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长深
桂花楼因桂花而名,四周有几棵百年老桂树,春夏绿荫如盖,秋冬香气如云。
桂花楼曾是官宦大家宅院,因乾隆爷小住,有过文官落轿武将下马的风光。后因楼主家道中落,小楼易主改为茶楼,主营桂花茶。楼房为木质结构,分内外两栋,外楼临街为大堂,是天街大众云聚欢娱之所,在此喝茶没得讲究,或坐或站,大碗茶喝得酣畅。内楼依山,设雅座,画室琴台数十间,供天街富商名士休闲会客,品画听琴,一杯茶日升月落,喝的是唐宗宋祖、李杜文章。
桂花是桂花楼茶女,芳龄十八,人美如画,琴棋书画皆精,是茶楼头牌。天街名士都以到她茶室品茶听琴观画为幸。桂花擅画桂,且多以窗外桂枝为景,杆的苍劲,叶的浓翠,花的嫩黄,时不同而景有异,虽是寥寥几笔,见风见骨,见情见趣,惟妙惟肖。
杀狗的孙六花了大价钱,到内楼的桂花茶室喝过一次茶。因是粗人,不懂茶艺,也不通音律,桂花为他弹奏《春江花月夜》,那月白风清、潮起潮落的美妙旋律他听得一塌糊涂,听得睡意朦胧,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他自觉失态,肉脑壳一拍,一杯十年陈桂也没喝出味道,咕哝一声当大碗茶喝下,说:罢罢罢,曲弹的再好,如同风过,茶喝的再香,同如水过,不如画,终归是个物件,终归是个长久。
桂花不欺粗人,柔妩一笑过后,洇开宣纸画了一幅《凉夏》图。速度也像孙六喝茶,咕哝一下就完成。
孙六只知杀狗并不通画,看桂花三两笔就把画完成,以为是在糊弄他,回家后提了一提上好的狗肉去见别画堂堂主李先生,请他鉴画。李先生铺开画卷一看,拍案叫绝!这幅《凉夏》图的主角是一只蜻蜓,挂在一片桂花叶下,太阳透过茂密的桂树枝叶,一缕强光定格叶片,绿意盎然。挂在叶片下的蜻蜓眼脸清晰生动、气定神专,羽翼晶莹碧透栩栩如生。画法以线条为主,工写兼备。轻处如天外云游,墨断神牵,浓处则淋漓尽致,力透纸背。画面简洁圆润,色彩和谐融通。细细品味,既有夏日的酷热难耐,也有绿荫庇护下的静谧祥和,乃画中极品。
听了李先生的点评,孙六大喜过望,花重金请天街装裱行掌柜精致装裱,挂在肉铺大堂醒目处。有客人进店,问与不问,他都要停下手中生意,指着那画山呼海啸般大夸一气。
桂花的名声就更大了。
一日,一青衣小生直奔桂花茶室,送上一帖。桂花压住琴弦,接过帖子一看,是白鹤山寨主李师东请帖!
桂花身在桂花楼,但白鹤山李师东的传闻知道不少。李师东出生天街书香之家,祖父早故,家道中落,父亲靠游乡的说书养家糊口。李师东自幼就在父亲的鼓点声中长大,生就一副狭肝义胆。十六岁从军,在吴佩孚部下厮杀了好几年,杀出了一些威风和名气,被荐入讲武堂读了几年孙子兵法,狭肝义胆修成鸿鹄之志。出学堂后本应回军中大展宏图建立功业,他却回到家乡,拉起一帮兄弟,利用白鹤山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过起了绿林生活。
桂花接过帖子,抚琴沉思良久。山大王的狼虎野性她在茶室听过不少,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活的就是为所欲为一言九鼎的气势,活的就是山呼海应惟命是从的威风,谁想拒绝只有死路一条。桂花不惧死,但也不想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她想把自己的心志告诉李师东,她虽为茶女,只侍茶不侍夜更不侍身,白鹤山她是不会去的。她生是桂花楼的人,死是桂花楼的鬼,身与心都干干净净。
桂花走到画案前,抻平宣纸,洇开画笔,手随心至勾出一幅画来,用锦囊封好,交与送信小生,说:感谢你家将军盛邀。
桂花没有上山之意,小生踌躇一旁久久不敢离去。
桂花說:我意已在画中,你家将军一看自明,不会降罪于你,大可放心归去。
小生见桂花面色和风丽日,目光坚定自信,就揣着锦囊去了。
一日相安无事,再一日相安无事。桂花窃喜,李师东自小没白白随父听书,没白白在学堂念子曰诗云,果然不是一般的山大王,一看她的画就明了意思,不再来纠缠她了。
桂花恢复好心情,开始抚琴自悦,多日不曾演奏完整的柳永《定风波·自春来》,竟莺穿柳带意满音随,起承转合一气呵成。
好心情过了两日。第三天,桂花茶室打开,那小生已立等门前。桂花一时心乱,无语以应。
小生斯文谦雅彬彬有礼,对桂花深鞠一躬后,微笑着递过锦囊,重回门外站定。桂花不知祸福,提着心胆解开锦囊,见还是一幅画,是自己两天前送出去的那幅画。桂花粗看没看出奇巧,细一看,就看出了用心。
两天前,桂花回给李师东的是一幅《出水荷花》的写意画。画的左上方是一盛开的桂枝,花鲜叶绿,因袭了她画室的一贯画风。画的右下方才是画的用意,一枝出水荷花亭亭玉立。
画面清爽,简单干净,出淤泥而不染的画意呼之即出。而退回的画主体未曾改动,只在荷叶上添了一只顽皮的青蛙,翘首而望,神情专注。左上角的桂枝处添了一只白天鹅,展翅高飞。两处添加惜墨如金,点到即止,立意却不说自明。画者是以瘌蛤蟆自喻,却把她当作白天鹅崇敬。
李师东能有此心能有此技,桂花万万没有想到。如果不是国破家亡之时,如果不是出自山大王之手,这白鹤山她还值得一去,这朋友她还值得一交。但现在所有的如果都既成事实,白鹤山就成了虎狼之地,李师东就成了虎狼之人。她得收敛花心掐灭爱意避而远之。
桂花把画挂在画架上,绞尽脑汁地思索。她得找出一个更好的理由去回绝,既能让李师东不失体面,也让自己不掉身价。她画出的初稿,清荷出水的心志已表达得明明白白,李师东见画见心,也已神会。他在画面中添加的几笔,单从画面看,白天鹅神韵高洁,正合她的心意,而那只神专情注的瘌蛤蟆,看似傻乎乎,藏有何种用心她不得而知。江湖上的规矩,来而不往非礼也。李师东把桃投了过来,藏何用心姑且不论,她得有李报过去,这是礼节。如何报?度她得把好。李师东自贬瘌蛤蟆,如果她自视轻高果真以白天鹅自诩肯定不行,轻者会落下笑柄,重者会惹他反感,生出是非。她回过去的画画意一定要褒贬自然,要有瓜熟蒂落之感,有水到渠成之妙。她站在画前对着那只瘌蛤蟆沉思良久,终有灵光闪过,新的画面应急而生。
桂花拿起画笔把那只昂首翘望的青蛙抹了,把那只展翅高飞的白天鹅,变成一只丑小鸭,狼狈地划行在野草丛中。画稿一气呵成,画意天作之合。桂花再看,甚为得意。白鹤山叱咤风云的大将军,阅尽人间春色,怎会在意栖藏在野草丛中的一只丑小鸭?不会,不会,打死也不会!
桂花笑融融地收起画卷,封好锦囊,交与了门外的小生。
前车有鉴,这一回小生不再迟疑,领着锦囊高兴地去了。
日升月落,时间一如既住,日落月升,生活反复无常。一日下午,驻扎在埠外炮楼里的一队日本兵闯入桂花楼。正在外楼大堂品茶的孙六知大事不好,跑上前伸手拦住马头说:桂花楼乃皇帝册封之地,文官落轿,武官下马,这规矩懂吗?
骑马的日本兵狰狞一笑,抽出指挥刀一刀就要了孙六的性命。桂花楼大乱起来,茶客嚎啕着仓皇外逃。
日本兵直奔后楼,撞开一个个茶厅琴室,虎狼一般扑向茶女。
刹那间,小鬼子的狂笑和桂花楼茶女的哭喊撕天裂地。
桂花楼百年老桂蒙羞,桂花坠落如泪如血……
当白鹤山小生再来桂花茶室时,桂花的泪早已流干。她六神无主地坐在一片狼藉的茶室内。小生并不知道桂花楼发生了什么,他站在门口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把手中的锦囊送到了桂花的面前。
小生看桂花没有展开之意,就找来画架,把画挂好,说了句将军诚意日月可鉴,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到茶室外面去了。
桂花本无心看画,但一向无话的小生那句提示刺激了她,她还是看了一眼。但就是那一眼又让她泪流不止——画还是那幅画,用的还是写意手法,鲜嫩的桂枝上生出两只欢喜的鸳鸯,荷花处也有点睛之笔,弱不经风的荷花扎实地生长在白嫩的莲藕上。空白处依然空白,不见一字题跋,画意却了然其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下愿为连理枝!
桂花看过,含泪一声叹息:这魔王也是痴情种,国破家亡如此还恋长恨歌谣。
桂花看罢李师东修改过的画,送信小生的那句将军诚意日月可鉴的话又回耳边。她认真一琢磨,心中忽有所动,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刹那间形成,她要请李师东下山,喝茶听琴。她要当面测试李师东。
桂花一把擦干泪水,从一片狼藉中找到画笔,捡起地下一张带血的宣纸,运足全身之气,在宣纸上勾了一个残破的茶杯,一把断弦的琵琶。画作完成后她没用锦囊包裹,直接交给了小生。
小生接过,看了看画面久久不敢离去。桂花忍着内心的激荡,平静地告诉小生:李将军天下枭雄,他的情我心领,我的意他自知。你就放心去吧。
也就三四个时辰,堂主在门外喊:小姐,白鹤山李将军求见。
桂花暗然之心生出一丝亮色。送走小生后她就把茶室进行了认真打理,清洗了茶桌,配齐了茶具,续上了断裂的琴弦,琴弦也调到佳处。那张两人往来多次共同完成的《出水荷花》画图,她思忖良久,抻熨平整之后,用画架挂好立于茶室正中。她的信息已经发去,意思一目了然。李师东能不能下山她没有把握,但所有的准备都是为李师东做的,她的心中有一种隐若的等待与期盼。
茶室大门打开,堂主看见桂花后大吃一惊,桂花变了!桂花已从一个含蓄腼腆的茶女变成了美若天仙的丽人!她的齐肩秀发高高盘起,用银簪扎成一朵黑牡丹,清瘦的脸庞略施脂粉,满是桃花春色,黑色大眼娇媚透亮,樱桃小嘴性感十足。平日里侍茶女的蓝底碎花服饰也不穿了,着一款紧身紫色旗袍,凸显出婀娜多姿风流有致的身体曲线,纤弱的手臂,修长的双腿生出迷人的光彩。
这是桂花茶楼开业以来从未见过的风华高雅的茶女打扮。
桂花迎着堂主惊悚的目光凄婉一笑,默默地将她送出门外,然后深鞠一躬引领李师东走进茶室,虚掩了茶室大门。
一阵短暂的目光交锋过后,桂花收回秀目,取出桂花楼馆藏极品——陈年中秋月桂茶,用紫砂茶杯沏好,置入红木茶盘正中,双手递给李师东,深情款款道:将军请用茶。
李师东微微一笑,算是应答。红木茶盘放在宽大的茶桌之上。
此时的李师东文质彬彬,不带一丝疆场烟尘。金边眼镜后一双大眼睛温暖有神,藏青色长袍纤尘不染,足下是千层底布鞋,轻便、柔软、闲适。就凭这身打扮,桂花就觉得李师东是山大王中的另类。她有信心沿着计划向下走。
茶室无声,茶香袅袅。桂花立在茶桌边,见李师东的目光只在她和那幅画上轮番跳转,并无品茶之意,就试探性问了一句:将军是品画还是品茶?
李师东把跳转的目光定格在桂花身上,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画美人更美。
桂花对自身的美丽充满自信。但此时此刻,她哪有心思陶醉这些。成与不成,她必须小心翼翼地朝着自己的目标方向走。她迎着李师东的目光,从茶桌前翩翩一转,比肩站在画架前,笑着,说:一只丑小鸭,将军怎能生出如此画意?她的回话也有意偏离李师东的话题。
小姐是明知故问吗?李师东轻举茶杯,微笑着问她。
小女愚钝,愿听将军开示。桂花腼腆着,饰出一脸的诚恳。
李师东品了一口茶,思忖少许,说:这画的意思应了香山居士《长恨歌》中的名句,小姐安有不知?
桂花脸颊绯红,还是笑而不语。
李师东明白桂花是在自装糊涂。美人在前,李师东心旌摇动,血流澎湃,哪能耐住如此这般柳暗花明的牵游。他有表白的冲动。他放下茶杯,兴冲冲地走到画架前,拿起画笔,一阵龙飞凤舞,画意胸臆和盘托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下愿为连理枝!
桂花一看,满脸桃花带雨。这画意李师东不说她也懂,但她不懂的是此时此刻李师东的内心。她脸红半天才接话:将军能有此意,小女三生有幸。她递过手帕让李师东擦擦手,又续了茶水,送李师东回位坐好,然后走到琴台前,续了一句,将军终日忙于军务,难得下山品茶听琴,我抚琴一曲,以明我心,以助茶兴吧。话毕,也不等李师东可否,玉手临风琴声渐起,是一曲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
这是桂花内心酝酿多时的曲子。一曲开始,茶室就被愁惨、凄厉的氛围笼罩,让人无法置身其外,但她的琴声没有流连于个人的忧伤悲戚,而是借助曲中徘徊低迷、婉轉凄楚的旋律,真实地再现了桂花楼茶女惨遭日本兵欺凌蹂躏的痛苦,倾诉了她们含仇隐恨欲报无门的悲伤。乘着抚琴的空隙,桂花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李师东,看见镜片后的那束目光火一样燃烧着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偏离,她断不准他的关注点在哪里,她想引领他的目光从她外表的虚华中走向内心的痛苦,她要用琴声去感召!
顺着曲调的推进,桂花在凄婉的旋律中植入了自身强烈的情感期待,期待伤心雁过鹰击长空,期待长矛出鞘英雄再世。她要复仇!
一曲终了,桂花手抚琴弦,问李师东:将军,这一曲是否合意?
李师东决非等闲。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桂花的人品学识他早就从天街名士的交往中了解得清楚明白,又通过一张画的来来往往,桂花的心志才情大放光芒。他见过的女人多,能让他心动的女人少,桂花是个例外,一幅《出水荷花》就让他动心了!他从内心深处已深深地爱上了她。经营白鹤山刚刚起步,无论事业还是家庭,他都需要这样一位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贤内助,为他暖心,为他励志,为他谋划。从讲武堂出来后,他得益于学堂一位教官的指点,叫他不要卷入当前黑云压城五鬼争雄的乱世,先回家乡静观其变,伺机再动。他深藏白鹤山,虽是清流几许没成气候,但他在蓄势,在等待。他相信只要溪流不废目标不变总有一天会拥抱江海做出一番事业。
内忧外患,诸侯混战,在多方势力追逐拼杀的夹缝中求生存,李师东非常敏感。午时,当小生把画交给他时,他一眼就从画中看到了危险,看到了求助信号。他不知危险来自何方,也不知危险有多大,他没有犹豫迎着危险来了!见面后,他被桂花的美貌深深打动,忽略了危险的存在。但桂花读懂了他,用琴声纠住了他。她没有直接告诉危险来自哪里,而是声色不露地通过琴声倾诉了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她是在用琴声试探,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能只在画中,不能只在心里,得有行动!
这女人聪明了得!
李师东品了一口茶,顺着桂花之意回了一句:师东乃山野之人,内心粗糙,哪儿受得了小姐峰回路转般缠绵。小姐若不弃,我来和一曲,看能否解小姐当下心意。
李师东主意已决,画意生画意,琴声和琴声,他要用琴声表明自己的心志,不管危险来自何方,他愿意为她拔刀相助。
愿听将军赐教。桂花深鞠一躬,把李师东引上琴台。
桂花松出一口气,觉得自已的计划又向前迈了一大步。她相信李师东是明白人,如果能从琴声中听出她的所求,一定会通过琴声回应他的所愿。她得认真倾听李师东的琴声,决定下一步的走向。
李师东起身向桂花还了一礼,走上琴台,屏住一口气,弹了一曲辛弃疾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这是他最喜欢读的词,也是他最喜欢弹奏的曲。他虽然不能自比辛弃疾,但他心中一样有报国无门的苦闷,一样有壮志难酬的忧伤,一样有披肝沥胆勇往直前的豪迈!弹奏这样的曲子,他手法熟练老到,用力刚健毅然,一曲弹罢,豪情万丈,胸意绕梁。
桂花被李师东的琴声感染,内心激动澎湃,复仇之火熊熊燃烧。李师东琴声一歇,她觉得时机已熟,她得向李师东敞开胸怀了。她不再矜持,喜泣相交,情真意切:将军一代枭雄,小女子心怡久矣。听今日琴声,满是千军万马,满是疆场热血,小女子感慨万千。
李师东大喜,一把将桂花揽入怀中:师东心中早有小姐。今日得见,难舍难分。
桂花满脸桃花,满身陶醉,对李师东的搂抱欲迎还拒,欲就还推:将军若心如画意,志若琴声,帮我把桂花楼一桩心事了结,我便上山为将军侍奉终生。
好,好!只要小姐上山,莫说一件,十件百件在所不辞。李师东口应心应。
此时,桂花的心中只有仇恨,只想报仇!她把铁血之躯融为一池春水,载着李师东潮起潮落,她要把李师东粘住。
李师东哪儿受得了这番折磨,他手足无措,心跳加快,喃喃道:现在就上白鹤山,今夜就洞房花烛!
桂花深拥李师东,脸紧贴着他的脸,把昨夜日本兵在桂花楼犯下的滔天之罪哭诉着讲了出来。
李师东听罢,潮汐退去,搂着桂花的手松软下来。
将军,那些小姑娘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桂花一把抓住李师东将要松开的手,柔软之身在李师东怀里颤栗。
十五六岁,都是些孩子啊!将军!桂花泪流不止,紫色旗袍染泪如血。
将军,她们都是天街的姊妹啊!桂花一身冰凉,绝望的气息在慢慢靠近……
将军,她们都是白鹤山士兵的姊妹啊……
忽然一声脆响,茶杯落在琴架上,琴弦断裂如切!别说了!李师东推开桂花,长袍一挥,激愤离去。
是夜,建在埠外的日本兵炮楼遭到偷袭,人楼具毁!
日月一轮回,第二天即是中秋。
桂花楼百年老桂花开满树,花喜鹊顶一头黄花在枝头跳跃,秋知了借一树浓绿低婉而歌,李师东骑一匹红鬃马来到了桂花楼。
迎亲是人生大喜,但有了马,身上就带烽火,脚下就生硝烟。李师东风风火火推开桂花的茶室大门,惊天动地一声喊:桂花,我来了!
桂花,桂花,桂花——空寂的茶室回音繞梁!
桂花着一身蓝底碎花茶女服静静地躺在床上。床前的画架黯然肃立,高挂着的是那幅《出水荷花》画图,秋风沐着桂花的清香吹过,画上的荷花不见了,两只鸳鸯也无踪迹,惨白的宣纸上晃动一孤零桂枝,桂花潇潇,洒落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