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雁楼
朋友圈里有两种话,一种是鲁迅说过的话,一种是鲁迅没说过的话。怪乎哉?不怪也!谁叫他是民国天团中的头牌呢。民国文人,或娴雅,或大度,或狷介,各擅胜场,但鲁迅是其中最“好看”的。
鲁迅少年时期,家道已从小康坠入贫困,生活用度皆俭省,但他仍有巧妙的手段让自己好看。
比如在一张仙台医科学校的合影里,鲁迅虽和大家一样穿制服,但在穿法上玩了点小技巧,外套第二粒纽扣以下解开,露出里面的马甲,不但破除呆板之气平添几分潇洒,更与当今流行的叠穿法遥相呼应。
需要说明的是,拍这张照片时鲁迅并没胡子,是房东想象他10年后的样子用墨添上去的。奇妙的是,后来鲁迅真的留起胡子来。一开始他的胡子是往上翘的,被朋友嘲弄为崇洋媚外,他想了想,干脆把胡子修剪成隶体“一”字,从此平安无事,也成为个人标志。
除了叠穿,鲁迅还擅长混搭风。那天他去拍照,照到最后一张时,他把外套一脱,露出内搭的中式立领小衫,中间是大V领菠萝针毛背心,外罩一件渔夫条纹图案的毛衣开衫,背心束在西装裤里,拦腰勒一条极富设计感的皮带,左手轻放腰部,右手夹一支烟,脸微侧……这是一份妥妥的“拍照摆姿势指南”!
说鲁迅是美男子未免肉麻了点,他的好看更在于精气神。陈丹青就说:“我以为鲁迅先生长得真好看……看上去一脸的清苦、刚直、坦然,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与俏皮。所以鲁迅先生的模样真是非常非常配他,配他的文学,配他的脾气,配他的命运,配他的地位与声名。”
鲁迅对自己的好看很有自知之明,英国作家萧伯纳和他会面时说:“都说你是中国的高尔基,但我觉得你比高尔基漂亮。”面对这样夸奖,鲁迅的回答是:“我老了会更漂亮!”
鲁迅一生都在不平而鸣,按说这种辩论文章是很枯燥的,但只要有他出场的报纸杂志,必定洛阳纸贵,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恨不得人手一册。
对于扮猪吃老虎的文人,他说:“文人的铁,就是文章……大做散文,力施搏击,怎么同时又说是手无寸铁了呢?”
对于那些明里颂扬暗中贬低的人,他说:“好像宣统皇帝忽然龙心大悦,钦许我死后谥为文忠一般。”
对于一边打架一边大喊要和平的,他说:“有些下贱东西,每以秽物掷人,以为人必不屑较,一计较,倒是你自己失了人格。我可要照样的掷过去,要是他掷来。”
他骂得最多的还是那些“主子”“阔人”,“阔人的天下一时总怕难得太平的了……”“一闊脸就变,所砍头渐多……”
有人说鲁迅睚眦必报、不够宽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没看到论敌的谩骂文章,为什么看不到?因为鲁迅的文章更精彩、更吸睛。
北平市长曾下令禁止男女同学、同泳,鲁迅听到后说:“男女不准同学、同泳,那男女一同呼吸空气,淆乱乾坤,岂非比同学、同泳更严重!不如索性再下一道命令,今后男女出门,各戴一个防毒面具。既免空气流通,又不抛头露面……”
他的战斗姿态容易被人误解为心胸狭隘,其实他最古道热肠。
方志敏在狱中写成文稿,托付给从未谋面的鲁迅。鲁迅设法保存并转交了这些文稿,而当时他自己也正遭受通缉。
对于文学青年,他常捐钱、捐物、解决工作,还常把有困难的友人安置在家里,弄得家里像客栈一样热闹。甚至有个青年找上门去认他做干爹,蹭吃蹭喝,后来还把女朋友和未来大舅子接来同住,最后嫌鲁迅介绍的工作工资太少,拍拍屁股跑了,跑之前还要了一大笔路费。
周作人听信日本妻子的挑拨与鲁迅反目,把他赶出丽家共同的居所,甚至闹到互掷物品的地步。虽然周作人后来常在报上写文章讥讽鲁迅,但鲁迅仍一如既往地关心他。东北遭日军侵略时,名士组团在报上发抗议书,鲁迅在报上遍寻周作人的名字而不得,相当难过。
好看的当然还有爱情。他和许广平从师生、战友到最后演变成亲密伴侣,这场“老房子着火”的恋爱浪漫又甜蜜,他们在信中互称“小白象”“小刺猬”……临终前他对许广平报以长久的深情凝视,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却在遗言中叮嘱:“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是糊涂虫。”
最重要的,鲁迅还不端、不装,潇洒飘逸的姿态好看得很。
鲁迅生前已是名士,大家尊他为精神领袖,他却清醒得很,愉快地揭起自己的短来,“我看事情太仔细,一仔细,即多疑虑,不易勇往直前。我又最不愿意使人牺牲,也就不可能有大局面。”
鲁迅爱喝几口小酒,有次被几个小姑娘灌醉,把手握成拳头让她们打,结果打人的反被他的硬骨头震痛了。他笑得直不起腰,连说:“活该!”
女师大搞师生聚会,鲁迅被强迫表演节目。无奈之下,他开始表演单人舞,抱着一条腿在场内毫无节奏地乱蹦,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鲁迅讨厌猫,常和猫打架,更过分的是,他居然还和猪掐过架。在厦门教书时,他看到一头猪在狂吃相思树叶,觉得高雅的相思树叶不能喂猪,便和猪决斗,最后成功把猪赶走。
一天,鲁迅回到家,很多客人在餐厅等他,他竞从门口开始跳华尔兹,一路跳到客厅才坐下。
中国的名士,板着睑的居多,让人生畏;主张幽默闲适的也不少,但总像隔着一层玻璃,面目模糊,让人有距离感。唯有眉目深邃如木刻,胸中燃着少年之火,用匕首和投枪招呼敌手,而对自己人百般同情的鲁迅永远活在人间,大智大勇,大爱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