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纪元
漫漫黄土里
埋藏了太多的秘密
凛冽的寒风
摧残着一丛丛含苞待放的花朵
一群群鲜活的生命
像一群被任意宰杀的牛羊
说什么都是不幸的
不到二十岁,如花似玉的年纪
不知是为了祭祀
还是来自异族的俘虏
都被齐刷刷地砍下头颅
来不及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来不及与母亲和兄弟姐妹
作一场撕肝裂肺的生离死别
玉器叮当
不再戴在那柔美的手腕和脖颈
乱石丛中,香消玉殒
身首异处,了无踪迹
有多少美梦,过早掩埋
化一丛粉红的山花
一年年,开放在空旷的荒野
待后来者,费心思量
那一筐一筐的陶片中
有一只酒杯一样的陶器
我偷偷捡出来,捏在手里
闻见浓浓的酒味
我对空一举,与古人干杯
把一只只陶片
从分布在山峁的泥土里刨出来
再把一只鸟的爪子
鸟的翅膀和尾巴
以及那只鸟头
从上百个陶片中
拼出了一只活生生的鹰
来自泥土,回到泥土
再一次从泥土中
还原成为一只,不死的苍鹰
匍匐在皇城台石墙的最底层
本来是一位形象高大、直直站立的人
几千年来,活生生给压成了扁形
青筋暴突,骨节咯咯作响
怒目圆睁,压扁的了嘴巴,牙关咬紧
沉重的石墙,压扁了他的身形
压不扁,他不服的眼神
大河涌流,山风呼呼
夔鼓,在皇城的城头上擂响
皇宫内,几个宫女
提着灯笼急急走过
这座山顶上的城,山风吹拂
雪片扑打着她们红润的脸颊
丝绸的裙裾,在风中摆动
她们的命运,像风中的灯笼
就那么小小的一个骨片
饱含了古人的诗情画意
音乐,从此吹响
骨质的管哨、口弦琴
穿过千年的时空
那细薄的弦片
被风的嘴唇一吹
那声音听起来怎么也像是神乐
这古老的音樂,惊醒所有麻木的耳朵
掀开一层层结痂的泥土
掀开一丛丛荒芜的杂草
从一堆凌乱的石头缝中挤出来
让寒冷已久的少女们取暖
努着一簇簇粉嘟嘟的嘴唇
把黯淡了几千年的时光,一一点亮
我登上石峁古城
那座皇城台的山顶
望着荒凉的漠野
我不由地,拨通父亲的手机视频
让他瞧瞧,五千多年前
古人们住过的城市
屏幕中,坐在阳崖根晒太阳的父亲
面容有些消瘦,咳嗽不止
他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画面
有气无力地说,不看了
还不是一些山,咱这有的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