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丽华,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营口市作家协会顾问。2007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2009年出版长篇小说《情殇》。2015年出版长篇小说《情迷马绍尔》。
张建军是一名普通的音乐教师,是星光璀璨的乐坛中一位默默耕耘了一生的音乐匠人。而我是一个对乐器和乐谱一窍不通的乐盲,是什么原因让我产生了要写一个音乐老师的冲动呢?
那是2018年的重阳节,一支由五十多位退休干部组成的营口市老干部艺术团在营口文化艺术中心演出,其中有一个节目是二胡与合唱《二泉映月》,单是这个节目的形式就称得上很独特和新颖了。
《二泉映月》是中国民间音乐家华彦钧,也就是盲人阿炳极具代表性的二胡独奏曲。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由音乐家杨荫浏先生根据阿炳本人的演奏录音,记谱整理而成,也是国人耳熟能详,在全世界音乐艺术界都享有极高声誉和影响力的二胡名曲。世界级指挥大师,日本的小泽征尔先生曾经说过:“《二泉映月》这首曲目他必须跪着听”。
一个平均年龄在六十岁以上的老干部业余合唱团,对这样的经典曲目进行改编和再创作,需要多么深厚的艺术功底和创新精神。
当悲怆、幽怨的二胡琴声响起,如泣如诉的琴声与浑厚、低沉又铿锵有力的混声合唱迸发而出。整个演出大厅噤声息气,观众在一瞬间就被带入到盲人阿炳的音乐世界里。那种在黑暗和迷茫中的摸索,在凄苦和悲愤中的挣扎,在无奈和寻求中的渴望,在不屈不挠地与命运抗争中的激愤,随着那些凄美的音符和伴唱重重地撞击着观众的心灵。接近六分钟的演唱,从合唱演员口中迸发出来的唱词只有三个字:“哈、哼、嗯”。
我被感动了,观众们被感动了,演员们也被感动了!演出结束时,现场很多人眼含热泪,是被歌声感动、是被精彩的演出感动。雷鸣般的掌声在全场静默了十秒钟以后骤然响起。
这首二胡曲目,出神入化、扣人心弦,使人们的心灵得到了一次净化。而合唱的融入,为这首名曲增加了妙不可言、摄人心魄的震撼。既增强了哀伤和悲怆的情绪,又强化了与命运抗争,对光明世界、对自由生活渴望的穿透力。
老干部艺术团凭借这个节目在全国业余合唱大赛中夺得了银奖。我看过很多演出,也不是第一次听《二泉映月》,为什么这次这么让我感动?事后我访问了合唱团的朋友和负责人,他们道出了一个重要的原因,老干部合唱团成功的演出得益于一个人,他叫张建军。是他负责这个节目的改编、创作、排练和指挥的。
我带着一颗好奇心,采访了老干部艺术团的团长,已经退休的营口市政府副秘书长田华。
田华说:“张建军,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他的过人之处不仅仅是他具有很高的艺术才华和造诣,他的为师之道、为人之道、处世之道都非常人所及。张建军老师舍弃了很多可以获得丰厚收入的机会,全身心地投入到我们这样一个业余艺术团队之中,足以说明他品行的高尚。而最能说清楚张建军这个人的,是他的学生们。”田华送给我一张2016年张建军老师的学生们为他从事音乐艺术及音乐教育事业五十周年举办联谊会的录像光碟。
张建军是1966年开始走上音乐艺术之路的。从一个中学文艺队的手风琴演奏员,到一名中学、中专的音乐教员,最后落脚于中等职业教育战线,一直是营口职业技术学校的音乐老师。他至今只有一个高级教师的技术职称,但是他的许多学生,已经蜚声国内外音乐界、教育界,成为歌星、著名音乐人、专家、教授、校长。难得的是,这些学生视张建军为恩师、导师、人生的指路人。在他从艺从教五十年的时候,他的学生们发起并筹办了隆重的联谊活动。他们像燕子归巢一样,从世界各地回到张建军老师的身边,为的是再看老师一眼,为的是向老师汇报每个人的成绩单。
联谊会上出现了那么多激动人心的场面,其中有几个镜头竟然让我这个局外人也跟着激动不已。当主持人宣布请张老师入场时,七十多位来自国内外的学生们列队两旁,迎接张建军入场。這些学生的年龄大都在五十岁以上了。尽管他们个个名扬国内外,身份尊贵、身价不低,可是当他们看到年近七十、面颊上布满白癜风斑痕的张建军老师步入会场的时候,学生们竟热泪滚滚,许多学生深情地拥抱他们慈父般的老师。
当整个活动接近尾声的时候,张建军老师拉起了他钟爱一生的手风琴,同他的几个学生同台唱起了《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这几个学生是:国家二级演员、男中音歌手、南非华人书画音乐家协会执行主席吕刚,女高音歌唱家、沈阳音乐学院声乐教授、国际声乐大赛评委姜淑珍,营口轻音乐团团长赵明,国家二级演员、女高音歌唱家、营口歌舞团声乐演员亢萍,沈阳音乐学院钢琴系副教授金石。
曾经担任李玉刚北京独唱音乐会音乐总监、陕西华阴老腔乐团音乐总监的著名音乐人孙旭升,和他同为张建军老师学生的师姐们,专门为张建军老师创作了一首歌曲《老师》:
当青丝变成白发,
当腰身已不再挺拔,
多少轻狂已长大,
你的爱遍及天涯。
当皱纹爬上双颊,
当轻盈放慢了步伐,
多少牵挂让梦想开花,
感恩的心对你表达。
抬起头,不彷徨,
你的双眼是一束光。
照亮我,不后退,
你用微笑教会我们坚强。
师恩长,自难忘,
智慧火种点燃希望,
看天下处处桃李芬芳,
此情长惜,祝福安康,
此歌融情,为你歌唱。
这首歌曲,在张建军老师六十八岁生日时,在大连电台直播间首唱,正由孙旭升等音乐人推向全国。
(一)
一个普通的音乐老师,在这些已经成名成家的学生们的成长历程中,仅仅在他们的中学时代与张建军相遇。那是他们人生成长历程中一个极短暂的阶段。但是,为什么他能受到学生们由衷的尊崇和膜拜,以致于师恩不忘、敬仰终生呢?
世间事,皆有因果。
1980年,张建军由营口市第八中学调入营口職业技术学校任音乐老师,遇到的第一件事是,学校要劝退一批住校的学生。
刚刚建校不久的营口职业技术学校,在教学和管理工作中面临着诸多的困难。缺少专业师资、没有实习基地、校舍简陋、没有食堂、没有学生宿舍,学生的学习条件比较艰苦。学校在招生时就规定:只招收本地区可以自行解决食宿问题的学生。可是偏偏有一些热爱音乐专业的学生,从县、镇、乡村来报考了这所学校。其中有多名男同学在市区没有亲属,也就没找到落脚栖身的地方。他们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就蜷缩在更夫看门的小屋里。门卫的小屋实在是太狭小了,十几个半大小子,自己生火做饭吃。没有柴火、没有煤,就偷偷去学校的大煤堆里扒一点儿。屋子虽小,却关不住这些少年的一颗颗童心。他们免不了打打闹闹,小屋里经常搞得乌烟瘴气。日子久了,这些学生就成了学校领导的一块心病。在一次校务会议上,学校做出了让这些学生退学的决定。
“退学!”张建军非常震惊,他的脸都涨红了。“让我去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说。”在张建军从事教学工作的经历中,学校和老师只有如何教育好学生的责任,怎么会出现将学生推出去的道理!张建军了解的情况更让他感到震动。这些学生都是从小就热爱音乐,个个才华出众。他们在条件简陋的乡镇学校里靠听录音带与音乐结缘。农村的学校,没有真正意义的音乐教学,他们是奔着营口职业技术学校音乐专业而来的,希望在这里学得一技之长,改变生活,改变命运。一个来自大洼的男孩,骑十几个小时的自行车来学校,他的自行车没有挡泥板,两条裤腿上沾满了车链子甩出的泥巴。一个农村的学生,背了一袋子大米来上学,那是他一个月的口粮。门卫的小屋里堆着学生们从家里带来的各种杂粮、瓜菜。尽管条件艰苦,可是这些学生的情绪一点儿都不受影响,他们个个兴高采烈,情绪高昂,每天都是吹拉弹唱,就像一个小乐队。多好的学生啊!让他们退学,就等于斩断了他们对人生美好理想的追求。
张建军找到校长,说了一大堆挽留这些学生的理由。张建军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也可能他的话没说到点子上,起初,校长并没有同意,最后张建军急了,老实人也有使出杀手锏的时候。他说:“学校要是让他们退学,我就走!”张建军知道,营口职业技术学校为了挖他这个音乐教育人才,是用两名优秀教师把他从原来工作的中学换过来的。校领导也是爱惜人才的,他们顺势把驯服这群野马的活儿交给了张建军。
张建军成了这群孩子们的头儿。为了留住他们,正确地引导他们,张建军与其他几位老师想尽了办法让他们安顿下来,还经常从家里带些粮、菜接济他们,甚至把最困难的学生带到家里去吃住,使这些学生得以在学校完成学业。从1982年开始,国家为了培养更多的实用型人才,教育部针对职业教育的特殊性制定了新的招生政策。各大学面向职业技术学校所设专业对口招生。这些学生在老师的帮助下,先后考入沈阳音乐学院,开启了他们辉煌人生的第一步。如今这些学生个个成才,活跃在全国音乐艺术和音乐教育领域。
同年,张建军执教音乐课的幼师班里,一名女同学又面临着即将被退学的命运。这位姓赵的女同学个子矮小,只有一米五左右,体态偏胖,说话嗓音还有些沙哑。在幼师班里那些普遍具有艺术气质和才华,个个能歌善舞的同学们中间,小赵同学显得笨拙,跟不上别人的节奏。她自己很自卑,学校也认为她不适合在这里学习。张建军知道情况以后主动去接近她,了解到小赵同学家境窘迫,母亲只身一人靠卖冰棍儿把她拉扯大,供她上学。她的家离学校很远,每天凌晨她就起床往学校赶,她非常珍惜这个学习机会,她的家庭也需要她能尽快就业,改变家庭贫困的境地。张建军对教务主任说:“如果让她退学了,对她心理的影响太大了,她很可能一生都抬不起头来,我们不能让学生的心理受这种伤害,让我来带一带吧。”其他老师笑话张建军:“他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敢带呀……”
张建军帮助小赵同学制订了一个属于她一个人的学习计划。鼓励小赵同学扬长避短,在自己擅长的项目上多下些功夫。张建军每天清晨就来到学校,利用课前的空档时间给小赵同学吃小灶。职专的师生们都记得,在那两年的时间里,他们每天早晨走进校园的时候,都会听到从幼师班里已经传出了晨练的琴声。小赵同学虽然个子矮小,可是跳起舞来却非常灵动。两年时间下来,小赵同学已经对自己信心满满了。毕业前夕,用人单位到学校选用人才,小赵同学在才艺汇报演出中跳了一支孔雀舞,又表演了娴熟的手风琴独奏,当场就被营口粮食局幼儿园选中,成为幼师班里第一批就业的学生。张建军说:“让学生们充满自信地走上人生的第一个工作岗位,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张建军在营口市第八中学任教期间,由于他出众的音乐才艺,已在省内外小有名气。他也经常代表学校,代表市、区,组织学生们参加一些业余文艺演出活动。他的身边常常会聚集一些喜欢音乐的学生。其中一个整天抱着吉他来上学的男孩,引起了张建军的注意。这个男孩对音乐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他可以不穿新衣服,甚至可以少吃两顿饭,只要让他参加文艺演出,让他做什么都行。可是他的班主任老师对这个学生不满意,因为他的学习成绩拖了班级的后腿。班主任老师说:“以后不准去参加校外演出了。”男孩的父亲也担心儿子是不是不走正道,照这样下去,将来怎么找工作?做父母的总是想替自己的子女铺设好未来生活的道路。男孩的父亲想提前退休,让儿子去接班,这样就可以给他找一个国营单位的正式工作了。
弹吉他的男孩突然感到很无助,也很无奈。这个只有十几岁的男孩子,当时什么都没想,既没想怎么考大学,也没想将来怎么就业找工作。他就是喜欢音乐,音乐给他带来的快乐和自信,让他享受着属于自己的世界。在他失落和无助的时候,他想到了张建军老师。张老师欣赏他对音乐的执着,耐心地指导他参加各种演出活动。特别是张老师待学生如亲人一般的慈爱,让男孩认定他是最值得自己信赖的人。
张建军知道了这个男孩的情况以后,非常支持男孩的选择。他首先做好男孩班主任老师的工作,保证了男孩在不影响文化课的前提下,继续参加乐器培训和文艺演出。然后,张建军来到男孩的家里,同男孩的父亲进行了一次长谈。张建军说,他不记得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话,只记得他抱定的态度是:无论是做家长的,还是做老师的,都不能扼杀孩子们的天性。
这个爱弹吉他的男孩子没有去顶替父亲就业,也沒有去考大学。他在自己钟情的音乐海洋里遨游,一直游到了著名作曲家谷建芬的门下,成了谷建芬现代音乐大师班的学员。如今他凭着一首《红旗飘飘》,红遍全中国,唱响全世界。他就是著名音乐人“平头歌星”李杰。李杰是现代年轻人追捧的明星,他自己作词、作曲、自编、自演,作品获得了数不清的大奖。他为故乡写作,并由他自己亲自演唱的《天下营口人》,由营口市委书记赵长富作词、李杰作曲的《营口有礼》,响彻在营口的大街小巷,牵动了无数身在全世界各地拼搏创业的营口人的情怀。
李杰每次回营口,都不忘去看看张建军。在一次电视访谈节目中,李杰说:“张老师是我的引路人,是我一辈子的老师。”
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们处于朦胧的状态,只是凭借内心的一点喜爱,初露天分才华而已。就像一束小小的火苗,一阵冷风可能会把它们吹灭,一把干柴可能会使他们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张建军就是那个给火苗添柴的人。
1990年,张建军调入大连旅顺口职业技术学校任副校长,他像一股春风,走到哪里,就把温暖带到哪里。
张建军说:“老师的重大使命,就是在学生身处绝境或者迷茫中拯救他们的灵魂,引导他们走向人生的正途。”
大连旅顺口职业技术学校有一个学生歌唱得特别好,大家都认为这个学生前途无量,可是偏偏卷进了一个违法案件中。如果收监、判刑,一个青年人刚刚显露才华,就要从此泯灭吗?张建军说:“他只是一个走在路上不小心跌倒的孩子。”张建军让他的班主任老师去看守所看望这个学生,并转告他,学校的大门永远向他敞开。这名学生万万没想到,学校和老师没有嫌弃他,仍然为他留着学习深造的机会。他非常感动,发誓一定要对得起老师,对得起学校,对得起社会。这件事也惊动了警务人员。经查实,这名学生的行为不构成犯罪,警方把他送回了学校。这个学生更加发奋地学习,完成中专学习以后,成功考入了音乐学院。现在是大连市比较有实力的歌手。
张建军说:“老师这个职业的伟大在于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影响学生的一生。”
在大连旅顺口职业中专的厨师班里,有一群打仗不要命的学生。他们曾经把教学用的菜刀当武器,去参加社会械斗。在学校里更是横冲直撞,成了害群之马。校务会上,学校决定给这些学生留校察看的处分,如果再犯错误,就开除学籍。大连人管那些不学好的学生叫“乌鱼蛋子”。这几个学生成了人见人厌的“乌鱼蛋子”。张建军认为:改变一个落后的学生比培养一个优秀的学生还重要。他没有就事论事地去管教这些学生,而是从职业技术教育培养实用性、专业性人才的目标出发,提出了引导学生全方位接触社会,与社会生活无缝对接的训练模式,设计了一个“职业技术文化节”活动。把职业教育和文化贯穿在一起,用一周的时间由各专业设计出不同的渠道和课题,让全校各专业学生全部进入社会,全方位地去接触社会,接受正能量的教育和感染,了解社会生活的规则,找到自己的定位。
在第一届职业技术文化节结束的时候,学校用一个“万米磨难赛”的形式来检验学生的社会实践效果。
全校各班级每一千米设一个工作站,学生长跑一千米以后,进入工作站签到并回答一道题,问题的设计都与他们深入社会生活实践有关。十个工作站跑下来,完成一万米行程。使学生们切身体验生活的艰辛和磨砺,社会生活的丰富多彩,总结和参悟社会实践的收益。
张建军让那十个受处分的学生带上授带,在每个工作站做观察员,负责接待、帮助、看护参加竞赛的学生。为他们颁发授带的时候,老师发现少了一个学生。过了一会儿,那名学生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身上穿着一身湿漉漉的校服,裤角上还滴着水。他大声地喊了一声:“报告!”丝毫没感到穿着湿衣服有多么不舒服。老师一问才知道,听说让他当观察员,还要配授带,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校服脏了。他宁可穿着湿衣服,也不肯穿一套脏衣服来参加活动。细心观察着每一个学生的张建军发现,这名学生的上衣缺了两颗纽扣,他用大头针把衣服别平整了。
竞赛活动结束时,他们搀扶着脚上磨出了水泡、掉了队的同学们最后回到学校。这十个同学站成一排,请张建军跟他们合影,说:“校长,您放心,到了社会上我们绝对不会再闹事了!”他们的班主任老师当场激动得哭了,她说:“这才是真正的教育,是对人的教育。”
提起往事,张建军记得很多,也忘了很多。但是“万米磨难赛”上的这一幕,他却始终忘不掉。张建军说:“每当遇到棘手的事,遇到不听管教的学生,我就会想起那个穿着滴水的校服,胸前别着大头针,站在我面前喊报告的学生。他们虽然有的时候顽劣,有的时候叛逆,但是他们都有强烈的自尊心,他们有积极向上当个好学生的愿望,老师给予他们仅仅一个鼓励的眼神,欣赏的赞语,就足以让他们凭添自信,走上正途。”
“职业技术文化节”活动的成果显著,受到学生和家长的肯定和支持,也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可。2012年,辽宁省教育厅发文,肯定了这个教学模式是对职业技术教育方式的一种创新,现在这个活动已经持续了三十届。
(二)
张建军对学生的爱是发自心灵深处的,亦是有历史渊源的。他自己在成长期间缺失的东西,他自己生命中那些关键时刻欲求不得的东西,他自己人生中那些悲苦无助的经历,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记忆中,演化成一种无边的大爱。他不能让自己的学生再去承受那些伤害,他要呵护他们,滋润他们,宁可做一粒铺路的石子,也不想再让他的学生踏入泥泞。他视学生如同自己的孩子,他们是他的儿子、女儿,他有责任看护、扶持、引导,让他们成为对家庭、社会有用的人。
张建军说:“学生们成名、成家是教育的副产品,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我的责任就是要引导他们走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只有修订好生活的目标,才能让他们走得更远。”
张建军出生于1951年,他的父亲是从战争中走出来的中共地下工作者,曾被日本人抓到大石桥镁矿当劳工,经历了九死一生,从大石桥虎石沟万人坑里爬了出来,藏身在南楼村一个老农家中的地窖里,躲过了日本人的追捕。营口解放以后,他是营口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第一任大队长。张建军记忆中的父亲,可以双手使枪,浑身上下有好多处枪伤。他说父亲为新中国的安全保卫和剿匪、镇压敌特立下过汗马功劳。至今,张建军八十七岁的老母亲还清晰地记得父亲当年抓捕营口最大的土匪头子的情景。
然而,父亲那段被抓做劳工、逃离日本人追捕的历史,却因为无人可以证明其清白而受到审查、怀疑,以至于被撤职,判刑入狱。张建军从记事开始,他的父亲就是一个劳改犯,特嫌分子。而他的母亲,一个人带着六个孩子的女人,整天为了能熬上半锅粥给孩子们充饥而绞尽脑汁。张建军常常饿着肚子去挖野菜、捡煤渣。张建军记得他八九岁的时候,就常常去大石桥一个叫黄大人屯的地方,那里住着一个郭叔叔,是父亲当年的游击队长。张建军从郭叔叔家的菜园子里摘一些蔬菜回来,装菜的袋子比自己的个子还高,他常常被肩上的袋子压得趴在地上。张建军的母亲在营口纺织厂工作,每到上夜班的时候,六个孩子倚在一起,谁也不睡觉,眼巴巴的等着妈妈半夜下班回来,带一块碗糕。
张建军从十四岁开始,迷上了手风琴。那是一次文艺活动,一个老师娴熟的拉着手风琴,随着风箱的伸拉和摆动,那奇妙的音乐飘逸而出。张建军看得呆了,听得痴了。手风琴似乎触碰到了张建军心灵深处某种潜在的音乐灵感,又好像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那天以后,张建军放了学就往音乐老师那里跑。他当然无缘去触碰那架神圣的乐器,他只能去看琴,去听琴。偶尔音乐老师去演出,张建军帮老师背着琴,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最喜欢做的事。他的右手是在没有琴键的时候就学会了按键。他痴迷到按键的手停不下来,只要一坐下来,右手就会情不自禁地在膝盖上敲击。他实在太想学手风琴了。张建军用废纸壳做了一个模拟琴键,他的手风琴演奏就是靠这个纸质的琴键学成的。再后来,他终于成了学校宣传队的一员。第一次摸到手风琴,他就能拉出像样的曲目了。
十四岁,张建军进入了营口市红代会宣传队。
张建军无师自通,但他多么渴望能够得到专业老师的指导,多么渴望能够走进一所正规的音乐学校。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张建军终于等到了机遇,由于张建军出众的音乐才华,他先后被沈阳音乐学院、中央音乐学院选中。十五岁的张建军欣喜若狂,他的心已经飞到了神圣的音乐殿堂。可是因为父亲,他的政审无法通过,他不仅不能去上大学,就连调入营口市文工团的资格也被取消了。
张建军茫然了,绝望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该做什么了。家中贫困交加,母亲一个月四十六元钱的工资要养六个孩子,没有一天不为口粮发愁。他自己酷愛音乐,追求音乐艺术的路又被生生堵死了。张建军忆起当年的心境:我站在辽河岸边的石台上,心里想闭上眼睛跳下去吧,我自己就解脱了,我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我真的很绝望,好像走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山洞,越走越黑。就想让自己结束这一切吧!我闭上了眼睛,准备一撒手跳下去。就在要松开手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好像突然看到了母亲的眼睛。我死了,母亲会怎么样?她要怎样跟父亲说?那群弟弟妹妹谁来帮她照管?我突然又开始恨自己,为什么就只想着自己的痛苦,我就这样死了,父亲母亲是不是比我更痛苦。弟弟妹妹是不是比我更痛苦。我是家中的长子,我是有责任的。我不能为他们分忧,也不应该再给他们增加更大的痛苦啊!
一个人,在他的成长历程中,必会经历痛苦,只要不被痛苦摧毁,最终将使他走向生命的成熟与开阔。张建军在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抉择以后,犹如获得了重生。再来看人生,似乎顿悟了生命的意义,明白了许多,透彻了许多。人生没有现成的路可走,活就要活出个样儿来,就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张建军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虽说无奈却也自励。去不了音乐学院,就只有自己学习这一条路可走了。好在宣传队里有各种乐器,张建军从熟练地掌握每一种乐器,到逐步开始涉猎乐理、作曲、指挥,走上了一条自学成才、终生从事音乐教育的人生之路。
1970年,张建军被留校任音乐教师。1980年,全国各大专院校陆续开设函授、在职教育等学习形式,以满足那些在动乱年代错失了进修深造机遇的求知人的需要。张建军成了沈阳音乐学院文革后第一届在职函授学生。他每周要去沈阳上两天课。他不仅要自费,还需要向工作单位请假。每次去沈阳,张建军都要带上一个军用水壶,带上几个馒头和一点儿咸菜,这是他两天的口粮。音乐学院看门的老师傅,每次见到张建军都会喊他:“唐僧来了!”有一次,他没赶上晚上回营口的火车,只能在火车站过夜。那是十二月份,沈阳的冬天很冷,漫天飞雪。张建军在车站的座椅上冻得睡不成觉,就拿出课本来写作业。保洁阿姨看他低着头写字很费力,竟把收垃圾的小推车推过来,让他把书本放在垃圾车上写。
不是命运给了你怎样的生活,是你自己选择了哪种生活。
张建军以顽强的毅力和对音乐艺术的执着追求,走出了一条成功之路。他先后在职就读于沈阳音乐学院、中国函授音乐学院、辽宁教育学院。系统学习了合唱指挥学、器乐指挥理论、作曲及音乐教育。师从于合唱指挥家王克俭,交响音乐指挥家王宗鉴,作曲家龚荣光,音乐理论家徐庚仁,手风琴演奏家丛庆瑞,音乐活动家夏承佳、历英年、陈怡等音乐艺术界的名师大家。
音乐学院函授毕业,这就是张建军的最高学历;从教师到高级教师,这就是张建军的最高技术职称。然而,张建军在音乐教育领域的成就和建树,却实实在在地颠覆了人们对学历、对职称的认知。
张建军从教以来,潜心于对国内外各类教育理论的学习、研究和实践。他认为我国现行音乐教材中,普遍选用的俄国、美国、中国的音乐教育理论,各行其道,有很多相通之处,也有许多相悖之处。经过潜心研究,张建军编写了全省中等音乐教育教材,删繁就简、博采众长,切合适宜。他根据自己长期从事音乐教育的实践经验,总结出独特的教学方法。特别是对幼儿音乐教育,他提出了适合儿童心理特征的情感教育、全面型教育、有教无类式的教育方法,把风靡世界的奥尔夫音乐教育体系,较早地引入到自己的教学实践中。
奥尔夫音乐教育的根本出发点是从受教育者的主观内心出发。儿童学习音乐不是开始学习识谱,学习乐器技巧,而是从本身的爱好和才能出发,利用各种感官引导儿童音乐入门,视音乐教育为人人均可接受,人人必须的培养人格的基础教育。张建军在儿童和青少年音乐教育方面的研究成果,得到国家教育机构的肯定和支持。他多次参与教育部、高教司组织的中等音乐学校音乐教材的修订和编写工作,他在乐理教学上的成功经验,已经纳入到我国音乐教材体系之中。
1996年7月,全国高等音乐院校教材编写工作会议在大连旅顺口职业技术学校召开。与会者都是各大音乐院校的专家、教授。主持教材编写的是这所职业中专的副校长,一个既无正规高等学历又无教授职称的张建军。由张建军参与修订和编写的中等音乐学校专业教学计划、教育大纲,至今仍然是全国中等音乐学校的指定教材。
为了探索音乐特殊教育的方法,张建军编纂了一部《盲文乐理》,设计了盲文乐谱、练习器。他曾去教育部为营口特殊教育师范学校争取到全国特殊教育培训基地。得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卡特基金会的资助。一批来自全国的特殊音乐教育工作者,曾经在营口听到了张建军的讲学。
二十多年以后,营口特殊教育学校的音乐老师王利,去外地参加全国音乐特殊教育会议,与会的许多人听说他来自营口,纷纷问他,张建军老师现在在哪里?我们直到今天还在用他当年教给我们的方法,教这些特殊的学生学习音乐。
张建军的学生姜川去参加上海打击乐大师培训班学习,一堂课下来,他释然地说:“这里学的东西,我老师三十年前就教过我。”
张建军从教以来,撰写了三十多篇音乐教育方面的论文和多部著作,多次获得国家、省、市教育部门授予的优秀论文奖、突出贡献奖,并长期担任基本乐理、合唱指挥、儿童歌曲创作、音乐欣赏以及键盘乐器等学科带头人。
张建军1995年参与编写的《钢琴》成为全省高等音乐学院的规定教材;《基本乐理》成为全省职业高中教材;《盲文乐理》成为全国盲校教材。他本人被国家教委体育卫生与艺术教育司聘为《音乐欣赏》教材编委。他被辽宁省教育厅师范处聘为中等师范学校教学大纲与音乐教材主编、编委。《钢琴》获辽宁省职业技术教育科学优秀成果奖;辽宁省中等师范音乐专业教学计划、教学大纲获省级突出贡献奖。
1999年,张建军因其对中等学校音乐教育的突出贡献被《中国当代音乐界名人大典》收录:
张建军:音乐教育家、音乐活动家。1951年出生于辽宁省营口市,1966年开始从事艺术活动,辽宁省音乐家协会、全国高校合唱指挥学会、全国高校基本乐科学会会员,营口市音乐协会副主席、营口市儿童音乐学会副会长、营口青年舞蹈学会副理事长。
“中国音乐家”张建军无愧于这个称谓。
“师者,所以傳道授业解惑也。”这是韩愈的《师说》对为师者的定义。张建军用他毕生的经历对《师说》做了最好的诠释。他是用行传道,用心授业,用爱解惑的楷模。
张建军以他对学生高度的责任感和极强的识人之力,能够在学生们成长的关键时期,发现他们潜在的特质,预测他们未来发展的方向,指导他的学生们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把握住命运的航标,破茧而出,尝试新的领域,冲刺新的高度。
营口职业技术学院的幼教专家王金红教授,曾经是张建军在营口师专任教时的学生。谈起老师,她有说不完的话题。“老师身上有一种魅力,无形的魅力。他从来不对学生发火,从不斥责、不埋怨学生。他对每个学生都一样。他只是一遍一遍地教你,纠正你,不厌其烦。做得不好、做得不到位不要紧,重新来过。我们从不受批评,但是我们不敢出错,怕对不起老师,因为老师太好了!老师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对我们每个人的影响都很大,他是我们灵魂的导师。我自己走上教师工作岗位以后,一直都在效仿老师。”
来自广东的幼儿教育专家陆晶说:“张老师用一个和风细雨的微笑,一个充满信任的眼神,一堂幽默、生动的专业课,一句鼓励的话语,感染着我们,改变了我们。他的心里装着学生,装着教育。他是一位智者,是一位教育大家。”
著名音乐人孙旭升说:“我上中学的时候,跟老师学乐器,自己觉得学得并不好,有好几次都想过放弃,甚至自己跟自己发脾气。可是老师相信我能学好,还给我买了两本《和声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为什么要学和声。可是老师坚持让我学,他知道和声学是基础乐理之上拔高的乐理课程,是编曲、音乐制作的基本功,对于音乐制作人来说,这是入门课,也是必修课。正是张老师和他带给我的《和声学》,决定了我一生的发展方向,使我最终走上了一条为社会、为大众贡献更多、更精美音乐作品的路。他就像一个技高一筹的雕塑家,用他的匠心将一个个泥坯点化成精美的艺术品。就是现在,我在音乐艺术创作中还会经常征求老师的意见。”
已经做了三十多年教师工作,现任营口职业技术学院幼师分院的马吉庆教授说:“张老师的教学目的是育人,从来没有任何功利目的,教学方法是因材施教,一视同仁;教学风格是春风化雨,举一反‘五。我认为张老师是我们教育系统的黄金品牌,能做他的学生是我们人生的幸运。他的精神、他的境界、他的品格让我们敬佩、尊崇、仰慕,让我们终身以他为傲。”
营口育才幼儿园园长荣丽馨说:“张老师教过的学生内心纯净,思想和行为不跑偏,即便遇到生命中的坎坷也能平安度过。这是老师独到的教学理念播下的种子,他不仅仅教书,他教我们如何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三)
张建军当年因为对家庭的责任,选择了顽强地活下去。这种责任意识渗入到他的血液和骨髓,支撑着他的一生。由对家人的责任,延伸到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在这份责任的驱使下,他对身边的人有求必应,宁可自己吃千般苦,从不轻易回绝别人的请求,穷尽自己所能,呵护亲人和学生。
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而奉献是人类最崇高的境界,崇高的责任感则是所有付出的源头。
2010年,张建军老师退居二线,2011年正式退休。对于这样一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音符、乐律之美,在音乐领域游刃有余,颇有建树,又从事了五十多年音乐教育的艺术奇才来说,退休后的艺术之路仍然可以大放异彩。
在大连、营口的城乡,遍布着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声乐、器乐培训机构,这些机构,有好多是张建军的学生开办的。而张建军在音乐教学方面声誉极高,有目共睹。在家长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殷殷期盼中,在社会上为子女教育争先恐后、不惜重金投入的一片喧声中,若张建军能够竖起一面课外音乐教学的大旗,不知会有多少人慕名而至,聚集到他的门下;又有多少政界、商界名流,欲邀他教授自己的子女、儿孙,盛名之下当然会为他带来滚滚的财源。如果张建军什么都不想做,只要把他的名字挂到任何一个音乐办学机构中,他都可以坐享其成,获得极大的收益。
面对这些炙手可热的名利,面对社会上物欲横流的诱惑,张建军淡然地一笑置之,“我不会跟我的学生竞争。”
张建军谢绝了所有商业性质的课外音乐教学机构的邀请,更是从来没有以自己的名义开办有偿教学机构的计划和打算。退休几年来,他先后接受了七个业余艺术团体的邀请。他担任大连华韵艺术团的艺术总监。华韵艺术团包括一个民族乐团、一个合唱团、一个舞蹈团。张建军带领这个艺术团获得了全国“银龄杯”器乐大赛金奖,参加国际京剧票友大赛闭幕式演出,节目登上了中央电视台。张建军受邀担任营口老干部艺术团音乐总监、指挥,营口小芦花少年儿童合唱团顾问,营口雅韵旗袍协会艺术顾问。他还经常接受一些政府有关部门、民间团体举办的音乐艺术演出的指导、指挥活动。
他往来于大连和营口两地,经常奔波于多个业余文艺团体和演出现场,有时候一天时间要参加三四个现场的演出。他的时间总是排得满满的,人们刚刚在辽河大剧院见到他用手风琴为演出伴奏,二十分钟以后,他又出现在文化艺术中心的舞台上,为老干部合唱团担任指挥,下一个时段,他还要赶到少年宫,给孩子们讲乐理。张建军乐此不疲,陶醉在音乐的世界里,陶醉在他精心设计、编导、指挥的每一场演出里。他像一只陀螺一样地旋转着,把快乐带给身边的人,带给观众,带给这个社会。
张建军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义务的。因为他受聘的艺术团体全部是业余的,是沒有经济收益的。张建军只依靠自己的退休金生活。他甘于清贫,乐于清贫。他的学生们十分了解老师的处世之道。营口师专的姜文教授说:“老师享受他的清贫,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他的快乐。” 他经常骑着一台半旧的自行车,自行车的后座上驮着手风琴,匆匆忙忙地往来于大街小巷。他家中的冰箱里堆满了学生们送来的馒头、包子,以方便他深夜回到家中,能有一口充饥的饭菜吃。
张建军以他富有和丰盈的精神生活,消弥了物质生活的清贫和简约,弱化了家庭生活的孤寂。
2016年,当张建军的学生们从世界各地赶回营口,为他庆贺从艺从教五十周年之际,我国著名书法家、南非中国书法家协会会长松涛先生受到感染,与南非中国音乐家协会执行主席吕刚一同来到营口。松涛先生是被吕刚的真诚所感动,他不明白一个享有盛誉的音乐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中学时的老师,不远万里赶回家乡来参加这样的活动。吕刚说:“四十年前,是张老师把我推上了舞台。张老师是我生命中的导师,是我艺术生涯的引路人。这次活动如果我不回去参加,我会后悔一辈子。”
松涛先生见到张建军以后,同样被张建军以德为先、为人师表的师德所感动,更对张建军这样的艺术人才甘于清贫的生活状态不解。他想拿出几十幅画作,以张建军的名义办一个基金会,来资助张建军。松涛先生的画,当时的市场价位是每平方尺十二万元人民币。张建军说:“涉及钱的事我不参与了。”他把松涛先生的义举推荐给了大连青少年基金会。
在张建军的精神世界里,他对音乐抱有敬畏和虔诚之心,而绝非谋生和谋利之道。他把发掘音乐的力量,作为自己的使命。
2019年9月,全国《藏族童声》巡回演出团要到营口演出,慰问在营口就读的西藏班学员。营口老干部艺术团准备与藏族小演员和西藏班的学员们搞一次联谊活动。张建军为老干部艺术团选定了一首合唱歌曲《大青藏》。
《大青藏》是一首无伴奏的混声合唱歌曲。“尼訇玛尼、尼訇玛尼,雄伟的昆仑山,漫漫雪苍茫。清澈的长江源,沼沼水流长……”
这首歌以藏传佛教经文入歌词,既展现了西藏悠久古远的历史,又表达了西藏人民的爱国情怀。但是这首歌的演唱难度很大,属于合唱歌曲中的极品,其难度之高,连许多专业合唱团体都望之却步。排练期间,张建军一个音符、一个音阶地细心指导。他凭着敏锐的听力,在百人合唱中捕捉任何一点儿瑕疵,能够在几十种乐器的合奏中,找出半个音阶的变化。他不厌其烦,常常为了一个发音,一个休止符,十次、二十次地反复纠正,反复校验,直到准确为止。无论遇到多少烦心事,只要一踏进排练场地,只要一听到音乐响起,张建军就如同上足了弦的钟摆,立刻进入一种全身心的投入状态。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无不达到忘我的境界。夏天,他经常汗流浃背;冬天,排练室里气温低,学员们都穿着羽绒服排练,张建军只穿一件薄薄的毛衫,额头上还时常布满了汗珠。《大青藏》的演出获得了极大成功,引起了观众强烈的反响与共鸣。
不懂得音乐的人为什么会被音乐所感动?当年八十三岁的舞蹈编导茅迪芳教授将《千手观音》贡献给国人,一群生活在无声世界里的孩子们,演绎着堪称世界级经典的舞蹈。《千手观音》带给人们美的享受,并不因为我们是否懂得了舞蹈和音乐,但它的确实实在在地撞击着观众的心灵,使我们感到由衷的震撼和激动,这便是艺术对受众的感染力。
人总是在追求美好的东西:美色、美音、美景、美酒、美好的人格。而音乐带给人的是心灵的净化和震撼,又非其他可以替代。
张建军通过《大青藏》《二泉映月》这一类高难度的演唱,使人在歌唱中尽享高雅艺术的魅力,并将这种魅力传播给更多的人。这就是艺术,动人的音符和歌唱,可以滋养和丰富人们的生活,提升人们精神生活的品位。
张建军已经七十岁了,白癜风病毒侵蚀着他的肌体,最令他不安的是右手小指骨质增生、无法弯曲。手指无法弯曲,他便无法弹奏。他不得不放弃了爱之如子的钢琴,更多地拿起了指挥棒。
贝多芬在失聪的境况之下,扼住了“命运的咽喉”,谱写出名满天下的《月光奏鸣曲》。张建军不相信命运,他也一定会以自己不屈不挠的执着精神,使自己的音乐艺术才华再放光彩。
2016年7月27日,这一天是张建军六十六岁的生日。张建军的妻子已经病故,儿子又在外地。他每天忙碌于各个业余文艺团体之中,早已经忙得忘了过生日的事。
清晨六点多钟,传来一阵敲门声。张建军打开房门,门前齐刷刷地站着七个女学生。说是学生,其实她们个个都已经是儿孙满堂的奶奶、姥姥级别,亦是名满滨城的园长、校长、专家、教授了。七个女学生端了六十六个饺子。“张老师,我们都是您的女儿,祝您生日快乐,健康长寿!”张建军说:“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超值的。”
城中桃李须臾尽,争似垂杨无限时。
张建军一生中获得过很多的荣誉。他的各种获奖证书摞起来足有一米高了,可是他最看重的是1984年营口幼儿师范学校举办的一次测评活动,师生投票选出的“最受欢迎的老师”。时隔多年,张建军每每谈到这次活动,谈到这个荣誉称号都有一种由衷的自豪。他说:“我能成为一名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就是最高的荣誉,再也没有任何荣誉比这个更让我欣慰了。”
这就是一位普通而不平凡的音乐教师,更是一位用毕生心血传播音乐的成就卓著的乐匠——张建军。
(此文得到车竞女士、唐厚广先生的指导,在此一并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