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头刷子+剥皮的番茄=九七年

2020-09-02 06:21孙鹏飞
辽河 2020年8期
关键词:刷子老爷爷小男孩

孙鹏飞

书桌上堆满了大部头的世界级的文学巨著,我从最底下抽了一本,很庆幸整摞书没有倒下。随手翻了几页,掰开,一行行看,最后也只是嘴里过了几行字,脑子空空如也。窗外的雨水比方才大了些,一道道水线沿着玻璃窗淌开来,室内起了水汽,朦胧一片。我把笔记本电脑关了,刚关了接着又打开,迫不及待地在屏幕文件夹上敲打了一个小说名字,第二行署上我的名字,之后打开另一个文档,看了一番规划过很多年的大纲,最后把所有的字悉数删除。把文件夹整个删了。我想我写不出好的作品了。

新小说是讲人类起源的,我想纯粹写一个起源的故事,最好把我所有情感都包容进去。但是我明白,这里面有一个漏洞,尽管我说不清楚洞口在哪,但是一见诸文字,心里就空了。那几天我百无聊赖就差抓耳挠腮了,忽然,门铃响了。

我离开转椅去开门。门口一双湿透的鞋子,我往上看忽而感到阵阵晕眩。

他一把扶住我。

“我专程来找你。”他说。

我盯着他看,跟我一般高的老人。

“不认识我?”老人笑着蹬掉湿漉漉的鞋子,他松开我,径自穿过客厅,进了我的卧室,嗅了嗅,打开衣柜挑了几件我的衣服。

“你是谁?”我跟着他到阳台,看着他把湿衣服一件件挂起来。

“你已经知道了。”老人最后把假发摘掉,拧了水。“你要相信,你想到的是对的。”

我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最远的距离是这里。在未来北京和纽约都纳入一小时交通圈了,时速能到一万八千公里。”

他穿好干净衣服回到客厅,挑了张长沙发坐下,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和我惯常的坐姿一模一样。他看着我。

“哇塞。”我跳了起来。

我遇见我了。根据另一个我的叙述,是在我很大年纪,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时,我回来找我了。另一个我已经是个老人,老人说明天是奶奶的葬礼,他想去看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弄错。”他转了转手腕上的表,最后确定了日期。

“你——”我考虑着用词,“穿越回来的?”

“你坐下,这会儿奶奶已经去世了。你去也没用。”老人平静地说。

我重新在他对面坐好。

“睡一觉,明天带我去奶奶的葬礼。”他捧住我的脸,替我擦掉眼泪,“要是你还睡得着的话。”

我僵尸一般一动不动,茫然地看着墙上的钟。

“我很幸运,我在这样的小屋子里知道了奶奶的死讯。”他环顾一圈,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说,“还有人给我擦眼泪。”

回忆中我的视角突然变成了第三人称,这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经历的事,却像是看另一个人的故事。

一排农村的土房子,小男孩沿着露着青砖头的矮墙小跑着,小脸上满是兴奋。看样子昨天才学会走路,仿佛随时要摔一跤。让人提着口气。小男孩手里攥着一小把秫秸叶子,轻得像是没有重量。他跑到头发稍见白的奶奶跟前,把秫秸叶子递上去。嘴里咿呀不清,好像在说,奶奶给你。

不知道这个下午,小男孩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小脸早就见了红晕,这会儿还涨出了丁点汗丝。奶奶坐在小马扎上,守着黄泥糊的一口灶。身后是低矮的门楼子,灶口生的烟一股股往自己门楼子里灌,呛得奶奶眯缝起眼睛,没有利索地从小男孩手里接过秫秸叶子,让小男孩饶有兴致的在跟前多站了一会儿。

浓烟迎面贴上,小男孩咳嗽着,咳出的泪花在灰头土脸上爬了两条白线。

奶奶揭开锅盖看了眼黄灿灿的鸡蛋羹,姑且还得蒸一会儿。小男孩也要凑过去嗅,奶奶拽住他的小背带裤子说,奶奶给你蒸蛋。奶奶从门楼子里捡来一把绿头刷子,这还是刚分家那会儿奶奶用来刷木门的。分家时小男孩尚年轻的妈妈把这个老太太赶了出来,她什么都没顾得上带,连这把刷子也是隔天小卖部里赊来的。

奶奶沾了点水,交给小男孩。

奶奶教过小男孩写字,小男孩拿著刷子,歪歪扭扭走到后邻的水泥墙根儿,随手写了个水淋淋的“爱”字。

小男孩写完看看奶奶,奶奶埋着头吹灶底,褶皱的腮随着鼓起变得饱满、圆润。小男孩扭过头又写了两个字,写完他端详了会儿,才想起这俩字念“奶奶”。前面写过的“爱”字已经干了。

他趴上去一笔一划描摹那个“爱”——我完全看得出来这一切都是无意识,如果说这里面还有爱的成分,那也是奶奶对我的爱。就在这个时候,刷子的头崴了下来,啪唧一下,在黄土路上砸起一把尘埃。他捡起刷头,小脸绷得紧紧的,悄悄瞥了眼奶奶。他带着刷子跑了,跑出了那一整排土房子。成群的雀鸟在这一大块空地觅食,忽而密密麻麻飞起一片。他看见不知道哪里的老爷爷躺在椅子上,他哭着给老爷爷看掉了头的刷子。

夕阳就藏在梧桐树枝叶间,仿佛一只眼警惕地看着小男孩。

老爷爷把刷子头插回了刷子身上,递给他。他满脸疑惑地往回走。半路上他为了检验,往墙上戳了一下,刷子头又掉了。他的小脸再次绷得紧紧的。当老爷爷重新安好刷子头,在巴掌上试了下硬度时,老爷爷下巴上的褶子一下子舒展了。老爷爷笑了起来,说这下可结实了。

小男孩不信,用脚踩住别了一下,刷子头断了。他举着给老爷爷看。

老爷爷把折叠椅收起来,夹在腋窝下,老爷爷冲他摇摇头,走了。

关于上一代人的恩怨,我在那个年纪是无从知晓的,奶奶没说过,我妈妈也从来不提。但是老爷爷走后,我拿着断掉的刷子头,恐惧就像一根捆扎带勒紧了肝脏,我浑身抖个不停。绝望使我感觉,天提前黑了。

奶奶蒸好了鸡蛋羹,不见了小男孩。奶奶端着粗瓷大碗叫了几声,没人应,只好端碗沿路找。太多事我记不清了,奶奶说我小时候只吃鸡蛋羹,鸡蛋供应不上时,奶奶在里面掺过面粉。

小男孩把鲜红的小舌头顶出来,吐掉掺着面粉的鸡蛋羹。他还不懂奶奶脸上平白无故多了一些冷峻。

奶奶找到小男孩时,小男孩躲在了妈妈那里。妈妈要上夜班,没空管这个缠住自己腿根的小男孩。妈妈让他松开腿,妈妈说没事,看你吓的,我赔你奶奶一个新刷子。奶奶伸手过来牵住小男孩,小男孩仰头看奶奶。奶奶也笑了,笑容里多了些慈祥。

我把一张行军床支开,铺好被褥躺了上去。老人翻了会儿我的书,看看我笔记本电脑上没删干净的东西。我说你眼神还挺好的。他说人类的起源不是进化论,你是错的。我抬起头看他,等着他接着说。他冲我眨眨眼睛说,前几年做的老花眼手术。我说我还没有出过国,你都去了哪些国家?

他在我床上躺下后说,这是你写作的坎儿。奶奶去世后,你就失去写作能力了。

我大概脸色都变了,外面雨还在下。他说,在我们那个年代科学已经证实了,人类是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就像天台上的蚂蚁,死水里的鱼,有了适宜的环境,就有了这个物种。我说奶奶去世,我就失去写作能力?雨水中几片法国梧桐的叶子贴在了窗玻璃上,貌似瑟瑟发抖。

“你不信?”他问我。

我再次考虑用词,“刷子头掉了为什么会恐惧?”

“在妈妈面前有的放矢……撒娇、哭闹,在奶奶面前却恐惧,为什么?”

我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站在地上。

“不写作了,要干嘛?”

我想来想去,能想到的就是开一家书店。

“对,开书店吧。”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接下来关于奶奶我只字未提,我跟他讨论人类起源,我说那我整个故事近乎重新构思。他抬手关了灯,室内漆黑一片。楼下车辆经过,把路灯的影子投射到墙壁,我想着不能写作的事,脑袋里却给鬼魅魍魉增添了许多的生存空间。

我戴上眼罩用一支电子笔,在投射出的纸一般薄的屏幕上填好表格,量子效应集成电路取得重大突破,量子计算机烂了大街,存储器和处理器集中在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内,利用人体生物电作为能量供给,眼罩式显示器也慢慢进入了主流。我这是要把多余的时间存进时间银行,等我回来再取出。

银行接收后,我拿出一本瑞典进口纸印的一本书看了起来。坐在对面负责穿越开发的年轻职员审了一遍我个人资料挠挠头说,你这个年纪出了意外可是不好处理的。

我鼻孔朝天等他接着说,过了会儿他说,你可以考虑下模拟人类感官信息的“大脑帽”,价格很公道。他说,虚拟你的现实空间,还原你要去的世界,跟穿越的效果是一样的。

他说,要不你签一份保险。我说不签。他说如果穿越过程中出了意外,我们好给你善后。

他们经理也客气地拍拍我肩膀说,老先生,咱们的设备不比国外,您这点钱可不值当我们担这个风险。

我把书放在腿上,揉了揉眼睛。几年前在德国治疗一次老花眼,说是没有副作用,现在瞳孔里时不时塞满的飞蚊告诉我,是有副作用的。我冲他们经理笑笑,抓起电子笔一气签好了保险单。我没有急着输送出去,保险单上几条硬性规定让我非常不舒服。比如穿越后不可以接触另一个世界的任何人,而且为了保证我人身安全,穿越公司会派两个年轻职员跟着我。最后,我体检没通过,只能退而求其次扣上那顶“大脑帽”。

两个年轻职员上了我的车,我在半路上选了个站点停下。几乎每个站点都有书柜,我把瑞典纸印的书贴上去,让书柜扫了下封面,然后跳出了两本同类型的有关人类起源的科普书,我分给俩小孩。我说你们这个年纪要看书。只有一个小孩开心得不得了,他们小时候书包里就不再放纸质书了。另一个小孩接过就扔了,还问我有钱有什么了不起。

科技革命太强悍了,根本没来得及让谁有个心理准备。为了充分理解细胞的语言,国外学术界倡导过记忆移植。国内义务教育已经提前变成移植支持大脑记忆库的芯片,学位颁授制度、院校陆陆续续废除。

可我从两个孩子的脸上只看到了“智能”。

在我三十岁时,要写的人类起源并没有写完。人类起源只是个壳子,我要套上這个壳子,讲我之所以变成我的故事。一直以来,我为写这些能收集到的材料总是一鳞半爪,直到哈佛一个科研团队试着将纳米技术和纳米机器人摄入血液中摧毁病原体,扭转衰老。失败后这个团体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出了本《人类》。隔一阵我总要翻一翻这本书,让我这个科幻迷无地自容的一本书。

写作计划破产之后我在市中心开了家书店。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书都卖得极差。未曾想科技培养起来的一代人,有一天会见到电子产品就作呕。对此国产的科学家说法不一,普遍说是辐射中毒。纸质传媒一夜之间起死回生,我从中捞了不小的一笔。因为一个“傻帽”试图纠正DNA错误来控制人类衰老,导致我成了同龄人里最有钱的一个。可就算是书的价格贵的离谱,一次穿越的费用也抵得上卖二十年书的收入。

有个老头冲我们按喇叭,路过我们时他把脑袋露出车窗跟我打招呼。他是装回刷子头的那个老爷爷的孙子,退休前在白令海峡建设海底隧道,据说连接世界五大洲一百多个国家的环球高速公路即将竣工。我和他以前聊过这个。

老头的肝脏肾都是人工的,隔着透明的模拟皮肉,血液流动迅疾。身上成千上万的纳米机器人,已经成了体内的第四种血细胞,日复一日清除血液中的油脂,清除血栓,疏通血管。稍有差池,一命呜呼。老头问俩年轻人,见过吗?其中一个盯着老头车上的方向盘看了半天,惊呼新科技。我笑着跟人工智能宠坏的俩小孩解释,半个世纪之前大街上都是这种车子。

现在的车子像是一间钢化玻璃打造的客厅,我和俩小孩躺进去之后,仍不忘跟小孩说,不像现在的智能车,输入目的地就ok,那个年代需要人驾驶。

我跟着俩小孩进了“大脑帽”模拟穿越工厂,推开一面笨重的金属门,像是走进了真空管道磁悬浮列车上,区别是时间像是楼层,将来和过去的差别是上和下。我们仨并排站好。电梯模样的时间口子连接了人体的生物电,貌似要把采集、传输、存储、处理等功能集中,和人体凝结在一起。

我手指滑动在排列有序的时间线上,选定了未来某一天。电梯模样的箱子鸣了一声。其中一个小孩撞了我一肘子说,选过去的时间。另一个小孩倒和气,他说,虽然是模擬穿越,但是原则上除了国家重要科研人员,将来是不能去的。

我想了想,选定了一八年的某一天。

羊水破了,尚显年轻的妈妈疼得死去活来。她张开汗水淋漓的大嘴诅咒了这个世界,一排整齐的牙齿紧紧咬住了医生的胳膊。

护士抱着赤身裸体的婴儿给她看,护士说是个男孩。

奶奶是个知识分子,她是从大城市来到小县城的,下了车便开始打听那家小诊所。襁褓中粗鄙不堪的小男孩嗷嗷哭个不停,护士拔了针头,重新在男孩脑门擦了酒精,再次扎偏了。

小男孩见到了奶奶,冲着奶奶笑了。

小男孩长了颗小牙,他滚下了床,牙齿在红色屋砖上磨啊磨,磨了一嘴口红。妈妈从后面抱起小男孩,诅咒起了男孩的奶奶。奶奶不帮着照看孩子,妈妈一个人还要上班真是忙不过来。

奶奶夹着公文包回到农村家中,奶奶跟小男孩说退休了。

奶奶掰开小男孩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然后把捏在手里的牙齿扔到了屋顶上。奶奶摸摸小男孩冒着青茬的脑袋说,你乖我熬番茄鸡蛋汤给你喝。

妈妈炒菜,去奶奶房间提溜出一桶油。

妈妈把奶奶铺盖卷在一起,抱着扔到街上。她冲着小男孩说奶奶很自私,把油藏起来不给我们用。奶奶有一对玉镯子,妈妈眼尖,一下子捕到了。奶奶过去抢,妈妈冲着奶奶的脸挠了一把。

妈妈调了夜班,把小男孩送去奶奶家。

奶奶把一堆卡片摆到小男孩面前,握着手教他写字。

小男孩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他停在墙根下沾着水写字。刷子头断了。

奶奶给小男孩熬番茄鸡蛋汤,小男孩喝了一口,嘴里叼住番茄皮,吐了——奶奶扇了小男孩一个嘴巴。自此,直到奶奶去世,小男孩再也没有找过奶奶。我旁边的小青年给了我一肘子,问我怎么哭了?

另一个颇好心的小青年说,爷爷您忍耐一会儿。

我捂上了耳朵。投放到四周像个锅盖罩住我们错综复杂的影像,成了一幕幕纷纷扰扰的无声哑剧。身后是盛放一圈圈妖艳幻影的漫天烟花,身前是孔雀站到花豹上开了屏,眼睛应接不暇,乱的不成体统、一塌糊涂。从电梯模样的口子钻出来时,外面的世界正下着瓢泼大雨,其中一个小青年指着我说,你看看这个世界,虽然是假的,但是像不像你记忆中的?我把奶奶的地址报给他。另一个小青年在雨幕中惊呼,哇塞,真的是满大街的这种车。我缩着肩膀问他,你是第一次戴模拟穿越帽?

他说出身不好,刚参加工作。

另一个问我,现在怎么办?

下水道堵了,我闭上眼睛休息片刻,蹚水到马路边上,像五十年前那样伸手拦车。俩年轻人低着头往我跟前凑,整条马路看不到车和人,偶尔经过的车子溅我们一身水。路中间的防护栏隔离地带种满了在劈头盖脸的雨水中倒伏的花花草草。我说那会儿的草,都是些真的草,都是真的。俩年轻人看都没看。在咸腥、凶猛的大雨中我闻不到任何植物的清香,几年以后国内的花草全部由浇上绿油漆的人造植被替代。

等到发善心的车主终于把该死的出租车停在我们身前,我看了看手表,忽然弄明白了一件事。我没有勇气,在奶奶生前见她最后一面了。俩年轻人急着上车,报了奶奶家的地址。雨水把我的假发冲了下来,我弯腰捡,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的,我戴好假发站起来,车子开走了。

我追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为什么非要在奶奶去世的当天见最后一眼,没有勇气提前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年回来呢?在雨中转了个圈,现在怎么办?

我敲开了半个世纪之前我家的门,在我的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时间还早。坐起来打开笔记本电脑,看半个世纪之前的我没删干净的人类起源。

他也跟着坐起来。他往前探着身子,掀起我的衣服,对于我直到老年都没有练出腹肌,他表示很失望。

我决定告诉他一件好玩儿的事。“我在你的年纪绝对会感到震惊的事:拳王阿里在肯塔基州举行了葬礼。家属确认的死因是不知名的自然原因所致的败血性休克,在这之前他一直同帕金森综合征引发的呼吸道并发症抗争。在穆罕默德阿里的葬礼上有个老人,没人见过他,却一致觉得这个老人好熟悉。那天的世界也是沉浸在雨水中,有人替这个老人撑了下伞,碰到老人胳膊时,好心人惊呼,比棒球棍还要硬。你知道是谁吗,李小龙啊。”我一口气说完,因为这是那个年月足够让我震惊的事。

“写字是奶奶教的,写作也是奶奶教的。”我并没能引起他的兴趣,他打断我接着说,“我第一次发表作品,多想跑回老家给奶奶看。那个时候我已经跟妈妈分了家。”他停下,在熄了灯的暗夜中冲我笑。

“奶奶自己做了好多小点心,在暖气片上烤着。整个房间都是香喷喷的点心味道。我闻到后原本想悄悄走掉。”他的语气里夹进了哭腔,我知道他心里想的一切。半个世纪前那一夜我也是这样的心情,也是借着滂沱的大雨这样诉说。“我从没有幸品尝过奶奶的小点心。我想走掉,可我看见泥土屋子的地当间摆着一个脸盆,奶奶的白头发泡在脸盆里,奶奶蹲着,手上沾满了洗衣粉。奶奶又在用洗衣粉洗头发。”

我说过很多次,奶奶不要用洗衣粉洗头发。可一生节俭的奶奶偏偏这样。

“奶奶虐待过我。”他说。

只是我太小了,也便不记得了。

“那次弄断刷子头,所有恐慌的感觉阴差阳错又都回来了。”他平静地说完了。他不再看我,静静地看着风中飘摇的梧桐树出了神。

“你们开什么车子?”他开车子带老人去奶奶的葬礼。

“有钱人开空气动力的电磁行驶器,外观和现在的轿车一样,无翼但是可以盘旋起飞。”

“哇塞,要买航线吗?”

“穷人开氢燃料电池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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