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谣

2020-09-06 13:37戴小雨
湖南文学 2020年7期

戴小雨

张果老凿河醉了酒,倒骑白驴拐了很多弯,一脚深一脚浅,留下三垴九洞十八滩。

吊脚楼醒窗前影,清浪滩现云上帆。壶头映月江北冷,马革裹尸梦里还。河涨洲水涨洲不涨,寡妇链肠断魂难断。登楼凭栏凤凰山,沅水落日圆,传说在凤凰不见。龙兴讲寺谁留客,一诗题壁千古传,对饮江中邀月难。

柳影横江穿浪过,鱼栖枝头借风眠。二酉书简写春秋,江岸芷草水边蓝。顺母桥人老桥未老,明月山月圆梦难圆。巫傩鼓声声渐淡,高腔如长叹,落日欲燃江流岸。古来遗落多少事,云下风间都吹散,号子穿浪越重山。

张果老凿河醉了酒,倒骑白驴拐了很多弯,一脚深一脚浅,留下三垴九洞十八滩。

这首网络歌曲让一条河从记忆深处醒来,是我起初没有想到的。

我的微博注册时间在二〇一〇年,仅仅只是注册没有去弄它。时间过去九年,一次偶然,朋友用微博头条转过来一篇写沅水的散文要我看,才发现我已注册过。今年一月,在很多朋友建议下申请了认证,成为一个在网上有名字的人。博友将这首歌@我时,我还不知道它已经发布,上了周榜推荐,火得不行。两年前,在一家茶楼与当时还是同事的网络国风音乐人河图先生聊到,想写一首有关沅水的歌,当时就敲定了歌名《沅水谣》。

常德桃源一大站,

穿石界首清浪滩,

北溶辰州卢溪县,

浦市江口到铜湾,

四十八站上云南。

河图先生成长在沅水最大的码头沅陵,我则出生在下游六十里处的北溶。北溶同是沅水的一大古驿站。明代,进入大西南有两条重要的古道。一条是滇川藏古道,生发于民间,以易茶为主要目的,以马为运输工具,故称“茶马古道”。另一条则是滇楚古道,生发于官方,东起湖南沅陵,西至云南昆明,途经辰州、锦屏、镇远、黄平、贵阳、普安。沅水童谣里提到的四十八站指的是滇楚古道。

沅水亦称沅江,发源于贵州都匀市苗岭山脉,在都匀称剑江,以下称马尾河,又称龙头江,至岔河口与重安江汇合后始称清水河,入湖南后在洪江市托口镇与渠水汇合,始称沅水。由于湖南最高山脉——雪峰山的阻挡,向北偏东方向奔腾而来,至沅陵县城西虎溪山下与沅水最后也是最大的支流酉水汇合,折向东去。

沅水是洞庭湖水系中最长的一条河流,更是湘、资、沅、澧四水中故事最为精彩的一条河流,得益神秘灿烂的五溪文化浸洇,让它蒙上了某种神秘而瑰丽的面纱。楚人屈原在这里留下千古绝唱《离骚》,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的“骚体”诗歌形式,以及根据楚地民间祭神乐歌创作而成的《九歌》,谱写出全新的人神恋歌。西汉伏波将军马援身陨清浪滩壶头山,实现了一个军人“马革裹尸还”的悲壮天职,后有文学大师沈从文先生的《湘行散记》,更是把这条河的山水秀丽与儿女柔情描写到了极致,让这条河有了可以触及的生命柔情。

短短不到一天时间《沅水谣》网上点击破百万,这对于一个习惯与纸质媒介打交道的作家来说真是个天文数字,一度怀疑它的真实性。潮水般的博友开始在百度搜录歌词中的这条河,那些久远的故事与传说突然间被激活。他们开始下载网上能找到的沅水图片,对比着歌词中的意象,希望找到某种自己最先发现的线索,真真切切抵达这条河深处的美妙。有的博友开始用这些图片做MV,不清楚的便发给我,要我确认图片上的地方在这条河上的具体位置。其中一个叫阿蕴蕴蕴的博友,一天写一篇博文,将这条河的历史与传说、个性与色彩展示给万千博友。这真的感动了我,也启发了我。

“桃源的酒,陬市的糖,蒋家溪豆腐像城墙,河洑的饺面庹巴长,德山的滚排像田方,常德的桅杆像沙杨。”

“张家界有个天门山,离天只有三尺三,上天只需抬一脚,下山却要一整天。”

“沅陵有个河涨洲,宝塔伸到云里面,上天还要向下走三天。”

是的,这条河有太多的童谣与故事要说。“等我手上的稿子写完,弄一篇完整版的出来。”我这条微博刚发出,博友们立即就跟上来:

“等待官宣!”

“小板凳已搬好,坐等戴老师官宣!”

先说歌名吧。

我的出生地在沅水北岸一个叫“岔溪”的小山村,去北溶码头要走八里山路,与沅水拉直的距离虽不远,中间却隔着一座山,童年时的我只能靠听山外面的那条河上机帆船的突突声去辨别河的流向与轮廓。我写过一篇很长的散文,《听山外一条河流过》,讲的便是我童年与这条河的一些关系。外婆家在北溶码头上游两里处的一个溪港里,十分漂亮安静的水乡风韵的村子,圆圆的,四围高,中间底,傍晚升起第一缕蓝色炊烟,像极了一把倒扣在那儿的唢呐。

记得第一次随母亲去外婆家看到这条河时,内心惊艳之余却是一种莫名恐惧,它太蓝,太大了。那时的我找不到别的词汇形容眼前盛况,只会用“蓝”与“大”童年里最为惊叹的词来表达。上学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一直用“好蓝好大”来形容一条河的。母亲说,你知道这条河为何这么宽么?娘告诉你,这条河啊,是神仙张果老修的,张果老年岁有些大了,耳朵背,村民们嘱咐他,要把河宽挖一些,你瞧张果老怎么样?他把“把河宽挖一些”听成了“把河弯挖一些”,所以就成了这个七弯八拐的样子啦。

传说在沅水流传很广,我却是第一次从母亲那里听到。母亲虽是一个普通的农村人,却给了我很多创作的冲动与素材,对外面一些未知世界,她常用童谣或是神话故事启蒙我的心智,让我腳下要走的路充满诱惑。

张果老凿河醉了酒,

倒骑白驴拐了很多弯,

一脚深一脚浅,

留下三垴九洞十八滩。

将这个传说改成上面的版本,完全是因为歌曲意象与节奏感的需要,同时也是一个作家的职业习惯,喜欢将现成东西弄得比过去更有新意一点。

“三垴九洞十八滩”,很多人以为只是个概念数字,其实不然,还真有这些地方,有名有姓。桃源县境内的铜皇垴,沅陵马料溪附近的裂木垴,沅陵北溶附近的猫儿垴,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垴”了。“垴”指的是江水中突出的大石头,与人们常说的暗礁意思差不多,对行船放排人而言是非常恐怖的。“九洞”有:黄草洞、槁衣洞、榔木洞、横石洞、杨家洞、鲑鱼洞、卡洞、瓮子洞、板家洞。传说中数翁子洞最吓人,在寡妇链下。与前面的“垴”与“洞”做比较,这“十八滩”知道的人更多些,它们分别是:白叶滩、鲢子滩、九矶滩、洄石滩、碣滩、何家滩、清浪滩、猴儿滩、赤角滩、黄沙滩、梦公滩、陈家滩、癞子滩、凌津滩、跑马滩、娘娘滩、牛皮滩、思忆滩。这十八滩中,唯三十里清浪滩名气最大,是行船放排人的鬼门关,经过的人无不印象深刻。

清浪滩在很多文学作品里都被写成了青浪滩,查过当地文献与碑刻,两种叫法都有出现,统一下来还没有多少年。我倒是更喜欢青浪滩这种写法一些,有色泽有质感。我对清浪滩有特殊情感在里面,也许与爱人家在清浪滩头小云溪码头有关,河图父亲的家也在小云溪里面一个叫和尚坪的村子里。

动笔开始写这首歌的时候,想过很多个开头均不满意,直到想起这个童谣。写完这四句童谣,一下就开亮了,对整首歌词心里有了底。按照我最初的创意,这四句童谣作为引歌出现,先用童声清唱,清唱结束音乐起,成人再重唱一遍进入主歌。再就是第二段副歌部分的“巫傩鼓声声渐淡,高腔如长叹”采用变调处理,用辰河高腔的戏剧唱腔演唱。

吊脚楼醒窗前影,

清浪滩现云上帆。

壶头映月江北冷,

马革裹尸梦里还。

“这地方是个长潭的转折处,两岸是壁立千丈的山,山头上长着小小竹子,长年翠色逼人。这时节两山只剩余一抹深黑,赖天空微明为画出一个轮廓。但在黄昏里看来如一种奇迹的,却是两岸高处去水已三十丈上下的吊脚楼。这些房子莫不俨然悬挂在半空中,借着黄昏的余光,还可以把这些稀奇的楼房形体,看得出个大略。这些房子同沿河一切房子有个共通相似处,便是从结构上说来,处处显出对于木材的浪费。房屋既在半山上,不用那么多木料,便不能成为房子吗?半山上也用吊脚楼形式,这形式是必需的吗?然而这条河水的大宗出口是木料,木材比石块还不值价。因此,即或是河水永远长不到处,吊脚楼房子依然存在,似乎也不应当有何惹眼惊奇了。但沿河因为有了这些楼房,长年与流水斗争的水手,寄身船中枯闷成疾的旅行者,以及其他过路人,却有了落脚处了。这些人的疲劳与寂寞是从这些房子中可以一律解除的。地方既好看,也好玩。”这是沈从文先生的散文名篇《鸭窠围的夜》里描写的吊脚楼景致,读着便对近一百年前的这条河有了些认识。

这地方是沅水最大的水上驿站:鸭窠围。沅水过了十里碣滩,是十里长潭。鸭窠围是潭首,中间是腰塘,潭尾叫潭口。潭口是清浪滩滩头,潭口是河流上的位置,岸上名字就是前面说过的小云溪码头。在这条河上行船放排讨生计的人,可以不记得洪江,不记得浦市,但鸭窠围与清浪滩,却不能从记忆中抹去。历史真的是一条河,那些被我们疏忽若干年的人类哀乐全在这里。窠,鸟兽昆虫的窝。从字面上不难领会这是一个什么地方。生命的无常,人生的无定,梦想的边缘,际遇的悲欢,心灵的飘零——鸭窠围,一群野鸭子的家。

鸭窠围位于碣滩与清浪滩中部,因为它的特殊位置,解放初期,洪江专署设在这里的照料站就达两百多人,比现在一个县级火车站工作人员还要多。后来,随着河道整治,帆船机动马力增强,这个照料站功能才慢慢减弱。七十年代初撤散,转民间经营。

其实,岸边吊脚楼最为险象的还是要数清浪滩北岸一带,悬挂在岩石绝壁上那些摇摇欲坠的房子,看得让人提心吊胆。这便到了三十里清浪滩核心地段。枯水时节,河心会露出大片河石,壮观得不行,只有河道两边逼仄的河道可以行船。北岸叫铜钉偏口,南岸叫老石滩。水流较深时,行船放排走北岸,当河水浅至不足半丈,船只排筏就只能走南岸老石滩了。三垴九洞十八滩,处处都是鬼门关。饿鬼把着铜钉险,阎王守着老石滩。可见此处是何等滩险水急了。

铜钉岸岩上有几户吊脚楼人家,危危悬挂空中,着实让人惊奇,十几根很长的木柱子,像极了从岸岩某个罅隙处生长出来,上面顶了几枚棱角分明的果子。而这些酸果全是因了这条险滩而结出的。住在吊脚楼的人家不做别的营生,为行船过滩的人行些方便讨生活。坐上水船走北岸,乘客是要下船走过铜钉滩的。从那排吊脚楼下经过,我好几次都想趁船冲滩这段时间,爬到那几间吊脚楼里去,看看里面到底住些什么样子的人,想知道他们的形态是不是与人有些不同。

在清浪滩脚有一个大庙叫伏波宫,敬奉的是汉朝老将马援。庙殿前有一棵大皂荚树,上面常年栖满一种红嘴红脚的小乌鸦,成千累万。行船放排人路经这里,都要事先准备好饭食,见着乌鸦飞来向它们抛去。传说这些小小乌鸦都是马援死去的将士化身,谁也不许伤害它们,谁不小心打死一只,必要用银子铸一只大小相等的银乌鸦作赔。这是这条河的智慧,很多人明白,也不信这些,但人们还要这么照着去做,他们是担心这些乌鸦啄食身葬清浪滩亲人的尸首,不能给前来寻自己男人的女人留一具全尸回家。他们心里清楚,也许哪天身葬清浪滩的就是自己。

南岸不远处的壶头山名气不小。东汉建武二十三年,武陵蛮首领相单程举事造反,占领澧水下游及沅水流域。光武帝刘秀遣武威将军刘尚率军万余征讨,结果全军覆灭。建武二十五年,伏波将军马援奉旨率军四万前往征剿。因清浪水急滩险,北方兵将不识水性,加上河面瘴雨蛮烟,乌鸦低徊,不敢贸然渡河,只好在壶头山扎下营寨,与驻扎在对岸杨家寨的苗蛮兵将对峙,终因不适南方水土与丛林气候,大量将士染疾病死军中。马援也没逃脱厄运,留下“马革裹尸”的典故。

传说中壶头山顶有一泉池,让人觉得神奇的是,无论你抬头看不看得见月亮,泉池里都会有一轮月亮的倒映,相传是马援的兵马撤走后出现的奇观。我上过壶头山,并没有找到那个泉池。伫立山巅,我的脑海便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一轮皓月从远处河面上慢慢升起,月光下将士们面朝北方寻找家乡的位置,而山脚下的清浪滩声如滚雷,浪若云卷,穿行于急滩上的帆船如行云端。

三十里清浪灘一直到白沙溪才算完。

河涨洲水涨洲不涨,

寡妇链肠断魂难断。

明月山的油米坑、清浪滩的乌鸦饭及河涨洲的神仙鸭,是沅水最神秘、流传最广的三个故事。河涨洲也有叫合掌洲或和尚洲的,故事同样也有几个版本,我喜欢且记住的还是下面这个水仔的故事。

说是一位云游而过的巫师在河边见一女子漂亮,起了歹意。他对女子的父亲土司说,如果你不从我就让水淹了河涨洲。土司打赌说,如果你能在七天内让水淹了河涨洲,我就让你把女儿带走。土司心想,正是枯水季节,巫师不可能做到。谁知这巫师道法高,能驱石赶山,他将河岸的石头赶到河中去,不到一天工夫,在下游约三百米处的河面垒起一道横坝。水面迅速涨起来,土司慌了手脚。在河中打鱼为生的水仔更是焦急万分,眼见心爱的姑娘就要被巫师带走,他一个人默默来到洲头的土地庙前,希望能得到土地爷的神示。这时河面上有两只水鸭子在戏水,水仔不禁自语:我要是能变成水鸭子,钻到洲渚下面将洲渚托起来就好了。水仔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从地下冒出一个老头来,“年轻人刚才的话可当真?”

“当真!”

“你要想好,下去就变不回来了。”

巫师见洲渚慢慢浮了起来,立即跑到更远的下游赶石堵坝。七天过去,巫师在河面上垒起一道又一道乱石坝,始终还是没能将洲渚淹没。

小的时候,我有过这样的愿望,希望水仔哪天会变回来。知道等待的水仔不会变回来,我对这条河就有了新认识,浪漫的故事在一点点褪色,我也害怕起那长河落日圆的壮丽。

在瓮子洞北岸崖壁上,嵌挂着一根近百米长的粗铁链,说是一个周姓寡妇倡议铸造的。这女子苦命,丈夫及兄弟都是在下瓮子洞急滩漩涡时排散船沉的,尸骨都没有找到。这一带,与这女子同命运的人还很多。于是这周姓寡妇便开始挨家挨户上门游说,她先是找同她一样命运的寡妇,要她们每人出钱铸造一个铁环,这样串起来就是一根铁链了。有了这条铁链,纤夫与船工们就有了攀附的依靠。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周姓女子及每位出钱铸环的寡妇,将这条铁链取名寡妇链。很多年过去,那串粗铁链仍然还嵌挂在那段悬壁上,倾听脚下的水浪滔天,只是已经锈迹斑斑沒人敢去攀爬了。每当坐船经过那段水路,禁不住要对那串铁链投去惊叹又钦佩的目光,那每一个铁环的背后都是一个断肠的故事,环环紧扣的是那些失去丈夫的苦命女子对这条河的守望与祝愿,对于这条汹涌奔腾的大河,她们能做的也许只有这些了吧。

登楼凭栏望沅江,

沅水犹浩荡,

凤凰山不见凤凰。

很多网友们都听到了,也在线上询问过,这首歌不是一个韵到底,中间有江阳韵辙在里面:登楼凭栏望沅江/沅水犹浩荡/凤凰山不见凤凰。本来是:登楼凭栏凤凰山/沅水落日圆/传说在凤凰不见。河图进录音棚录音时,录了前面的版本,发现时已经录好了,重新录担心不在一个情绪上。

这首歌词的副歌部分,是按河图思路与语境修改的,其中几句是他的原句,只做字词句润色调整,如:巫傩鼓声声渐淡/高腔如长叹/落日欲燃江流岸/古来遗落多少事/云下风间都吹散。

时间有时比一条河更神奇,一些原本清晰的东西会在时间的流逝中变模糊,一些从前不经意的东西却又在我们的记忆里轮廓清晰起来,让我们看到时间与生命的本质。记得我看到过一张我还没出生前的湖南省地图,地图上标注的名胜古迹只有岳麓山、衡山及岳阳楼等寥寥几处,整个湘西北只有辰州三塔在上面。那时凤凰与张家界还待在深闺里。辰州三塔中的鹿鸣塔在最下游的鹿鸣山巅,龙吟塔在河涨洲,而凤鸣塔就在凤凰山的一处叫凤鸣的小山上。

传说凤凰山上的梧桐树非常有名,特别是山顶那蔸老梧桐树,枝繁叶茂,横柯蔽日。本地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等这蔸梧桐树长到一百岁那年会有凤凰飞来。在这棵梧桐树下住着一户李姓人家,山下一大户人家的千金,经常上山与李姓人家的儿子玩耍,从小到大。到了懂事年纪,大户人家的千金突然对李姓人家的儿子说,你来娶我吧,这样我就不用天天爬山来看梧桐树,等凤凰飞来了。大户人家知晓后自然非常生气,说什么也不愿将宝贝女儿下嫁一个贫寒人家。碍于面子,便对上门提亲的人说,如果他们家门口的梧桐树哪天真的飞来了凤凰,我们会在同一天将女儿送上门去。

李姓人家知道这是女方家的面子话,知道他们不可能将女儿嫁上山来,但小伙子心没有死,天天给梧桐树浇水施肥料,希望它长得更高更大被远方的凤凰看到。日日一天天过去,突然有一天凤凰真的飞来,歇在了梧桐树上。大户人家假装特别高兴,对小伙子说,你们家的屋场真的是神灵之地,将来一定大福大贵,只不过我家小姐顽劣,还不太懂礼俗,现在嫁过去怕冒犯神灵,待我在家调教一年,等明年凤凰再次飞来,再用八抬大矫抬上山去。其实这个大户人家已经在心里想着鬼主意了,一天夜里,趁着月色派人在梧桐树根上钻了个深洞,将事先用硝泥熬制的汤药灌了下去。

第二年春天,那蔸梧桐没有在期盼中长出嫩绿的叶子,它死了。没过几年,山上的其他梧桐也相继死去,凤凰山再也种不活梧桐树,小伙子没有盼到凤凰的再次飞来。

这是一个传说,有着当地人的某种生活态度与愿景。当真的历史故事在传说的语境下发生,人的情感自然就有了一种神秘色彩和对未知世界的遐想。一九三八年十月的一天,张学良带着夫人于凤至来到了凤凰山。于凤至,凤真的来了。张学良夫妇在此被软禁了十四个月,直到第二年的十二月才离开。于凤至离开后,直接去了美国治病,再也没有回来过。

龙兴讲寺谁留客,

一诗题壁千古传,

对饮江中邀月难。

时间留不住每一位执意离去的客人,如这条沅水上的码头,生命里只有等待,永远不能与从它身旁流过的浪花重逢。

当年林则徐途经辰州也就是现在的沅陵时,被眼前的山水陶醉,不忍离去,留下“一县好山留客住,五溪秋水为君清”的千古绝句,成为第一位把心留下来的客人。另有明代王阳明在沅陵的故事。王阳明是个真正的大人物,与孔子、孟子、朱熹并称史学上的“孔、孟、朱、王”。在明朝宦官乱政是很严重的,正德元年(1506年)冬,有个叫刘瑾的宦官擅政,为了排除异己力量逮捕了南京给事中御史戴铣等二十余人。王阳明看不下去上疏论救触怒了刘瑾,被打了四十板屁股,谪贬至贵州龙场当驿丞。一五〇七年初春,王阳明由江西入湖南,过醴陵,到长沙,他知道真正的流放即将从沅湘之间开始,那里是屈原、贾谊、李白、王昌龄、刘禹锡诸多前贤的漂泊之地。路途中,王阳明还被刘瑾派人追杀,他伪造跳水自尽躲过一劫。正德四年(1509年)闰九月,王阳明谪戍三年期满,复官庐陵(今江西吉安)知县。返程途经沅陵时,与因乱世流落他乡从游到此的冀元亨、蒋信及当地进士唐愈贤等众多文人贤达,讲授龙场悟道后的“致良知”心学。期间,王阳明忽闻好友杨名父要来辰州,自己却要赶去庐陵上任不能相见,怅然写下那首如今还凿刻在龙兴讲寺壁间的名篇诗作《辰州虎溪龙兴寺闻杨名父将到留韵壁间》,虽然常年风蚀雨浸,那股怅然离愁却仍在斑驳的字迹间若隐若现:

杖藜一过虎溪头,何处僧房问惠休。

云起峰间沉阁影,林疏地底见江流。

烟花日暖犹含雨,鸥鷺春闲自满洲。

好景同游不同赏,篇诗还为故人留。

柳影横江穿浪过,

鱼栖枝头借风眠。

沅水下游柳林汊一带风光在这条河上是最出奇的,那长势诱人的柳树与别处不同,成行列岸,就算万千人千百日栽培也不会有这般景象。柳林汊这地名应是这个出处。一九三四年一月十三日清晨,沈从文从桃源码头租一条小船逆流上来,当晚泊郑家河,第二天宿兴隆街,过夷望溪,约下午两三点钟时分经过柳林汊。短短三十里水路走了三天,而真正的急险恶滩才刚刚开始,到达凤凰县城怕要十天以上了。尽管他一路上都在给妻子写信,或是用彩色蜡笔画见过的不能用文字描绘的景色,仍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无处安放。还真是有些钦羡那时的人,有充裕的闲暇想一些人与事,享受与生存困境或精神无关的一点忧伤,这忧伤极易成为绝好的文字。

“这时船已到了柳林汊,多美丽!地方出金子,冬天也有人在水中淘金子!我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地方的。气派大方而又秀丽,真是个怪地方。千家积雪,高山皆作紫色。疏林绵延三四里,林中皆是人家的白屋顶。我船便在这种景致中,快快的在水面上跑。我为了看山看水,也忘掉了手冷身上冷了。什么唐人宋人画都赶不上。看一年也不会讨厌。”(沈从文《过柳林汊》)

季节已是深冬,下着细雪,船上的河风想想便知道有多刺骨,却仍然不能阻挡沈从文先生因不满于从逼仄舷窗看到的那孔景色,一次次走到船板上去。让他惊叹这河上生活的人的智慧与兴致,缓缓驶过的小木筏棚顶上,铺一层黑色泥土,种着翠绿的蔬菜。这着实让人稀奇。

记得三十年前,我便随一个朋友去兴隆街办事。那个朋友的姐姐嫁到兴隆街,他说,我们这里虽属沅陵,却与桃源更亲近些。我们驾驶着一只木制捕鱼船,船的尾舱加装了一台小马力柴油机。动力装制很简陋,传动与舵向全是手工自制,没有消音功能,声音很大,船身震颤厉害,要大声说话才能让对方听到。没法交流,干脆不说话,静静看从船边移过的风景。那时我才二十岁,对人文历史没有多大兴致,只是觉得这景色好看得出奇。楚人屈原的《楚辞》和沈从文先生的《湘行散记》,我还未曾读过,就是读到了也不会有太大作用,人文与人性的魅力还没有在我年轻的生命里种下感受它们的经验。

这柳林汊素有“小桂林”之称,初听觉得有假势趋炎之嫌,若亲眼见了,你会觉得这山水韵致还要胜过桂林的。柳林汊集镇在河南岸,这在沅水流域比较少见。按河道规律是南陡北缓,这里却倒了过来。这里独到的美,显然是大自然的创意,一切天成地造。河水流过思忆滩突然缓下来,河面也变宽大了,去瓮子洞急滩还有段距离,也给这条河水一些时间去欣赏岸边的景色。高大标致的河柳倒映在清澈透亮的江面上,随着太阳西沉,映在水中的柳枝慢慢向着对岸伸展,偶尔江风吹来,柳枝随着波浪起伏,美妙极了。明明见是从柳林中飞过的白鸟,却是在水中看得仔细,如一尾顽皮的鱼儿游过,而水中的鱼儿又像极一只鸟栖在了某处柳枝上,借着清爽的风儿闭目养神。“柳影横江穿浪过,鱼栖枝头借风眠”描写的便是这个如梦似幻的湖光山色。

二酉书简写春秋,

江岸芷草水边蓝。

酉水,又称白河,最早我是从沈从文的《边城》里读到的。为什么叫白河,我带着疑问读了许多有关这条河的书,其中包括沈从文先生的文集,也不曾找到片言只语的解释。后来一次偶然机会听到了这个出处。白河之名相当古老,说是在酉水上游河段有“彭、田、白”三大族姓。彭、田族姓以酉水为界,左岸田地山林归彭姓家族,右岸归田姓。他们联合起来对付迁徙而来的白姓,想将白姓人赶走。可白姓人多为从沅水岸边逃亡而来的渔民,水性好,擅长水上作战。彭田家族几次征战都没有取得胜利,无奈之下就只好将这条酉水河的统管权让给白姓了。我想,这应该是白河之名最好的解释了。

酉溪是九百里酉水最后一条支流,在二酉山下成“丁”字型注入酉水,酉水东去二十里汇入沅水。乌宿小镇就在这个“丁”字的左边,倚蟠龙傍二水。隔酉溪相望的“丁”字的右边便是秦时藏书的二酉山,隔酉水相望的“丁”字顶边是卧龙山。三龙争一渡,一渡过二水。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乌宿渡,也是酉水的最后一个码头。“学富五车,书通二酉”就出典于此。

在秦始皇焚书坑儒的背景下,相传有个叫伏胜的人,将私藏的诸子百家书简偷偷运到此处藏匿起来,躲过了浩劫。伏胜为何会将藏书地点选择这里,他又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有藏书的外部环境与人文条件?我想,这一定与战国楚人屈原有关。早在伏胜到来之前七十三年,屈原被再次逐出郢都,流放沅水五溪一带长达八年之久。流放其间,屈原以沅水五溪流域的山水人文为背景创作出了《九歌》与《离骚》。我们可不可以大胆的猜想,伏胜是不是从咸阳出发前有幸拜读过《九歌》与《离骚》,促使他下定决心要将书简偷运至此藏匿?

屈原在《九歌·湘夫人》中写到“沅有芷兮澧有兰”,说的就是沅水的芷草与澧水的兰花相当有名,歌词“江岸芷草水边蓝”就是这个出处。

顺母桥人老桥未老,

明月山月圆梦难圆。

一九八九年,我在麻伊洑镇开发廊生活过半年。当时五强溪电站正破土动工,大量人流涌入,曾经水墨画般的河边小镇开始变得不平静。我的处女作《怀恋》就是这个时期,在这个小镇上写成的,作品中写到的小巷与情感真实存在。

河流在这里转了一个大弯,将镇子撂下向正东方向奔去。站在河沿码头,明月山在河水流去的前方,像面巨大的照壁挡在那里。如此斧削般的绝壁,在沅水这条河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照壁让麻伊洑这个古朴镇子更有了山水天成的韵致。登明月山要从背后那座山开始,有一条很长的石阶,爬到山腰才知道这山是分开的,一座石拱桥连着深到谷底的罅缝。

故事很早听过。说山下有个女子,男人放排下常德在瓮子洞沉了水,山上寺庙有个和尚同情她,时常下山帮她做农活,用善男信女们施舍的钱粮接济,时间长生了感情,女子也是常借着月光上山与和尚幽会。儿子长大明事后,怕娘过罅缝时不小心失足掉下去,四处化缘筹钱修了这座桥。娘过世后,儿子趁着月光上山将和尚抛下了悬崖。“母在顺母意,母亡报父仇。”后来人们为了怀恋这个凄美故事,将儿子的这句话刻在了石桥上,并为石桥取了一个很亮敞的名字“顺母桥”。如今,凿刻在石壁上的字迹依然能看得分明。

沈从文先生在散文《沅陵的人》中也说起过这个故事,不过他叙述的故事没有传说中的下半截,要柔软温情蛮多,这也许与他当时记录这个故事时的心情有很大关系。他一路上都在不停地给他的新婚妻子张兆和写信,有些宝玉哥哥的语境风格。那些文字除去思念之情,便是一路上夸见着的美景。在这种心境下,他记录这故事自然会做些取舍,完全说得过去。

巫傩鼓声声渐淡,

高腔如长叹,

落日欲燃江流岸,

古来遗落多少事;

云下风间都吹散,

号子穿浪越重山。

落洞、赶尸、辰州符称为“湘西三绝”。巫傩是学术界名称,其实巫是巫、傩是傩,巫是道家法术,傩指古代的一种驱疫逐鬼仪式,是原始巫舞之一。这里说的辰州符便是巫术中的一种。傩戏从祭祀仪式与傩舞衍变而来,旨在酬神还愿,最大艺术特点是按角色戴彩绘的各类鬼怪面具,内容多与鬼神有关。因傩戏本身具有巫的属性,在表演时会穿插一些巫术展示,想来巫傩一词应该是这个出处。

楚人屈原虽深受当地文化侵染,而他笔下的山鬼神灵却极富浪漫色彩,多情又敏感,全然没有传说中那般瘆人与恐怖。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这是屈原在《九歌·山鬼》中是描写山鬼的句子。全诗渲染着山鬼在山中与心上人幽会,以及再次等待心上人,而心上人未来的情绪,把山鬼起伏不定的感情变化、千回百折的内心世界,刻画得非常细致、真实而动人。这哪是在写山鬼,明明就是在写人。而《九歌·云中君》中的云中君是云中之神,在神话中云神又名屏翳。这首诗无论人的唱词、神的唱词,都从不同角度表现出云神的特征,表现出人对云神的企盼、思念与神对人礼敬的报答。

屈原笔下的人鬼神已经没有了界限,这是楚人在这条河生活生存的哲学与智慧,先人们对未知世界和不可预测的灾难充满着乐观的人生哲学,又杂糅神性和魔性,传说与神话,无不古艳动人。与这条河流经楚地和多民族五溪流域,和民族的特殊性大有关系。历史上“楚”人的幻想情绪,必然孕育在这种环境中,成为浩浩沅水最绚丽的文化。

沅水古时称辰河,沅陵称辰州,辰州傩戏发源地在沅水下游五强溪后山一个叫七甲坪的乡镇。是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保护项目。十几年前,我与同事专程去做过收集采访,写过一个《傩戏人家》专题片解说词,片尾有这么一段话:

演出终于在台下期待的目光中开始了……

天出奇的冷,什么时候飘起了细细的雪,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轻描淡写。细细的雪花在空中飞舞了一阵就不见了。看来这场大雪是要留到夜里去下了,第二天起来,整个乡村将会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台上的戏唱得热火朝天,也就不知道这天到底有多冷。台下看戏的人倒是有些冷了,把火炉挑旺了,将孙子抱得更紧了。但谁也不愿意离去。一腔一板,一招一式,几千年来就这么唱着跳着,谁也不曾疲倦过。就像脚下这片古老的土地,年年翻种,年年都有新的粮食长出来,养育着生活在这片黑土地上的人们。

现在大叉坪村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知道有许多的人喜欢上了傩戏,这似乎与那开怀肆意的笑声没有多少内在的联系,因为几千年来,这些被山风吹得釉亮而憨实的脸谱一直都是这么笑着的,未曾间断过。

但也有一种担心,这笑容还会延续多久,会不会在未来的哪一天消失。等到他们怀中的婴儿长到他们这个岁数,会不会坐在他们爷爷奶奶曾坐过的凳子上看戏,同样响起那一声声开怀的大笑。不论怎样,日子还是会照样一天一天地延续下去……

随着时代发展文明的进步,“巫傩鼓声声渐淡”,这种古老戏种在慢慢褪去它原有的神秘色彩。

歌词中的“高腔”指的是辰河高腔,同样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辰河高腔的曲牌声调体制源于弋阳腔,经过长期和湘西语言、民间音乐相糅合,从围鼓到低台再到高台,经过长期的经验积累逐渐衍变而成,表达喜、怒、哀、乐等各种不同的思想感情。其特点是“向无曲谱,只沿土俗,借用乡语,改调歌之”,在演唱中有很大的灵活性,富有浓厚的地方特色。声音高亢、嘹亮,风格粗犷、豪放,音域宽,可在高、中、低音区回旋,粗犷时响彻云霄,柔和时细若游丝。

如果说傩戏是这条河对生命原始形态的追索与解释,而高腔像极了一条大河的咏叹调,而行船放排时咏唱的沅水号子,才是这条河最率真的性情表达。沅水号子是沅水流域男人们在放排冲滩时高唱的一种劳动歌谣,声音高亢粗犷、绵远嘹亮、极具穿透力和感染力,它穿过累累白浪,翻越层层群山,千百年就这样一直回荡在汤汤沅水之上。

最后,让心静下来,倾听一条大河从历史的风雨中流来,感受《沅水号子》粗犷而苍凉的旋律吧。

喊风:哟嚯——

大风不来小风来,要来快点来啊。

小风低头,大风弯腰,公公媳妇把火烧。

公公抱头,媳妇箍腰,

两把铜锁,一根暗梢。

公公往下压,媳妇往上撬。

公公问媳妇怎么样啊,

媳妇讲,好味道好味道。

哟嚯,风来了风来了……

号子:

喊起号子搬起招(桨的一种),一声低来一声高。

杉木橹铁箍腰,任你搬来任你撬。

撑篙好比猴上树,拉纤如同虾弓腰。

纤索拉断接匹蔑,草鞋磨破藤来绕。

飙滩就像龙显圣,个个都是浪里蛟。

大浪打來摆摆头,摔个跟头辗个抛。

衣裹头裤包腰,酒瓶挂在屁股梢,

号子一喊浪低头,打个尿颤山也摇。

七月的沅水,安静得如遗落在崇山峻岭间的绸缎,又蓝又大又长。如果要用男人与女人来比喻这条河,清浪滩便是刚刚从森林里走出来身上裹着树皮,只有食物与性这些最原始需求的男人。从五强溪柳林汊至桃源境内的夷望溪这一截河段,算作是深闺里的大家闺秀,那里的每个山头,每个岸壁,甚至每个石头都生长得让人惊叹,你根本不曾想到它们会长成眼前的样子,却又是恰到好处,大一点不行,高一点不妥,左一点太挤,右一点又有点太空旷。

五强溪电站的建成蓄水,清浪滩不见了,这条河最桀骜的青壮生命突然变宽旷变安静,深邃得不让人读懂它了。我们不能说造物主上帝,就说神仙张果老吧,他应该想到后人因对文明的渴望会伤害到他的工程,所以他在醉酒后一脚深一脚浅挖凿这条河时早先作了规划,有意留下属于女性最柔软秀丽的那一截河流。其实到夷望溪处,因下游凌冿滩二级电站的蓄水,沅水已开始平缓下来。唯有柳林汊一带,仍保留着最原始,也是最美的记忆。

摊开手掌,纷乱的掌纹像极一条隐蔽在群山深涧里树根一般生长的河流,你只要愿意伸出你温暖的手掌,握住我,虽然我不能将一条河改道或分出一条支流流经你的故乡,至少可以让你在夜深人静时,倾听到这条河最初最美妙的童谣。每当我闭上眼睛,这条大河就会以一棵树的形状出现,看见一棵大树,就会听到一条河的声音:

一条河的高度/是那枚系着阳光的树叶/海拔。年轮/那一派泱泱浩荡/来自枝繁叶茂/漫过田野是一顷万里的麦苗/绕过高山,才有了/临水而生的烟青竹绿

根是一条河最深的位置/往前是湖海/后退是村庄/那段距离充满诱惑/河的流向有树的思想/而我的诗歌地理/依赖一棵树的形状

当一棵树,成为/一条河最响亮的名字/码头,或者鸟巢/都会让人无比怀恋/如果一条河死去/会有树状的形骸/引领我回到故乡。

责任编辑: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