为逢凶化吉的神物,并号召全族人用蓝靛草来浸染服饰,穿着青黑色服饰,以示对此神物的崇拜。
彩带是布侬女子服饰中的点睛之物,布侬彩带色彩艳丽、结实耐用,有“小壮锦”之称。彩带以彩色和白色的纱线、毛线为经、纬线,经手工编制而成,用作围裙带、头巾带。彩带的纹样题材为生活中常见的动植物或带有吉祥寓意的图腾,纹样主要有花纹、芦苇纹、凤纹、龙纹、狗脚纹、蛙纹、竹篱纹、人字纹等,体现了布侬族群对自然万物崇拜的信仰特征,以及对风调雨顺、美好生活的期望。例如,“花”是彩带中运用最广的纹样,在布侬族群民间信俗中,花婆是其生育神和保护神,他们认为每个个体都是花婆后园的一枝花,人的生老病死与这些后园花的开败荣枯息息相关[8]。因此,布侬族先民崇拜花婆,为祈求和保佑家族人丁兴旺、不断发展,便将“花”作为纹样编织在彩带中。
布侬族群的精神信仰为其服饰制作提供了素材。同时,作为精神信仰文化载体的服饰,承载着布侬族人对美好生活的愿望,并通过相关的民俗、礼仪进行传承与发展。
布侬族群服饰既保留了传统壮族服饰简洁、质朴的特征,又体现出汉族服饰的结构形制。例如,上衣形制属于平面裁剪的十字结构,与汉族服饰形制一脉相承。一字盘扣的制作、中式立领结构、壮锦的纹样图案、编织技法与装饰点缀等,均体现了汉族服饰文化印迹。这也说明了在壮、汉文化交融的过程中,布侬族群对于外来文化资源的吸收,是辩证的、有选择性的。他们创造性地将对本民族文化发展具有促进作用的文化资源、要素进行提炼、转化与应用,在保持质朴情怀的基础上,追求功能性、实用性与美观性的统一,真正实现了文化之间的相互影响、借鉴与交融[9]。
通过对布侬族群女子服饰形制、结构、裁剪及其成因的研究,可体悟到深藏于其外在形式背后的民族性格与文化内涵。
服饰不仅是人们日常生活、生产的基本需求,更是风土民俗的重要物质载体,并常常通过日常生活、岁时节令、人生礼仪、民间信仰、交际娱乐等民俗活动,得以保存、延续乃至弘扬。
布侬族群服饰是布侬族人成长过程、社会地位变化与角色转换的陪伴、记载与标志。布侬族婴儿出生后,外婆要亲手缝制带有吉祥如意图案的衣服、鞋帽和背带等礼物表示祝贺,以保佑孩子健康、茁壮地成长。布侬族女子,在15岁左右时需要举办成人礼,其后才能穿上布侬族女子的正规服饰。同时,其发型也须进行改变——将头发梳成长辫后系红绳,再将耳边和前额头的多余碎发剃干净;最后戴上母亲亲手做的裹头巾来包裹、装饰,以示成年。结婚时,布侬族女子要着传统黑色服装;去世时,要穿着类似形制的寿衣。由此可见,布侬族群服饰不仅丰富了不同民俗形式,同时也借助民俗活动、礼俗信仰得以传承。
祖先崇拜在少数民族信仰中普遍存在,布侬族群亦是如此。布侬族人认为,人去世后灵魂化成鬼神,为保佑后人,人们需要在清明节时登高祭祖,同时供上土布面料。如果家中有人去世,需要将死者生前衣服一起埋葬,因为他们认为,人去世后只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开始新的生活,在那边同样需要服饰等生活用品[10]。让逝者带走这些东西,可让灵魂得到衣食住行的保障,待其安定后则可庇佑后人。在布侬族群中,还流行着这样一种法术——在超度死者亡灵时,从后人身上取一件衣物交给法师,法师口念法经后往衣服上喷清水,让衣物具备了某种法力,家人穿着此衣物便不会被鬼魂打扰,平安幸福[7]。可见,服饰是布侬族群祖先崇拜、祈求平安的物质寄托。
布侬族群服饰崇尚黑色,这与他们所处崇山峻岭的生活环境密切相关。黑色是他们在大自然中最常见的色彩,长期的耳濡目染使他们对黑色产生了偏爱,形成一种素雅、质朴的审美观。黑色,还体现了布侬先民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如服饰面料的黑色由其先民从蓝靛草中提炼,是通过勤劳双手创造出来的自然色彩,布侬族人对黑色的情有独钟,体现了他们对劳动、创造的尊重。
从大自然中提取服饰色彩元素,是布侬族群崇尚自然的真情流露,是民族审美意蕴的朴素表达。以稻耕农业为主的布侬族群,对大自然的依赖性很强,他们在田间耕种,上山砍柴,下河捕鱼,日日夜夜活动于田野山间,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力量,也感恩自然所给予的恩惠。万物皆有灵,布侬族群先民将对大自然的敬畏与热爱转化为一种信仰崇拜,于是,他们把大自然中的花、鸟、鱼、虫等各种动植物进行抽象化,并将这些抽象图案编织成壮锦,点缀在裹头巾、围裙上,成为朴素服装的精美装饰。这些编织、刺绣的题材与纹样是布侬先民对自然的崇敬与向往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情感寄托。
布侬族群服饰中的装饰要素、花边纹样在整套服饰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其题材与纹样往往体现了布侬族的风土人情、民族性格、生活理念与精神信仰,表达了布侬族人托物寄情、借物寓意的情怀。他们将美好情感编织在壮锦装饰纹样中,使服饰成为民族美好愿望的物化与载体,同时传递出布侬族人乐观积极、勤劳奋进的生活态度。
在全球化的语境下,壮族布侬族作为一支在中国境内仅有不足万人的小族群,较好地保持着原生态民族文化,尤其是布侬族群女子服饰的形制特征体现了其生存环境与生产生活方式,而服饰上的装饰也承载着布侬族群的历史文化、精神信仰与风土民俗。同时,受到汉族文化影响,其服饰延续了中华传统服饰的结构特征。但是,目前对于布侬族群服饰的传承仍以口耳相传为主,缺乏对于形制、结构及制作工艺的精确记录与传播。文中通过对壮族布侬族群女子服饰的实物测量、解析与记录,并分析布侬族群女子服饰的形制与结构成因以及文化内涵,使人们更多关注少数人口族群的民族服饰研究,正确认识到此类民族服饰挖掘与传承的重要性与紧迫性,对准确把握布侬族群文化生态价值与完善少数民族服饰文化研究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