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曙方
母亲的背影
母亲与我,还有另外几位亲人,我们好像是在省城一个陌生的家里。在这套房子里,我们彼此谈了些什么,记不清楚了。之后母亲执意要走,要回到省城内她自己家去。我没劝住,老人家竟自己先走了。我心想这怎么可以,于是匆忙出去追母亲送她。心想着是骑上一辆自行车,好送母亲回家。感觉母亲的家距离这所陌生的房子还是有些距离的。结果,当我推着自行车的时候,突然间那车竟然变成了一个滑板,滑板底部有两根磨得发亮的铁条,我倒是没有感觉怪异,因为我在孩提时玩过这个,乘着它可以滑很快。我还试了试,没有问题。倒是身边的妹妹笑了起来,她说你怎么滑着这样破旧的东西呢。
母亲已经不见了身影,我便去追,此时脚下那个滑板也不见了,我手里还拉着我的儿子,儿子居然只有三岁大小,还非要我抱着他走。而现实中我的儿子早已结婚成家。在一个山包上,我朝下看,视野倒也开阔,奇怪的是山下呈现出一个幻觉般的原野景象,而并非都市。在空旷的原野,我看见了远处老母亲的背影,她矮矮的个子,迈着缓慢的步子移动着,好像马上就要转弯了,等她一转弯,我肯定就看不见她了。我喊着,但她听不见,太远了,她的身影越来越小,一点一点移动着。此时,我感觉迎面而来的风令我背脊发冷。我拉着儿子想从山包上下去,去追母亲,但脚下变成了比较陡峭的山岩,仿佛刀削一般,而且有裂缝,根本无法下去。焦虑、急迫的感觉随即弥漫全身,随即我与儿子转身往回走,而此时的儿子开始扭动身躯,嘴巴里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我有些烦,抱不住他,就教训他,并且将他放在了地上,叫他自己走。他终于听我的话了,不再吵闹,而且迈开步子走起来……
我稍微地轻松了一些,就跟在儿子后边往山下走。此时,终于看清楚有一条宽敞的山路环绕着向山下延伸,心想原来母亲是顺着这条好路走的,于是也就稍稍有些放心。我想着与儿子一起,顺着这条山路去追赶母亲……
梦醒之后,一股缠绕全身的焦虑之感仍然没有迅即消失。梦的画面语言再清楚不过,它是我潜意识的折射。梦境里那套陌生的房子,应该就是我的家,而母亲住着不自在,她更愿意住在自己家里。即使在儿子家里,相对于她自己的家也是陌生。我与母亲的家都在省城,她执意要回自己的家,而微妙的是我去追赶母亲时,看到她的背影并不是出现在都市的街巷里,而是在一片空旷原野的远处。这种景象与繁华都市形成强烈对比,给我带来一种茫然、苍凉之感,此时“迎面而来的风令我背脊发冷”。这种生命短促的感觉于体内升起,促使我带着儿子去绕道追赶母亲。母亲的高龄让我感觉到了时间的压力,面对横在我们之间的时光距离,让我很无奈,居然无法走下陡崖去缩短与母亲的距离。母亲越走越远,那是我的梦幻感觉,而现实中的她却在日夜盼着见重孙子呢。梦境中的变形表明我潜意识中压抑的情绪是焦躁与急迫。抑或是我更希望手中拉着的就是儿子的孩子,这也是我与母亲的共同愿望。于是乎,儿子在梦中变幻为一个我手中拉着的小孩。
我知道,时光猛于虎,再过若干年月,走在狂野里的将是我,那时我将留一个遥远的背影给站在山包上的儿子,希望那时他的手中牵着他的孩子。这就是生命的轮回,或许随着你父母年龄的增长与你孩子生命的绽放,处于中间地带的你,会滋生的一种挥之不去的复杂感情,其中最浓最深的应该是爱,当然也包括恐惧。
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我还能够追得上吗?我拉着孩子的手去追赶母亲,就是想让她走得慢一点,想缩短我们之间的时光距离,想让她看到更多的惊喜……
钱包与狗及其他
梦境———
在一座大桥上,我与一位看不清面孔且不知是男性还是女性的人滚在桥面上,双方使劲地扭打着,我的手臂和腿部动作很大,但当拳头或脚打踹在对方的身上时并没有真正的力度,或者说是没有使劲的力气。透过桥的铁栏可以看到下面是流动且清澈的河水,呈弧线形的漂亮桥体一直延伸向对岸,我可以借助它从此岸到达彼岸。但此时我与人扭打在桥面上,桥就成了一个危险之地,而过桥暂时成为不可能的一件事。对方被我摆脱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将自己的钱包放在了铁桥栏杆的一个小缺口处。我离开了方才扭打的场地,而退到了几十米远的地方。突然,我又想起了钱包,于是就跑着回去,想捡回钱包。
此时,一个奇怪的场面把我惊呆了,只见一条黄色的大狗用嘴巴銜了我的钱包迎面慢跑过来,不过好像不是冲着我跑来的,等到越来越近时,它斜着向着我右边的方向跑,看样子是要躲过我的阻拦跑过去。我很急,想着冲上去从狗的嘴巴里夺回我的钱包,但又有点怵它,因为狗这家伙是要咬人的,于是无奈地眼看着它摇摇晃晃在我对面几米远的地方跑着。
我还立刻就想到了那钱包里不仅仅是有钱,还有银行信用卡及身份证件等,于是慌忙地喊起来,但大黄狗仍然不慌不忙、一颠一颠地迎面而来,之后从我的右前方不远处瞬间就烟雾般消失了……
我站在铁桥上,心里空荡荡的,脑子里仍然在惦记着钱包……
释梦———
梦里我在桥面上与人扭打,就等于是身处于一个危险的地方。扭打的对象为什么非男非女又看不清面孔?我们翻滚在桥面上究竟是为了什么?看来是与那个钱包有关,但从我在梦里最担心的不是钱包里的钱来分析,钱包可能代表的是更为有价值的东西,是我作为一个人的信用(信用卡)与身份(身份证)。如果丢失了信用就不能在社会上立足,而如果丢失了身份,就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楚了,那就会随波逐流,在尘世的水波里失去自控。这是一个基本的常识。
说白了,我就是在与那个扭打对象争夺我的信用与身份,这的确是一场非常有意义的争夺,也是一场危险又艰难的决斗。如此看来,好一个寓意深刻的梦啊!
毫无疑问,那个与我扭打的人就是人生旅途上所遇到的形形色色的诱惑,是一个综合象征体,所以非男非女,他或她纠缠着我,使我难以脱身。桥下就是汹涌的河水,不小心坠落下去就无异于堕落,就真的是丢失或迷失了自我。幸好,我没有滚在桥边,还没有滑到那种惊心动魄的危险境地,说明我还没有在欲望的诱惑之下彻底迷失。我使劲地挣扎,并用手脚反击,但没有力度,或者说是没有真正地下狠手,这兴许就象征着我在现实中面对那些形形色色诱惑时的犹豫或无奈。
那个非男非女看不清面孔的人,居然与我贴身扭打、翻滚在一起,想必也应该是另一个自我的象征。既然是另一个自我,就看不清楚面孔,否则我将会是与一位从外貌上看与我一样的人在扭打,如果是那样我很快就会从睡梦里惊醒,梦境也就无法接着延续其表演来释放其潜意识深处的“岩浆”。非男非女,暗喻自我内心世界也有软弱的一面。双方扭打时,我手脚的动作很大,但没有真正地使劲或使不上劲,这或许恰好就意味着我对自己内心的弱点下不了手,就像一个烟瘾十足的人要决心戒烟,总是在暗暗发誓,却又总是偷偷地原谅自己的意志不坚。
我的“钱包”,不,准确地说是我的有价值的心灵,是被自己莫名其妙地放在铁桥边上的,这怨不得别人。它卡在铁桥的栏杆之处,也就是说随时都会有坠入河里消失的可能。我急忙地奔跑回去,想拿回它,内心空空的,像被什么怪物掏空一样,焦急而恐惧。这是个行动,而不是想法,说明我已经在自我救赎,我用具体的行动来证明自己丢失“钱包”的错误,我试图去夺回丢失的“钱包”。
在尘世的现实中,人们既被诱惑又不想摆脱,或者无力摆脱,这几乎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诱惑也具有非凡的魅力,它就像《浮士德》中的魔鬼,引导你深陷享乐而忘乎所以,不能摆脱纠缠去走向光明的远方。我已经人到中年,耳际时时萦绕着光阴逼迫的脚足音。幸运的是梦境告诉我,自己终于摆脱了扭打与纠缠,且离开了那个打斗的现场。我在距那个打斗现场几十米远的地方回头注视着,其实是在反思或曰反省,我究竟做了些什么?电影中的意识流表现手法一定是来自人类梦境的启示。此刻,我的梦将镜头倒了回去,将一个画面聚焦给我看:是我自己不大清醒地、非主观有意地(梦境中是莫名其妙)将“钱包”放在了铁桥栏杆的一个缺口处,实际上也就是放在了一个危险之处。
而梦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它的这个具有警醒启示作用的画面,是让你在竭力摆脱诱惑与纠缠的时候,在你与诱惑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才能够看到或看清楚。这也正是我潜意识中没有被注意到或有所忽略的智慧与清醒。
梦中那条黄色大狗又寓意什么呢?它不慌不忙一颠一颠地迎面而来,绅士一般,并不怕我,也不躲避我,而是在距我很近的右前方烟一般地消失了。狗在现实中是人类忠诚的朋友,往往比假朋友更忠诚可靠。心理学家说,狗在梦里往往代表着我们心灵的警察,随时监视着我们的行为。我说或许它还代表人们的良知,也集合着现实社会的规范,从而对我们的胡思乱想和在现实中的行为保持高度警觉。
大黄狗叼着我的“钱包”,就在我眼前晃过,仿佛是在对我说:“想要你的钱包吗?放心吧,请跟我来!”
维蕾娜·卡斯特有一个经典的形象比喻,她说,自我是自我调节和自我为中心的主要原型,是我们生活中神秘的“精神校长”,它刺激我们终身发展,同时也是一个操控自我情结发生和发展的原型。
而我想,一定正是我内心的这位神秘的“精神校长”导演了这场精彩绝伦的梦境。
忏悔之醒
在梦中,我与几位同事抑或同学在飞机场经过安检进入了候机厅。这个细节不是很清晰,但接下来的情节非常清楚:我们几个人在一处墙壁前站定,我发现在墙壁高处有一条凹进去的槽,那槽上面裸露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我有些好奇,凭借着个子高,伸着手去触探。取下来一看,原来是一金属盒子,接着打开,哇,里面居然躺着一沓子美金纸币。这也太让我感到意外了,当即反应是有些犹豫,不知如何是好,但还是很快就将美金塞在了内衣口袋里。在做这一连贯的动作时,我还特别留意了周围的同行者,他们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很奇怪,同样站在墙边,他们为何没有注意到我所做的这件事。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懊悔与后怕,心想着这么一沓子美金在管理严格的机场不翼而飞,肯定会有警察追踪的,而且一定会找到我,到那时我将不仅是非常难堪,而且会有说不清楚的尴尬,没准还会受罚。我一边走一边就想着把这件事对同行的一位老师说出来,让他帮我看看如何处理。他与我不是那种一般的师生关系,而是亦师亦友,其学业与为人境界令我敬重。他恰好就走在我的前面,我快步赶了上去,没想到这位老师竟然转过身来,没等我开口,倒先问起了这件事:“这事是你干的吧?”我具体说了些什么记不清了,似乎是用了一句含糊其辞的话在搪塞着,因为周围的人多,好像是怕别人听了去。老师也没再说什么,扭身继续往前走,但紧接着我又追上了老师,坦诚且压低了声音说:“老师,那事是我干的。”
在老师还没有回话之际,我担心地左顾右盼,此刻一张我熟悉的面孔突然就出现在右侧,这家伙平日里为人狡黠,喜欢挑拨离间,我心想刚才与老师说的话一定是被其偷听去了,于是不免有些担忧。但迅即转念又一想,我并没有对老师说得很具体啊,而只是说了“那事是我干的”,干了什么事,这个讨厌的家伙不会听得懂吧。
盡管如此,我还是非常后悔,尤其是当那张狡黠的面孔出现之后,懊悔的心情就愈发强烈起来。接下来怎么办?我还没有理出头绪,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地跟在老师后面走着……
这个时候,最好的结果就是及时醒来。还真是如此,上帝没有让我背负着此种悔恨的沉重心思在梦境中游荡太久,我很快就在一身冷汗之中清醒过来,且瞬间就意识到刚才沉陷懊悔与恐惧之中的不过是一个梦而已,负担随即卸掉。
梦境为我的潜意识流动表演设计了多么美妙的一个舞台,又挑选了多么优秀的演员。
机场,一个设施豪华的公共场所,尽管现实当中我从来没有在机场捡过哪怕一个打火机,但是在梦里我于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还是抑制不住好奇,触探并捡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盒子,且打开了它,并将一沓子美金装入口袋。这当然不是抢劫,也不是偷盗,似乎有点偶然的运气,碰巧让我捡到的意思,但即使如此也仍然让我感到内心极度的不安。当然,机场与美金在梦里是实,实则寓意是虚,不过一个象征而已,可以泛指荣誉金钱、地位等等。
梦中的老师在现实中是有原型的,无论梦中还是现实里,他自然不会替我做心理咨询,来帮我解释这种心理零碎杂乱的混合现象。老师在梦里走在我的前面,他转身质问我:这事是你干的吧?多么精彩的一问!这老师不是别人,正是主宰我灵魂的“精神校长”,他随时随地存在,且监督着我的言行,只要他出现在梦里,只要我还在梦里想向他请教或寻求忏悔,那无疑是一件好事。他始终在提醒你,不要去触碰你不该拥有的东西,否则将会背负沉重的负担并深陷痛苦之中。“精神校长”无影无形,你看不到他的面孔,梦找来了一位让我敬重的老师做替身,这就是梦境的奥秘。
还有那位令人讨厌的人,他也似乎随时随地就会出现在你的身后,偷听着你的说话,窥视着你的表情,甚至于看透你的内心世界。噢,原来他是“精神校长”的另一副面孔,时刻提醒着你:必须小心谨慎。
古人说得好,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感谢梦,它有一双神眼。
责任编辑贾健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