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上马的地方：科尔沁草原上的英雄扎那和巴拉吉尼玛

【摘要】科尔沁草原被誉为“英雄上马的地方”，因第十任札萨克僧格林沁受封博多勒噶台亲王，故俗称“博王旗”。现已成为蒙古人聚居最多的地区之一，占世界蒙古人口总数的五分之一。清朝末年，日俄战争的战火侵扰到科尔沁这片宁静的土地，沙俄士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蒙古王公政府姑息养奸，敢怒不敢言，草原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危难时刻，草原英雄扎那、巴拉吉尼玛挺身而出，拉起一支牧民队伍武装反抗沙俄，保卫家园，先是赶跑了沙俄势力，后期又反抗奉系军阀圈垦，与嘎达梅林、陶克陶等民族英雄相互呼应，与蒙古王公贵族和地区汉奸势力作斗争，但终因势单力薄，最终被奉系军阀、蒙古王公和地方军阀势力联手绞杀。但是英雄的血不会白流，科尔沁草原的英雄儿女继承了扎那巴拉吉尼玛的抗争之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前仆后继、不屈不挠，最终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和民族解放的胜利。本文所描述的就是英雄扎那、巴拉吉尼玛带领贫苦牧民的武装反抗史，希望通过回顾这段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来弘扬科尔沁民族精神。

【关键词】科尔沁；日俄战争；叙事民歌；民族解放

【中图分类号】J632.3 【文献标识码】A

美丽的科尔沁草原，被誉为“英雄上马的地方”，这里是成吉思汗胞弟哈萨尔的领地，哈萨尔以勇武著称，其后人也有割不断的英雄情结。在科尔沁草原上，曾经走出了无数风云人物，诸如清朝的明安、僧格林沁等，但是今天我们所要讲述的一段传奇，却是清末民初的草原强人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他们是清末民初的草原英雄，也是我们胡家近百年来不可多得的热血男儿，他们的故事发生的时候，我爷爷也就八岁的样子。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是老一辈人引以为傲的草原英雄，王公贵族把他们列为“强人”“胡子”“马匪”，老百姓却称他们为英雄好汉，他们是特殊历史时期造就的传奇人物。

一、黄莺鸟聚集的地方

清朝中叶，科尔沁左翼后旗古力古台屯最初只有幾户人家，直至民国初年才发展为30多户。古力古台源自蒙古语，含义为黄莺鸟。

当时的古力古台屯（今通辽市科尔沁左翼后旗金宝屯镇西古力古台嘎查）是一个物产富饶、风光秀丽的好地方。碧波粼粼的哈达盖泡子宛如明珠镶嵌在村西的大甸子上，一望无际的胡仁达沙滩从村口向东北延伸，杨柳丛生的“风水坟地”（对当地坟场俗称）坐落在屯子的南面；白茫茫的乌西查罕（白沙丘）隔着甸子与本屯相望；缓缓流淌的乌布协力嘎河，像一条银色的飘带由西北向东南方向蜿蜒而去。据说，当时的胡仁达沙滩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天然牧场，水草肥美，林木茂密，牛羊被赶进去，牧人便可悠然自得地在旁边观望，坐等牛羊吃饱了从草丛中走出来。树林中成千上万只的黄莺鸟穿梭、聚集、栖息，给这片土地带来吉祥的气息，当地的蒙古族人民将它视为吉祥、幸福的象征，“古力古台屯”就是由此而得名。

胡姓是屯子里的大户，扎那、巴拉吉尼玛也出自胡姓一族。扎那生于1879年（清光绪五年），巴拉吉尼玛比他小一岁。他们的祖父名叫拉喜，祖母团盆，早年在昌图县（当时为科左后旗属地）金家屯（音金艾里）附近七里界居住，后来才迁至古力古台定居。拉喜有七个儿子：长子努乎格苏、次子杭西、三子双喜，以下有西力团、尼都贵喇嘛、元宝、那顺陶吐呼等依次排列，所谓“拉喜的七壮士”就是指他们兄弟7人。扎那是双喜的儿子，其长兄叫阿尔斯楞；巴拉吉尼玛为元宝的儿子，身下有两个妹妹：大灵娥和小灵娥。扎那的妻子牡丹，是白音忙哈屯格瓦拉喜（掌印札兰）的侄女，生有一男孩叫拉布哈。在今天看来，胡氏家族到了拉喜这一代，堪称人丁兴旺、枝繁叶茂。

扎那、巴拉吉尼玛的家境很好，称得上富裕之家。扎那除有三间海青房外还有几间东、西厢房，巴拉吉尼玛住的是三间草房，也有几间东西厢房。他们兄弟俩牲畜很多，奶牛、骑马、猎狗应有尽有。两人的院落紧相毗邻，巴拉吉尼玛住西院，扎那住东院。兄弟二人都是中等身材，扎那比巴拉吉尼玛稍高，巴拉吉尼玛是黄白净子，扎那黑脸膛。兄弟二人性格都很刚毅、倔强，好打抱不平，自称不畏强暴的好汉。他们的命运是因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而改变，若没有沙俄士兵入侵，他们可能就在屯子里平安度过一生。

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骑术精湛，酷爱骏马，他们走上“强人”之路后，每个时期所骑的马也都不尽相同。据说，扎那骑的铁青马是外蒙古珠力格尔梅林的爱马；巴拉吉尼玛骑的白马是阿鲁科尔沁旗察罕葛根的坐骑，后来他又骑过黄沙马，也是一匹整日放颠而不知停步的好马。扎那又骑过黄海骝快马，这匹马疾驰如风，日行千里也不知疲惫。显然，他们骑过的马都是普通的马所望尘莫及的神驹，这也是他们驰骋草原的秘诀所在。

二、武装反抗沙俄入侵

1904年（光绪三十年），日本帝国主义和沙皇俄国为争夺我国的旅顺、大连租借权，在东北和内蒙古东部地区燃起战火，史称“日俄战争”。这次战争打了两年，以沙俄战败而终。外国侵略者在中国领土上互相残杀，清廷腐败无能，引狼入室且不加干预，宣布中立。

当时的科左后旗东半部正是日俄战争的边沿地带，战火蔓延到每个村庄，闹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古力古台屯当然也不例外，蒙受战乱之灾。在日俄战争中败下来的沙俄士兵三五成群地经常出没于村庄内外，他们抢吃喝、掠财物，任意驱赶和宰杀牲畜，更可恨的是调戏强奸妇女，乱杀无辜，涂炭生灵，激起了人民的极大义愤。

有一次扎那、巴拉吉尼玛外出寻马，村里又来十几个沙俄士兵进行侵扰，极为猖獗。扎那、巴拉吉尼玛早就对沙俄士兵深恶痛绝，目睹沙俄士兵的胡作非为更是气愤至极。这帮沙俄士兵走后，他们就找村里几个人商议，他们若是再来就干掉他们。过了两天，几名俄兵又来村里掠夺，他们闹腾一天几乎把全屯翻了个底儿朝天，临走时还从村里抓了向导。由于事先商定，向导将俄兵引向村东北胡仁达沙滩边的大道上去。扎那、巴拉吉尼玛同胡大楞、包力照（包老总）、少布、额力格喇嘛、胡博沁必力格及其他几个年轻人，早已埋伏在大道旁的树林里。

当俄兵赶着向导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时，扎那从树林中低声喊让村里的人趴下。这时俄兵中的一名布里亚特人已经发觉情况不秒，知道凶多吉少，慌忙用蒙语说求饶，自称是布里亚特蒙古人。但随着枪声大作，他们都成了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的枪下鬼。时至今日，兄弟二人打死俄兵的大沙坑痕迹仍然可见，人们称为“枪队之坑”（枪队指俄兵，意思是枪杀俄兵的凹地），沿称至今。

事发后，清廷不但不支持扎那、巴拉吉尼玛的英雄之举，还准备与外寇联合剿灭这股武装力量。当时，村里很多人惊恐万分，责怪扎那、巴拉吉尼玛给屯子里招来横祸。对此，扎那、巴拉吉尼玛感觉很委屈。他们原本想好心好意把俄国人消灭了，结果费力不讨好，反倒招来不解，于是就想索性抛家舍业从本村出走。

为了不连累屯子里的无辜群众，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与志同道合的伙伴聚集在额力格喇嘛家商定对策，决定武装反抗清廷，誓把沙俄势力从科尔沁草原赶出去。他俩把几个投心的人叫到村头额力格喇嘛家，共同商定要出走的事。当晚他们结拜兄弟、歃血为盟，对天发誓：不劫赶路人，不欺压弱小，不在家乡惹是生非。从此，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走上“强人之路”，相当于落草为寇。

同扎那、巴拉吉尼玛二人结拜兄弟出走的有额力格喇嘛、包日根那、都楞、道尔吉本巴、艾生阿、舍义宁布等13人，不久就发展到20人。此后，那顺孟和（达尔罕王旗人）、莫斯楞（扎鲁特旗人）也成为他们的同路人。扎那、巴拉吉尼玛出走以后，屯子里的人们把责任都推到了兄弟二人身上。沙俄官兵也记住了兄弟二人，下达了通缉令，悬赏捉拿兄弟二人。无奈兄弟二人神出鬼没，始终不见踪影。后来，扎那、巴拉吉尼玛的武装力量在科尔沁草原驰骋近十余年。

三、短暂投靠包善一后来又分道扬镳

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刚起事的时候，包善一很欣赏他们的胆识，企图利用他们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于是劝他们俩到大蒿子（包善一住的屯子）在他手下当兵。包善一又名额尔敦毕勒格，蒙古人，1878年（清光绪四年）出生于科左后旗金宝屯镇大蒿子嘎查普通台吉家庭。幼年丧母，由叔父图格杰抚养。9岁被送到嘎查庙当喇嘛，13岁还俗放牧。他喜枪鸟，好打猎，不久随其叔父当会兵，1904年，顶替其叔父任会兵卷达之职。1907年，包善一升任管带，奉命带兵镇压陶克陶起义军。此后不久，东边道的十多名土匪流窜到碱岗屯骚扰百姓，包善一单枪匹马将土匪全部击毙，一举成名，被老百姓奉为“神枪手”。1911年，包善一任旗巡防统领，1921年任旗札萨克军务协理。

扎那、巴拉吉尼玛尽管比包善一年龄大，却要称呼包善一为舅父（喜明管带同包善一是远亲连襟，喜明是扎那、巴拉吉玛二人之舅父）。起初，扎那、巴拉吉尼玛与包善一并没有私人恩怨，他们之间的交恶主要还是兄弟二人看不惯包善一的飞扬跋扈以及欺负穷苦人的所作所为。

扎那、巴拉吉尼玛从村里出走之后，考虑到自身的实力不够，就同意了包善一的邀请，来到大蒿子，在包善一的堂兄弟乐大人（白乙拉）、包连山（金山，在吴俊兰手下当过连长）等人手下当兵，并多次随队外出剿匪。然而，包善一打仗时让他们俩冲杀在前，分享胜利果实时却没有他们俩的份儿，平时还冷眼以待。对此，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感到失望，时常表示不满，总觉得给包善一卖命，终究没有出路，与其任其摆布，被捆住了手脚，还不如自己单干，于是他们就脱离了包善一，不久被本屯乃丹扎布拉拢，重蹈“绿林”老路。

巴拉吉尼玛最小的妹妹小灵娥，聪明伶俐，眉清目秀，能歌善舞，被称为草原歌仙。包善一有一次见到小灵娥之后，就是特别喜欢这个女孩，派人为自己的儿子阿民布和求婚。巴拉吉尼玛早就听说阿民布和是一个浪荡公子，见包善一托人求婚，十分恼火，怒不可遏，在媒妁面前把包善一痛骂一顿。不但婚事没成，自己还挨了一顿骂，包善一强压怒火、扬长而去。从此以后，他对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怀恨在心。

1911年（宣统三年）农历三月三日，科左后旗牧民按照惯例举行一年一度的阿日浑迪大圈围（大型打猎活动）。包善一这一年刚任统领，他为了显示自己，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架势，领着儿子阿民布和、侄子色楞及一帮家丁前簇后拥地来到猎场。扎那、巴拉吉尼玛等十几个人也从猎场的另一角落骑着马围拢过来。

正在这时，一个姓富的牧民下套子逮住了一只野兔。阿民布和飞马前来、盛气凌人地要求那个牧民把兔子给他，理由是他家的猎狗即将把兔子逮住了。牧民和他据理力争，阿民布和就劈头盖脑打起人来。扎那、巴拉吉尼玛见此场面，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替牧民讲理。阿民布和开始时强词夺理，继而大发雷霆，又同扎那、巴拉吉尼玛扭成一团廝打起来。结果阿民布和吃了亏，被打得鼻青脸肿。包善一看儿子被打得血淋淋的，差一点气昏过去，当下率领随从要打死扎那、巴拉吉尼玛。但是当包善一追来时，扎那、巴拉吉尼玛等人早已离开猎场，奔乌布协力嘎屯西面而去。

1912年，包善一听说扎那、巴拉吉尼玛外出刚回来，派兵去捉拿。一百多名官兵将扎那、巴拉吉尼玛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枪声时密时疏，打了一昼夜，不分胜负。后来扎那、巴拉吉尼玛想了个计策，让那顺孟和夜里喊话恐吓官兵，说官兵再不离开，拂晓后就没命了，弄得官兵们神魂颠倒，胆战心惊。官兵们责令阿尔斯楞（扎那的哥哥）转告他们不准再喊话。

阿尔斯楞走到院中又打暗语，暗示扎那、巴拉吉尼玛等人马上突围。扎那、巴拉吉尼玛听出这是哥哥的声音，分明是在向自己报信，再不突围，后果不堪设想，于是趁夜幕向阿都沁方向逃跑了。官兵发觉后派兵跟踪追打，结果没追上。回来把兄弟二人的财产、马匹等洗劫一空。这次双方均未死人，只有扎那的大拇指受了伤。

四、劫富济贫的草原强人

1913年，面对包善一的围剿追杀，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觉得有必要找一个比包善一权势大的人作为靠山，庇护自己。于是，他们将抢劫的财物，全部献给了阿都沁屯的雅日哈加尔其（管旗章京），把雅日哈作为靠山，并在他手下当过一段时期的侍从。雅日哈姓王，是阿王（阿穆尔灵圭）的舅舅。达尔罕王的妹妹是雅日哈的儿媳妇。所以，雅日哈不仅在博王府中权势很大，而且在达尔罕王府中也有一定的地位，并且十分欣赏扎那、巴拉吉尼玛的英雄气概和所作所为。

后来，在草干召打大围到集合点时，雅日哈加尔其端坐在高驼子上，各地的大小官们都去下跪叩头问安，包善一也不得不去问安。这时，雅日哈加尔其逼迫包善一把从古力古台赶走的马匹退还给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包善一突然站起把膝盖上的尘土掸了一下，然后气哄哄地回应说他赶走的是马匪的马匹，雅日哈加尔其也无话可说了。从此，包善一同扎那、巴拉吉尼玛之间的积怨进一步加深了。包善一对雅日哈加尔其也大为不满，只是畏惧其背景和权势，无可奈何罢了。

扎那、巴拉吉尼玛起事之后，主要是靠抢劫王公贵族的财物来维持生计，当然他们不抢本旗（博王旗）的王公贵族，都是到外地洗劫。他们先后到过外蒙古、阿鲁科尔沁、杜尔伯特、土什叶图、达尔罕王旗等地方，一般都在每年清明节前后出去活动，来去比较隐蔽，让周边区域的王公贵族防不胜防。

第一次出去劫来外蒙古珠力格尔梅林的13匹马。然后伙同近20人窜到阿鲁科尔沁旗抢劫了察罕葛根的12匹马。他们先派人通知察罕葛根活佛，令其把金银珠宝捐献，如果不愿献出，请准备对抗。察罕葛根活佛听罢，觉得活命要紧，派人送了12匹好马。

第二次闯入达尔罕王旗瓦房（胡和格勒）公主陵。这次抢劫先由阿力塔等几个人去侦知实情，随后由扎那、巴拉吉尼玛、额力格喇嘛、玉龙、道力宝等20多人前去肇事，劫获大批金银财宝和其他物资。然后把这些东西拿到郑家屯去出售，被当局发现，差点惹出大祸。后来他们把贵重的部分据为己有，把不贵重的财物摆在大街上，让本屯老百姓任意挑选。而那些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怕受连累，别说拿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当时瓦房公主陵当局向百姓收敛的苛捐杂税堆积如山，陵墓中又有许多珍贵的殉葬品。扎那、巴拉吉尼玛等人一是为民平怨，二是为攫获财宝而抢劫瓦房公主陵。

第三次他们兄弟二人又抢劫了麦达尔活佛。那一次，麦达尔活佛领着弟子化缘到土什叶图附近，在一座山腰上安营扎寨，正准备搭灶起火，扎那、巴拉吉尼玛乘机将他们抢劫一空。麦达尔活佛是崇格林沁（僧格林沁的弟弟）的第三子，是阿王（阿穆尔灵圭）的从祖父。麦达尔活佛当然要把受辱的事告诉阿王。

第四次他们抢劫了东乌珠穆沁旗的小葛根庙。回来后扎那、巴拉吉尼玛等人陷于四面楚歌的境地。外蒙古地区、阿鲁科尔沁旗、瓦房公主陵、达尔罕王旗、麦达尔活佛等王公贵族和黄教喇嘛，都已经知道经常抢劫他们的扎那、巴拉吉尼玛是博王旗的英雄好汉。

除了上述几次大型的行劫活动，扎那、巴拉吉尼玛还去过杜尔伯特旗，有一个朋友给他们当向导，抢劫过几次。但他们从不抢平民百姓，所以兄弟二人深得贫苦民众的爱戴。

五、草原双雄得到了阿王庇护

1913年，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投靠雅日哈不久，这一年春天，他们又骑上黄海骝马随同雅日哈去阿尔浑迪打猎。这次是在新艾里北部巴音塔拉合的春围。当时包善一晋升统领还不到两年。包善一头戴红缨帽子，同达兴阿协里、雅日哈加尔其等端坐在高处观看打猎。

包善一从高处就看到了扎、巴兄弟骑的两匹好马，企图乘此机会抢夺过来，以报前仇。扎那、巴拉吉尼玛仗着雅日哈这座靠山，当然不能示弱，双方争吵得面红耳赤，相持不下。雅日哈一面从中调解，实际上袒护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一面严词责备包善一不该如此蛮横。包善一恼羞成怒，抽枪威胁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但在雅日哈的制止下包善一的抢马企图最终没有得逞。

扎那、巴拉吉尼玛从乌珠穆沁旗回来后，听到各旗都在捉拿他们，两人感到情况非常危急。因此，将劫获之物又行贿了雅日哈加尔其。但深受其害的小葛根庙和达尔罕王旗接连向博王旗告发他们的抢劫罪行并限期捉拿查办。雅日哈听到消息，则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设法搪塞过去。

达尔罕王听说博王旗按兵不动，于是要亲自出马捉拿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雅日哈这才慌张起来，不得不诈报正在追剿扎那、巴拉吉尼玛二人，恳请等待抓获再加严办。

事到临头，雅日哈心想纸中包火终究不是个办法，还不如先把他们俩投进监狱，掩人耳目，应付局势，然后再设法营救。雅日哈将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的所作所为报告了阿王（阿穆尔灵圭）。阿王（阿穆尔灵圭）得知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是本旗的英雄好汉，心里十分高兴：原来我们博王旗是个英雄辈出的地方。他通知旗下协力台吉将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拘捕然后加以保护。阿王考虑到他们二人胆识过人，调教过来有利于保乡卫土，因此再三叮嘱部下不要伤害他们。

雅日哈的缓兵之计虽然奏效，可是过了数月，扎那、巴拉吉尼玛二人还在狱中，这令雅日哈心里十分焦急。有一天，他给扎那的哥哥阿尔斯楞捎去一封密信，让他佯装给犯人送饭，将钢锉藏在炒米袋里送至狱中。在此期间，上司衙门曾数次急函催报扎那、巴拉吉尼玛的供词，狱卒都以正在繼续审问调查来拖延时间。

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发现炒米袋中的钢锉后，不说自明，高兴万分。他们用钢锉截断刑具，叫其他犯人扶上墙，不翼而飞。黎明时分，狱卒才发现他们越狱逃跑了。报告札萨克，札萨克派兵去追。顺着脚印直追到博王府东达巴岱村徐加尔其墓地时，大雾漫天，难辨方向，只听到远处的马蹄声。追兵不敢再往前追，调转马头去他们家里搜查，结果一无所获，只好向札萨克复命。

时过两天，扎那、巴拉吉尼玛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虽然回到家，可是兄弟二人如坐针毡，天天提心吊胆，不知哪天包善一又派兵来抓。没过多久，他们俩又重操旧业，接二连三地抢劫各地的王公贵族和黄教喇嘛。扎那的妻子牡丹因丈夫误入歧途，感到脸面无光，趁扎那外出，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向叔父格瓦拉喜哭诉扎那的所作所为。

恰在这时，扎那从外地归来，听说妻子回了娘家，当即去白音忙哈屯。见到妻子二话没说，抢过来孩子骑上马，将妻子赶在马前，边打边往家撵，一直走三十里路。掌印札兰格瓦拉喜不忍看扎那虐待自己的侄女儿，一并旧恶新罪，向札萨克打了报告。札萨克又向嫩江十旗颁发文告，揭露扎那、巴拉吉尼玛的土匪行径，以引起各地警惕。从此，兄弟二人成为众矢之的，嫩江十旗范围内哪里发生被劫或失盗案件，他们俩都成为当然的可疑对象。

六、包善一联手奉系军阀剿灭兄弟二人

1919年，奉系军阀张作霖得知扎那、巴拉吉尼玛的事迹，欲将兄弟二人的武装力量招致旗下，当时的少帅张学良也对扎那、巴拉吉尼玛赞赏有加。这一情况让包善一心存忧虑。他担心扎那、巴拉吉尼玛的武装力量划归奉系军阀后，将对其地位产生不良影响。他深知，科尔沁草原上一山不容二虎，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不会服从其管束的，于是他隐而不发，想择机除掉扎那、巴拉吉尼玛二人。

为了寻找靠山，包善一任统领后，同洮辽镇守使吴俊升交往密切，把六女儿嫁给吴俊升的侄子，结下儿女亲家。并配合吴俊升侵占科左后旗套布海一带牧场作私人马场，低价强买阿尔林塔拉五千垧上等好地。这种引狼入室的行为遭到了当地民众的强烈反抗，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也与当地民众共同抵制奉系军阀这种名义上是放垦实际上却是横征暴敛的圈地行为。在扎那、巴拉吉尼玛抵抗放垦蒙地的时候，包善一则利用剿匪大发横财，他把剿匪过程中截获的财物拉回大蒿子老家，把财物据为己有，成为科尔沁屈指可数的大富豪，要枪有枪，要钱有钱，权势如日中天。

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平时小心谨慎、出没无常。逢年过节走亲访友身不离枪，每到猎场兄弟二人形影不离，平日是否在家外人难知底细。然而，兄弟二人终究未逃出包善一的虎口。1919年（民国八年），扎那、巴拉吉尼玛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被他们二人抢劫过的达尔罕王旗瓦房公主陵当局、麦达尔活佛等都是不可一世的豪门权贵，他们岂能善罢甘休，尤其包善一曾数次派兵要捉拿，但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枪马纯熟，戒备心细，使其企图全成泡影。扎那、巴拉吉尼玛重操旧业使包善一的日子很不好过。但狡猾奸诈、狠毒如蝎的包善一，始终没有放弃报仇的机会。

正在这时，车殿文（车札兰）因事进奉天城，包善一借此之便向奉天督军兼省长张作霖打了报告，要求严办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张作霖大笔一挥批准捉拿，但是要求活拿，不要杀害兄弟二人。包善一身为全旗五兵营统领，同扎那、巴拉吉尼玛二人结下私仇日久，有了张作霖这样的强大后盾，他便不怕阿王、雅日哈等人袒护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因而更加坚定了其除掉扎那、巴拉吉尼玛二人的决心。

1919年农历三月三日，扎那、巴拉吉尼玛又去阿尔浑迪打猎。在猎场上巴拉吉尼玛被马摔下，腿部受伤在家休养。包善一趁火打劫，亲自率领二百多名骑兵，前去捉拿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包善一先到布敦哈日根屯，在巴图和王喜英小铺大摆筵席，给士兵吃饱喝足，打气壮胆。为了转移视线，声东击西，散布谣言说，包善一这次领兵是在桑根巴达一带要打老来好（土匪的名号）的五百多名土匪，企图稳住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

随后又来到图来吐屯，宰了十二只羊，大吃大喝两天。到三月七日，包善一告诉喜明，扎那、巴拉吉尼玛生不逢时，今天我要除掉他们，你是捉拿扎那、巴拉吉尼玛二人的最好人选。然后给喜明配备15名精兵，让他机密行事，不许声张、走漏风声，若是放跑兄弟二人当泄露军机论处。喜明听罢，心如刀绞，实在不想前去伤害自己的外甥，但不敢不从，只好领着15名士兵直奔古力古台屯而去。

巴拉吉尼玛一看舅舅来了，好不亲热，迎进屋内，忙于烧水泡茶。这时巴拉吉尼玛发现喜明脸色不正，接过茶碗时手直颤抖，还边喝边流泪。巴拉吉尼玛不解地问，舅舅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喜明慌忙答道，今天顶风赶路，眼睛迎风流泪了。巴拉吉尼玛行事机敏、心存警惕，从舅舅言谈举止中察觉有事，叫妹妹小灵娥快把枪拿过来，以防万一。小灵娥略有迟疑地回应，哥哥拿枪提防舅舅是不是太敏感了，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信任。巴拉吉尼玛在沉思之间去挑炉火，不料突然被几个彪形大汉人拦腰抱住，并揪住他的头发往外推。巴拉吉尼玛的母亲慌忙阻拦，但是为时已晚。

巴拉吉尼玛边挣扎边喊：你们不就是想把我送到奉天督军府衙门吗，我死都不怕，还怕你们的督军。就在这时，有人开枪将他打死（有人说巴拉吉尼玛听了喜明的话，正在犹豫之间，被特木乐开枪打死的）。正在东院梳理马鬃的扎那听到枪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刚从墙上探头往这边看，被守候的士兵一颗子弹正打中了他的头部，当即死去。儿子拉布哈看到父亲被打死，向上屋跑去取枪，出来时也被打死在院中。后人谈及拉布哈时常说，胡家的孩子十多岁就不怕死，这个孩子长大了肯定也是英雄好汉。

这时，包善一的大队人马已经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新配备的三八式步枪（当时被称为乌兰炮）已经架在四周，包善一在士兵的簇拥下涌进院子。都楞（大灵娥的丈夫，巴拉吉尼玛的妹夫）眼看情况不妙，想跑也已来不及，装作背柴禾往外跑，被包善一认出，让部下通宝一枪结束了他的性命。

包善一进屋，看见炕上有一婴儿在摇篮中哭啼，就想斩草除根，马上给了一枪，很碰巧枪未响。后来这个幸存下来的幼儿，活到十二岁患病死去。草菅人命的包善一不但杀人越货，而且还纵火焚烧了他们的房子。当火烧到箱柜时，藏在里面的子弹炸响了很长时间，大火弥漫在古力古台上空。草原英雄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就此陨落。扎那当时41岁，巴拉吉尼玛40岁。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的后事，由他们的家族兄弟帮助料理，从郑家屯买了三口棺材，埋葬于敖门达来房屋的西侧。

远望火光四射的古力古台，包善一终于如释重负，因为他知道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被剿灭之后，科尔沁草原上再也没有武装力量能与之抗衡。阿王在北京去世后，包善一居然觊觎札萨克王位，结果被同情扎那、巴拉吉尼玛的张学良否决了，他让阿王的儿子继任末代札萨克王，包善一的王爷梦最终破灭。

七、一代枭雄包善一的结局

包善一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也是一个典型的旧式军阀，他心里一直认为有马有枪才是草头王，长期游离于阿王、奉系军阀、共产党甚至是日本人之间。1931年，包善一投靠了日本人，将所部发展到了3000人，擔任内蒙古自治区总司令，煊赫一时。此后，科尔沁后旗地区再无宁日，经常发生战争，民不聊生，老百姓对包善一恨之入骨，都骂他是“汉奸走狗”。抗战胜利前夕，包善一还被日本人调去阻拦苏联红军，结果还没建立防御工事，苏联红军就已经打过来了，包善一只好带着部队仓皇逃回科尔沁后旗地区。

抗战胜利后，东北民主联军曾派出代表，力劝包善一参加革命，然而包善一的心中只有国民党，表面上与中共周旋，暗地里却主动联系了国民党，借口离开科尔沁左翼后旗前往长春，结果一到长春，就接受了国民党“剿共”先遣军三十一师少将师长的任命。此后，包善一带着委任状，回到了吉尔嘎朗，大肆收罗部队。1946年1月，当地进步青年组成的部队包围了包善一的司令部，包善一趁乱逃出了重围，投奔了四平国民党主席刘翰东。然而，不久之后四平解放，包善一只好逃到了沈阳，当时杜聿明委任他为保安独立支队司令，包善一趁机联络旧部，建立了6个团的部队。同年8月，包善一带队重回科尔沁后旗地区，一面扩充部队，一面大肆屠杀革命干部，给老百姓造成了深重的灾难。1947年，东北民主联军对包善一的部队四面夹击，包善一吓得仓皇而逃，再次逃到了沈阳，被国民党方面委任为中将司令，不久后又调任东北“剿总”参议。

1948年11月，东北国军部队在辽沈战役中被全歼，包善一又一次展开了逃跑计划，一路逃到了北平，投靠了傅作义，结果不久之后北平和平解放，包善一只好回到沈阳，隐姓埋名。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包善一还是暴露了身份，被群众举报，1950年，包善一被政府处决，时年73岁。他即将被枪决的时候，爷爷还去了行刑的现场。当看着蓬头垢面的包善一在一阵枪声之后倒在血泊之中的情景，他与同去的胡氏后裔都拍手称快，认为他罪有应得，扎那、巴拉吉尼玛的血海深仇终于得以昭雪。

八、一首流传百年的蒙古族叙事民歌

据老人们讲，科尔沁草原上包氏、胡氏属于世代联姻的两大家族，扎那、巴拉吉尼玛与包善一十几年的恩怨，使这两大家族若即若离、分分合合，有人甚至称两家人本来就是亲属关系，原本把酒言欢、欢喜冤家，最终却因为不同的阶级立场变成世仇，这种仇恨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淡化，现在包氏、胡氏联姻的依然很多。我父亲作为老党员，提及兄弟二人的英雄事迹时，总结其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共产党的领导，他说早期农牧民的起义因为缺乏正确领导而最终失败，从侧面反映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才能把广大劳苦大众从旧社会解救出来。

扎那、巴拉吉尼玛被杀以后，包善一的儿子阿民布和最终想娶巴拉吉尼玛的妹妹小灵娥也已然不可能。小灵娥因为阻拦哥哥巴拉吉尼玛拿枪，最终酿成兄弟二人被杀的悲剧。事后她心灵受到刺激，万分自责，后悔不已，逢人便唱一首流传百年至今的蒙古族叙事民歌《扎那巴拉吉尼玛》：

黄莺村自古以来四海扬名

金翅凤凰在这儿喈喈和鸣

为了镇住金翅凤凰鸣叫的风水啊

山顶上筑起了黄金宝塔整十层。

十层的黄金宝塔到了期限，

皇家江山风雨飘摇不安定，

在金翅凤凰鸣叫的黄莺村啊，

降生了巴拉吉尼玛、扎那两英雄。

黄莺村亘古以来天下扬名，

玉翅凤凰在这儿喈喈和鸣；

为了压住玉翅凤凰鸣叫的风水啊，

山顶上筑起了玉石宝塔整九层。

九层的玉石宝塔到了期限，

官家江山动荡不安难稳定。

在玉翅凤凰鸣叫的黄莺村啊，

诞生了巴拉吉尼玛、扎那两英雄。

巴拉吉尼玛英勇能干称好汉，

直到官府衙门都享有盛名；

巴拉吉尼玛、扎那走到哪里啊

红珊瑚顶子的王公老爷提心吊胆战兢兢…

小灵娥最终唱着《扎那巴拉吉尼玛》这首歌抑郁而终；另有一说，她最终悬梁自尽了，留下的则是世人传唱至今的这首叙事民歌——《扎那、巴拉吉尼玛》。这首叙事民歌在科尔沁草原流传了100多年，草原人民深情地怀念着胸怀坦荡、意志坚强的英雄兄弟。扎那、巴拉吉尼玛遇害后，当地说书艺人阿拉塔编唱了“扎那、巴拉吉尼玛”英雄事迹，以乌力格尔——蒙古说书的形式来歌颂两兄弟视死如归 ，决不与仇敌妥协的英雄气概。扎那、巴拉吉尼玛兄弟二人与嘎达梅林、陶克陶胡等人都是科尔沁草原上涌现出来的民族英雄，他们为了自己的家园、民众的利益以及正义的事业而英勇奋战。他们反抗侵略、保卫乡土、英勇斗争、舍生取义的行为，体现了蒙古族的英雄主义精神，因而深得蒙古民众的尊敬和爱戴。我小的時候，母亲经常唱起这首歌，告诉我这首歌是描写我们祖先的一首歌曲，尽管听不太懂，但是优美的韵律还是让我幼小的心灵中产生共鸣，这也许就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吧，祖先传下的歌，心中流淌的河，一切的一切都是一种潜意识的认同与默契。

参考文献：

[1]包海青.蒙古英雄史诗传统与叙事民歌[J].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5）：34-3.

[2]阿拉坦敖其尔.扎那巴拉吉尼玛[M].呼和浩特：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18（10）.

作者简介：胡晓明（1979-），蒙古族，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科尔沁左翼后旗，中共党员，高级政工师，编辑，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清史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史（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