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澍
祁连山下着雨,天冷了。
从西宁出发的时候,一直犹豫西行的服装,温差大,穿多穿少都没底。中午到祁连县城,下车就打喷嚏,知道穿少了。雨在下,小镇很静。找了一处快餐,当地的牦牛壮骨汤。一碗汤,加肉一份,就着烤饼,吃得很香。三千多米的海拔,血压开始不稳,吃过东西睡了一觉,休息好,不能感冒。高原最怕的是感冒,一咳嗽就要命。醒来把带的户外装都穿上。
入住的是小镇里不错的酒店。背靠一座丹霞红岩,正面是连绵雪山,虽然雨中模糊,仍可感觉到气势的压迫。穿暖了,到雨中转了转。三点多,街上没人。丹霞红岩叫卓尔山,计划要去的。天气不好,云很低,光线不合适拍片。计划碰上雨,索性等着雨停。可是不经等,雨就停了,决定上山。
从小镇出来向东再拐向南,经过一片燕麦田。金黄的麦田和阴云下葱绿的山脚错落。虽不见山,云雾缭绕的景致也有些意思。停车照相。又拐过山头,阳光透过云缝照射在麦田上。突然的阳光让人兴奋。再停车,照相。
藏民在半山腰设了一个中转点,外来的车辆在这里换乘景点的车。我说过藏民的厚道,人没上满,司机还想等,大家有些催,司机就没等,开了车。上山车和下山车错车也很讲究,下山车让上山车,错车一刹那,司机要喊一声什么,像一句号子。到了山上,才看到了很多游人。
卓尔山是祁连山县城边一个小山包。站在这个小山包上,四周雪山、草原、丘壑、峻岭一览无余。说是小山包,也有三千二百多米的海拔,脚步沉甸甸的,绝不敢轻举妄动。
人们下车后的第一反应是惊叹,哇啊!天啊!或只剩下目瞪口呆!雪山压顶,乌云笼罩,大片草原在雪山和乌云下静静地卧着,间或一块块金黄的燕麦和青稞田,天在山头,山在天外。高远的牛心山,祁连山的镇山之山,惊得人们喘不过气来。画家说这是一幅水墨;诗人说: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坠,赖以柱其间;我说:气短。
人们接下来的反应是拍照,科技成果带来艺术气质的提高和普及,面对如此令人惊叹的大美,自然是不吝食指狂按快门。但愿会有大片。
在卓尔山的南面,我看到了有生来看到的最大最高的雪山;在卓尔山的北面,草场和麦田一直向大山上延伸,一条公路蜿蜒向上,山躲进云中,天躲进云中;在卓尔山的西面,从小镇里伸出的公路很快消失在雨雾之中,雨雾的上面天开始亮,夕阳从云缝中射出,在山顶佛塔上映衬出道道金光;在卓尔山的东面,丘壑、草场、麦田交织,嫩绿、墨绿、金黄尽染,云已淡,或有雪山在云里隐现,一张平远的景致。
太阳没等多久,天色暗下来。祁连山的夜,来得很快,很静。
平常晚上吃得少,耐不住热情的劝,吃了些风味的。又吃了从山上带回的酸奶,睡不着了。酸奶是白天在卓尔山一个藏民孩子那里买的。酸奶样子不好看,吃起来叫绝。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酸奶。上面一层厚厚的奶皮,奶味醇厚入口,豆花一样的酸乳块清滑细嫩,入口有回香,明浊舒顺。这大山脚下藏回人家尽藏好味,不得一品实在可惜。
离开祁连山,我们没走回头路。来时上大坂坡垭口,雨下得很大,吉普车爬得沉重。回西宁,我们走大冬树山垭口。天晴了,阳光明媚,山路崎岖,松柏青翠。越往上爬,山越秃。直到山顶垭口,到雪山了。我知道昨天看到的雪山就在我的脚下,我爬到垭口,海拔四千一百二十米,没有成功的喜悦,咧着嘴拍了一张自拍照,这辈子最难看的一张照片。随手在山顶捡了四块石头,还真是有缘,都很特别的石头,石纹很别致。不晓得会有什么用,一种寄托吧,来自青藏高原。
祁连山,八百公里的祁连山。在蜿蜒的盘山路上,恐惧和美丽交织在一起;在阴雨连绵的大草原上,雪山与嫩绿的山坡叠峦;在雄踞峰头的垭口,蓝天与阳光辉映;在卓尔山上,红云与圣灵同在。云雾之间,近神如斯,几许恐高,空留空白。但怀敬畏之心,揉去眼圈混浊,一瞥这块清净圣洁之地,心也静了下来。
到青藏高原,离天近了,离红尘就远了。到祁连山脉,离山近了,离喧闹就远了。
清静之地本不该打扰。雨停的时候,该回家了。
棒槌岛
棒槌岛的名气不是今天才有的,可是最近那一次著名的会见把它又烧热了起来。刚刚入伏,棒槌岛忽地挤满了人,停满了车,乌泱泱拥在海湾里、路上、草坪上、沙滩上,扛着高温闷热潮湿的天气,像热锅上的蚂蚁,躁动地找车位搭帐篷扯着嗓子喊孩子,直到扑通跳进海里滋润了透心凉的渤海湾的潮涌,才心满意足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棒槌在东北是说人参,说人像棒槌呢,是说死心眼儿,要不缺心眼儿。棒槌是北方的童话。棒槌娃悄悄地追赶跳跳的棒槌鸟,在它停留的地方一定找得到棒槌果,用红丝线拴住棒槌果,细心地挖呀,一定能挖到胖胖的棒槌。很久以前棒槌能够起死回生,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棒槌岛在大连东南边儿离海岸差不多一公里的海里,一根短粗胖的棒槌的样子,实实成成地卧在海里。人们其实多半不知道是这个地方名字的由来,也多半没有兴致去探个究竟。只泡在海水里,不管身边挤挤插插的满世界的男女,偶尔一波海浪涌来,享个上下起伏的舒坦足矣。
早晨若有雾,向东看不见海岸,几艘渔艇逆着海流驶向雾里,绕过岛子消失,一忽儿又会出现别的一艘两艘的小艇大船之类的。大海静得奇异,连小艇挂机“突突”的声音也吞了,以为有什么力道在摆布海里的一切。1937年建的石油厂子没有雾的时候能隐约现在东边岸上,烧过几把火后,当地人烦了,大概不单单烦,怕着呢!这也不关游人的游兴。早餐时陪我们的主官言语之中大为不满,大呼无奈。
每年七八月里,海水让太阳晒热腾了,洗海澡是时候。当地人也有早一点在六月就下水的,凉一点,人少清静。八年前,六月的时候我来棒槌岛,朋友说下海冲冲吧。我不知深浅,换了衣服跳水里,硬挺着游了半个小时,上了岸嘴唇就冻紫了,嘚瑟。后来我常常讲这个故事,实际是听给自己,人这辈子过不了逞能的坎,有啥意思?哈哈,自找苦吗?
曾经,这里是禁地,哪里如傅家庄、星海公园的海滩,即便七月流火八月迷情,都没有人间烟火,门可罗雀。那精致的小楼或单为了西哈努克这样的元首嘉宾们。如今天上人间,花是花,海是海,除了收点门票钱,来吧,棒槌岛欢迎你!
我钟情的是棒槌岛的梧桐树和仲夏时节的知了,清爽的蹊径,到处可以听见的知了的叫声,时刻提醒我海边季节的变化。即使在百分百湿度的时候,大家汗流浃背,也会试着分辨声音的远近,尤似天籁之音,流淌在梧桐巷子深处。原来棒槌颇有内涵的地方在这里。
我钟情的还有岛上的美食大海鲜。我舍得双手腻味地扒开一个个螃蟹、海蛎子,品着焦黄松脆的黄鱼、带鱼、镜鱼、踏板鱼,葱烧海参、海胆饺子、咸鱼饼子,不是海边的厨子绝没这手艺。人们在海滩支起了啤酒廊、海鲜烧烤,整个大餐小吃,春夏秋冬,让吃货们尽情享受海边夜色。在不远的老虎滩码头,每天清晨的海鲜上岸,这里独享近水楼台之便,生猛鲜活,你离开这里怎么鲜!
白天朋友接我出来转,正巧我们的球星从广州回来,大家一起在附近朋友家的小院乘涼聊天,打磙子(一种打牌叫法),中午小酌。我说棒槌岛的湿气难散,隔山在这里还闷着出汗。球星说这最凉快了,要是广州,桑拿呀!就这样大小人物还会来,要好过北戴河,毕竟有洋气的东西。说刚才路上有警戒,有车队从棒槌岛出来。
傍晚,一团雾气从山的那边升起来,潮湿的空气在树林里弥漫。山的那面是海,有路通向海边,车走的很多,人走的很少,我一个人,偶尔迎面走过一两对情侣。走的路到了尽头,看海里的小岛在海雾中隐现,孤零零在那里,卧着、坐着,抑或站着。
雾气越来越重,一股凉风透过梧桐的枝叶袭来,我不禁抖一下冷战,刚才闷热的海风忽然散去了。想起老话讲:大海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细想真是的,棒槌也不一定死心眼儿。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不知道如何期待雨中的棒槌岛。
责任编辑杨睿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