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密
1932 年11 月,著名期刊《东方杂志》编辑部发起了一次“征求新年梦想”的征稿活动。活动得到知识界人士积极响应,来稿数量众多。“新年梦想”稿件分为“梦想的中国”和“梦想的个人生活”两大类。①《新年的梦想》特号,附载于《东方杂志》第30 卷第1 号正刊末尾,独立成册,另标页码。(后文再引仅注明《新年的梦想》特号及页码)其中参与畅谈“梦想的中国”尤为踊跃,100 余人投稿,稿件文字5 万余言。当中不乏社会各界名流,如作家茅盾、老舍,画家徐悲鸿,国民党著名左派人物柳亚子等。来稿者以未来中国为遐想主题,各抒己见,畅谈自己理想中国家将来的发展面貌。1933 年1 月,《东方杂志》在第30 卷第1 号以《新年的梦想》特号专刊的形式做了刊载。
对此,学界过往已有所关注。有论者认为这是知识分子对中国现代化问题的讨论,体现了知识分子寻求国家现代化,摆脱民族危机的爱国心。②程舒玮、郑瑞峰:《百年中国 光荣与梦想20 世纪中国历史进程的十大转折》,长春出版社,2001 年,第186—190 页。也有论者认为,这些梦一部分为未来中国勾画了蓝图,一部分是对当时中国社会弊政与黑暗的诅咒,是残酷的社会现实催生了这些“梦”的产生。③忻平:《梦想中国:30 年代中国人的现实观和未来观》,《历史教学问题》2001 年第6 期,第8—15 页。有学者从解读社会主义思潮演变的角度,对相关稿件的部分文本做了论析。④参见郑大华:《中国近代社会主义研究的几个问题》,载郑大华、邹小站主编:《中国近代史上的社会主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 年,第1—22 页。
其实,除此而外,分析“梦想的中国”所有来稿,还可以有其他的观察视角。这些稿件可视为当时的知识分子群体在时代大潮下,对国家、民族未来发展问题所做的一次集体思考。这种思考不仅反映出作者群体自身的一些思想意识,还能从一些相似的论说中映照出当时思想潮流的某些共性特征。因此,对“梦想的中国”所有来稿的文本展开分析,搜罗其中一些闪烁着思想光点的关键词,并做归纳解读,或许能以此为线索触碰到其背后可能曾被忽视的一些思想内涵。
1932 年11 月初,《东方杂志》编辑部向国内知名人士寄送了数百封征稿信,邀请他们谈一谈自己关于国家和个人的梦想。随后,编辑部又在该杂志第29 卷第6 号上公开刊载了启事,其文如下:
先生:
在这昏暗的年头儿,莫说东北三千万人民在帝国主义的枪刺之下活受罪,便是我们的整个国家,整个民族也都沉沦苦海之中。沉闷的空气窒塞住每一个人,大家只是皱眉叹气捱磨各自的生命,你也应该有同样的感想罢(吧)。
但是我们真的就没有出路了吗?我们绝不作如是想。固然,我们对现局不愉快,我们却还有将来。我们咒咀今日,我们却还有明日。假如白天的现实的生活是紧张而闷气的,在这漫长的冬夜里,我们至少还可以做一两个甜蜜的舒适的梦。梦是我们所有的神圣权利啊!
虽说是梦,但如果想到梦是代表“希望”与“未来”的这一点,就可见不是全然无益的事,它或者竟是能够鼓舞我们前进的勇气的,我们想。
因此我们特发起,在一九三三年的新年,让我们大家来做一回好梦。对于理想的中国,理想的个人生活,各人应该有各人不同的梦。我们打算把这些梦搜集起来,在东方杂志新年号发表。下面附着两个问题,我们诚恳地请求先生填写了答案,在十一月底以前寄给我们。要是先生不把我们这个提议,当作“痴人说梦”,盼望先生不至拒绝我们这个琐细的请求。
东方杂志社启
(问题一)先生梦想中的未来中国是怎样?(请描写一个轮廓或叙述未来中国的一方面)
(问题二)先生的个人生活中有什么梦想?(这梦想当然是不一定能实现的)①《东方杂志》1932 年第29 卷第6 号,第44—45 页。
虽然活动主题是“谈梦”,但从这份公开发表的“征梦”活动启事来看,主办方似乎带有一种现实关怀的意味,力图从谈梦想过渡到对现实问题的关注,引发读者的深思。
事实上,活动的主办者确有此意。九一八事变之后,国家、民族陷入生死存亡的严重危机。国民政府坚持不抵抗政策,丢失了东北大片领土;对内则加强新闻管制,镇压学生的爱国情绪表达,整个社会氛围的确是沉闷的。1932 年,一·二八事变爆发。日军的侵略给上海市民的生命财产造成了重大损失,也让商务印书馆损失惨重。日机的轰炸不仅导致商务印书馆大量房屋被毁,还造成6 万8000 余册珍贵善本图书因轰炸被焚毁。仅此一项,直接经济损失就超过100 万元。②王寿南:《王云五先生年谱初稿》第1 册,台北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7 年,第265—267 页。与此同时,其旗下的《东方杂志》也在1932 年2 月1 日出了当年的第3 号后,被迫停办。直到下半年,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王云五任命胡愈之为主编,力求恢复和重振《东方杂志》。此时的胡愈之在思想上已向左翼知识分子以及中共方面接近。③胡愈之:《我的回忆》,戴文葆编:《胡愈之出版文集》,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年,第507—515 页。因此,胡愈之尝试借此机会将《东方杂志》的办刊方向逐渐向左翼靠拢。于是,胡愈之与王云五约定采取充分授权的方式办刊:商务印书馆出经费,但杂志日常事务皆不过问,由胡愈之做主。胡愈之接手后,革新杂志内容,使其更加适合抗战救国的时代需要。④胡愈之:《我的回忆》,戴文葆编:《胡愈之出版文集》,第515—516 页。
为此,胡愈之在《东方杂志》1932 年10 月的复刊号中写道,本刊的愿望是,“从兵燹后灰烬瓦砾中竭力挣扎,重新振作,创造本刊的新生,创造民族的新生”。胡愈之谈到,虽然“单靠文字救国固然不对”,但也不能绝对否认文字的力量。“以文字作分析现实、指导现实的工具,以文字作民族斗争、社会斗争的利器,我们将以此求本刊的新生,更以此求中国智识者的新生”。⑤胡愈之:《本刊的新生》,《东方杂志》1932 年第29 卷第4 号,第11—12 页。
概言之,胡愈之力图通过《东方杂志》复刊和改版唤起社会,尤其是知识分子对国家、民族命运的关注,真正投身于挽救民族危亡的大业中来。
胡愈之选择以梦的形式来谈国家、民族的前途和未来,是出于现实的考虑。正如启事中所说,现实如此苦闷压抑,惟有做梦这项权利还应保留。也就是说,胡愈之为避开当局关于言论方面的压制,尝试用一种巧妙的形式规避风险,让更多的知识分子能够参与到这场关于国家、民族未来走向的讨论中来。
不过即使这样,该活动的部分原稿因内容过于“敏感”未能照登。①鲁迅:《听说梦》,《鲁迅全集》第4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年,第481 页,第482 页。而且,此后《东方杂志》办刊也遭遇了国民党当局的干预。为此,总经理王云五感到了很大压力,找到胡愈之,欲干预其办刊方向,遭到拒绝。双方因此不欢而散。最终“新年梦想”出刊不久,胡愈之被迫离开了《东方杂志》主编的位置。②胡愈之:《我的回忆》,戴文葆编:《胡愈之出版文集》,第516 页,第516 页。
胡愈之借梦喻今的做法,当时赞誉者有之。不过,鲁迅先生则有不同看法,不仅未回函参与“征梦”活动,而且还在杂文中给予批评,认为仅仅“谈梦”无助于对现实的改变。③鲁迅:《听说梦》,《鲁迅全集》第4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年,第481 页,第482 页。后来据胡愈之回忆,鲁迅不赞成用这种比较公开的方式去挑战国民党政府,而认为胡愈之应采取更策略的方式继续保留对《东方杂志》这块舆论阵地的主导权,进而为抗日救亡活动发挥更大的作用。④胡愈之:《我的回忆》,戴文葆编:《胡愈之出版文集》,第516 页,第516 页。
胡愈之发起该活动的时机与形式是否妥当,非本文讨论重点。但就这次活动本身而言,应算得上是一次策划得十分成功的公共舆论事件。仅从参与的人数、稿件的质量,加上《东方杂志》多年来积攒的口碑等因素就可想见,这份新年特号在当时应产生了不小的社会影响。稿件的文本也为今天解读当时知识精英的一些思想意识提供了一份内容丰富的重要材料。
1933 年1 月,《东方杂志》刊出《新年的梦想》特号,总计83 页。除封面外,正文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梦想的中国”为主题的稿件,所占篇幅为58 页。第二部分为“梦想的个人生活”为主题的稿件,所占篇幅为21 页。最后是化名为“记者”的胡愈之所写的《读后感》,⑤朱顺佐、金普森:《胡愈之传》,杭州大学出版社,1991 年,第332—333 页,第62—117 页。对此次“征梦”活动做了简要的分析和评论,约3 页内容。
胡愈之在《读后感》中谈到,收到稿件400 余份,选择了100 余人的稿件刊发。据胡愈之统计,《新年的梦想》特号刊载了138 人关于国家梦想的稿件。⑥《新年的梦想》特号,第79 页,第81 页。不过,胡愈之的统计有误。据笔者仔细梳理,“特号”当期共刊发135 人关于国家梦想的稿件。另外,后一期的“梦想补遗”刊发了2 人的稿件。⑦《东方杂志》1933 年第30 卷第2 号,第73—74 页。因此,参与畅谈“梦想的中国”的人数实为137 人。
关于这137 人的身份,由于来稿者大多表明了自身工作单位与职业,较易归类。不过其中部分人的身份,笔者爬梳资料后做了重新界定。现分类如表1。从表1 所列身份可知,“谈梦者”绝大部分人都是受过良好教育、具有较高文化素质的知识分子。如果再检视这些来稿者的学历及学缘结构就会发现,他们当中许多人拥有大学以上学历,甚至一些人还拥有博士、硕士学位。而且,一些人还有海外留学经历。表2 对这当中确定具有大学学历的71 人做简要归类。所有来稿者中71 人具有大学以上学历,占总来稿者人数的51.82%。其中51 人具有留学欧美或日本的海外求学经历,占总来稿者人数的37.23%。在教育事业尚十分落后的20 世纪30 年代,这群人可以视为知识分子群体中的精英分子,其学识、思想、社会影响度都不可小觑。
从年龄上看,截止到1932 年12 月底,最小者22 周岁,最年长者92 周岁。⑧马相伯在稿件中自称九四叟,可能是基于虚岁年龄的计算法。如根据周岁年龄计算方式,生于1840 年的他当时应为92岁。(参见吕云龙主编:《百年中国教育与百位人物》,北京艺术与科学电子出版社,2005 年,第34 页)来稿者以中年人居多数。笔者爬梳资料后对当中能确知年龄的94 人,依据年龄段做了分类统计。具体情况如表3。
胡愈之曾在《读后感》中分析道,来稿者中35 岁以上的中年人占最多数。⑨《新年的梦想》特号,第79 页,第81 页。从表3 可知,在确知年龄的94 人中有71 人年龄在30—50 岁之间,占来稿者总人数的55.47%。而表中确知年龄的94 人,其平均年龄为36.03 岁,也一定程度印证了胡愈之的推测。正所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来稿者中许多人已过了“青春逐梦”的年龄,心智相对成熟,社会阅历更为丰富,他们当下的“国家梦”,可以说更多是对社会现实环境的集体映射。
来稿者的政治倾向也是一个值得分析的问题。虽然活动主办者胡愈之在当时已是一位在思想上向中共靠拢的左翼人士,⑩朱顺佐、金普森:《胡愈之传》,杭州大学出版社,1991 年,第332—333 页,第62—117 页。但是,从现有资料来看,来稿者大多数政治倾向性并不明显。如果把表1 中公务员身份的人权且都算作国民党或者亲国民党者,也仅有13 人,只占总人数的9.48%。②柳亚子虽为国民党党员,但在政治观点上与国民党主流不同,只是出于统计标准考虑计入其中。与之相对,当中中共党员或亲中共政治主张的人又有几何呢?经笔者初步梳理后发现,来稿者中仅有一人在当时具有中共党员身份,即法政学院教授钱啸秋(又名钱亦石)。③刘景泉主编:《中国抗日战争人物大词典》,天津大学出版,1999 年,第475—476 页。如果将标准放宽,将当时曾加入中共,之后一度脱党的梁园东、茅盾,以及左联作家郁达夫、洪深、楼适夷、谢冰莹、金丁,乃至与左联关系相对密切的邹韬奋、朱自清、巴金、施蛰存、傅东华、钱君匋,都全部计入,也只有14 人,仅占总人数的10.21%。⑤参见《梁园东教授传》,载姚奠中著,傅如一主编:《姚奠中讲习文集5》,研究出版社,2006 年,第1449 页;余连祥:《逃墨馆主——茅盾传》,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 年,第101—116 页。郁达夫、洪深、楼适夷、谢冰莹等人情况,据《与左联人士有关的人士和作家》整理,参见姚辛编著:《左联画史》,光明日报出版社,1999 年,第97—114 页;金丁的情况依据《汪金丁传略》整理,参见汪乔英、汪雅梅编选:《金丁文集:我仿佛在梦中》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 年,第578 页。所以,据此初步推断:八成左右的来稿者属于政治上居中的知识分子。
表1 “梦想的中国”来稿者身份统计表①据《新年的梦想》特号所刊内容分类。另外,备注中严灵峰、彭芳草、金丁、张锡昌、杨杏佛、梁漱溟、冯自由等人的身份依次据以下资料重新归类:刘国铭主编《中国国民党百年人物全书》(上),团结出版社,2005 年,第774 页;陈子善著《文人事》,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 年,第222 页;姚辛编著《左联词典》,光明日报出版社,1994 年,第165 页;徐友春主编《民国人物大辞典》,河北人民出版,1991 年,第976 页;李景田主编《中国共产党历史大辞典1921—2011》(总论·人物),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1年,第227 页;《梁漱溟年表》,载郭齐勇、龚建平著《梁漱溟哲学思想》,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 年,第315—320 页;孙昉、刘旭华著《海外洪门与辛亥革命外一种辛亥革命时期洪门人物传稿》,中国致公出版社,2011 年,第241—245 页。
表2 部分“梦想的中国”来稿者的学历及学缘情况分析表①据以下资料整理所得,李盛平主编:《中国近现代人名大辞典》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9 年;徐友春主编:《民国人物大辞典》,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 年;陈玉堂编著:《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全编增订本》,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 年;梁淑安主编:《中国文学家大辞典·近代卷》,中华书局,1997 年;北京语言学院《中国艺术家辞典》编委会编:《中国艺术家辞典》,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 年;刘国铭主编:《中国国民党百年人物全书》,团结出版社,2005 年;姚辛编著:《左联词典》,光明日报出版社,1994年版;《鲁迅大辞典》编委会编:《鲁迅大辞典》,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年;吕云龙主编:《百年中国教育与百位人物》,北京艺术与科学电子出版社,2005 年。
表3 部分“梦想的中国”来稿者年龄分段统计表④据表2 的相关资料整理所得。
由上述分析可以知,来稿者属于一个文化素质较高,社会阅历较丰富,思想较成熟,政治倾向偏中立的精英知识分子群体。
由于“征梦”活动的主办方给参与者提出的问题并未设置过多的限定性条件,可视为一种开放性的问卷调查。因此应征稿件内容多样、形式各异。从刊出的稿件来看,文字数量最多者是傅东华,有2000 余字,最短者为曾仲鸣,仅7 字。⑥参见《新年的梦想》特号,第51—53 页,第19 页。(不过,从实际来稿来看,应属张君劢的文章字数最多,以致于东方杂志编辑不得不节选要点刊出,参见《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1 页)从文风来看,有简单的大白话甚至稍显“粗俗”的词句,如周谷城写道,“我梦想中的未来中国首要之件便是人人能有机会坐在抽水马桶上大便”。⑦《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3 页,第42—43 页。也有如黄华节这般文辞优美,富于有诗意的“梦境”描写,其笔下的未来中国如桃花源般恬静美好。⑧《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3 页,第42—43 页。
如果从反映来稿者思想的角度观察,可以发现其中不少内容饱含参与者对国家发展、民族振兴的思考。如对一些关键词做计量统计,或能一探其中之端倪。从表4 发现,不少来稿者都提到了“阶级”“教育”“帝国主义”“民族”“日本”“社会主义”“文化”等名词。而且这些名词在所有稿件中出现的频次也非常高。解读与这些名词相关的典型稿件,不难发现来稿者对一些共性问题的思考,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
表4 “梦想的中国”来稿关键词统计表
第一类,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渴望中华民族团结一心,实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
对于民族的未来,虽然有一些人持悲观看法,认为中国当前是看不到前途的,但也有不少来稿者认为即使中国现在处于最危急的关头,有成为殖民地的危险,如果国民警醒,团结一致奋发抗争,中国仍然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必将实现国家、民族的自立。①《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7 页,第56 页,第24 页,第29—30 页,第3—4 页,第21 页,第19 页,第4—5 页,第26 页,第8 页,第39 页,第18 页。姚楚英就认为五四运动以后,国家、民族已经苏醒。五卅反帝运动和东北义勇军、十九路军的英勇抗日事迹让整个中华民族的热血已经沸腾。因此,她认为如果青年都有爱国热忱和勇敢奋斗的精神,未来的中国必将是一个“光明的”“进步的”“科学化的”“美的”中国。②《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7 页,第56 页,第24 页,第29—30 页,第3—4 页,第21 页,第19 页,第4—5 页,第26 页,第8 页,第39 页,第18 页。
关于如何实现中华民族的振兴,一些来稿者给出了具体建议。北京大学教授盛成认为,中国要形成自己的民族意识,让这种民族意识成为中国发展的原动力,民族才有复兴的希望。③《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7 页,第56 页,第24 页,第29—30 页,第3—4 页,第21 页,第19 页,第4—5 页,第26 页,第8 页,第39 页,第18 页。章乃器分析了当前的世界大势后认为,中华民族的出路在于革命,在于向上层阶级进攻的革命,推翻帝国主义及其为虎作伥的代理人,从而为中国民族的出路扫清障碍。④《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7 页,第56 页,第24 页,第29—30 页,第3—4 页,第21 页,第19 页,第4—5 页,第26 页,第8 页,第39 页,第18 页。
对于解除帝国主义束缚与推动民族振兴之间的关系,许多知识精英对此已有明确认识。他们认为,打碎帝国主义强加给中国的枷锁,是民族振兴、国家发展的必要条件。具体而言,就是要废除帝国主义依靠不平等条约享有的种种特权,让国家、民族在国际上享有平等地位。郑振铎期望,医治好帝国主义给我们造成的创伤,帝国主义的兵舰必须离开中国。⑤《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7 页,第56 页,第24 页,第29—30 页,第3—4 页,第21 页,第19 页,第4—5 页,第26 页,第8 页,第39 页,第18 页。同样,艾逊生也谈到,在将来的中国,上海耀武扬威的洋丘八不见了,停泊在黄浦江的洋兵舰也不见了;上海是一个完全由中国人管理的上海,上海的新气象象征了一个新中国。⑥《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7 页,第56 页,第24 页,第29—30 页,第3—4 页,第21 页,第19 页,第4—5 页,第26 页,第8 页,第39 页,第18 页。龚德柏认为,中国将来能逐步收回领事裁判权、租界、租借地等权益,“外国军警及军舰之在华者,亦可同时使其撤去。中国在国际上可得到平等之地位”。⑦《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7 页,第56 页,第24 页,第29—30 页,第3—4 页,第21 页,第19 页,第4—5 页,第26 页,第8 页,第39 页,第18 页。
关于如何取得反帝的胜利,论者一般认为,需要依靠艰苦的斗争,甚至付出重大牺牲才能实现。中央大学的研究生汪漫铎就期望,“帝国主义者及其御用工具”将“在全国的民众及革命知识分子的大团结、大决战下崩溃”。⑧《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7 页,第56 页,第24 页,第29—30 页,第3—4 页,第21 页,第19 页,第4—5 页,第26 页,第8 页,第39 页,第18 页。中山大学教授何思敬也谈到,工农劳苦大众的同盟将战胜帝国主义和在华黑暗势力,未来的中国将属于他们。⑨《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7 页,第56 页,第24 页,第29—30 页,第3—4 页,第21 页,第19 页,第4—5 页,第26 页,第8 页,第39 页,第18 页。光华书局的编辑顾凤城指出,要打倒帝国主义“必须用血的斗争才可实现”。⑩《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7 页,第56 页,第24 页,第29—30 页,第3—4 页,第21 页,第19 页,第4—5 页,第26 页,第8 页,第39 页,第18 页。
在帝国主义国家群体中,日本的侵略给中国带来的伤害尤甚。特别是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扩张不断加剧,这引起了这些知识精英的警惕。他们对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愿望尤为迫切。针对九一八之后日本不断扩大的侵略,知识精英们喷涌的爱国热忱跃然纸上。他们强烈要求全民族团结,共赴国难。张相时写道,日本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但只要中华民族在生死存亡关头,团结一致,抱决死的心,不顾一切抵抗敌人的侵略,就一定能获得最终的胜利。⑪《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7 页,第56 页,第24 页,第29—30 页,第3—4 页,第21 页,第19 页,第4—5 页,第26 页,第8 页,第39 页,第18 页。周毓英希望,剿共的军队和共产党的军队都一起开赴战场,中国经过英勇战斗收复失地。⑫《新 年的 梦想》特号,第27 页,第56 页,第24 页,第29—30 页,第3—4 页,第21 页,第19 页,第4—5 页,第26 页,第8 页,第39 页,第18 页。与此同时,一些知识精英还对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和批评。徐悲鸿就借用讽喻的方式,借蒋介石、白崇禧子孙洗刷了国耻的幻想,以蒋、白后人的英勇表现来反衬当前国民党军事当局的不作为。①《新年的梦想》特号,第1 页,第6 页,第19 页,第9 页,第56 页,第16 页,第11 页,第57 页,第1页,第1 页,第5 页。银行家张水淇则对手握重兵的“群雄”只知内战,完全不顾国家遭受外族入侵的民族危机,做了激烈的抨击。②《新 年的梦 想》特 号,第1 页,第6 页,第19 页,第9 页,第56 页,第16 页,第11 页,第57 页,第1页,第1 页,第5 页。作家彭芳草用一句直白的话语表达了对国民政府的不满,“我梦想未来的中国政府不守无抵抗主义也不向国际联盟求救”。③《新年的梦想》特号,第1 页,第6 页,第19 页,第9 页,第56 页,第16 页,第11 页,第57 页,第1页,第1 页,第5 页。
知识精英们在向往中国走向独立、自主的同时,一些人还抱有一种关心其他国家民族解放事业的国际主义情怀。陈翰笙的梦想是,“中国完全能独立,印度、朝鲜也独立,帝国主义因此寿终正寝”。④《新年的梦想》特号,第1 页,第6 页,第19 页,第9 页,第56 页,第16 页,第11 页,第57 页,第1页,第1 页,第5 页。此外,来稿中,一些人还表达出希望中国成为世界大国,以便为其他弱小国家或殖民地人民争取独立自主的良好愿望。姚楚英期望未来的中国能“执东方的牛耳,为世界的新兴国,那时无论海内外的同胞都得享受平等的幸福,同时替世界弱小民族求解放”。⑤《新年的梦想》特号,第1 页,第6 页,第19 页,第9 页,第56 页,第16 页,第11 页,第57 页,第1页,第1 页,第5 页。无独有偶,盛止戈也认为中国不仅要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还要“执国际之牛耳,解除世界弱小民族的痛苦”。⑥《新年的梦想》特号,第1 页,第6 页,第19 页,第9 页,第56 页,第16 页,第11 页,第57 页,第1页,第1 页,第5 页。姚、盛二人的观点颇具代表性,不仅体现了知识精英对国家、民族发展抱有的热切期望,还希望中国在未来世界格局中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为世界弱小民族代言,为世界平等秩序的构建发挥积极作用。
关于如何实现中国国际地位的提升,有的来稿者凭借对国际大势发展的敏锐洞察力,预感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不久会出现,进而提出在这次大战中,如果中国能坚持团结奋斗,就有改变国家命运的可能。徐伯璞预测:“世界第二次大战已到了一触即发之势。第二次世界大战便是中国翻身自强之时,因为大战将促起了中国的自觉,促成了中国的团结,更促成了中国走上了奋斗争生存的道路”,甚至可能一跃而成为东亚强国。⑦《新年的梦想》特号,第1 页,第6 页,第19 页,第9 页,第56 页,第16 页,第11 页,第57 页,第1页,第1 页,第5 页。陈时也设想,如果全国能团结一心,并在未来爆发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担任重要角色,以极大的牺牲为代价是能够换得国家的平等自由和真正解放。⑧《新年的梦想》特号,第1 页,第6 页,第19 页,第9 页,第56 页,第16 页,第11 页,第57 页,第1页,第1 页,第5 页。徐、陈二人的见解颇为独到,且预测准确。中国后来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表现和收获,与二人的判断几乎完全吻合。
第二类,幻想将来的中国是“社会主义”式的理想国,处于一个世界一体的大同社会中。
这些来稿者心目中的“社会主义”是一种杂糅式的思想意识,有的带有空想社会主义的成分,有的具有无政府主义特征,还有的是一种对共产主义的遥远幻想。柳亚子的“梦”颇具代表性,他憧憬着未来的中国是如下景象:
我梦想中的未来世界是一个社会主义的大同世界,打破一切民族和阶级的区别,全世界成功(为)一个大联邦,这大联邦内没有金钱,没有铁血,没有家庭,没有监狱,也没有宗教;更尽所能,各取所需;一切平等,一切自由。而我们的中国呢,当然也是这大联邦内的一个部分,用不着多讲了。⑨《新年的梦想》特号,第1 页,第6 页,第19 页,第9 页,第56 页,第16 页,第11 页,第57 页,第1页,第1 页,第5 页。
柳亚子设想的无货币、无家庭、无监狱、无宗教等要素,具有无政府主义的典型特征,带有一种空想的理想国色彩。与柳亚子相似,作家谢冰莹也对她理解的“社会主义”进行了描绘。
我梦见一个没有国界,没有民族,没有阶级区别的大同世界: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要工作,这工作是为他们自己,为他们自己的阶级和整个人类所需要而做的。他们过着很快乐的自由平等底(的)生活;有书读,有游艺,有一定的休息时间,他们享受着自己所生产出来的一切权利。这里没有侵略,没有剥削,没有疾妒和欺骗,没有战争和屠杀,有的是共同愉快的生活,努力前进的精神!互相帮助,互相亲爱,全世界成了一个组织。而中国就是这个组织系统下的细胞之一,自然也就是没有国家,没有阶级,共同生产,共同消费的社会主义的国家。⑩《新年的梦想》特号,第1 页,第6 页,第19 页,第9 页,第56 页,第16 页,第11 页,第57 页,第1页,第1 页,第5 页。
谢冰莹的描绘不仅带有无政府主义的典型特征,还夹杂着对共产主义社会的热切期盼。
虽然这些知识精英对“社会主义”的理解,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所阐述的科学社会主义有较大出入。不过,30 年代初期席卷欧美的世界经济危机让许多知识精英意识到,要想避免重蹈资本主义的覆辙,必须祛除资本主义的内在痼疾。
对于未来中国的发展道路,一些来稿者认为,发展生产的同时要注意规避资本主义的弊端。滕白也就特别提出要防止生产过剩,主张生产与消费应相互适应,进出口贸易要平衡,“无资本主义侵掠小民”。⑪《新年的 梦想》特 号,第1 页,第6 页,第19 页,第9 页,第56 页,第16 页,第11 页,第57 页,第1页,第1 页,第5 页。
曾觉之则更直接表明:“那时中国的一切都以‘人’为基础,要以人役物,不以物役人。大家觉悟工业制度与资本主义的弊害,乃从事于农村的建设,即节制资本,调和生产与消费,使无过剩不及之弊”。对于如何实现这一目标,曾觉之给出的方案是要注重发展农业,他特别强调“中国的命脉本在农”,农业改良对国家发展具有重要作用。①《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
除此而外,值得注意的是,知识精英在畅谈“社会主义”的同时,往往还缠绕着世界主义的思想痕迹:梦想着世界大同,人类走向终极的团结、和平、友爱。这种世界主义理想,既与中国传统的“大同”思想有关,又受到了孙中山思想的影响。李权时就认为未来中国应符合礼记描述下的“大同”世界景象。②《新年 的 梦想》特 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俞觉希望将来的中国要实现“孙中山先生的大同世界”。③《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
第三类,思考未来中国文化如何实现转型和发展。
文化从来是一个国家发展的基石,来稿者大多为知识精英,对此自然深有体会。如何构建适应未来中国发展的民族文化,也是来稿者特别关注的问题。一部分来稿者认为,过去的传统文化对中国未来发展是一种障碍,主张尽可能祛除这些传统文化的负面影响。甚至有部分人认为,传统文化的许多东西都是阻碍中国发展的羁绊。例如,本为学科体系不同的中西医分歧,在20 年代末至30 年代初也与“新”与“旧”、“先进”和“落后”扯上了关系。在科学主义的强势话语下,中医一度被斥之为了落后文化、愚昧的伪科学,中西医学理之争最终沦为中医存废之争。④中西医之争,参见左玉河:《学理讨论,是生存抗争——1929 年中医存废之争评析》,《南京大学学报》2004 年第5 期。这场论争在其他非医界知识分子中也产生了不小的振荡,并影响了一部分人对包括中医在内的各种传统文化的看法。例如,来稿者中,徐调孚就希望“未来中国没有国学、国医、国术……”。⑤《新 年的梦 想》特 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而且,巴金当时也认为,“一切所谓中国的古旧文化遮住了我的眼睛,使我看不见中国的未来,有一个时期使我甚至相信中国是没有未来的”。⑥《新 年的 梦想》特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不过,对于传统文化,也有来稿者有不同观点:主张以包容、兼收并蓄的态度吸收中西、新旧两种文化。洪业就认为,未来中国要“提倡旧有文化的保守和改良,新文化的吸收和创造”。⑦《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同样,张耀曾也主张发展民族文化的同时要接受世界共同文化。⑧《新 年的梦 想》特 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
另外,还一部分来稿者注意到,文化要为大众共享而不应像现在这样,仅仅为一部分人所独占,每个人都应有享受文化的权利。⑨《新 年的梦 想》特 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张锡昌特别谈到要把文化从特权者手中夺过来交还换给大众。⑩《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读者张宝星提出,要让所有人享有识字的权利,从而让每个人都有机会享用人类智慧的结晶。⑪《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
第四类,关注教育,一些论者提出未来教育发展的建议或期望。
由于教育对于国家未来发展具有特殊的意义,一些知识精英对中国的教育发展作了较深入的思考。在来稿者中,有27 人在其国家梦想中提到了“教育”一词。许多人都特别强调教育普及和教育发展的重要性。浙江教育厅的科长张任夫从自身专业知识和工作性质出发,在宏观上设计了一套中国教育发展的机制与体系。他主张从纵向上划分学区,对各级学区的范围、职能等问题作详细定位,并规划了各级学校的培养目标。⑫《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另外,不少人还设想了将来中国的教育发展的具体路径。其中,俞子夷、张耀曾、杨一南都特别提出要在中小学阶段开展义务教育。对于义务教育阶段的培养内容,俞子夷认为,不应是灌输所谓的古书和科学架构,而是培养学生的社会生活能力和生存能力。⑬《新年的梦想》特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
胡愈之在评述此活动时曾谈到,用这些梦来测量时代思潮的涨落,十成中可得其七八。⑭《新年的 梦想》特号,第25 页,第38 页,第28 页,第14 页,第4 页,第34 页,第34 页,第38页,第42 页,第37 页,第30—31 页,第8 页,第82 页。此言可谓一语中的。知识精英常常是社会舆论的引导者,他们的一些倾向性看法对公众认知的影响值得注意。前述对一些关键词的简要分析,对揭示当时精英知识分子的一些思想意识具有解剖作用。由此可以发现这几种现象在当时的社会意识中具有一定代表性。
中国的民族意识自清末到辛亥革命以来经历了由狭义的、带有种族色彩的民族意识向五族共存的“大”民族意识演变的过程,并逐渐转变为以“中华民族”为内涵的国族观。30 年代初,国人尤其是在社会精英意识中的“中华民族”的共同体意识已十分明晰,即中国的所有国民是一个广义上的民族共同体,是一个具有文化向心力和民族凝聚力的整体。尤其是九一八事变发生后,遭遇外敌入侵,国家生死存亡之际,这种国族意识的救亡号召力更为突出。
五四运动前后,“中华民族”概念尚处于一种学理、学术上的讨论。①参见罗罗的《中华民族体质之研究》《中华民族起源考》(见《东方杂志》1918 年第15 卷第7 号;《东方杂志》1919 年第16卷第3 号),以及梁启超的《中华民族之成分》(见《地学杂志》1922 年第13 卷第2 期、第3 期,1923 年第14 卷第1—2 期合刊、3—4 期合刊)。经过20 年代的酝酿和发酵,有论者对中国广义的民族观念做了更为清晰的定义,认为民族是一种血缘最相接近的群众结合,并以共有文化为特征。②王启汾:《中华民族的研究——依据近代学者的成绩》,《光华期刊》1927 年第1 期,第2 页,第13—18 页。根据这种民族理念的界定,中华民族的构成外延是中国疆域内的四万万民众,其内涵是共同的体质、相同的文化价值观等要素。③王启汾:《中华民族的研究——依据近代学者的成绩》,《光华期刊》1927 年第1 期,第2 页,第13—18 页。“中华民族”“中国民族”等词汇日益成为中国国民整体的代名词。广义的民族认同意识日益传播,尤其在知识分子的视野下,这种带有国族观念的民族意识在动员全体民众共同抵御外侮、奋发抗争方面具有特殊的社会整合力。“梦想的中国”来稿中多次出现的“民族”一词此时已具有了国族观念的内涵。许多来稿者围绕民族未来发展所作的深入思考,充分说明知识精英的爱国热忱和为挽救民族危亡的忧患意识。
虽然不少来稿者都提出将来的中国是“社会主义”的国家。不过,该“社会主义”在内涵上与中共二大党纲上所写的“社会主义”有所不同。前者是杂糅了各种社会思潮以及无政府主义思想的混合物,后者是具有指导革命斗争的政治纲领。前者只见观念而无具体实施的方针与方法,最多算是知识分子对国家美好未来的一种设想。后者则是用于具体革命实践的指导思想。
此外,这种“社会主义”观念又常常与传统的大同世界梦想以及“世界主义”思潮混杂在一起,反映出这些知识分子对中国乃至世界走向美好生活的憧憬,是一种具有梦幻色彩的空想。
而“阶级”“帝国主义”“社会主义”等带有鲜明苏俄特色的话语大量出现,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苏俄在中国知识界思想中的重要影响。至于他们是否完全认同苏俄式这种暴力革命及其意识形态化的国家建构,则另当别论。不过在外敌入侵,国民党政府不断退让的情况下,或许这种苏俄式的斗争话语表达对唤起民众的抗争热情仍有一定的积极作用。同时,这也一定程度反应出刚过去不久的国民大革命在社会舆论上的余音回响。一些自由知识分子希望通过学习苏俄建设国家和改造社会的举措,来实现国家的复兴。④罗志田:《乱世潜流:民族主义与民国政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年,第233 页。尤其是苏联一五计划的成功和资本主义国家爆发的经济危机,使得一些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对苏联的经济制度抱有浓厚的兴趣。⑤郑大华:《中国近代社会主义研究的几个问题》,郑大华、邹小站主编:《中国近代史上的社会主义》,第15—17 页。
自清末以来,中西学战的背景下,中国传统文化败下阵来,导致一些趋新知识分子看待中西文化时,一度曾持一种简单的二分法:认为“新”即“西”,“旧”即“中”。这让知识分子似乎看到了中国文化转型发展的努力方向。故而,自五四运动之后,新文化更有一种蓬勃发展之盛。但“新”从何而来,则是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然而,惨烈的一战对人类文明的巨大破坏作用,让原本一些趋新、主张西化的知识分子感受到西方文明的种种局限。接下来如何改造中国自身的文化,让知识分子陷入了踌躇。虽然也有一部分知识分子已经意识到要兼收并蓄,合理吸收各种文化,但相当多的知识分子对此仍显得有些无所适从。难怪鲁迅在1934 年针对这种情况发表了他著名的《拿来主义》来表明自己对这一问题的看法,试图为知识界的这种集体迷茫指引一个努力的方向。
概言之,此时的知识精英既具秉承了传统知识分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使命感,同时又有努力让中国实现向现代国家转型的急迫感。关于未来中国的走向,许多人都认为中国应迈向独立、自主、平等的方向;但在具体实现的路径上,则认识不一,对未来国家的构建,不少人仍以空想成分居多。至于关于构建未来民族文化的思考,反映了转型时代的烙印,体现了知识精英在各种思潮冲击下的不断探索。